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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原來騎車載著自己的人,就是李彥諾。

  溫夢記得這個名字。

  上學(xué)期他們都得過學(xué)校的獎學(xué)金,公布的名單上有。李彥諾不是第一次上榜了,事實上高一的兩次期末,他就沒掉出過年級前三名。

  大家都在傳李彥諾是天才,特別會考試的那種,這讓溫夢對他多少有點好奇。

  只可惜附中一個年級六百多學(xué)生,她和李彥諾的班級在走廊的兩頭,課間操都隔著半個操場。對方又特別低調(diào),要把名字和臉對上號并不容易。

  沒想到今天能用這樣的方式見到本人,還蹭了人家的自行車。

  夠倒霉的。

  雨越下越大。李彥諾的劉海被淋濕,垂了下來,搭在額頭上,愈發(fā)顯得鼻梁高且挺。

  “正要去學(xué)校。”他回答了路虎車上男生的問題。

  漂亮男生笑了,帶著不由分說的熱情:“你可真行,大雨天還騎車載人,小心一會兒被交警叔叔給抓住。得了,別墨跡了,坐我家的車走吧。”

  “好。”李彥諾很干脆的答應(yīng)了。

  看來這兩人關(guān)系不錯。

  一分鐘之后,才修好的自行車被司機架進后備箱,溫夢和李彥諾也坐進了路虎的后座。四個輪子跑得快,一轉(zhuǎn)眼,公交車站已經(jīng)徹底消失在雨中。

  車廂里熏著印度香,和潮濕的水氣混在一起,強烈、辛辣。

  溫夢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有些局促,后背挺得很直,都沒敢挨著靠背。和她相比,坐在副駕駛的男生就顯得游刃有余多了。

  他欠過身,把松松垮垮的書包從后座上拿過來,試圖讓溫夢坐的寬敞一點:“同學(xué),你也是附中高二的吧。”

  男生語氣篤定。

  溫夢覺得他應(yīng)該是從校服顏色和款式上辨認(rèn)出來的,于是點了下頭。

  但對方接下來又問:“這個學(xué)期你在十班?”

  溫夢愣住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生的一雙桃花眼彎起來:“因為我也在十班,之前從馬老師那看了名單。不光我在,李彥諾也是,咱們?nèi)齻€這回被分在一個班了。哦對了——我叫廖維鳴。”

  其實不用自我介紹,溫夢也知道他是誰。

  廖維鳴在學(xué)校里特別出名。

  美術(shù)特長生,家里有錢又有關(guān)系,才上高一就給他開了個人畫展,橫幅都恨不得拉到校門口了,誰能不認(rèn)識呢。

  “上次春季運動會的時候咱們見過的,你記不記得?”廖維鳴問。

  溫夢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春季運動會她倒是參加了,跑的800米。當(dāng)時是項目缺人,被體委臨時拖上去的。因為之前沒練過,結(jié)果跑得稀爛,3分40秒,差點被第一名套圈了。

  回想起那一天來,她的記憶里全是汗流浹背和氣喘吁吁,根本沒有和廖維鳴的交集。再說了,她又沒失過憶,要是和這么有名的同學(xué)說過話,難道還記不清么。

  但溫夢不想和廖維鳴爭論。

  張揚的香氛,漂亮到無法忽視的樣貌,一連串不停歇的問題——廖維鳴雖然行為和善,存在感卻太強。尤其是他說話時候喜歡盯著人不放,是溫夢最不擅長應(yīng)付的類型。

  溫夢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拘謹(jǐn)?shù)狞c了下頭。

  “記得就好。”廖維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說起來,我都不知道李彥諾和你認(rèn)識呢。你們今天怎么會一起上學(xué)?”

