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幾個留在屋里說話,玉溪出去做飯,明志也出來幫忙。
大鍋里的黃豆已經爛糊了,可能剛才一直小火,豆子竟然一點都沒碎。離吃晚飯還有一陣子,不怎么著急,玉溪先把豆子剁碎,明志也拿著把菜刀幫著剁,可能屋里聲音大了,三娃也醒了,沒一會二娃把他帶出來,睡眼朦朧的看著玉溪在那剁豆子。
玉溪煮了十斤豆,剁碎了,團成四四方方的塊,外面再用白紙包了,放西屋靠墻的柜櫥上邊。這么的放上一段時間,到四月初八天氣好的話就下醬,天氣要是不好,就十八,或者二十八下。
晚上幾個叔叔肯定想要喝酒。玉溪準備做個魚頭,再炒個牛肚。切個涼菜,切個鹵肉拼盤就差不多了。菜不多,量多。
“你可真麻利,比你嫂子做的還快?!泵髦咀谀菐椭聿模粗裣焖俚木妥龊昧藥讉€菜,笑著夸獎。
“呵呵,做的熟了。”他現在可是家務能手,做飯洗衣,收拾屋子。連被子都會做了。沒辦法誰讓三娃總畫地圖呢。
“對了你聽說了嗎?劉二失蹤了。”明志也就閑嘮嗑。玉溪手卻一頓。
“是嗎?沒聽說啊?!?br/>
“有一陣子了。好像過年時就沒看著他。有人問他老婆,也不知道,說過年出去就沒回來。又有人說在西柳子看到過。誰知道跑哪去了。到是他大哥,十五放了上萬響的鞭炮。巴不得他死到外面呢?!?br/>
可不是死在外面了。
明志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玉溪聊著,眼睛卻細細的打量這個跟他沒有一絲血緣關系的堂弟。
林勇是他的堂爺爺,跟他爺爺是親兄弟倆,堂爺爺沒有孩子,原本太爺爺想把六叔給過繼過去,沒想到那年堂爺爺竟然撿了一個孩子。林泰叔是上過族譜的。所以盡管沒有血緣關系,他也是林家人。
玉溪跟他們這些堂兄弟長的不像。他們家祖上從關內搬過來的,在這里已經扎根快十代人了。期間經歷了戰火瘟疫,林家多次差點滅族,卻也流傳下來,最近幾十年更加興旺起來。族里多數都是和本地人結婚。幾乎每一只里都有滿蒙族媳婦。這也讓林家人體格更加好了起來,小子們多是虎背熊腰的,長的高大。長相多是國字臉。一看特別踏實的那種。
林泰叔卻不一樣,雖然一樣高大,可是長像更加硬氣,劍眉擴額,高鼻梁,下巴上還帶著一點點凹,個字雖然長得高大,人也魁梧,可是他的身材看著卻比族人修長一些,腿長手長的。
因為他們家早早的搬到靠山集,他跟玉溪的接觸不如其他堂兄弟多,現在想想他好像沒有仔細看過這個堂弟,玉溪長得不像林泰叔,他長的更像嬸子,嬸子是他們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姑娘,他跟嬸子長的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太一樣的是眉毛不像嬸子那么淡,細細彎彎的。一樣是泰叔的孩子,二娃三娃長得就太像泰叔了。
不知道是不是沒吃好還是太累了,玉溪總是讓人感覺很瘦弱,穿著棉襖總是大了好多的樣子。頭發又黑又濃,長的還快,年前剪的很短,現在又遮了眉毛,沒看過他哈哈哈大笑,最多抿著嘴唇嘴角上挑,眼睛卻給人一種十分歡快的感覺?;蛘咚C著臉,眼睛卻是帶著笑意的。
明志以前跟玉溪接觸不多,記憶中他似乎總是跟著母親身后,很靦腆的樣子,就算大柱帶著他一起玩,他也不像村里其他孩子那樣上躥下跳。
他記著在他小學畢業那年回村里玩,跟著大柱幾人,去他們家旁邊的小河里摸魚,正玩著,聽見有孩子的笑聲,然后就看到林泰叔把他駕到脖子上,在院子里跳舞玩。小家伙抓著爸爸的大手,嘴里咯咯的笑著,眼睛比星星還要亮。當時小小年紀的他有些羨慕,似乎自己記憶里父親從來沒那樣喜愛過他。雖然長大了他懂得每一位父親表達愛的方式不同。但是那個記憶一直在他腦海之中似乎無法磨滅。
