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被剝奪兵權后的第二天,西、南兩路神使親自督兵西進,水師將軍陳蘇夜襲鄂州水師,放火燒營,妖兵大潰,陳蘇腿腳不便,騎驢登岸,指揮若定,兩千神火兵全殲六百妖兵,取得了輝煌的大勝利。
路上曹曛奪占江夏、永興、唐年、蒲圻,逼近武昌縣,劉夏則攻占沔州。隨后陳蘇以水師封鎖武昌江面,曹曛、劉夏協同攻打武昌。攻城一日一夜,尸體在武昌城下堆起高山,城無險可守,鄂岳觀察使、鄂州刺史周懷頤自盡,鄂州司馬趙固領余部巷戰,被擒,州縣兩衙官吏三百余戰死。
曹曛恨周懷頤頑固,任士卒在城中隨意劫殺,一日夜,武昌城內血流成河。到李熙接防時,光尸體就搬運了三天,擺在城東江邊一眼望不到邊。
張孝先將鄂、沔、黃、蘄、交給李熙,將洪、江、饒、撫、袁、吉等州交給胡尖,他本人率陳蘇水師,協同曹曛和劉夏,帶著重病昏迷的崔雍和趙氏父子沿江東下,直取江南。
李熙現在升任大宰相,統帥三十總旗,兵馬合計不足兩千,這三十個總旗半數是王弼、王喜兄弟在嶺南起事時的班底,小半是胡尖、劉禹的舊班底,還有三個總旗是韶州投賊的牙軍將校組建的,因為分屬不同的系統,沒有被編入四大佑圣旗,因此而心懷不滿。
三十總旗到黃州城下時人馬不足千人,肉盡去,所余盡剩骨頭,即便如此,其桀驁不馴,也讓李熙十分頭疼。
李熙的兵力雖被大幅削減,明火旗的基干還是保留了下來。張孝先信不過他,除了要去了陳蘇,其余小旗主以上,則一個也不肯接收,他只削肉,不要骨頭。
李熙自然也樂得如此,流寇就是流寇,本質不在“寇”而在“流”,占地失地常常只在一夜之間,麾下士卒將領也是如此,來來往往,忽大忽小,即如張孝先從岳州敗陣而來所部不足三千人,前鋒隊和斷后隊之間拉出幾百里遠,潰不成軍。
但經過鄂州一役,軍心士氣恢復過來后,人馬迅速激增至三萬,除了接收的李熙一萬人,他足足擴充了兩萬大軍,鄂岳菁英被他裹挾東去,只要路上不遇到大的挫折,他的隊伍還將逐漸擴大,直到無路可流為止。
尋一塊根據地站穩腳跟,徐圖發展,對他們這股流寇來說,還太奢侈。他們的命運建立在流動上,一旦流動停止,生命也就停止了。
李熙卻決定建立自己的基本班底和根據地了。
鄂州四戰之地,三千對五萬,守是肯定守不長久的,將來往哪去,李熙還沒想好,但不論去哪,只要基本班底不潰散,他就不會敗,兵散了可以再聚,聚散之道他已有所領悟。
李熙設想中的“基本班底”至少有這么幾大塊:
其一是人,核心是他自己,核心班子成員有文相有武將,文相司治內,治民,執法,管財;武將司警備、鎮守、征戰、特務。大爭之世,兩者缺一不可。德才兼備者優先重用,有德少才者量才重用,有才無德者控制使用。
要有胸懷,廣納天下人才,要有氣度,不拘一格用人才。要建設好核心班子,牢牢抓住核心班子人員的心;要激發班子大多數人的斗志,減少內耗形成合力,增強核心凝聚力;要給班子一個清晰的奮斗目標,消除他們內心的迷茫,為他們指明前進的方向;從一開始就給班子立下規矩,規矩要公正、透明、有彈性、更有剛性,規矩不僅用來約束班子成員,作為核心更應該履行遵守。
其二是財,財不僅是金銀珠寶和錢,也不僅僅的糧草絲帛,更包括隨時能擠出牛奶的奶牛,譬如富裕的地方州縣,長安、洛陽信譽超絕的銀柜,若干收益穩便的地下生意,等等。要摒棄今朝有錢今朝花,明朝缺錢再去搶的流寇作風,要有專門人才編制財務預算,妥善安排好財務的收支和增值,做到要用錢時,財源滾滾不絕,不用錢時,錢可以自我復制價值,保值增值。
此外,所有財務人員都要認清一個現實,現在和今后相當一段時間內我們都還要做賊,這就意味著我們在搶掠別人的同時,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別人搶,“財務風險”四個字要全面理解,防范措施要周到穩妥,防范風險的這根神經永遠不能松懈,要時時刻刻緊繃著,但也不宜繃的太緊,以免發生意外。
其三,有了人,有了錢,沒有地盤也不能持久,根據地的選擇和建設必須提上日程。
鄂州是四戰之地,不可持久,江南用不了多久也要亂成一團糟,觀天下大勢,唯有東南福建地方最好。福建山多,人少,地勢險惡易于防守,福、漳、泉等州既可興海外貿易之利,亦可以墾荒種田養兵養民。最重要的一點,在大陸撐不住時還可以跑去臺灣避避風頭。
