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破碎的長街。
    來往的重型軍械隆隆作響，碾碎了薄薄的路面。
    街道兩側房屋損毀嚴重，多數塌陷傾倒，少數未倒塌的布滿了子彈坑。
    墻上的老舊窗戶早已破碎，無人修理。
    許多難民生活在其中，他們用破布與生銹的釘子勉強遮住空洞的窗口，為自己與家庭營造一個有安全感的狹小陰暗空間。
    就是這么一條在白沙城隨處可見的街道左側，藏著一個極為龐大的組織。
    或許也不能說藏著，除了極少數人，多數組織與平民都知道，在街道左側的小巷子里，有一個掛著破爛門牌的小院子。
    走進這個院子，里面與外面截然不同，仿佛是兩個世界。
    “就是這里了。”
    李猛虎叫前后的車輛都停下，讓整個車隊停在長街的街口出。
    眾人打開車門，紛紛下車，踩在滿是碎石子的堅硬坑洼路面上。
    十二月的南方很古怪，白天熱得出奇，晚上又冷得出奇，極端的干燥與炎熱根本不適合普通人居住。
    抬頭仰望天空，那份穿過灰黃霧靄的太陽光竟然有些刺眼。
    空中的柔風也帶著些許燥熱，風中夾雜這一粒粒沙塵。
    如果風再大些，這些沙塵就會像刀子一樣，割在眾人粗糙的臉上。
    “猛虎兄，周圍的這些車，都是傭兵工會的嗎？”
    陶范微微瞇起眼睛，移動視線，將周圍區域的情況盡收眼底。
    身為團隊里僅有的普通人，他最大的用處似乎就是警戒周圍。
    伊夢會留在白沙城，完成她的畢業論文。
    她勸陶范也一起留下，至少這里暫時沒什么戰火硝煙，比較平靜，待在研究院也相當安全。
    跟著江城等人一起深入南大陸，他只會成為累贅。
    “不僅是傭兵工會，還有其余大小組織的。”李猛虎耐心解釋，“白沙城組織上千，有的小組織只有十多人，大型組織則有上千人，其中很多人都在傭兵工會注冊過，當自己組織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們就會嘗試接取傭兵工會發布的任務。”
    放眼望去，這條長街兩側，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車輛。
    其中輪式裝甲車尤為多。
    這些裝甲車通體灰黃色，大多老舊不堪，表面布滿凹陷，或是搭載高射機槍，或是搭載小口徑速射炮。
    似乎，白沙城的許多組織，都喜歡弄一輛裝甲車充門面。
    在粗暴的戰爭區域，炫耀肌肉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
    “傭兵工會很早就成立了，其真實擁有者似乎是一位禁忌生物，這算是比較奇怪的，因為禁忌生物大多很懶，通常專注于自身實力，而不是費神費力建立組織。”
    這么多年來，禁忌生物建立的組織屈指可數。
    其中，大部分都因為經營不善倒閉了。
    許多禁忌生物都喜歡待在灰霧里，不善經營，很少有生物能把組織發展到旅社或者傭兵工會這個層次。
    “在每一座大城市，傭兵工會都有三位副會長。”
    李猛虎帶著眾人向長街中部走去，一邊走一邊細心講述。
    他覺得江城如果能活過這個月，以后肯定能成為禁忌生物。
    現在打好關系，日后有的是新鮮的禁忌生物血液。
    “在小事情上，三位副會長都可以單獨決策，大事情則需要商量，比如是否要發布任務爭奪某個新發現的礦場，或者探索某個灰霧中危險程度極高的禁忌區域。”
    “中型城市與小城市的工會副會長數量不一，有的根本就沒有副會長，全靠大城市工會指認的某些人負責管理……”
    “啪嗒！”
    一塊碎磚落下，差點砸到正在說話的李猛虎。
    他臉色不變，往外邊走了些。
    街道兩側，尚未倒塌的房屋都可以算是危房。
    這些房屋墻體布滿彈坑，表面的灰色水泥涂層十分粗糙脆弱，輕輕一抹就沙沙地往下掉。
    或許是為了講述得清楚些，他走得很慢，盡量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江城等人。
    畢竟江城的最終目標在貝塔城，相隔十多天的漫長車程，他肯定不會在白沙城待太久，或許今天拿到消息就會走。
    在他講述期間，不斷有重型軍械從街道上駛過，轟鳴的聲音震得左右房屋上的粉塵簌簌掉落。
    也有其余組織勢力的成員，不急不緩從眾人身側走過。
