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br> 直到兩人入座吃飯,施傅興還在試圖解釋。</br> “是書坊的抄書,不過剛開始抄了個開頭,平日里,為夫不會看女人的書籍。”</br> “是嗎?”</br> “自然。”</br> 鄔顏覺得好笑,她道:“原來夫君并不看《女誡》啊,那你肯定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吧?”</br> 施傅興頓了頓,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女誡》是東漢班昭寫作,主要用來教育班家女子做人之理,哪怕沒看,也能猜出是關于女子的行為準則。”</br> “確是如此。”</br> 鄔顏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說來正巧,妾身看的書不多,這本《女誡》倒是熟讀,比如,里面有一句說‘女子柔弱,不能做粗重的活,那樣會讓她們的手受到損傷,而男子不同,渾身都是石頭,所以身為男子,應該親力親為,吃飯的時候要給妻子夾菜,剝殼,盛湯……’”</br> 想了想覺得還不夠,鄔顏又加了一句:“除此之外,男子還要謙讓女子,不能頂嘴。”</br> 施傅興眼一瞪,哪里還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氣得手指顫抖:“班昭先生何曾寫過這句!”</br> “哎?”鄔顏淡定地將施傅興指著自己的手指按下去,笑得眉眼彎彎,“妾身看過《女誡》,里面的確有這樣寫,夫君沒有看過自然不知道,妾身不會怪你頂嘴的。”</br> 施傅興:“......”</br> 可惡!講不過她!</br> 被懟得無話可說的施傅興氣鼓鼓的,他雖然成天裝的老成,實際上不過才十八歲,十八歲在后世才是剛剛成年的年齡,鄔顏故意逗逗他,也省得這人讀書讀傻了,她可是還在等著當官太太呢。</br> 晌午飯不是去食肆吃,雖然只有一菜一湯,但對平日吃貓食的施傅興來說,可謂算得上豐盛。</br> 炒田螺之前已經吃過,因為施傅興常年營養不良,胃口吃不得刺激食物,所以今天只帶了醬炒田螺;另外一盅田螺煲,本來是鄔顏給自己做的,順便也帶過來。</br> 從用料看來,田螺煲仿佛很復雜,其實不然,只需要把炒好的田螺倒入提前煲好的湯里,然后小火慢燉片刻便可。</br> 湯是野菜豆腐湯,施家人窮得連菜也不種,鄔顏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在院墻外劃出一片土地,平時種點兒蔬菜水果,一年下來,能省下一大筆錢呢。</br> 彼時這樣說時,施母后悔的腸子都青了,以前只覺得沒飯吃,所有的地都用來種糧食,但就像老三家說的,她們可以不用田地,只在自家院子種些,官府難道還能管得了</br> 當即決定趁著來縣城擺攤的時候多買些菜種子回去種。</br> 施傅興看見鄔顏舀了一碗豆腐田螺煲,正想開口讓對方也幫自己盛一碗,突然想起剛才的“女誡”之論,一時間又憋了回去。</br> 起身盛了一碗,離得近了,田螺煲的香味更加明顯,深深吸一口,惹的腹中饑鳴。</br> 趕緊夾起一塊豆腐送入口中。</br> 豆腐是用黃豆做的,但和黃豆的口感卻是完全不同,比之前者,后者更加滑嫩柔軟。</br> 小火慢熬半個時辰,煲里的豆腐被湯汁充分浸透,咬一口,爆出里面鮮美的汁水,施傅興不小心被燙到舌尖,不停地倒吸氣,哪怕這樣,他也沒有把東西給吐出來。</br> 最后還是鄔顏看不下去,幫忙倒了一杯溫茶,幾杯下去,終于是活了過來。