薛嘉禾離開汴京去護國寺祈福之前, 因為是和太后同行,幼帝率領百官親自相送,藍東亭自然也在列中。
作為極少數幾個知道薛嘉禾此行恐怕一去不回的人之一,在薛嘉禾出宮之前,藍東亭便避開眾人去見了她。
薛嘉禾記得這位年輕權臣俯身行禮,用最溫柔的聲音問她,愿不愿意帶上他一起離開。
盡管早就知道藍東亭的心意, 但因為兩人一直都十分有默契地避而不談,在臨離開的時候聽見藍東亭問出這句話, 薛嘉禾十分愕然。
她下意識地反問,“陛下怎么辦?”
“陛下身邊也不是只有我一個可用之人,”藍東亭認真地緩聲解釋, “既然陛下親政,容決必然此后會一步步讓渡出政權, 陛下需要的只是時間, 即便沒有我也不會妨礙太多。若真是需要, 我不留在汴京也能幫得上陛下。”
薛嘉禾苦笑起來,“藍東亭,你是權傾朝野的帝師,和容決平起平坐的朝堂第一人, 肩上自然也有該挑起的擔子吧?”
藍東亭靜靜地看著她, 仿佛在等待她說出決定的那句審判。
“藍家、陛下、大慶都不能沒有你,”薛嘉禾朝藍東亭微微頷首,身著長公主正裝的她看起來頗令人有些高高在上的錯覺, “藍大人還是留在汴京,令我更為安心一些。”
藍東亭注視了薛嘉禾半晌,像要將她的模樣印在眼底。
半晌后,他垂了眼,低聲道,“臣謹遵長公主令,定不會令殿下和陛下失望。”
……那之后,薛嘉禾雖然覺得自己的拒絕有些傷人,但自覺這是正確的決定,便鎮定地離開了汴京,將藍東亭和幼帝一起留在了汴京。
幾個月過去后再度見到藍東亭,對方同從前一樣的態度讓薛嘉禾松了口氣——還好,那一日的道別似乎沒給藍東亭帶來影響,他們仍舊是能相處甚歡的朋友。
對此,容決很有話要說——朋友個屁。薛嘉禾歡天喜地以為藍東亭接受了她的拒絕,那顆聰明腦袋就是想不到藍東亭的本性是墨汁里浸過的。
藍東亭唯獨的溫柔耐心大概一半給了大慶和藍家人,另一半都一股腦灌在了薛嘉禾身上。
若世上有什么后悔藥,容決回頭第一個否決讓藍東亭去當薛嘉禾夫子這個餿主意,從源頭解決藍東亭和薛嘉禾認識的渠道。
沒有那半年在宮中相處的時間,藍東亭不會目睹薛嘉禾的轉變。
……更不會對薛嘉禾這么執著。
容決抱著雙臂坐在圓桌邊上,他一左一右的位置上分別是薛嘉禾和藍東亭,兩人有說有笑,全然無視了渾身都在向外冒冷氣的容決,好似在場恩本沒有他這個第三人一般。
在昨日的談話過后,容決看藍東亭愈發不爽,一整天都沒給藍東亭和薛嘉禾單獨相處的機會,哪怕一臉不樂意也硬是要擠在這兩人中間當個冰雕才放心。
一方面,容決其實打從心里知道,藍東亭即便真對薛嘉禾口出狂言,大概也是和他一樣被言辭明確拒絕的下場。
——但是,這完全不妨礙容決像個毛頭小子似的,只要想到藍東亭可能會用他那雙永遠跟沒睡醒似的眼睛凝視著薛嘉禾吐露愛意便渾身不舒服,想要提劍直接將藍東亭砍出陜南。
哪怕藍東亭不能得到薛嘉禾,光是表白心意這一項,就足夠容決心頭火起。
左右,他用銳器指著藍東亭的腦袋也不是第一回了。
“不是有正事要辦?”薛嘉禾抿了口茶,她問道,“在我院子里坐一天就能辦成?”
“總得先做好第一步,再往下推進別的。”藍東亭神秘地笑了笑,他豎起手指對薛嘉禾輕輕噓了一聲,“殿下別急,或許很快就能有進展了。”
薛嘉禾揚眉,“你總是將一切算得恰到好處,這我知道。但有些多余的事情,就不必做了。”
她用眼神隱晦地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容決。
——比如刻意挑釁容決的怒氣,這實在就十分多余。
可薛嘉禾又能確定,藍東亭絕對是故意的。
面對薛嘉禾的控訴,藍東亭淡定笑了笑,“攝政王,借一步說話——你我一直在這處的話,原本會來的人也不會來了吧?”
