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人份的熗鍋面直接被一掃而空，吃到最后，只剩下蘇菀還慢悠悠地吃完她的小半碗，其他人下意識盯著看，讓蘇菀還有點不好意思。
    她吃的慢不是她的錯！
    “這么簡單的面，你怎么能做得這么好吃。”小太監下意識道，“如果西膳房都是這種手藝，誰還出去吃啊。”
    蘇菀笑：“這只適合小鍋來做，大鍋飯不是這個做法。”
    甚至五個人的量都已經是極限了。
    小太監點頭，還有點意猶未盡，可方才剩下的面條都已經用完，不好再要一份。
    其他三個宮女廚娘都是一樣的表情。
    她們進宮一兩天，這是吃得最飽，最好的一頓。
    其實食材非常簡單，可吃起來就是讓人回味無窮，恨不得再吃兩碗。
    吃過飯，小太監也留著幫忙收拾，又道：“我叫衛鈞，今年十五，前年進宮的，你們呢？”
    先是有他遞咸菜，再有這次一起吃小灶，幾個人也熟悉起來。
    蘇菀她們介紹之后，衛鈞小太監笑起來：“沒想到我還算年齡大的，以后有事盡管去南邊御用監尋我，就說找衛鈞，他們都知道的。”
    “切記，不要找到右邊的尚寶監了，那處的人可不好相處。”
    等蘇菀他們點頭，衛鈞小太監再次告謝，然后趕緊回御用監，時間太長，那處就落鎖了。
    延時不歸，這可是大罪。
    蘇菀她們明白的，像尚食司這樣可以延遲回住所的官署不多。
    尚食司負責各個官署，內外宮的飲食。
    衛鈞小太監所在的御用監，便是負責內宮所用圍屏，以及各種擺設器具。
    算是個辛苦活，這次衛鈞進內宮，也是清點春季用過的圍屏，回到收攏到庫房當中，夏日的已經提前備好，一到換季，他們御用監總是最忙。
    但方才他提醒不好相處的尚寶監，此處卻尤為特殊，早些年的時候，這里可以說是外宮幾個官署里最風光的地方。
    整個外宮，無論用人用物，進出辦事所用金銀銅牙祭，五個令牌，都由尚寶監來撥用。
    屬于體面又管事的部門。
    但近些年用于恩蔭為多，逐漸只是個存放牌子的地方，只聽內宮掌管公務的姜貴妃為令，并無半點自己做主的權利。
    說白了，尚寶監以前厲害，現在沒落，里面全都是關系戶。
    怪不得衛鈞小太監說這里不好相處。
    同處皇宮外宮西側，大家情況都差不多。
    蘇菀她們收拾好西膳房，便也回西膳房住所了，今日耽誤些時間，是有些遲的。
    回去的時候，其他住所里還有人給她們留了糕餅，其他人能卡著時間去領上個月的月錢，也是因為她們四個多做了事的。
    蘇菀她們四個卻對視一眼。
    春香，小月，于淑三人卻覺得，如果每天都能吃到蘇菀開的小灶，她們每天都可以晚回來的。
    一直到現在，她們三個還是覺得那碗熗鍋面好好吃。
    以至于第二天去西膳房做事的時候，飯都沒吃到嘴里，心里已經在打鼓。
    不意外的話，他們西膳房還是會穩定發揮。
    膳房里的人起的一般都比別人早些，第一撥輪值的宮女早上寅初，也就是三點左右都要開始準備。
    保證在四點多能讓其他人吃到早飯。
    蘇菀還好，心里早有準備。
    可春香等人一想到昨晚熱乎乎的面，心里總覺得那是不是一個夢啊。
    或許是夢里吃到那么好吃的熗鍋面了？
    春香剛說完這話，旁邊小月提醒道：“今日會還輪值的右執掌，她是個極嚴厲的人，千萬別說我們吃小灶了。”
    小月打聽的消息多，她說的一般都不會有錯。
    蘇菀也反應過來，今日已經是四月十一，要從左執掌詠蘭姑姑，換成右執掌封萍姑姑。
    如果說左執掌是對外面的人兇一些，那右執掌便是對內外都兇，而且極重規矩，她輪值的時候氣氛特別嚴肅，不過事情做得倒是極快。
    兩個執掌每十日輪換一次，早中晚都會監督，剩下的那個則去官署里辦公。
    這次也是她們四個小宮女頭一次去見右執掌。
    還好蘇菀她們來的還算及時，正好趕上西膳房點名。
    那右執掌封萍姑姑也穿著淺綠色官服，果然嚴肅得很，她沒什么表情，說話也很簡練，看著蘇菀她們也只是認了認人，就讓眾人去做事。
    不出蘇菀所料，今天的西膳房依舊穩定發揮，吃的所有人只有一個想法。
    什么好不好吃，餓不死就行。