</br> 飯后,提起家中事情,鄔顏才想起將擺攤的事告訴施傅興,“碼頭搬東西又苦又累,爹年紀大了,擺個攤子既賺得多,還輕松,妾身覺得挺好的。”</br> 施傅興不知可否地點點頭,他只是單純疑惑施父施母的舉動,實際上并不反對。</br> 種地也好,從商也罷,只是營生的一種手段,只有當他考取功名,施家才能徹底跨越階層,晉升士的行列。</br> “既然爹娘在縣城,那我去看看他們吧。”</br> 施傅興站起身,拂了下長袍衣擺,大概這段時間吃的好,少年人的蠟黃的臉色里有了點兒血色,不過肉眼看不出來,反正鄔顏只覺得挺扎眼睛,尤其在這么一個照不進來陽光的潮濕房子里。</br> 她之前詢問縣學的齋舍是如何分的,施傅興一臉平常地表示——是乙字班的何夫子所分。</br> 因為他入學晚,原本沒有空房,何夫子廢了好大的功夫才給他找到這么一間,加上房子比較大,最后多收了二百文。</br> 鄔顏聽到后一陣無語,這擺明是那個叫何夫子的坑騙學子,賺取小費呢。</br> 先不說已經住滿的齋舍怎么恰好有人退出一間,單論坐南朝北的房子,就算再大,也沒有道理貴出二百文錢。</br> 更何況鄔顏看著也沒有多大啊。</br> 臨走前,女人去院子中剪回來幾枝綠葉和野草,這個院子里的花都敗了,只能用綠色點綴,插.進瓶子里,擺在時常可以看到的窗臺上。</br> “好了,走吧。”</br> 聞言,施傅興蹙著眉從“野草”上收回視線,兩人一同出門,鄔顏把竹籃塞到施傅興手中:“你拿著。”</br> “……”順手接過,一個竹籃子而已,沒有什么重量。</br> 他們沒有走正門,而是從小側門穿過,以為不會遇上其他人,誰知到了那里,才發現堵著一個胖子。</br> “哎!可算找到你!”胖子王麟拿扇柄指向鄔顏,“你一小娘子,跑的也忒快!”</br> 鄔顏腳步一頓,她并不認識對方,這時候施傅興站了出來,面上顯而易見的煩躁:“怎么又是你?在下說過東西已經借給寧兄,你們來晚了,恕某無法答應!”</br> 然而,這次胖子卻連眼神都不帶往施傅興身上瞥的,嫌棄道:“走開走開,爺不是找你。”</br> 轉而換了一副嘴臉,像是怕說話聲音大嚇到鄔顏:“這位夫人,在下王麟,金城最大的酒樓聚緣樓,背后的東家就是我們王家。”</br> “原來是王公子。”</br> 鄔顏眼底劃過深意,酒樓的少東家?</br> 應該是為醬炒田螺而來。</br> 果不其然,下一句胖子便問:“不知道夫人的炒田螺是從哪里買的?不瞞你說,王某一直在找炒田螺的攤子,奈何最近對方沒有出現,實在著急。”</br> 鄔顏笑了笑:“公子說笑了…”</br> “呵呵,沒說笑沒說笑。”</br> “可以問一下,公子為何這么著急找賣炒田螺的人嗎?”</br> 胖子咳了咳:“其實,我是因為獨……施兄才好奇的。”</br> “夫君?”</br> 施傅興蹙眉:“因為我?”</br> “聽說乞巧當天,施兄連吃八碗炒田螺,王某就想,這該是何等美味,不知道也罷,既然知道了,這輩子必然要嘗上一嘗!”</br> 鄔顏:“……”</br> 女人側頭看向一臉尷尬的施傅興,眼神透露著困惑,仿佛在說,我怎么不知道你連吃八碗呢?</br> 再次背鍋施傅興只想尷尬的找個地方藏起來。</br> 既然這樣說了,鄔顏便暫時相信,如果對方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施家人也不能逃避:“我和夫君正要去田螺攤子,王公子要一起嗎?”</br> “自然自然。”</br> 于是一行人結伴往西街而去。</br> 秋意盎然,樹葉蕭蕭瑟瑟,萬千碧綠中隱約帶了點兒黃,不過不打眼,隨著清風吹過,奏響清脆的竹音。