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姨娘做的飯菜,  又拿上不少糕點，蘇菀這才從蘇家離開。
    這次回來并未跟其他人多說什么，態度也是客客氣氣的,  但這些東西,  這氣勢,  還有接送的馬車，都告訴蘇家人，如今的蘇菀跟之前不同。
    怪不得她能把她姨娘照顧得那樣好。
    蘇正妻瞧著竟然有些眼熱,  但一想到自己女兒的婚事，也就不羨慕了,  過年之后春天她女兒就要出嫁。
    羨慕這些事做什么,  以蘇菀十二歲的年紀進宮,  出宮之后也要十八。
    這年紀還能許什么好人家。
    現在看著風光，不一定以后怎么樣。
    但蘇正妻已經明白,  不管怎么樣，面上要客客氣氣的,  省得被蘇菀找麻煩。
    蘇家二姨娘的想法差不多,  她的女兒也要好好嫁人,  如今這些東西她雖然眼熱,  但不如女兒婚事重要。
    只可惜沒有早點對蘇菀跟三姨娘好,  否則肯定能沾光。
    蘇老爺只有滿意的份,  蘇菀剛從宮里回來,  周圍四鄰已經知道，畢竟那么好看的馬車,  他們這崇南坊從來沒有過的。
    一聽說是做宮女的蘇家四姑娘回來,  不少人都好奇,  不是說宮女不能出宮嗎？
    那趕來接人的車夫也說了：“蘇菀姑娘受到女官重視,  特給的恩典。”
    瞧瞧，蘇菀不是普通小宮女！
    是備受器重的那種！
    蘇菀也不理蘇老爺什么表情，如今讓姨娘還在蘇家也是權宜之計。
    蘇老爺想沾自己的光，那就要想好怎么對待姨娘。
    眼看姨娘眼淚婆娑地送她離開，蘇菀道：“放心，以后我有機會就會出來看您的。”
    姨娘點頭，這才擦擦眼淚，目送女兒回宮。
    蘇菀回去的時候，忽然想到于淑家的酒樓就在附近，拜托車夫繞過去看了一眼，那上面寫著蓮華閣，聽著風雅，但外面看著卻有些破敗，今年大年三十店也開著，但并沒有什么人進來。
    只聽里面有人喊道：“生意不好，你還在這閑著？還不出門拉客？！”
    蘇菀看了看，讓車夫繼續回宮，并未耽擱時間。
    于淑到底不能回去，又跟家里關系不好，但家里情況應該也掛念，若她問的話，那就順便說一嘴，不問的話就算了。
    大年三十出門的人并不算多，馬車一路暢行，趕在午正，也就是中午十二點之前就已經到了皇宮的東安門。
    蘇菀回尚膳監的時候，女官還有些驚訝：“這么早就回來了？”
    “嗯，家里也沒什么事。”蘇菀催道：“您快回家吧，家里應該也等著您吃飯。”
    女官笑，把案前的東西收拾好了，這才開口：“今日尚膳監也沒什么事了，你該去西膳房就去，不用管。”
    女官在這一上午，自然并未閑著，把這兩日該做的事提前都做了，蘇菀倒是可以清閑。
    兩人并未多說，蘇菀也知道長官能抽出時間，已經很難得。
    畢竟過年嘛，也就是年紀小的孩子們只顧著玩，年紀大一些的，都有千頭萬緒要忙。
    蘇菀這邊把剛把姨娘給她的東西放好，西膳房那邊就有人來喊，中間還有雜理庫李丞副喊她去吃點心。
    雜理庫的女官們基本上都沒回家。
    里面的老嬤嬤老宮女們基本都沒嫁人，她們一起在宮里也自得其樂，聽說那邊也熱鬧。
    蘇菀干脆過去順了幾盒點心，這才去西膳房。
    怎么有種皇宮是我家，天天隨便逛的感覺？
    一路上碰到侍衛宮人們，蘇菀也分了些點心，全當散散喜氣。
    到了西膳房，這邊還在忙西外宮諸司宮人們的飯食，蘇菀既然來了，肯定要幫一幫場子。
