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障彌漫的蛇淵,終年不見絲毫光熱,身處此地,總是讓人覺得暗無天日、陰冷晦暗。
非云身著白色里衣,披著件黑色外袍,站在這個內凹的山坳口,微微抬頭看向上方。
第十天了。
“十天了,你能走動了吧?”清霜拂手收起山坳里拿出來的羽毯、薄衾之類的東西,幾步走到他身邊,上下一打量,笑道,“那我們今天就上去?”
“上去?”非云聞言轉頭,目光禮貌地避開了些,沒有直視她笑顏明媚的臉。
“對啊,你不是從那里掉下來的?那我們就從那里上去,把你的翅膀要回來!”清霜以手擋額,舉目看向她撿到他的那個方位的山崖。
“怎么……上去?”非云不禁回憶起他當初離開蛇淵的方法,唔,他在這里掙扎求生大半年,一直順著山崖走了好久,出去的地方離翼蛇族都很遠很遠了。
“當然是飛上去啊!”清霜一臉“你怎么這么笨”的表情。
非云:“……”
他那時候沒想過可以飛上去,咳,畢竟他當時失憶了。
“雖然你沒翅膀了,不過我可以帶你飛,不用怕哦!”明顯哄孩子的口氣。
作為一個失憶人士,非云當然無法說出反對意見,于是……
一刻鐘后,清霜化為原型:一條通體銀白色的龍,馱著非云朝蛇淵上方飛去。
非云莫名覺得羞恥,即便他現在有傷在身,肉身修為也不高,可神魂年齡近萬歲的他,被一條年僅三百五十六歲的幼龍背著飛行,就……挺羞窘的。
蛇淵的毒障全然無法靠近分毫,非云看到清霜真身有一層靈光護體,所有的罡風、毒障均被擋在外面,就連他也在這護體靈光的保護范圍之內。
這一刻,他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有動容有酸軟,有驚訝也有震撼,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保護,這種感覺太陌生了,不過……有些溫暖。
山崖再高也有限,龍族中即便不是應龍也會飛,清霜全力飛行一刻多鐘,便登上了山崖。
她落地化為人形,非云只覺得眼前一晃,被一股溫柔的力道放到了地上,轉頭時就見身邊的少女正在伸懶腰。
“前面就是翼蛇族?”清霜打眼看了看,很自然地去拉非云的手,被他下意識一躲,最終只拉到袖子,“走吧,乘著沒過百日,你的翅膀還新鮮著,趕緊要回來接上!”
非云靜靜看她,眼中頗有些一言難盡,總覺得她說的不像是他的翅膀,而是什么可食用的生肉。
翼蛇族,此時正準備進行一場大祭祀。
刻畫了陣法的祭臺,四角有靈力成束匯聚到祭臺上空,形成一個靈力光球,其中懸浮著一雙翅膀,祭臺地面也繪有陣法,此時僅散發出淡淡靈光,看不出是何用途。
“長老,陣法已經布好,可以啟陣了?!币晃簧碇谂鄣姆€重青年走到祭臺前的幾位中年人身邊行禮道。
“那便開始吧!”
所有的翼蛇族人,無論是化形的還是沒化形的,均守在祭臺周圍,靜靜等候著接下來的祭祀。有一個黑衣少年在這些翼蛇族中格外突出,他盤膝坐在最靠近祭臺的地方,一張英俊非凡的臉端肅著,在他身后左右各盤坐著四位長者,同樣身著黑袍,不過他們的衣服上有明顯的紋飾,顯然地位較高。
“少主,請上祭臺?!狈讲耪f“開始”的那位長老傾身對前面盤坐的英俊少年道。
“嗯?!庇⒖∩倌陸艘宦?,周身靈光一閃遁入祭臺之上,再現身時已化作一條長約十多米的翼蛇盤身而臥,背生褐色肉翅、身覆黑黃交錯的鱗片,就是一條大號的長著翅膀的蟒蛇。
只不過,比起祭臺周圍那些沒有化形的翼蛇,祭臺上這條翼蛇身上黃色的條紋很細,顏色也深,乍一看就像是通體黑色般。
他以真身出現在祭臺,引頸嘶嘶幾聲,祭臺周圍的一眾族人紛紛露出崇敬之色,那些尚未化形的翼蛇,個個伏低身軀和頭顱,全然一副敬畏姿態。
八位身著紋飾黑袍的長者相互以眼神示意,便整齊劃一地運起靈力掐訣結印,將靈力打入祭臺地面的陣法之中,那先前只是發出淡淡靈光的陣法頓時明亮了數十倍,激出的靈光向上投射,籠住了祭臺上的翼蛇。
待陣法的靈光與上方懸浮的光球相接時,祭臺便形成了結界,再也容不得任何事物進入,不到儀式結束,這結界是不會消失的。
非云和清霜找到這里時,就見到了這樣一幕。
看著祭臺上身處陣法中的翼蛇,非云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翼蛇族族長之子,名云霄,不過……印象中他的翅膀不是黑色的嗎?怎么如今卻是褐色?
“孽畜豈敢?”清霜打眼一掃就看明白這些翼蛇們在干什么,當即大喝一聲,身形如電閃落到祭臺前,忽地爆發出蠻橫迫人的勢壓,毫無顧忌朝祭臺四面八方壓去。
“哪來的野丫頭,擅闖我族地,意欲何為?”比之盡皆被這勢壓壓得趴到地上瑟瑟發抖的族人,八位長老稍微好一些,還能抖著手保證供給祭臺陣法的靈力,只是嘴邊溢出的血、被迫彎下的身軀,顯出他們的艱難。
“本君才要問問爾等意欲何為?”清霜面色冷冽,怒指祭臺上懸浮在光球中的翅膀,喝道,“小小一個翼蛇族,竟敢生祭我龍族之翼,本君今日豈能容你?”