    抱著這樣的想法，再有嚴肅的封萍姑姑巡視，不管西膳房的人，還是外面吃飯的宮人們，半句廢話都不敢有。
    等到蘇菀拿著貢品去關帝廟的時候，右執掌封萍才看了看她，開口道：“你今年十二？”
    蘇菀立刻答是。
    那封萍姑姑盯著她片刻，這才點頭。
    等蘇菀出了西膳房的院門，下意識長舒口氣。
    好強的壓迫力。
    幸好小月打聽了消息，她們把吃小灶的事瞞得嚴嚴實實，否則一定會被懲罰的！
    這位右執掌封萍姑姑看起來就不好惹！
    現在已經早上五點左右，四月的天已經蒙蒙亮。
    蘇菀提著食盒，順著宮道往北邊關帝廟走去，跟她相反的南邊，尚寶監跟御用監沒錢的小太監，侍衛們，正陸陸續續去中間的西膳房吃早飯。
    所有的表情都一樣，吃飯如上墳。
    怎么會有這么難吃的飯菜啊！
    其中還有御用監的衛鈞小太監，他跟宮女小月等人一樣，還在懷念昨天晚上的面，總覺得那么不真實呢！
    但他根本不敢把這話說出來，因為他也知道，現在西膳房輪值的是右執掌封萍姑姑，不好給蘇菀惹麻煩。
    不過他心里有個想法，如果實現的話，天天都能吃到蘇菀做的美食！
    一提到蘇菀，感覺更餓了怎么辦！
    蘇菀此時已經走到關帝廟里，關帝廟門依舊是虛掩的，方便有人過來送供奉。
    不過她剛踏進院門，就看到里面站著一個十四五的少年，那少年穿著黑衣，聽到后面響動，立刻看過來，目光銳利，讓她下意識后退半步。
    蘇菀眨眨眼，開口道：“你是誰？”
    俊美少年看過去，知道她是西膳房的小宮女，緩緩道：“侍奉關帝。”
    說著，俊美少年有模有樣地點燃香燭，這讓蘇菀下意識松口氣。
    之前詠蘭姑姑說過，這里不時會有侍奉關帝的小弟子過來，很正常的，她們西膳房還要負責小弟子的飲食。
    不過這個小弟子氣勢好嚇人，看著不像普通人。
    蘇菀有些不自在，但依舊手腳麻利踮著腳去擺果盤，昨日的換下來，放上新鮮的。
    俊美少年抱臂看著她努力放瓜果，干脆伸手幫她擺好，隨口道：“你可以走了。”
    等她離開，自己可以從側門去兵丈司，所以才幫她擺貢品。
    蘇菀卻看看食盒里的粥點，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做，是給關帝老爺供奉，還是給這個清早過來打掃的小弟子？
    突然有種，一瓶毒藥要給誰的感覺。
    俊美少年見她一臉糾結，順著食盒看過，里面還有碗粥跟一碟子咸菜。
    既然假借侍奉關帝的名頭，少年自然知道一應規矩，那就是這個小宮女不僅要管關帝的飯食，還要管他的。
    不過這有什么好糾結的。
    蘇菀下定決心：“那個，這些是你的早點。”
    “還有這些。”
    蘇菀說著，把撤下來的昨日瓜果拿過來幾個：“或者你吃這些也行。”
    反正是撤下來的東西，一般都是分給宮人們吃，左執掌封萍姑姑也不會說什么。
    少年眼睛微瞇，隨口嗯了聲。
    蘇菀這才放心，還是一步三回頭：“記得吃瓜果，一定要記得。”
    身為西膳房一員，她也不好直接說早點太難吃，只能委婉一點了！
    發揮穩定的西膳房早點，依舊是夾生的小米粥，還有奇奇怪怪的糊味，再有硬邦邦的饅頭。
    飲食界難吃的天花板不過如此。
    被蘇菀稱為黑暗食堂的存在，真的很可怕！
    等蘇菀離開，少年盯著一碗清湯寡水的小米粥，還有旁邊明顯不新鮮的饅頭，外加一碟子咸菜，眉頭微皺。
    如果天天吃這些東西，怪不得她那么矮，還那么瘦。
    不過倒是引起少年好奇。
    昨日小宮女被這些東西難吃哭了，真有那么難吃？
    少年輕輕端起碗，帶著薄繭的手指在碗邊滑過，略略嘗了口，少年一向淡定的表情此時也忍不住頓住。
    這東西，是人吃的嗎？
    等少年一臉凝重走到習武堂，把前來教授武藝兵法的將士嚇了一跳，立刻道：“三殿下，哪里出事了嗎？張國舅，還是御史臺？”
    往日宮中有異變，也沒見三殿下如此表情啊。
    少年揮揮手，示意開始今日的功課。
    沒什么，只是吃了難以置信的早點而已。
    少年想了想道：“兵仗局的飯食還是自己做？”
    將士疑惑點頭：“對啊，西膳房做飯太難吃了，沒辦法。”