李熙最后動情地總結道:“觀當今形勢,大唐崩潰只在旦夕間,藩鎮割據在所難免,河朔之地肯定先亂,繼而是河洛,繼而是京西北,北方強藩捉對搏殺,十年二十年難分勝負,皇帝淪落坐,只是沒機會到我家。
“江南各道會相對安穩,不過各地割據自雄也將成為必然。江西、嶺南、湖南經此大亂,十年之內是恢復不了元氣的,富庶的淮南、兩浙、宣歙等地不久也將是千里不毛的。
“占據福建,休養生息,觀天下大勢有變,則提一勁旅北上浙東、江西、西進嶺南,割據南國半壁江山,待中原各藩爭出個新主來,咱們能抗拒最好,抗拒不了就舉國投降,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榮華富貴是跑不了的。你我好好經營江南,江南黎庶亦會頌揚我等功德。保佑我等福壽綿長,子孫興旺的。”
李熙的這番話很有蠱惑性,要讓群寇挺身而出,爭奪天下,少有人有這個底氣,目標定的太高,也容易挫傷人的積極性,占據福建做土大王,看起來難度不大。封王封侯,享受榮華富貴更合大眾胃口。
有了這個切實可行的目標,新班子成員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干勁更足了。
李熙知道自己這個大宰相雖然統有三十總旗,能調的動的也就“明火旗”一家,明火旗就是自己的班底,必須加意經營。除此之外,李熙還準備徹底改造“神火旗”作為自己的班底。神火旗在潭州城下被打殘,在岳州城下又遭蹂躪,而今人才零落,士氣萎靡,所剩的就是一個神火旗的旗號了。
對神火旗,李熙還是有感情的,不僅因為那是他的起步之地,還因為他對“神火”這個名字很喜歡。
神火道,神火旗。不明就里的人會不會認為神火旗就是神火道呢,很有可能。
把這個旗號接收下來,將來某個時候或許能派上大用場也說不定,改造神火旗一開始就遇到了麻煩,神火旗的總旗主自持跟著王弼兄弟是同鄉,是姻親,早在韶州婆娑渡時他就做王弼的護兵,多少年的老弟兄,豈能容你一個半道做賊的后生小子來折騰我。我呸。
對這個不開眼的老家伙,李熙果斷地以大宰相的身份給他下了一道命令,讓他帶上七八個弟兄去岳州偵察敵情,老家伙明知李熙在陷害他,卻也不肯服軟,帶上七八個一塊出來打江山的弟兄,出城向西奔黔州去了,準備去投奔王弼、王喜兄弟。
李熙早料到他會這么干,令郁秀成在半道設伏,將一干人全部捕獲,牽在轅門外全部砍了頭,示眾三日,警告其余二十八位總旗主,我,李熙,神火道的大宰相殺一個資格比你們還老的總旗主就跟殺雞一樣,誰要是膽敢以身試法,盡管來,試試我新買的鍘刀鋒利不鋒利。
隨后李熙就讓張龍趙虎接管了神火旗。
作為留在鄂州御敵的條件之一,李熙把張龍和趙虎都要了過來,來時趙龍已經混到了分旗主的位置,趙虎因為是俘虜,還在隨營做苦力。
除了張龍趙虎,老黃也被找了過來,在大宰相行轅做大廚,老黃在曹曛手下剛混到小旗主,屁股還沒坐熱,聽聞大宰相李熙傳召,便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臨行拐走了曹曛一套精美的茶具和兩個極標志的侍妾。
李熙對老黃的行為進行了批評,然后笑納了他的貢獻,把兩個女子送入群芳館,茶具留在大帳里使用,并規定只有老黃有資格烹茶進奉,飲食方面更不必說,除了老黃親手烹制,親手進奉的食物,李熙什么也不吃。
肖白和肖三帶著三百多人從湖南輾轉而來,一見面就哭的跟個淚人似的,說劉悟要反李師道,恐他父親攔阻,就設計誘殺了他父親。肖白哭訴道:“家父深明大義之人,豈會跟李師道那反賊同流合污,如今無故被殺,天子竟然袒護劉悟,還污蔑家父是李師道同黨,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要我怎么還能為李家賣命。”
李熙安慰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劉悟這仇咱們遲早要報的。你不必難過,我觀天相劉家離滅門不遠了。”
肖白大驚,問:“無敵兄竟還懂得看天相,那么你看看,這大唐的天空還能撐持多久?”
