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高三青春叛逆期的少年們，會完全聽從我的吩咐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繼班長和林捷之后，我的辦公室迎來了學生出入的高峰期。
　　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小鬼們?yōu)榈臒o非一件事——讓我取消二模前三的條件。
　　從老師我發(fā)現(xiàn)數(shù)學好難啊英語好難啊各科都好難啊到老師我們絕對考不到前三老師你放過我們吧，直到出現(xiàn)了只要老師你能取消那個條件其他的條件隨便你提之類的話。我一律以一句話反駁回去：“我把要求改成二模成績?nèi)５谝蝗绾?？?br />　　眾皆語塞。
　　“前三和第一，你們隨便選個吧?！?br />　　于是我暫時清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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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般的來來往往中，時間總算推到了五一假期。
　　說是三天的假，可還是從周末前前后后騰出來的。五月一號剛剛好周一，于是周六周日補了周一周二的課——身為這個班級的老師我極為輕松，班上的小鬼們不愿周末補課我便比其他老師多了兩天假。
　　這個顯貴的班級啊……
　　這個學校雖然是半貴族學校，但普通學生還是不少的，家境真正優(yōu)越到與其他人不是一個世界的，也就只有一少部分，而是幸也是不幸的，這少部分人都匯聚到了14班，成了我煩惱亦是樂趣的來源。
　　大好周末卻被折磨得來上第一節(jié)課，我打著哈欠直接布置了個話題讓他們寫作文，自己則拿了本書坐著邊看邊閉目養(yǎng)神。
　　臺下細窸窸窣窣吵得我頭疼，直接把書往講臺一扔，難受地瞇著眼，掃視了一圈底下，“你們想一節(jié)課寫兩篇作文么？”
　　臺下倏地靜了下來。
　　“既然不是，那就給我認認真真寫作文！沒寫完下節(jié)課繼續(xù)，我會跟下節(jié)課的老師溝通好的，什么時候?qū)懲炅?，我們就什么時候下課！”
　　瞬間奮筆疾書的聲音充斥了整個教室。
　　我哼了聲，撿回書繼續(xù)看。
　　這種情況發(fā)生的次數(shù)絕不算少，底下那群嬌生慣養(yǎng)長大的小鬼不受幾次教訓決不罷休。在我的課上吵鬧，在我的課上做手腳，剛開始的幾個星期每天從不間斷。他們不聽話，那便把這堂課無限期地上下去，連兩堂、連三堂、甚至一個上午，直到這間教室里完全安靜下來或者保證全員都在聽我的話。如此一段時間下來，這群小鬼才被約束住。
　　假使再不聽話……
　　我絲毫不介意多上幾節(jié)課，把之后幾天的教學計劃也全部上掉，之后我還更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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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節(jié)課的休息總算讓自己好受了點。下了課，回了獨屬于我一個人的辦公室。我虛掩上門，倒了杯水坐下之后，面對著桌上內(nèi)容不一的練習本，又開始頭疼了。
　　果然，無論課堂表現(xiàn)如何，有些東西是一時之間怎么都改變不了的。
　　身為剛剛畢業(yè)的新教師，會被分到班主任也只是因為這個班級的特殊性，即使小鬼們看起來稍微認真了點，可照此下去，只可能有一個后果——全軍覆沒，我?guī)缀蹩梢灶A見不久后我的教師生涯就得抹上一個濃重的黑點。
　　我嘆了口氣，開始真的覺得二模全校前三是故意為難他們了，干脆鴕鳥心態(tài)地拿起作文一個個批改過去。
　　唯一慶幸的是，這個班上的同學異常團結(jié)。
　　一個50人的班級，出一兩個意識流大師也就罷了，連上下不搭的“今天吃了XX”和“我要去和XX約會”都能同時出現(xiàn)在好幾篇文章里。這真的是高中生的作文水平么？
　　更加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學術(shù)性論文類，亦是另一大類別，比如“論人類與自然”、“論人類與社會”、“論人類與宇宙”……這要是真的原創(chuàng)我就能直接卸甲歸田讓他出師了。
　　　“FUCK！”我忍不住暴了句粗口，把這些作文挑出來扔到了一邊。即使我自認思想尚算開闊，也無論如何想象不到他們是如何把這些東西與我布置的話題“抉擇”扯上關(guān)系。他們的思想高度已經(jīng)到了我難以望其項背的程度了么。
　　捏了捏眉心，感覺腦細胞瞬間又死了一大片。
　　搭上他們，我永遠也別想安生了可是有什么辦法呢，誰叫他們是我的學生？
　　教不嚴，師之過。讓他們到現(xiàn)在仍然保持如此松懈的隨意心思，是我的教學有問題，而且……我當真一點不了解他們想的是什么。
　　之前一直抱有的他們身世顯貴不可多管以免得罪的想法，該改改了。
　　我仔細地在心里思索著，終于得出了結(jié)論。

　　把練習本重新摞起來，出門去敲14班的窗戶，正課間吵吵鬧鬧的氛圍讓我敲了好幾下才有人注意到。
　　“叫蘇晴來我辦公室?！?br />　　被我叫住的學生恰好是班里最活躍的學生，竟然一臉興趣地湊了過來，“老師叫蘇晴什么事？私事還是公事？能告訴我不？”
　　我一笑，“謝染你也想來辦公室么？”
　　謝染慌一擺手，“老師你當我什么都沒說?！鞭D(zhuǎn)過身去就喊：“蘇晴，沈老師找你~”
　　我轉(zhuǎn)身回辦公室。