    西外宮的宮人們見此，立刻擦擦眼睛，故意震驚道：“蘇菀！你怎么回來了！”
    “今日有蘇菀做飯菜！”
    “那我一定要多吃點！”
    “你怎么回來了？尚膳監沒事嗎？”
    西外宮諸位宮人跟蘇菀自然熟悉，說起話也熱絡。
    不過幾個總管倒是沒在，估計各自都有家人，回家過年了。
    但留在這的宮人們反而自在，上司不在家！豈不是更高興？
    過年的時候飯食還豐富，等到今天晚上還有餃子吃，更有美酒喝，這也是底層宮人們為數不多可以好好玩樂的幾天，各處都不會責罰。
    蘇菀笑著跟大家招呼，于淑她們也不客氣，但也沒讓蘇菀做太累的活，喊她過來是吃飯的，怎么好一直幫忙。
    等送走最后一波西外宮來吃飯的宮人，也就到西膳房宮人吃飯的時間。
    蘇菀雖然在家吃過了，但還是略略嘗了點，不過她心里有數，也沒提自己回家的事。
    在這的宮人都回不了家，她提這個也沒意思。
    蘇菀帶來的點心大受歡迎，也算給大家加餐了。
    等吃過飯人少些，明顯憋了許久的小月開口道：“你今日是不是回家了？”
    這會只有于淑，小月，春香，蘇菀在。
    她們四個以前是室友，關系自然好點。
    小月理智還在一些，沒有當著其他人的面說出來。
    蘇菀頓了下，但想想她消息一直靈通，也就暫且放下，笑著道：“長官正好過來公務，就讓我回去看了一眼。”
    蘇菀故意說得輕松，也是不讓大家太難受。
    但過年能回家，別說小月春香了，就連于淑有點艷羨，也只是一瞬間，很快恢復平靜。
    她那個家有什么好回的。
    蘇菀還有姨娘，她可是什么都沒有。
    這么想著，于淑也是最快恢復表情的：“真好，你姨娘在家里怎么樣，身體可好？她見到你一定很高興吧。”
    春香也眼巴巴看著，明顯想聽蘇菀多說一點，雖然她們不能回去，聽蘇菀說也行啊。
    蘇菀笑：“嗯，姨娘沒想到我會回來，又驚又喜，還哭了。”
    小月看的難受。
    都是同一批進來的小宮女，都是被發配到西膳房這種偏遠的地方。
    若蘇菀一開始就跟南丞副侄女李蓉蓉一樣，她也不覺得有什么，但明明她們的起點都不一樣。
    這就讓人太難受了。
    其他時候也就算了，去冬祭也就算了。
    為什么還能回家。
    過年的時候，連左右執掌，大宮女姐姐們都不能回。
    蘇菀卻可以。
    尚食司長官對她也太偏疼些。
    但自己又有什么辦法，她又沒有蘇菀的手藝，這些眾所周知。
    可她就是不甘心。
    蘇菀早就察覺小月不太對，此時也只是盯著她看了看，只希望她沒什么糊涂念頭
    蘇菀笑瞇瞇地換了話題，看著春香跟小月又去忙，這才聽于淑道：“我記得你家跟我家酒樓挨得不算遠，你有沒有聽到什么消息？”
    聽到這話，蘇菀反問道：“你是想他們了？”
    于淑立刻搖頭：“沒有，我沒有想。”
    說完，于淑又道：“其實我很怕。”
    既然已經起頭，她也不怕再說下去，可越說，蘇菀越覺得于淑承擔的太多。
    于淑確實怕，她怕的不是跟家里關系不好，怕的是自己升了大宮女之后，家里的麻煩會越來越多。
    只是小宮女的時候，利用價值還不高，一旦知道她是大宮女，那就完蛋了。
    以后說不清的麻煩都會找上門。
    于淑打聽消息，也是想知道蓮華閣現在情況如何，那邊情況越差，麻煩就越容易找上來。
    蘇菀聽完，稍稍安心，開口道：“跟你想的一樣，蓮華閣生意確實不好，今日還開著門，只是門可羅雀。”
