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庭的潰敗始于一扇沒關上的門。而有時候一扇門打開,卻不一定會通向壞的去處。
自從鬧過一次胃疼之后,溫夢吸取教訓,不敢不吃飯了。每天一到午休時間,就乖乖跟著喬婕往食堂走。
廖維鳴被美術集訓搞得焦頭爛額,照舊缺席學校。李彥諾一個人打好飯,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了下去,看上去已經完全習慣了獨來獨往的生活。
溫夢端著餐盤從他身邊路過,兩個人視線對上又錯開。就在這轉眼的時間里,溫夢突然聽見了“吱呀”的開門聲。
她覺得自己有責任問上一句:“我能坐在這里嗎?”
不然李彥諾孤零零的,影子映在桌上,太可憐了。
對方沒有拒絕,把盤子往自己的方向撤了撤,騰出一小塊空間,沖她點點頭。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吃飯的組合就這么慢慢固定下來,當然不光他們兩個,喬婕也是在的。
李彥諾咀嚼時總是很安靜,默默把餐盒里每一口都打掃干凈。好像人生里就沒有“不好吃就不吃了”這個選項,吃什么都無所謂似的。
喬婕兩手托腮坐在桌子對面,興致勃勃的樣子簡直像在看《走近科學》:“你不覺得今天的油菜炒糊了嗎?”
李彥諾舉起筷子,把最后一點米飯送進嘴里:“有點?!?br />
“原來你能嘗出味道啊,我還以為你舌頭壞了呢。你和溫夢可真像,她也是什么都吃,怪不得你們能坐同桌?!?br />
喬婕這人其實沒什么壞心眼,就是說話一根腸子通到底,既不瞻前也不顧后。
不過有一點她講的沒錯。
透過李彥諾,溫夢確實像是看見了另一個自己。同樣游走在社交圈邊緣,同樣有點格格不入。
***
期中的成績條是在考完試的第三天發下來的。
溫夢緊張的咽了下口水,小紙條攥在手心里,很快就被汗打濕了。
又想看,又不敢看,又不能不看。
糾結了好半天,紙條最后還是被一點點展開。語文,數學,英語……羅列的學科后面,是班級排名。
當那個小小的“2”出現時,溫夢被復雜的情緒擊中了。說不上是失望、不甘心,還是其他什么。
明明已經這么努力了。
“要是能考一次第一就好了?!彼恼f。
這句話落在桌面上,被李彥諾撿了起來。
他展開卷子,沒有詢問,只是陳述:“你這道題算法好像有點問題,我們一起改了吧。”
溫夢怔住,點了點頭。
紅筆圈出卷子上的答案,寫下端正的“改”字——就像李彥諾之前說過的那樣,不要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做錯的題記住了,改對了就成,在心里較勁沒用。
舒適圈是個很奇妙的東西。
看著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一旦踏進來,之前的隔閡又都能被一筆勾銷似的。
李彥諾會毫無預兆的走進自己的舒適圈,是一個月之前溫夢想都不會想的事情。可眼下,這件事卻又是自然而然的在發生。
一周大概有一兩個清晨,溫夢會在112路公交車站前遇見騎車路過的李彥諾。
每到這個時候,她會抬起手,小聲打個招呼。而對方會放慢車速,說一句“早上好”。
又或者是李彥諾先看到她的。
那么他會搖一下車鈴,叮鈴鈴的金屬撞擊聲響起,驚動樹上的麻雀。車輪碾過深秋破碎的落葉,又帶起初冬的寒風,一路向前走。
除了改卷子、做題、溫習功課,他們依舊很少閑聊。
但溫夢并不討厭這樣的相處方式,她本身也沒有那么多話可講,這樣反而更自在,更舒服。
現在的李彥諾與其說是同桌,不如說更像是她的朋友。
朋友。
多么寶貴的詞語,簡單兩個字,包含著熟識、了解、再到相互關心,講出來的時候在舌尖跳上那么一下,都讓人覺得滿足。
而能有李彥諾這樣一個踏實的朋友,真的挺好的。
***
放寒假的前一個禮拜,北京下了第一場雪。
說是下雪也許有點夸張,叫做雨夾雪更合適些。白沫子掉在地上轉瞬即逝,融進土里,又濕又冷。
廖維鳴是在這天徹底結束美術集訓的。
他走進早讀前的教室,看見白熾燈融融的往下灑,照在兩個挨得很近的身影上——溫夢和李彥諾不知道在討論些什么,筆尖在同一頁書上滑動。
“從MF1這里做一條連線,連到MF2?!?br />
“我覺得應該在這里做輔助線。書上第78頁那道例題,就是這么做的?!?br />
“這兩道題的變量不一樣……”
廖維鳴表情里有點難掩的驚訝。
他頓了一下,把書包扔到座位下面:“你們這么早就來了啊。”
這一聲不算小,正在學習的兩個人同時抬起頭。
“你今天不用去上油畫課了?”李彥諾問。
“以后也不用去了。一個多月差不多了,不敢上太久,怕學校這邊跟不上?!绷尉S鳴笑了笑,一邊脫羽絨服,一邊湊了過來,“你們在做什么題呢?”