　　蘇晴是語文課代表，全校學生公選的?；?，一個豪放到了會咄咄逼問我有無女友身高三圍有無興趣師生戀的女生，至今仍讓我心有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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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晴進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把重寫的作文題目要求寫在了紙上，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蘇晴撩了撩散下來的長發(fā)話說得直接又興味重重：“老師終于想通了嗎~”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手指了指桌上的練習本：“蘇同學把剛才收上來的作文再發(fā)下去，”把剛寫好的紙遞給她，“這是重寫的作文要求，你在課間寫到后面的黑板上去，明天下午之前交，沒交的人后天不用去野炊了。”
　　蘇晴擺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誒難得老師找我，竟然說這么無趣的話題。”她一手接過紙，看到紙上內(nèi)容的時候卻一怔：“老師……”
　　紙上的話題很簡單，也很普通，甚至他們從小到大可能不知道寫過多少遍，惡俗到可能大多數(shù)人看到的時候會切出來——
　　“未來”。
　　——你希望自己的未來是怎樣的，你希望自己將來可以做什么，你對自己的未來有什么要求，你覺得要實現(xiàn)你自己的未來該怎么做……
　　用另外一個詞來說，就是夢想。
　　每個人都會有夢想，或科學家或老師或有錢人，但是我想那群無憂無慮長大的小鬼們，對著自己的未來大多只抱了一個想法——高中畢業(yè)，考不上大學就用家里的關(guān)系金錢找一個稍微過得去的大學混個大學畢業(yè)，然后繼承家業(yè)。永遠被一個模子禁錮著毫無努力學習為未來奮斗的動力，長此以往，人生也罷、未來也罷，大多都不會過上真正讓自己幸福的生活。
　　——沒有努力過的人生是殘缺不全的。
　　我希望他們能趁著年輕認識到這一點。
　　而那張紙上已盡可能地寫出了我的要求。

　　“你們可以不必當這是一次作文，只當是日記也罷、雜談也罷，想說什么便說什么，沒有800字的字數(shù)要求，也不用你們題記小標題引用詩詞寫得華麗無比。只有一點要求，寫出你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實在不知道寫什么的同學可以說明你不知道寫什么的原因，老師會酌情考慮的。”次日的語文課上，我看著后面黑板上寫得工工整整的作文題目，再看看難得坐得整整齊齊的學生們，鄭重地補充，“但是，千萬不要胡編亂造甚至抄襲。這種東西沒什么好抄的，每個人的愿望都不相同，并不是抄了別人的，別人的愿望就真的會變成你的。”
　　“與你們相處的時間也不短了，我自認還是了解你們的，誰說謊沒說謊，我大概還是能看出來的。當然，你真寫了假的，我也不會罰你，最多就是讓你寫到我滿意為止?！?br />　　“人活在世，沒有目標就沒有動力，沒有動力的人生就像沒有汽油的汽車，發(fā)動不了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你們尚且年輕，荒廢時間的行為想必以前沒有少做，那么以后還是能珍惜就珍惜，勸君惜取少年時，免得將來——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br />　　“韓愈說，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也。我雖然自認不是多么優(yōu)秀的教師，但是也不希望除了課本上的內(nèi)容應試的技巧什么都教不了你們?！?br />　　　　“這些話或許你們以前聽都聽膩味了，心里面想的老師也看不到聽不到，那么，就當配合老師一次，也為了你們一次?！?br />　　我淡淡地笑，道：“請同學們認認真真對待這次作文，真真實實寫出你們的想法。至少，在我這里，你們沒有說謊的必要。也不存在你說了真話什么的老師就會報告家長，老師沒那么小人——就算你寫將來當個優(yōu)秀的家庭主婦相夫教子，老師也只會說一句記得只生一個孩子支持國家計劃生育基本政策罷了?！?br />　　“所以，不用介意，把老師當成什么都能說的吐槽桶就行了。以前沒能和你們進行深刻溝通是老師的不對，以后有什么煩惱都跟我說吧——雖然只剩下一個月了。不是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么，老師可不敢貪圖父字，把我當一生友人，老師便已足矣。”
　　“今天啰嗦到這里，考慮到明天就是野炊，不打擾大家的好心情了，接下來自習，大家記得把作文寫出來，下午放學前交上來。放學后班干部來次辦公室，商量明天的野炊事宜?！?br />　　從頭至尾，教室里安靜得不像話，卻也讓我能夠不受打斷地說完這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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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便是我目前為止，唯一能補救的了。這不到一年的教學著實失敗，而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連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