容決哼了一聲,等藍東亭真的起身離開,他才一起站了起來。
薛嘉禾有些頭疼地看著他們一前一后離開,心中大約也猜到了藍東亭最后說的是什么。
他前日提過阿月的事情很快便能解決,說“原本會來的”大概也是指的阿月。
思及此,薛嘉禾特意吩咐了綠盈這幾日盡量少出門,免得阿月來時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手無縛雞之力的薛嘉禾可不敢賭阿月究竟會不會武。
容決和藍東亭這一“借一步說話”就走了許久,而等到了夕陽西斜的時候,阿月果然如同薛嘉禾所猜想的那樣又來了。
這次阿月的神情有些倉皇,眼角似乎還帶著淚水。她怯生生地在院門口同薛嘉禾打招呼,“賈夫人,我能進來說話嗎?”
薛嘉禾同身旁的綠盈對視一眼,心中稍定,“來這里坐吧。”
阿月小步跑到薛嘉禾身側,低聲道了謝后,取出兩個攥在手心里的小巧香囊,道,“我用攢下來的錢買了這個,想謝謝夫人先前替我買藥,雖然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薛嘉禾掃過那兩個制作簡單大方的香囊,擺手讓綠盈收了起來。
時間也快到端午了,確實村里鎮上香囊出現得挺多。像這種小得有些玲瓏的,都是給孩童掛在身上辟邪的。
當然,阿月送的東西,薛嘉禾絕不可能用到自己的兩個孩子身上。
不過表面功夫薛嘉禾做得很到位,她彎著眼睛笑了笑,道,“多謝了,正好我還沒來得及買端午時用的香囊呢。”
阿月將禮送出之后,臉上露出兩分急躁的之情,只是一閃而過,若不是薛嘉禾一直盯著她,或許還發現不了。
也難怪,容決在此本身想要作妖就很難了,更何況又來了個一樣不好糊弄的藍東亭呢?
自從來到長明村之后就一直磕磕絆絆不太順利的阿月,這時候也差不多該急了吧?
若是薛嘉禾處于阿月這個處境,恐怕也會懷疑自己的用意身份是不是早就被發現了的。
“賈夫人,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您……”阿月四處看了看,她有些緊張地俯身稍稍靠近了薛嘉禾,道,“我覺得似乎有人想要對您不利。”
薛嘉禾揚了揚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前幾天在長明鎮上見到了幾個南蠻人的面孔,”阿月恐懼地咽了口水,她道,“那是從前我在南蠻里時就見過熟面孔,他們是蠻王部落中的戰士,拿著一幅畫四處詢問有沒有見過畫像上的人。我看了一眼,畫上之人就是您!”
薛嘉禾玩味地哦了一聲,她道,“我倒是覺得你我有兩分相似,說不定是來尋你的呢。”
阿月連連擺手,“我和賈夫人怎么能相提并論?況且我聽孫大嫂說過,賈夫人身世顯赫,或許蠻王部下想要對您做什么不好的事也說不定。我先前怕自己看錯,因此今日又去了一次鎮上確認,這次,我聽見他們說了一個名字。”
“是‘賈禾’?”薛嘉禾含笑問。
阿月搖頭,她皺著眉朝薛嘉禾靠了過去,一幅不想將名字說得太大聲的耳語模樣。
薛嘉禾于是也稍稍彎腰側身,將耳朵往阿月那邊斜去。
說時遲那時快,阿月眼中迅速流過一道寒光,她就著彎腰的動作飛快地扣住薛嘉禾的手腕,兇狠地將她拉了過去,同時早就扣在懷中的手閃電般抽出,數柄閃著寒光的刀片便從薛嘉禾的頰邊擦過,直直疾射向了后方的綠盈。
綠盈的反應相當快,她往側邊閃身躲開鋒利薄銳的刀片,身體如同沒有重量一般地往薛嘉禾的方向倒了下去,腕間錚地一響,袖箭飛射而出,以更近的距離刺向了阿月的肩胛。
一切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對于薛嘉禾來說更是如此。
薛嘉禾只覺得自己被阿月幾乎是用盡全力地拽了一下,然后耳邊傳來金屬的摩擦聲和勁風,接著便一頭栽在了阿月的胸口,聞了滿鼻子的血腥味,頓時皺眉。
——那正好是阿月被綠盈刺傷了的半邊身體。
然而被捅穿了肩膀的阿月眼睛也不眨,她將薛嘉禾擋到了自己面前,反手抽出了匕首,對著綠盈面露得逞的笑容,“這樣你還敢動手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月就能完結了!下一本還是寫劇情向,劇情使我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