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朦朧。
此起彼伏的沙海上,閃爍出瑩瑩幽光。
一聲狼嚎,在靜謐黑夜中響起,如此的嘹亮滲人,讓人不禁聯(lián)想到——等自己這些人曝尸荒野后,尸首將被群狼撕碎,隨后被草原禿鷲啃食殆盡的景象。
眼看,突厥精騎已近在三百步之遙,而埋在沙里的囚車才剛剛清理了一半。
當此危難時刻,老刀把子卻并沒組織陣型防御,不是沒有勇氣,也并非是真怕了突厥人。
只不過,他有太多的顧忌。
弟兄們的性命,他們的父母妻兒,都是他不能不考慮的。
更何況,他們只是游走于大漠,討生活的刀客。
并非是紫塞邊軍,沒必要和突厥人拼個你死我活。
而弟兄們跟著老刀把子,只是為了混口飯吃。
你朝廷和突厥之間是戰(zhàn)是和,和他們這些小人物壓根沒半毛錢關系。
不過,那個女囚,卻能決定著他們的生死。
于是,他連忙下令所有人,放下馬刀,全力先將囚車給刨出來。
荊楚薇看著忙活的眾人,搖了搖頭,嘆道:“事到如今,做這些還有何意義?你覺得那些突厥人能放過你們?”
老刀把子深吸口氣,道:“這就不勞姑娘費神了,俺自有決斷,還請姑娘,速速離開。”
荊楚薇一愣,旋即搖頭一嘆,說道:“你可要想好了,現(xiàn)在組織陣型,或許還能反抗一陣,若是被那群突厥人包圍,就是單方面的被屠殺。”
老刀把子避開荊楚薇的目光,默然不語。
打,還是不打?這是一個極難抉擇的問題。
草原人殘暴,這是歷來有目共睹的。
十年前,突厥人犯關之時,在紫塞大肆燒殺搶掠,攻城略地,生靈涂炭。
武成二年,北周武帝宇文邕即位,為得突厥之力滅掉北齊,前后多次派遣使者與突厥邀約聯(lián)絡,木桿可汗這才答應將女兒阿史那氏嫁給宇文邕。
剛開始,二人的生活還算和諧,甚至,阿史那皇后,對待宇文邕的兒子宇文赟,就像自己的親兒子一般。
如此,二人便平靜的過了好幾年。
后來,宇文邕的外甥女竇氏(唐高祖李淵之妻)勸他說:“四方尚未平定,而
突厥強盛,愿舅舅抑情撫慰,以天下蒼生為念。還須借助突厥之力,則江南、關東不能為患。”
當時竇氏只有六七歲,能有如此見解,頓時語驚四座。宇文邕正色以對,立即接納外甥女的進諫,從此對阿史那氏態(tài)度大為轉(zhuǎn)變。
隨著雙方間隙與不合越來越深,加之武帝宇文邕擔心寵愛阿史那氏會被突厥控制,于是,他開始逐漸疏遠了阿史那氏。
木桿可汗聞女兒受到冷落,便經(jīng)常私下默許部下,與紫塞邊軍的摩擦不斷,雙方時在邊境發(fā)生局部戰(zhàn)爭,各有勝負。
從此以后,邊關雖無大規(guī)模的戰(zhàn)事,但是突厥零散的部族前來“打草谷”之事時有發(fā)生,小規(guī)模的戰(zhàn)爭也是屢見不鮮。
眼下,雙方雖然都未真正明面上的翻臉,但彼此間的暗戰(zhàn)卻是少不了的。
而對于老刀把子來說,這其實也是一局微妙的賭局。
突厥人看似占盡上風,卻沒有必勝的把握。
畢竟,他們的百余精騎雖然強悍,卻只是小股部隊,沒有后方的支援。
老刀把子貌似岌岌可危,實則大有翻盤的可能。
這里,可是紫塞二城的附近,一旦開戰(zhàn),勢必造成極大的動靜,這巡邏的夜北鐵騎、摧鋒游騎,雇傭的燕山飛騎便能快馬殺到。
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拼死反抗的話,己方這些人必死,能不能撐到邊軍到來是個未知數(shù)。
可如果不反抗,壓低姿態(tài),這些突厥人有一半的幾率可能會放過他們。
但,以眼下局勢——北周與突厥之間的摩擦升級,這接回公主后馬上翻臉,也不是沒可能。
就在這抉擇難下的當口,突然聽得有人低聲驚呼,一個刀客神情震驚地用手指著囚車。
聞言,眾人一起望去,只見沙坑里的囚車,此時已被完全刨出。
只不過,囚車內(nèi)空空如也,那阿史那公主早已不見,而那囚車上的木樁,不是沙風吹裂,而是很明顯被人硬生生用內(nèi)力震開的。
老刀把子駭然失色,“沒想到,阿史那公主竟然有如此內(nèi)力的修為?那她為何不早些逃——”
“因為,突厥人需要一個借口!”荊楚薇面色一寒,搖了搖頭,只說了一句:“戰(zhàn)爭開始了。”
“戰(zhàn)爭?”老刀把子大吃一驚,不解:“姑娘,邊關已經(jīng)平靜了好多年,哪來的戰(zhàn)
爭?”
“不錯,來自中原的女人,你猜的很對!”朦朧的夜色中,卻有一人從遠處沙丘后探出,那人走得緩慢,踏在沙上悄然無聲。
冷月的夜、獨行的突厥公主、廣袤的沙海,所有單調(diào)的圖像集在一起,落在蒼茫大漠之中,形成了一幅凄冷美麗的景色。
在月光的照射下,阿史那公主一臉淡漠,一身衣衫早已破爛襤褸,露出一條條鞭痕,風沙襲過,卻展現(xiàn)出獨特的大漠風采。
老刀把子手中的刀,不覺從手中滑落,失聲喊道:”公主——“
他實在,也確實沒有想到,阿史那公主,竟然在逃跑成功后,又獨自回來作質(zhì),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
他怔怔出神,望著阿史那公主由遠而近,走向馬隊,沒有任何的阻攔。
可就在這時,空中氣旋勁響。
烏黑的箭矢如若閃電,隔著蒙眬的月色,飛掠而至。
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下,箭矢穿過了阿史那公主的的肩胛,劇烈疼痛中,公主的雙膝緩緩跪在沙丘之上。
荊楚薇回頭望去,只見突厥精騎馬隊之中,一騎格爾貢駿馬正風馳電掣般地逼近,馬上的蠻將彎弓搭箭,又是一枚黑亮的箭鏃瞄準著公主的腦袋。
阿史那公主對著蠻將微微點頭,眼睛倏地闔上,嘴角掛滿了得意的笑容。
老刀把子身軀一震,下意識地沖上前去,就要擋在公主身前......
電光石火之間,場中形勢卻已陡然變換。
原來,突厥人的真正目的,是要在紫塞二城的附近,射殺他們自己公主,達到挑起戰(zhàn)爭的目的!
而全盤知曉計劃的阿史那公主,連想也沒想,果斷跟著草原的間諜商隊來到長安刺探情報。
同時,她故意暴露自己被擒,在受盡酷刑后,再由老刀把子他們護送返回紫塞,成為哥舒老帥手中的一張王牌,達到牽制突厥人的作用。
可沒成想,阿史那公主此行,并非是為了刺探情報,而是真正犧牲自己,給予突厥人一個發(fā)動戰(zhàn)爭的借口
——又有什么借口,能比得上射殺草原大汗的天之嬌女呢?
這份決絕,連荊楚薇也一時間被震住,吃驚地說不出話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