玉溪是被父母寵愛著長大的,哪怕后來的二娃,都沒有得到父母那樣的愛,畢竟他是父母第一個孩子。甚至把他養的一點都不像他們村里的人。
聽說泰叔和嬸子出事沒了。明志都有點懵了,那時他剛結婚沒多久,泰叔和嬸子還來喝喜酒來著。生命多脆弱,說沒就沒了。因為離的遠,他們回村子幫著料理后事就回來了。一下子去了倆人,家里亂糟糟的。他也沒有單獨跟玉溪說話的機會,那時玉溪一邊給父母料理后事,一邊還要照看弟弟,那幾天三娃身體一直不好,不少人說這孩子也要跟著去的。后來聽三嬸說給父母下葬后,玉溪就把三娃接回去自己帶著倆弟弟住了,也不知道他糟了多少罪,三娃到底是活過來了。
玉溪穿著孝服跪在兩口棺材前,整個人瘦成一條條,臉色蒼白,眼淚已經哭不出來了,只是機械的答謝來人。現在過去還不到一年,那個脆弱的孩子竟然支撐起一個家了。
人心總是貪婪的,就算是一個族里的人,心也不是往一塊使勁的。玉溪父母剛去世的時候,他受不少苦,村里碎嘴子不少,說什么的都有,還有些想著沾點便宜的,欺負孤兒唄。玉溪帶著弟弟自己過,他們這些親戚照看著也不能面面俱到。自己家都要過日子呢。就好像他,腦袋里也有把鹵肉配方奪過來的念頭,人的私念總是不斷的。只不過道德底線,讓他把私念壓下。
那次在集上玉溪差點把劉二一刀捅了,那股狠勁真是把人驚住了,誰又能想到平時挺老實溫和的孩子,能那么瘋狂。當時看到的人不少,他們這地方又有什么秘密,七大姑八大姨親戚連著親戚。沒到半天差不多傳遍十里八村。誰也不敢再小看他。誰在說話也得注意點。后來玉溪再去集上,管誰都把他當成大人看。他爹都說,‘這小子了不得。這么小就當家作主,將來了不得。’
是啊,了不得,將來說不定他也要跟著沾光呢。
玉溪做了一桌子菜,讓幾個叔叔喝酒,“來來,大娃也坐下陪叔喝一杯。”四叔說著拿著酒瓶子給玉溪倒上一杯。
玉溪有點不好意思,“四叔,我可不會喝?!?br/>
“有啥不會的,喝兩回就會了。喝吧。”六叔也跟著幫腔。
三叔坐在炕頭嘿嘿的笑了兩聲,“行了喝兩盅。今個你是主家,也得陪客?!?br/>
玉溪抿著嘴笑笑,端起小酒盅,拱手敬了一下,小小的喝了一口。嘖-有點辣。
“哈哈,好,吃口菜。男人嘛,就得會喝點酒。”三叔一口把酒都灌進去。今天有點興奮。
辣勁過后,玉溪覺著一股熱氣進到胃里,然后又涌上腦門,整個人身上熱乎乎的。還挺舒服的。
拿起酒壺,給幾個人倒上,“幾位叔叔今個頭一回吃我做的飯,得多喝兩杯?!?br/>
“嗯,多喝點?!?br/>
玉溪也放開了,今天心情很好,弟弟的事,解決了一大半了。以后生活有著落了。高興。
喝了幾口酒,人也興奮了,也不那么辣了。
“玉溪喝。”三叔把杯子往前那么一推。玉溪往前一碰,一口悶了。
“今個玉溪咱們爺幾個喝了酒了,以后就是爺們?!彼氖寰屏可詼\,有點醉了。
玉溪笑著點點頭,“哎,以后就是爺們了。”
三叔拍了拍玉溪的肩膀,“孩子,今個你叔我高興啊?!比迕嗣裣念^,“高興?!闭f完又喝了一盅。
玉溪給他夾一塊大肉放碗里。
“我替我兄弟高興啊,他兒子出息了。將來去地下,我可跟他好好說說?!?br/>
“三哥說啥呢。今個高興。說點樂呵的?!绷寰屏孔詈茫慈缬悬c喝醉了。
“沒事,讓我說說,我這心那,這半年就一直憋著。今天總算是敞亮了。”三叔一擺手,另一只手抓著玉溪的手,“孩子啊,我跟你爹呀是好兄弟。他救過我的命啊。你們是不知道啊,當時那狼腦袋就在我這。”三叔說著就比劃他脖子。“就在這。老六你說說,要是咬上了,我還能活嗎,能活嗎?”