    沒一會，李猛虎停住了腳步。
    已經是這條長街的中部，在他左手邊，有一條狹窄的小巷子。
    這條巷子很長，一眼看去有兩三百米，盡頭的左右側都有道路，寬度也就兩米的樣子，地面是坑坑洼洼的水泥道路。
    可以看到，有三三兩兩的生物，結伴在巷子里進進出出。
    這里就是傭兵工會的地址。
    李猛虎轉身說道：“江城，你一個人進去嗎？”
    “這倒無所謂，想進來看看的都來吧，我只是問個消息，很快就出來。”
    “千萬別在工會內部動手，不然你會被傭兵工會視作敵對生物，被整個南大陸的工會下達通緝令，賞金至少千萬。”
    “放心，我是個喜歡講道理的人。”
    江城披上一身黑色大衣，轉身就走進了巷子內。
    這件大衣很長，漆黑的下擺到了他的膝蓋部分，具有一定的掩飾作用，遮掩了他一身裝備。
    李奇跡帶著灰松鼠跟在江城身后，面色肅穆，一言不發，像是個戰斗力很弱的保鏢，刻意營造出來的氣勢還沒有他肩頭上的灰松鼠強。
    隱形狗也跟著進去了，纏著一身繃帶，并未露出真容。
    就在今天中午，他已經放走了救治的那條雌性小花狗，態度十分決絕，并不理會小花狗的示愛。
    這絕情的樣子，讓幾個單身一輩子的老研究員忍不住夸贊。
    他們紛紛表示，愛情只會成為隱形狗成長路上的絆腳石。
    “狗兄，你真的打算當一輩子單身狗？”李奇跡有些好奇，沒忍住問了句。
    “我的心早已冰如鐵石，這個話題就任它沉下去吧，不可再提及。”隱形狗面無表情，“讓我安靜地回憶一下腹語練習方法，最近有些懈怠了。”
    “可是……中午送走那條小花狗的時候，我感覺你的心在滴血。”
    “打住，保持沉默，不要給江城添麻煩。”
    “噢……”
    李奇跡閉上嘴巴，摸了摸肩頭小松鼠的腦袋。
    江城走在前面，速度并不快，神色平靜，觀察著每一個擦肩而過的生物。
    在這條小巷盡頭，往左轉，就是傭兵工會所在的小院子。
    進出院子的，并非只有人類。
    這個組織與黃昏旅社一樣，基本是來者不拒，各種生物都有。
    許多生物喜歡穿著土黃顏色的大衣，與這片大陸的顏色十分接近，或許是為了方便行動。
    沒多久，在經過一次左轉后，江城來到了小院子門口。
    這是一道老舊的木門，破破爛爛，隨著粗糲的風嘎吱搖晃，門上貼滿了不同年代的小廣告，甚至還有許多組織的招募啟事。
    他臉色平靜，一步跨入院內。
    院子并不大，兩側都是休息的場所，有一些中小組織正在招募新人。
    “落巖組織招新，不論你年齡多大，不論你過往如何，只要你喜歡錢，敢賣命，即可加入我們組織，要求簡單，只需會使用常見的反坦克狙擊步槍，視力良好，身體良好，有過參軍歷史的優先……”
    “禿鷹招新，現場通過測試即可，簡單測試槍械組裝、近距離快速射擊……”
    “那位松鼠小帥哥，有興趣加入……”
    “……”
    有人喊到了李奇跡。
    他興趣使然，決定留在院子里等待江城。
    隱形狗也留下了，并未跟著江城一同進入院子最前方那個房間。
    沒有他們幾個拖后腿，江城明顯能施展得更開。
    那是個灰撲撲的小房間，房間上方歪歪斜斜地掛著一個牌匾，牌匾上用不知名的黑色液體寫著“傭兵工會”四個大字，很沒有現代感。
    江城走進房間內，將工會內部的情況盡收眼底。
    與旅社一樣，工會這里也有個負責發布任務的大屏幕。
    屏幕上閃過的任務，大多是【解救XX】、【保護XX穿越XX戰亂地區】、【暗殺XX】等比較尋常的任務。
    任務后方的賞金有多有少，少的用現金或是低級詭異物品結算，多的則直接用生命之水結算。
    其中有個任務是【暗殺崔氏老大崔天亦】，發布任務的人物匿名，提供的任務獎勵足有三十滴生命之水。
    房間內的雇傭兵零零散散，或是靠在墻邊，或是坐在散亂的凳椅上，靜靜選擇自己的任務。
    前臺是個半機械人，除了腦袋與半個身體，他身體其余部分都是暗銅色的金屬。
    江城走上前，平靜說道：“找一下王陸，他早上與我有約。”
    “后邊休息室，107房，他在里面等你。”半機械人沒有感情地回答。
    “好，多謝。”
    根據李猛虎提供的工會內部布局，江城繞過前臺，從右側的通道進入后方。
    通過一條陰暗狹窄的樓梯，就來到了屬于工會的地底世界。
    后方地底的空間極大，且裝飾華美。