非云目光在祭臺和云霄、長老們之間來回一轉,須臾便露出恍然之色,緊接著他垂下了眼眸。
他記得當年掉落蛇淵之后,再見云霄時,他顯露出的真身翅膀是黑色的,那種純粹的玄黑色,這是翼蛇族力量和血統至高至純的象征,如今看來云霄的玄黑色翅膀,應是生祭了他的應龍之翼得來的吧?
應龍之翼,竟淪落到只為一條翼蛇提純血脈和力量,何其諷刺可笑?
“什么龍族之翼,野丫頭休得滿口胡謅!這不過是我族一罪人抵罪之物,如何處置與旁人有何相干?”最靠邊的一位長老立時反口斥道。
“祭祀已經開始,斷然不許外人干擾!”另有一位長老冷聲道,頗有些“仗著結界有恃無恐”的意思。
清霜冷哼一聲:“本君稍后再與爾等算賬!”
她不想跟他們唧唧歪歪浪費時間,干脆旋身化為原形,銀白色的龍以真身環住祭臺,阻斷了長老們供給于祭臺的靈力,甚至在環住祭臺的同時,順勢一尾巴將周圍距離近的翼蛇族全部給抽飛了。
非云看著銀白色的幼龍,身長不到十米,將將能環住這祭臺一圈,可其身姿之矯健、龍爪之鋒利,無一不顯示出她所擁有的強悍力量,事實也正如此,只見她環住的龍身收緊,祭臺上的結界便似受了強力擠壓,兩息間破碎成點點靈光散去。
而她并未停下,還在繼續收緊龍身,祭臺上受陣法影響暫時動彈不得的翼蛇突然發出一聲高昂的嘶鳴,化作一道靈光自祭臺上遁出,變成一個黑衣少年單膝跪地,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祭臺之上,銀白色龍身繼續收緊,直至把那光球壓碎才在一片靈光中化為人形落下,她掌心一卷,將拿到的翅膀收起來,這才居高臨下看向翼蛇族一眾。
身為龍族,她對所有血脈不如她的妖獸有天然的血脈壓制,此時勢壓全開,近乎君王般傲然其上,而翼蛇族便是修為最高深者,也無一能突破這種壓制向她反抗。
“非云,這些小蛇膽大妄為,你說該如何處置?”清霜視線輕蔑地略過一眾翼蛇族,落到相隔一段距離的非云身上。
“我說?”非云抬頭茫然地掃過所有的翼蛇族,看到了長老們的忌憚嫌惡、云霄和大部分翼蛇族的不可置信、以及少部分翼蛇族的害怕厭惡,他對他們有過期待和親近,也有過怨有過恨,但這諸多情緒于如今的他,都是幾千年前的事了。
修煉到臨門一腳就能得道的地步,他怎么可能還記得這些?時間已過去太久太久了,而修煉以來從未受心境所困的他,更不會看不開到怨恨數千年之久,再者,他如今“失憶”了啊,怎么可能記得這些所謂的“族人”?
而清霜見他茫然陌生的樣子,也很快想起了這事:“是了,你不記得這些小蛇,那算了,我來處置好了!”
她眼睛一轉有了主意,幾步走到明顯地位較高的長老們面前,右手靈光一閃化出一道金色鞭子,刷得一抖就照著他們抽去,在勢壓下動彈艱難的長老們理所當然沒能躲開,一溜八個都被抽了一記,頓時發出慘叫。
“此鞭名龍鞭,乃是以龍鱗為主,集合數十種仙獸皮甲煉制而成的上品仙器,威力嘛,你們方才想必深有體會,別說是你們了,就是仙獸在此,也是一鞭皮開、兩鞭肉爛、三鞭削骨、四鞭裂魂,是能直接傷及神魂之物,也不知你們這些連仙身都不是的妖獸,能挨得了幾鞭?”清霜一改方才冷面冰霜的模樣,嘖嘖一嘆,輕撫鞭子覷著翼蛇族一眾,十分有遭人恨的反派風范。
“要殺要剮,且動手便是!”云霄身為少族長,便是身受重傷也擋在長老們前面怒視道,看起來一副“傲骨錚錚”的模樣。
“少主不可!”
“少主小心!”
非云看到翼蛇族一眾紛紛勸阻,且個個憤怒地瞪著清霜,他不禁暗哂,這云霄還是一如既往的……受人“擁戴”呢,只是不知在清霜根本沒說殺不殺時,他這番作為,究竟是在挑釁,還是在激起族人的怒火?他倒是顯出“寧折不彎”的傲骨了,可知接下來會如何?
萬一清霜因他挑釁怒下殺手,在場的翼蛇族能留存幾個?又或者族人們怒而群起攻之,場面將如何慘烈?
屆時他這個少族長八成是死不了的,可旁的翼蛇族呢?
不過,云霄應是看出清霜并無殺意,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收攏族人的敬慕,同時又凝聚了人心。
清霜不負眾望地一鞭子抽下去,鞭尾收回時蹭過云霄面部,給他臉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聒噪!本君與你說話了嗎?丑人多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