    西膳房南邊是御用監，尚寶監，還有個遠一些的寶鈔司。
    北邊是關帝廟，關帝廟再往北便是舊監庫，然后就是兵仗局。
    原本拿著六處都屬于西膳房的范圍，只是兵仗局到底底氣足，請了恩準，自己兵仗局內便可起灶臺。
    于是西膳房也就只用負責其余五處官署。
    沒想到當初脫離西膳房是因為難吃。
    兩年過去，還是這么難吃。
    還沒等少年說話，將士立刻道：“您的意思是，可以從這方面入手嗎？姜貴妃把持幾個膳房，肯定會有疏漏，我們可以從這方面入手！”
    幾個膳房里，肯定多多少少都會被姜貴妃吃錢，西膳房最是偏遠，肯定吃得更厲害。
    萬一就扳倒她跟她身后的姜家呢？
    少年淡淡看他一眼。
    若真這么簡單，也倒好了。
    這里的談話到此為止，回到西膳房的蘇菀心里默默對侍奉關帝的小弟子說了句抱歉。
    從她手里拿出去的食物那么難吃，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蘇菀回來之后，繼續幫忙收拾東西。
    今日西膳房宮女們動力特別足，昨日發了月錢，大家都在商議怎么花呢。
    聽的四個新來的小宮女一臉羨慕。
    下個月，下個月她們也可以拿到月錢！
    但剛洗了幾個碗，就見昨日的御用監小太監衛鈞朝她招手。
    好在這會早點已經差不多用完，右執掌封萍姑姑回官署了，否則肯定要被說的。
    等蘇菀過去，衛鈞小太監就道：“蘇菀，你想不想多掙一份錢。”
    蘇菀驚訝地看向他：“怎么掙？”
    “給我師父，也就是御用監副總管做飯，怎么樣？”衛鈞立刻道，“絕對不占用你在西膳房太多時間，就是抽空做口吃的。”
    “而且有我師父跟你們左右執掌說，肯定沒問題。”
    還可以這樣？
    蘇菀下意識問：“宮中允許嗎。”
    衛鈞小太監笑：“各處都有這種事情，不過是借個人的事，大家你幫我，我幫你，肯定沒問題。”
    內宮有內宮的規矩。
    外宮有外宮的規矩。
    衛鈞在宮中兩年，這點事情還是懂的。
    他們都能借口出去買飯食了，借調個宮人，對這些副總管，左右執掌來說，確實不是什么大事。
    衛鈞見蘇菀心動，立刻道：“他老人家近日胃口不好，外面的飯食他又嫌棄油膩。每每吃不好飯食，總要發脾氣的，你就當幫幫我。”
    “而且不用你去其他地方，西膳房還空著不少小廚房，隨便找個偏僻沒人的地方起小爐灶就行，既不會讓太多人知道，也更省事。”
    “你還可以跟著一起吃啊，對不對。”
    其他也就算了。
    最后一點讓蘇菀眼前一亮。
    她也可以吃！
    對啊，她給御用監副總管做飯，她當然可以一起用飯，不過是多雙筷子的事。
    想想西膳房穩定發揮的黑暗食堂，再想想自己的手藝，這還用考慮嗎？
    這個外快她掙了！
    蘇菀詢問道：“你師父吃飯有什么忌口嗎，都用做哪幾餐。”
    衛鈞小太監見蘇菀有同意的跡象，立刻興奮道：“沒什么忌口，軟和好消化就行。只做早中兩餐，師父信佛，過午不食的。”
    “每月給你五錢銀子，雖然不多，但我們這邊每天會把你需要的食材準備好，只要你抽空去西膳房偏僻小廚房做飯就好。”
    “我們還會找人給你打下手，你只用做菜就好了。”
    做飯最繁瑣的步驟就是洗菜切菜，最后收拾東西。
    中間做菜的部分反而是最簡單的。
    而且就在西膳房的小廚房做飯，也耽誤不了什么時間。
    五錢銀子。
    這個錢她賺了！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不用吃黑暗料理了，簡直可喜可賀。
    衛鈞小太監更是喜極而泣。
    他不用在西膳房吃飯了，還能吃到蘇菀做得飯菜，世上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肯定沒有！
    他要趕緊去慫恿御用監副總管師父，去找西膳房右執掌說情。
    現在一想到蘇菀昨晚做的飯菜，他吃什么都沒滋沒味的，這種感覺沒人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