    地底一共有七層。
    除了數百個用于休息與商談的私人房間，還有十多個大型公共區域。
    在白沙城難得一見的酒吧、歌廳、高級餐廳、賭場等等，在這里應有盡有。
    許多雇傭兵接取任務后，會經歷生死艱難，身心疲憊，甚至失去多數隊友。
    他們領取傭錢后，幾乎都會在第一時間來到這個地底世界，大肆揮霍，在酒精與香水中迷醉，好好放肆幾天。
    一盞盞璀璨明亮的水晶燈掛在頂部，照亮了這片地底的世界，每一寸光線都燃燒著令人炫目的財富。
    從樓梯上走下，迎面而來的就是一條鋪滿紅地毯的長走廊。
    走廊兩側掛滿了許多號稱已經損毀或是消失的名畫真跡，盡頭則連接著一個龐大的公共區域，
    一個侍者端著盤子走來，詢問江城是否幾杯酒水。
    江城微微搖頭，伸手拒絕，徑直穿過前方這片富麗堂皇的公共區域，走到最后方休息區域。
    按照門上的標志，他敲響了107的房間房門。
    “咚咚咚……”
    冰冷的指關節與紅木門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
    沒一會，那個名叫王陸的中年雇傭兵打開了房門，一臉微笑將江城迎了進去。
    今天早上，就是他提供了消息，說知道王小吉的情況。
    “來，請坐，嘗嘗我從灰霧里帶出來的百年古茶樹茶葉。”
    王陸有些發胖，笑容憨態可掬，眼睛都是瞇著的，只剩一條縫隙。
    他像是早有準備，在大理石茶幾上，擺放了兩杯香濃的茶水。
    這里是傭兵工會，而且兩人利益糾葛并不多，倒也不必擔心他在茶水里下毒。
    江城搖了搖頭，平靜說道：“給我消息即可。”
    “三滴生命之水。”王陸嘿嘿一笑，搓了搓雙手，“今早說好的價格，我想你肯定帶來了的吧？”
    “王陸，東大陸黑河城人，現年42歲，結過婚，有三個孩子，另在黑河城東城區有兩個情人，與其中一個情人也有三個孩子。”
    江城平靜念出這些信息，順便關上了房門。
    王陸臉上的笑容一僵，緩緩說道：“朋友，這事可不地道啊。”
    “王小吉的任務獎勵只有三十萬，想必這任務并非太難。”江城靜靜站在門邊，“但你的一條消息，卻需要三滴生命之水。”
    “你怎么查到我家人的？”
    “教會的情報網還算可以。”
    “竟是教會的人，我還以為只是個小研究院……”王陸的臉色微微一變，“跟你們打交道，真是倒了幾輩子的霉。”
    “說說情況吧。”
    “朋友，我說個低一點的價格，你看如何？”王陸還沒有放棄交易。
    “你想一輩子待在這座城市的傭兵工會嗎？”
    “朋友，你……”
    王陸咬了咬牙，沒想到對方竟然這么霸道。
    言下之意，如果不配合，只要他敢踏出這個工會一步，他就會橫死當場。
    以教會的行事風格來看，這種事確實很可能發生。
    ……
    與此同時，地面，院子里。
    李奇跡正在與一個十多人小組織的頭目聊天。
    “什么樣的任務是最簡單的？”他問道。
    “不好說。”那個頭目輕輕搖頭，“有的任務看似簡單，只是護送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但那個人身上或許會藏著某些驚天的秘密……還有的任務看似很難，要去探索恐怖的灰霧深處，實際上最終什么都沒有，所謂的禁忌區域，只有幾個小詭異生物蹦跶，一槍一個的事……”
    “好玩嗎？”
    “這……”
    那個頭目臉色僵硬，嘴唇蠕動，一時間不知該怎么回答。
    這種拎著腦袋玩命的事，竟然會有人問好不好玩。
    若非他覺得這年輕人身上的灰松鼠很不尋常，想將其拉攏，否則他早就懶得搭理了。
    原因無他，李奇跡的話實在是太多，而且腦回路跟正常人有點不一樣。
    這時候，一個男子的聲音從李奇跡身后傳來。
    “態度決定了心情，只要你個人覺得好玩，那就是好玩，無需在意別人的評價。”
    “有道理啊……”
    李奇跡緩緩轉身，看了眼說話這人。
    這男子相貌干瘦，一身黑衣，看著也就三十多歲。
    他一臉溫和的笑容，從衣兜里掏出一個小橘子，伸手遞給李奇跡。
    “吃橘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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