  溫夢攥住書包帶的一角,語塞了。這該怎么回答,難道要說自己怕濕鞋,把人家的車鏈子給憋掉了么。

  簡直是可以當(dāng)街殉了的程度。

  為了躲避來自廖維鳴的視線,她只能窘迫的朝右看過去。這么一動,目光就剛好和坐在身旁的李彥諾撞在一起。

  短暫的安靜后。

  “剛剛我的自行車壞了,她路過,留下來幫我。”

  李彥諾這句話讓剩下的兩個人都有點詫異。

  溫夢是意外于他會解圍,而廖維鳴的注意力則是被轉(zhuǎn)移到了朋友身上去:“你怎么不給我發(fā)個短信,我順路就能接上你們,不比騎自行車好多了……”

  碎碎念到一半,被李彥諾截斷了:“這個時間段應(yīng)該有英語廣播可以聽,F(xiàn)M93.7。”

  廖維鳴“嘖”了一聲,深感無語:“就這么一點路,你也要學(xué)習(xí)嗎?”

  嘴上梆硬,最后還是聽了朋友的,伸手把車上的音響給擰開了。

  “ICRC Director of International Law and Policy, Rebecca McCarthy, recognizes……”

  車窗外雨絲順著玻璃滑落,合著新聞里抑揚頓挫的女聲,噼啪作響。

  學(xué)校就在這樣密集而嘈雜的聲音中越來越近,操場上的國旗被風(fēng)吹得獵獵飛舞,紅且鮮明。

  ***

  高二十班在教學(xué)樓的四層,最靠北的一間教室。

  雨天看不到太陽,大白天也開著燈。雨傘滴落的水珠把瓷磚地淋得濕漉漉,再被鞋印踩上去,亂七八糟的。

  雖然都是不認(rèn)識的同學(xué),但教室里很熱鬧。一聊起才過去的奧運會和中國獎牌數(shù),大家很快就不再認(rèn)生了。

  座位表貼在講臺上,是按分班考試成績排的。溫夢不出意外的和李彥諾成了同桌,廖維鳴離得也不遠(yuǎn),在她正后面。

  這位置不錯。

  廖維鳴一坐下來,立刻滿意地拍了拍桌子:“以后考試就靠大家了。”

  這人是真的一點也不見外,特別愿意交朋友。

  ***

  返校第一天就鬧出這樣的烏龍,新鞋也濕乎乎的不大舒服,似乎預(yù)示著新學(xué)期不會太順利。

  而換到實驗班之后,溫夢確實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壓力。

  同學(xué)們太強,學(xué)習(xí)態(tài)度又都比高一時積極。有時她能考進前三,再下一次一道函數(shù)題沒做對,就可能直接掉到第六了。

  這讓她很難不去羨慕李彥諾。

  一個多月的同桌做下來,溫夢發(fā)現(xiàn)傳聞都是真的,李彥諾簡直是一臺縝密的學(xué)習(xí)機器。

  十七八歲的男生荷爾蒙多的沒處釋放,特別熱衷于玩“阿魯巴”,把同學(xué)扛在墻角來回鋸。而十七八歲的女生可以一本《昕薇》傳遍整個班級,對著藤井莉娜的臉仔細(xì)研究。隔天眼皮上帶點淺棕色眼影,被班主任看見之后心虛的一笑,使勁用手往下蹭。

  暗涌的水面下,是躁動的青春。

  但李彥諾和其他的男生不大一樣,他心思好像全在功課上,從來沒有為這樣的游戲分過神。

  再枯燥的課程他都能聽得聚精會神,再繁瑣的作業(yè)都能完成的很好。從周練到月考再到摸底考,沒有一次失手,總是第一。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

  溫夢不懂。

  按理說近水樓臺先得月,如果能和李彥諾在學(xué)習(xí)上取取經(jīng),進步的會更快一點。

  但溫夢和李彥諾都算不上話多的性格,哪怕座位挨在一起,一天也聊不上幾句。最多是考完試對一對題,或者確認(rèn)一下今天的作業(yè)有哪些。

  “完型填空第一篇,ACDBBD。”周練后,李彥諾照例會分享一下草稿紙上的答案。

  曲哲聽完,一臉垂頭喪氣:“不會吧,最后一道明明C選項最長啊,三短一長不是應(yīng)該選長的嘛。”

  有人吐槽:“你這個癥狀有多久了,醫(yī)生怎么說?”

  還有人一聲哀嚎:“啊!我好像把答題卡填串行了!”