他才從室外進來,身上還帶著未被馴服的涼氣,寒冷有點刺骨頭。
溫夢被凍得縮起脖子:“在算橢圓的焦點坐標。”
廖維鳴看看她,又看了看李彥諾,然后開口:“都學到橢圓了?上次還在導數啊。你們以后討論問題也帶上我吧,好不好?我落的課太多了?!?br />
語氣有點委屈,像是真的為課程發愁。
曲哲一聽,也過來了:“哎再加我一個唄,我有的地方也沒弄明白?!?br />
廖維鳴和李彥諾不大一樣,特別合群。不光是班上同學希望和他熟絡,就連高年級的學生也經常來找他。
比如高三的學生會會長有時候就會特意下樓,兩個人在走廊上站著聊上一會兒,臨走前會長拍一拍廖維鳴的肩膀,看上去關系很不錯。
有這么個名人加入,原本只屬于溫夢和李彥諾的學習小組就莫名其妙壯大起來。
“咱們幾個一起學吧?”廖維鳴又問了一遍。
李彥諾很快答應了,他在分班之前就和廖維鳴很要好,會同意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剩下的人看向了溫夢。
溫夢絕對不是不愿意——和同學共同進步,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好啊?!彼龑α尉S鳴說。
只是答應過后,心里有那么一丁點微妙的不自在??赡苁且幌伦佑窟M來太多嘈雜的空氣,叫人感覺陌生。
***
“寒假你出去旅游嗎?”排球發到手里時,喬婕問溫夢。
“不了,估計要補課?!睖貕粲昧Π亚騻骰厝?,“你呢?”
“我媽也給我報名了,但是我一點都不想去。好不容易放個假,還得上課,真討厭。”喬婕癟起嘴,使勁顛了一下球,“對了,李彥諾寒假肯定也得上輔導班吧。你們關系不是還不錯嘛,知道他去哪家嗎?”
“不知道,為什么問這個?”
喬婕露出迷之微笑:“不是我要問,是曾可欣在打聽呢。”
溫夢的手慢了半拍,排球擦著手腕滑開,咕嚕嚕的滾遠了。
“哎呀。”喬婕叫了一聲,“好可惜,差一點就接到了。”
溫夢醒過神,轉身去撿。排球才不會等人,一路直直的往前跑,最后停在了一個梳著高馬尾女生的腳邊。
她就是喬婕嘴里的曾可欣,也是校舞蹈隊的成員。頭發拉直過,穿耐克鞋,簡直是照著審美模板長出來的。
此刻曾可欣也發現了腳邊的排球,幫忙踢了過來。練舞的人形體好,簡單的動作也能做的漂亮舒展,像是在跳《天鵝湖》。
溫夢道謝之后把球抱起來,扭頭輕聲問喬婕:“曾可欣要和李彥諾上一個輔導班?為什么?”
喬婕露出點“懂自懂”的表情:“這還用我說?你猜不出來嘛。”
嗶。
體育老師吹響口哨:“別聊天了!”
話題被迫戛然而止,排球被重新顛了起來,稀稀落落的噼啪聲。
“我得去趟洗手間?!眴替枷芰μ?,運動一下就想跑廁所。
她離開不到五分鐘,下課鈴就響了。
體委不在,器材總得有人收。溫夢端起盛滿球的塑料框,跟著老師往器材室去。
一路走,她腦子里一路還在轉著剛剛喬婕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跟筐子里的球一樣,上上下下浮動。
學校那陣子正在嚴抓“男女不正常交流”,就怕學生早戀、耽誤高考。即便如此,曾可欣還是想和李彥諾更親密些。
還能是什么原因呢。
如果不是喬婕在瞎八卦,那么就是曾可欣……喜歡李彥諾。
興許是中午吃的太多,這會兒米飯墜在溫夢胃里,沉甸甸的發堵。
“應該是19個球,數完了就放在右手邊那堆上面,早點回家吧。”體育老師一句話,打斷了她沒來由的糾結。
“好?!睖貕艄郧傻膽艘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