    在大年三十還開店的酒樓，基本是兩種情況。
    要么生意特別好，爆火，一年到頭都不關門，此乃京都翹楚。
    要么生意非常差，趁著大多店面都關門的時候，自己努力經營，萬一能撿漏呢。
    于淑家的蓮華閣顯然屬于后一種。
    這種情況的店面，難保知道于淑要當大宮女之后前來找麻煩。
    單單說拿著于淑名聲來招攬生意，都夠于淑不好受的。
    這點絕對會發生，沒有下限的人，做出來什么事都不奇怪。
    蘇菀安慰道：“別怕，你人在西膳房，在尚食司，不會有事的。”
    于淑深吸口氣：“反正年后就算我真的當上小宮女，能瞞一定要瞞。”
    “剩下的慢慢想辦法，”
    雖說于淑沒有立刻拿出主意，但蘇菀明顯發現她跟之前不同。
    以前不知道怎么辦，現在則是細細思量，已經有了反抗的勇氣。
    邁出的可能是一小步，但對她來說確實艱難。
    蘇菀逗她道：“我現在可在尚膳監，回頭咱們央托尚膳監主事詠蘭姑姑去嚇一嚇他們，說不定能成。讓他們不找你麻煩。”
    于淑也笑：“行啊，到時候我肯定去找你，咱倆一起向詠蘭姑姑求情。”
    兩人說笑一番，于淑給蘇菀提醒：“小月最近神神秘秘的，之前右執掌說她愛打聽事，讓她知道分寸，所以她心里不舒服。”
    “這一個月多總是板著臉，你也沒在意。”
    “沒什么，過年想家，想家人，這是肯定的。”蘇菀笑，“我也不會跟她計較。”
    于淑忍不住又笑，蘇菀年齡小小，說話卻跟小大人一樣。
    沒一會于淑也要去幫忙收拾東西，膳房就是如此，吃的時候要忙，吃完也要忙。
    不過這次沒讓蘇菀摻和，就讓她隨便逛逛，等著一會包餃子。
    蘇菀原本也想進去，但看看里面的小月，還是去小廚房看看吧，好久沒去了。
    小廚房倒是跟之前一樣，很多東西都沒動過，估約莫自己走之后，小廚房也就重新塵封沒再用了，但這里也換了新對聯，看著嶄新嶄新的。
    小廚房出來沒多遠，又到另一個熟悉的地方，關帝廟。
    蘇菀也懶得進去，反正一會又要見面。
    這邊走著，不過蘇菀看看關帝廟，又看看再往西的西庭怪不得謝沛對這邊如此熟悉，只要這是他長大的地方。
    只是這地方太大了，他就一個人。
    蘇菀摸摸袖子里的禮單，又想到謝沛寫的信，還專門提醒她，謝謝她留了半斤臘腸。
    像是戳破又像是要含蓄點，她才不上當。
    那信被蘇菀直接燒了，不好留下東西在自己這的。
    雖說這么做是謹慎了點，但謹慎肯定沒錯！
    回到大廚房，這邊已經開始包餃子了。
    今日過年，吃的是豬肉白菜餡餃子，晚上再炒點菜，作為年夜飯。
    吃飽不想家，這句話可以對災民們說，也可以對拘在宮中的宮人們說。
    熱熱鬧鬧包完餃子，蘇菀覺得自己一天都在吃東西，長官拿了點蝦仁餃子還在尚膳監，回家的時候吃了姨娘做的飯菜，中午先去了雜理庫，又跟著西膳房吃了點。
    西膳房知道她要提前回尚膳監，又事先給她煮了豬肉白菜的餃子，幸好這些東西吃的都不多。
    晚上還要留著肚子吃冬陰功鍋子。
    剛開始過年，她就開始吃吃吃了。
    一天簡直要吃五頓。
    再這樣吃下去，只怕真的要吃胖了。
    蘇菀最后拿著西膳房包的餃子回尚膳監，路上走得也慢悠悠的，倒不是消食，而是難得在宮里可以這樣悠閑。
    再往內宮看過去，那邊燈火通明，估計里面也在過年。
    但大皇子有姜貴妃陪，聽說圣人也會過去。
    二皇子有楚婕妤陪。