  教室里熱鬧的像是快要煮沸的開水壺。

  往往這個時候,李彥諾已經(jīng)收拾好書包,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了。他很少參加接下來的討論,雖然態(tài)度沒有初見時那樣冷冰冰,但依舊有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天才有天才的驕傲,人家有資本。

  可這樣還怎么叫人向他請教呢,至少溫夢做不出這樣自討沒趣的事情。卡在青春期的尾巴上,她特別要面子,寧愿和同桌維持并不親近的關(guān)系。

  時間就在不間斷的考試和作業(yè)中往前走,一轉(zhuǎn)眼,到了十月底。

  周三,下午第一節(jié)。政治老師抱著書進來,推了推眼鏡,宣布體育課被占了。

  嗡嗡作響的抗議無效之后,同學(xué)們也只能任命的掏出課本。教室里擠了五十多個人,吐出的二氧化碳濃度過高,再加上念經(jīng)一樣的世界觀和方法論,讓這個午后變得有些昏昏沉沉。

  溫夢剛吃過飯不久,在座位上聽了一會兒,就覺得血液從腦子里全速撤退,一股腦涌進了正在消化的胃里。

  她捂著嘴,打了個無聲的哈欠,頭不由得往下耷拉。

  講臺上,老師在黑板上寫:“遵循客觀規(guī)律,在實踐中檢驗真理。”

  雪白的粉筆塵揚揚灑灑,像溫夢的疲倦一樣打著卷,飄得四處都是。

  真是下一秒就能睡過去。

  也是在這個時候,溫夢的后背突然被人輕輕戳了一下。

  “哎。”有人說。

  溫夢嚇得一激靈,扭過頭,發(fā)現(xiàn)后座的廖維鳴正歪頭看著她,一臉憋不住的笑意。他手里握著個不大一點的鐵盒,蓋子綠呼呼的,上面一串德文。

  “怎么了?”溫夢壓低了聲音。

  “薄荷糖。我看你快睡著了,別忍著了,來一顆吧。”

  糖盒打開就是沖人腦門的涼,好像夏天呼呼作響的空調(diào)冷氣。

  別看廖維鳴跟個散仙似的,沒見在學(xué)習(xí)上費多少功夫,吃的喝的倒是備得很齊全,還都是些進口超市才能買到的東西。

  溫夢其實不饞,也不大好意思吃廖維鳴的糖。

  但她更不想睡過去。

  “謝謝。”她頓了頓,剛準(zhǔn)備伸出手,余光掃過李彥諾。他正從書上抬起眼睛,看向他們這邊。大概是因為坐的近,被這點動靜給干擾到了。

  廖維鳴也察覺了。

  “你要嗎?”他輕聲問李彥諾,把糖盒沖著對方轉(zhuǎn)了轉(zhuǎn)。

  “上課不要吃東西,好好聽講。”李彥諾簡短的拒絕,繼續(xù)做起筆記。黑色圓珠筆在紙頁上滑動,流出一串串工整的字跡,無休無止,好像不知道困倦似的。

  “切,不吃算了。”廖維鳴聳聳肩,對溫夢笑笑,“咱倆吃。”

  但溫夢卻停下了要拿糖的手。

  ——好好聽講。

  這四個字一下子讓她想起了雨天里那句“別碰我的自行車”,讓她聽出了一點隱隱的嫌棄。

  溫夢覺得臉上有點發(fā)燙,不用什么薄荷糖,人也清醒了。

  “我不困了,你留著自己吃吧。”她低聲對廖維鳴說,把身子轉(zhuǎn)了回去。

  比自己聰明的人都在用功,她有什么資格犯困?

  從這個論點再往下延展下去,簡直可以寫出一篇議論文來:都是一樣上學(xué),李彥諾能做到的,自己為什么不行?

  敏感又要強的人就是這樣。嘴上不說,內(nèi)里永遠(yuǎn)在無限反省,再無限內(nèi)卷下去。光是自己和自己較勁,就足夠上演一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讓人精疲力竭。

  講臺上,政治老師說:“人要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

  這句話被溫夢寫進了當(dāng)晚的日記。

  “2008年10月28日,陰。

  今天有點難過。

  李彥諾也許只是好意提醒我,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了。不過確實不能再這么懈怠下去了,不然只會被人看不起。

  還有兩周期中考試,從現(xiàn)在開始定個目標(biāo),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

  一定要考過李彥諾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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