李熙掐指一算,道:“多不過百年,少嘛,就在旦夕之間。”
肖白微微一嘆,道:“你這么說跟沒說還不是一個樣。”
李熙安慰道:“既來之則安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要相信這個世界上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而已。也不要因為做賊而心虛氣短,其實做賊做官還不是一回事嗎,今日的賊明日可能就是官,反之亦然。世道輪回,循環不息,看開點。”
肖白道:“你說的這些不是沒有道理,只是我心灰意懶,現在只想找個地方歇歇精神,無敵兄這有我歇息的地方吧。”
李熙道:“你只管歇著,哪天精神狀態又回來了,再出來輔弼我干一番大事業。”又對肖三說:“你來的正好,我正想走私一批私鹽到光州呢。”
肖三叫道:“還來!我還以為來此能做番大事業呢,怎么還要當賊。”
李熙道:“當什么賊,你現在就是個賊!我要你做的是一件大好事,光、蔡兩州官府打擊私鹽極狠,鹽價奇高,百姓吃不起鹽,個個面黃肌瘦,人人肚里沒有油水,你走私一批鹽過去,既能解百姓危難,又能賺些錢補貼軍用。做成此事,我升你做總旗主,以后你就可以做你的大事業了。”
肖三有些不情愿,卻又不敢拒絕,目望著肖白,肖白揮揮手,有氣無力地說:“去吧,去吧,去積德行善吧。”
李德裕督軍出岳州,逼進江夏下營,山南東道節度使劉藹遣都知兵馬使劉賀督軍進逼沔州,兩部會合鄂岳殘部共計五萬人,鋪天蓋地而來。
李熙卻公然不懼,保寧軍他是知根知底的,李德裕擺出的陣勢看似張牙舞爪,實則是守勢,兵力雖然超過三萬,但能戰的不多。湖南、河東兩營雖然驍勇善戰,擅于攻堅,卻被李德裕安排在岳州殿后,保安軍人數激增到一萬,除了領餉積極,打仗從來是能推就推,推不了就拖,能拖多久算多久,上了戰場也極磨蹭,撤退總是比進攻快。
新任兵馬使郭仲恭臨戰總是躲在距離戰場幾十里外的安全地帶遙控指揮,郭氏本人倒是很有種,節度使李德裕卻不允許他有種,召他過來訓斥道:“為大將者當穩坐中軍,獎優罰劣,督促將士沖鋒陷陣,哪有自己親自上戰場的,那是莽夫所為,非是大將所為。”
李德裕未必不知兵,只是更擔心郭駙馬出了意外,自己不好交代。大唐駙馬不典軍幾成慣例,自然有他的道理,駙馬帶兵的好處是人脈資源豐富,容易為士卒爭取到福利,打仗時容易得到統帥的特意關照。苦的是各路統帥,任你是鐵面無私,也總要留點人情,手捧不能打碎的珊瑚樹與敵對陣,其苦可想而知。
故而各方大帥寧可戰后各路駙馬充當鍍金使來軍中鍍金,也不愿那位駙馬典軍從征。
郭仲恭是個例外,張弘靖被害,保寧軍混亂不堪,保安軍兵馬使楊贊又投敵做賊,保安軍群龍無首,能接掌兵權的也只能郭駙馬,為了不使一軍潰散,也只能啟用郭駙馬典軍了。
李熙對保寧軍絲毫不懼,對山南西道的劉賀卻不知深淺,李海山為人是猥瑣了點,不過治軍還是有一套的,他任都訓練使,兵馬訓練的不會太差,這劉賀但有三分本事,有兩萬大軍在手,那就是個強勁的對手呀。