</br> 鄔顏戴上面紗,走路的時候,因為步子邁得大,和幾個男人并行,甚至比腿短的小廝走得快。</br> 更不用說其他女子比,弱柳扶風一步只挪動一腳的距離。</br> 施傅興有心說一說,但有外人在,他不好開口。</br> 如此,鄔顏只當沒看見。</br> 走在半路,前方突然出現一輛疾奔的馬車,百姓紛紛避讓,有一女郎正在攤前挑東西,沒有注意身后,差點兒被撞到,還是鄔顏一把將人拉開,堪堪躲去了危險。</br> “小心些。”</br> “謝,謝謝。”女郎面紗下的臉又紅又白,如果不是這位年輕夫人拉開自己,自己剛才可能就命喪馬蹄之下。</br> 退一萬步,就算沒有性命之憂,也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丑。</br> 鄔顏救人的動作太快,連施傅興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這時候也趕緊走過來:“顏娘!”</br> “夫君。”</br> 施傅興臉色臭的可怕,左右將鄔顏檢查了一遍,確保沒有受傷,而后憤怒道:“你一女子,做這種危險的事情,簡直就是胡鬧!”</br> “救人也叫胡鬧?”鄔顏面色淡淡地看向他。</br> 施傅興胸膛起伏,這會兒,他的心臟還怦怦亂跳:“救人可以,但應該應該量力而行,否則出事的就是你們兩個人。”</br> “妾身沒有想那么多,只是看到了,下意識便伸了一把手……”</br> 眼看兩人爭吵起來,被救的女郎連忙道:“不怪夫人,都是小女子的錯……”</br> “呵,這種事情還用你說?!”</br> 聽到陌生女子的話,施傅興立刻轉身,更加生氣了,二話不說就把人訓斥了一番,什么女誡女德張嘴便來,完全沒有因對方是女子口下留情,最后人家差點兒被馬車撞到沒哭,反而被施傅興給說哭了。</br> 鄔顏:“……”</br> 這什么品種的鋼鐵直男。</br> 為了別讓好心辦壞事,最后人家姑娘再記恨上施三郎,女人及時將人拉回來,悄聲道:“好了,夫君消消氣,下次顏兒再也不敢了。”</br> “哼,還想有下次!”</br> “噗,沒有了沒有了,夫君消消氣。”</br> 美人軟糯的嗓音在耳邊撒著嬌,施傅興又哼了聲,總算放過。</br> 對面,掛著淚珠的女郎看見鄔顏偷偷朝自己眨了眨眼。</br> 很快,女郎的丫鬟滿臉慌張地找過來:“小姐,小姐沒事吧?!”</br> “我沒事,”擦干凈眼淚,女郎恢復了大家閨秀的風范,“多虧了這位夫人出手相救。”</br> 丫鬟這才看向鄔顏一行人,剛才小姐說想吃應臺香的九層糕,她便去買了,誰知道一出來就看到失控的馬車朝小姐撞去,嚇得她差點兒暈倒,如果小姐出了意外,老爺夫人絕對不會放過自己的。</br> “請問夫人是哪家人,您救了我們家小姐一命,老爺夫人一定會感激你的。”</br> 鄔顏擺擺手,任誰看到那種場面都會出手相救:“微末小事,不足掛齒。”</br> “那您家住哪兒,過后我們好上門道謝。”</br> “做好事不留名,只是一個過路人,兩位姑娘不必在意。”</br> “好了,檀云,既然夫人不愿透露姓名,你我就不要再緊逼。”</br> 一手將剛買回來的九層糕拿過來,朝鄔顏那遞了遞,女郎道:“既然夫人不愿意接受報答,這點兒微薄的點心還請收下,否則小女子實在良心不安。”</br> “那好吧。”鄔顏接過去,糕點聞著挺香的,她朝對方道謝,而后分別。</br> 等人影消失在轉角,丫鬟檀云對著女郎問:“小姐,我們回去吧?”</br> 女郎沒說話,她想了想,道:“我自己回去,你去跟著剛才的夫人,打聽一下她的身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