    唯獨最后一位三殿下還在外面辦差，也是慘。
    對他來說，或許也沒那么慘，畢竟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估計想什么來什么，蘇菀踏進尚膳監住所院子里，這里的女官們都已經回家，所以謝沛可以光明正大在院子里等她。
    蘇菀看看天，這會天都沒黑了，就過來了？
    這也太囂張了吧。
    蘇菀手里還拿著不少東西，這一天盡顧著吃東西。
    不過到底掛念晚上的，所以也用的不多，不然以蘇菀的小胃口，估計早就撐到不行。
    兩人并未著急走，而是在院子里休息會。
    謝沛對蘇菀現在的住所很好奇，下意識多看幾眼。
    等到天色漸漸暗，謝沛帶著蘇菀坐上馬車，又從東安門南側門離開，出去的悄無聲息。
    今日除夕，一路上也發了不少紅包，看著就有過節的氣氛。
    等出了宮，蘇菀才掀開簾子看看，她今日穿的衣服，并非小宮女的常服，而是姨娘親手做的蜜荷色冬衣，襯得蘇菀像是長大了些。
    也是，翻過年也就十三，她生日也快到了。
    謝沛并未說話，也并未再提什么信，提什么為什么輕易能出來。
    說這些做什么！
    還不如好好吃一頓！
    兩人的想法顯然一模一樣。
    但從東安門南側門離開，蘇菀卻看了看承天門方向，那邊燈火通明，按照祖制，會有宮中親事官，諸多兵士從承天門出發，扮做將軍門神，從宮中開始驅趕邪祟，等走邊整個京都，這個儀式算是結束。
    也是辭舊迎新的一種舊制，也算是表演性質的活動。
    她聽說這次卻是有二皇子負責，看樣子活動已經開始了。
    不過這點小事，謝沛應該不介意，他倆認識這么久，也沒見他真正生過氣。
    到了春涿樓附近的街道，雖是除夕卻十分熱鬧，客人絡繹不絕，多是攜著家眷出來游玩，春節這幾日沒有宵禁，京都百姓可以隨時出來游玩。
    這街上人人穿著新衣，臉上帶著笑容。
    這里面他們的目的地春涿樓雖熱鬧卻不喧囂，有幾分南洋風情。
    這個名字也有意思，都說南洋那邊四季如春，所以干脆叫春涿樓，仔細想想就知道是什么特色菜館。
    蘇菀他們從正門進入，再被帶上二樓包廂。
    這包廂既可看園內景觀，又能聽南洋風情樂曲，實在是好地方。
    縱然是蘇菀也有些贊嘆。
    京都的館子太卷了吧，她手里那不到三百兩，真的能在京都開酒樓？
    只怕在做夢吧。
    等冬陰功果子上來，也讓蘇菀耳目一新，雖說跟后世吃到的有些不同，但大致還是相似的。
    酸辣蝦鍋，周圍還有不少海鮮，顏色也明艷可愛。
    鍋子已經滾開，白濃濃的湯汁看著就鮮美。
    等人退下，謝沛才道：“吃吧？”
    兩人之間話雖然不多，但明顯有些默契。
    說那么多閑話干什么，以兩個人的關系，根本不需客氣。
    蘇菀的心也徹底落下來，謝沛是三殿下，也是一起在關帝廟一起吃美食的好朋友，看起來一點都沒變！
    鍋子吃到一半，只見承天門處也燃起煙花，引得眾人前去觀看。
    蘇菀看著熱騰騰的鍋子，再看看身邊的好友，還有蘇家的姨娘，再有宮里的朋友們。
    這個年過得竟然還很熱鬧。
    謝沛看著她笑，最后道：“鍋子真有那么好吃。”
    蘇菀重重點頭：“有的，真的很好吃。”
    天上煙花炸開，兩人都要長大一歲了。
    馬上就要迎來新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