李熙打發六個不聽話的總旗主去試探劉賀虛實,六總旗不足五百人,僅僅只是試探,也足夠了,卻沒想到六人竟建立了奇功,一交手他們發現山南兵挺難纏,正準備撤下來,沒想到對手先撤了,以為是誘敵深入,正不屑一顧,發現敵人的軍旗都丟了,六個總旗主想撿個旗子回去也不錯,多少也能顯擺一下。
因為怕中妖兵埋伏,神兵去撿旗時是集體行動的,五百人呼喝向前,氣勢也不算小。本來吶喊是給自己壯膽的,詭異的一幕突然出現,但見妖兵軍旗四周的草叢里、樹林里、竹林里幾百妖兵士卒丟盔棄甲發足狂奔而去。
六位總旗主面面相覷,徹底懵了,妖兵果然是拿軍旗做誘餌,設下了埋伏呀。
可是,這般又跑所謂何故?難不成還設了計中計?
一位莽撞的總旗主嚷道:“計個屁,你們沒看那個穿金甲的也在跑嗎?當官的都跑,誰不跑?”
不顧其余五位總旗主目瞪口呆,這位莽漢便大呼沖鋒,率領屬下八十人追殺過去。一路砍瓜切菜般,竟是所向無敵。其余五位總旗主也耐不住性子,各自鼓噪沖鋒。
戰事很快結束,翻過一道小山包,望著一眼望不到邊的山南軍軍營,六位總旗主都冷靜了下來,沒敢繼續追下去,帶著斬獲的一百多顆人頭得勝歸來。
李熙很想知道那位穿金甲的將軍是誰,能穿金甲上陣,這人可真夠有品味的,這么有品味的人拿軍旗當誘餌設計誘敵,為何突然就發足狂奔而去呢。李熙太想解開這個謎底了。
于是各路尋芳使齊出,在山南軍大營外轉悠一天后,終于弄明白了,穿金甲的將軍就是劉賀。他和李熙想的一樣,是打算來試探一下對手的虛實,不過劉大將跟李熙不同,他喜歡凡事親力親為,與六位賊兵總旗不期而遇,一場混戰,劉賀覺得對手不弱,有股子狠勁,于是準備抓幾個活口回去審問。
劉大將熟讀兵書,對諸般計謀了若指掌,他掃了一眼地勢便生出一條妙計了,于是下令全軍撤退,故意丟棄軍旗為誘餌,設下埋伏準備誘殺賊兵,擒其首領,拿回去拷問。
劉大將隱身在一處河灣,斜靠土壁,眺望群賊大呼而至,心中大喜過望,欣喜之余,他以拳猛捶身下土壁以示慶賀,孰料一拳捶出個悲劇,土壁下藏著一窩草蜂,正在過冬的草蜂猛然被人捶破家園,勃然大怒,群起而攻之。
劉大將一身黃金甲不光華麗美觀,防御力也著實驚人,奈何金甲防的了刀槍,卻避不過峰尾針。憤怒的草蜂拼死捍衛家園,追著劉大將裸露的臉狂蜇不已,劉大將驚跳而起,雙手拍臉,繼而狂奔而去。
佐將、侍衛理解主將的不容易,護送其回營,已經埋伏好的士卒卻不明主將何以手舞足蹈卻不說話,又見佐將、侍衛也走,故而隨之潰走。
這才讓六位牛皮哄哄的總旗主撿了個便宜,肖白笑的肚子疼,道:“這個劉賀連草蜂都斗不過不足懼也,草蜂起時該將臉貼在地上,天這么冷,草蜂出窩一時半刻就凍死啦,哈哈哈,笑死我了。”
李熙心里卻在想:“若是能把他的那身黃金甲剝下我穿該多好,這樣下次我也能上戰場了,我的‘戰神甲’好是好,可惜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