“肯定不能活了,一嘴巴子下去,血管肯定咬斷了?!绷鍝u了搖頭。
“你看,你六叔都這么說了。當時我都嚇傻了,就你爸,直接把胳膊伸狼嘴里去了。胳膊都折了,還一刀抹了狼的脖子。好家伙。真快。”三叔說著眼睛有點直,“所以說啊,你爸他救過我的命啊。”
玉溪聽說過這段往事,那時他爸才十五歲,后來胳膊養了半年才好,三叔還因為這個,被堂爺爺打了板子,屁股也快一個月才好。
“你爸你媽去了,我難過呀。難過?!比逭f著眼圈都紅了“我原想著把你們三個接過去養著。可人家說我圖你們家這房子。我林老三再不是東西,也不能夠啊?!比逭f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四叔嘆了口氣,“行了三哥都是過去的事了。還說這干啥。”
“我怎么不說我,我還想上村委會拿大喇叭說去呢我。我讓那幫子人看看,我侄子出息了,都成當家人了。你看看他們誰有我侄子這么出息?!崩先笾らT說。玉溪手被攥的生疼。雖然腦袋有些迷糊,人還是清醒的。
“來三哥,喝酒,今個咱們哥仨坐在一塊喝酒,你想說啥就說啥?!崩狭强闯鰜砹?,他三哥心里憋屈。趁著酒勁把肚子里的話倒出來也好。
三叔有點絮絮叨叨的說著他跟林泰的交情,說道最后連倆人小時候去河里抓魚,讓水沖掉褲子的事都說了。最后幾個人都喝高了。明志開始還好些,沒怎么喝,后來讓三個大叔給影響的,也喝了不少,一個勁的給玉溪講著將來要怎么怎么發展,想怎么開店。什么先去齊市開店,再去哈市,最后要在整個東北開店。最后說的自己都愚拙,都有點擺不清了。
一頓飯吃了三點,最后大柱過來看看他爹咋還不回去,一看幾個人在炕上東倒西歪的,玉溪坐在他爹和明志哥中間,拉人抓著他的兩只手,不知道說些什么,玉溪臉上紅撲撲的,一看就喝了不少,不過眼睛還很亮??粗€是清醒的。
“咋喝成這樣?!贝笾悬c傻眼,三娃和二娃倆孩子橫著躺在炕梢,怕是都睡著拉半天了。
“今天喝的高興?!庇裣f著把手拽出來,“正好大柱哥幫我把他們挪到西屋去。三叔也留這睡吧。西屋炕大?!?br/>
玉溪趕緊下地去西屋鋪被,被褥都是現成的,玉溪媽是個細致的人,棉花便宜時,就買一些,做幾床被子褥子,就是為了親戚過來住。他們這里親戚連著親戚,誰家有什么彀當,常有親戚來往,他家有地方,肯定要來人住的。一切準備妥當省著用的時候缺這少那的。
西屋被子都在靠西墻的炕柜里,整整齊齊的擺著,被子褥子都套著被套。一鋪大炕能住六個人,現在就住四個寬敞的很。
蒸騰好一會四個人都收拾好了。玉溪想著他們一會怕是要解手,又把家里的破桶拿屋里?;厝ビ职褌z小的規整好了。弄出一腦門的汗。
“那我回去了。你也快睡吧。”大柱說著出了屋。
“大柱哥你先去六叔家說一聲?!?br/>
“嗯,我記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