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時候北城的豪門子弟約著一起出去玩。

　　王家的小女兒出了車禍。

　　這件事情不到一天就在北安炸開了鍋。

　　誰都知道王家向來橫行霸道，格外不好惹，雖說王若檸在王家的地位一般，可是畢竟是王家的親生骨肉，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誰都不敢保證王家會如何發難。

　　據說當時幾個人在過馬路，邵名揚對她說了什么，就是這么一愣神，馬路對面沖過來一輛車。

　　王若檸推開了在她身邊的福利院小孩，自己被撞飛了出去。

　　凌空起飛，好像還在半空中旋轉了兩圈，流言開始慢慢變腔走調，嚴重到事件中心的人聽到都會覺得詫異。

　　不出一天這件事情傳的沸沸揚揚，幾乎所有人家都同步接到了消息，全市的媒體擠滿了醫院的一樓大廳，每一家都想要拿到最新的頭版新聞。

　　“豪門和平民打破隔閡”

　　“富家千金舍己救人，對方竟是貧困生”

　　“驚爆……”

　　“昏睡了一天，也該醒了吧。”醫院得vip特護病房里，一位打扮優雅的女子，眉頭緊鎖的看著病床上的女孩。

　　王家的老爺子在眾人的陪護下走進病房里，龍頭拐杖立在地上，一雙老邁冷厲的眼睛，直直地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到接近透明的女孩，“什么時候能醒？”

　　“馬上。”醫生看了一眼記錄，點頭哈腰道：“最多半個小時。”
　　他心里直犯嘀咕，擦破皮的程度，有必要搞得這么興師動眾，那輛車在最后剎住了車，只是頂了她一下而已，變成這樣，只能說這些豪門子弟真是膽小又惜命，自己把自己嚇住了吧。

　　王家的老爺子點了下頭，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只有他自己坐下，其他人也不敢坐，都陪著笑跟在一邊，分散開站在他四周。

　　女子，也就是王若檸的小姨轉身，表情咬牙切齒道：“這件事情不能就這么算了，我看了監控錄像，邵家那小子一定對檸檸說了什么，不然檸檸好好的過路，怎么會停下。”

　　老爺子深深看她一眼，“你想怎么樣？”

　　“我要他發誓，以后都不許和洛家的丫頭有來往。”周楠果斷道：“不然就要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身體輕飄飄的，意識在游離，王若檸覺得一片溫暖的感覺，好像從心里散發出來的喟嘆，原來死亡這樣輕松。

　　但是，也說不上不得好死。

　　她對自己的身體心里清楚，她活不了那么久的，但是也……說不上是不得好死吧，頂多只能說是英年早逝。

　　我要見到媽媽了，她想。

　　可是，第一句話該說些什么呢？
　　你不在的這些年，我過得很不開心，沒有變成你希望我變成的那種大人，真的好抱歉啊媽媽。
　　這樣的話到了真正見面的時候，一定會說不出來吧。

　　其實也沒有那么不開心，小姨一直對我很好，爺爺奶奶也是，還有爸爸，對我也……還不錯。

　　我還喜歡一個人，是媽媽你從小就喜歡的那個男孩子，很喜歡很喜歡，為了他，我做了很多不像自己會做的事情，可惜最后還是沒有在一起。

　　算了吧，說這么多做什么呢？
　　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等我見到媽媽，我要對她笑一笑，她在的時候總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姑娘，死亡只能帶走我的軀體，不改我的容顏，希望我在里眼里還是好看的小女孩。

　　就這么辦吧，王若檸打定主意后，放肆自己游蕩在這片沒有邊界，無垠的真空地帶。

　　“這就是你想到的懲罰？”老人的聲音那么熟悉。

　　意識不再輕盈，有股力量拖著她無限下沉、下沉…直到再也不能下沉，靈魂再次被裝在一個軀殼里，然后她似乎聽到了風聲，樹葉的沙沙聲，女人的抽泣聲，還有很多人沉默的呼吸聲，老人粗重沉悶的呼吸聲那么明顯，他好像生氣了。

　　真奇怪，還沒有見到那個人，王若檸已經想哭了，心酸到恨不能在那個人懷里大哭一場。

　　似乎有很多人，天堂里也有這么多的人嗎？她掙扎著睜開眼睛，想要看上一看。

　　然后突然，世界有了光，有了明亮的色彩，光影斑駁地落在臉上，她恍惚地眨了眨眼。

　　“醒了！檸檸醒了。”周楠第一個發現，馬上撲到她身邊，“檸檸，檸檸看看小姨，告訴小姨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怎么了？是頭痛嗎？怎么是這個表情？”

　　周楠是王若檸的親小姨，周琲去世之后為了繼續保持兩家的聯姻，也嫁進了王家。

　　王嘉安是王老爺子最小的兒子，身體天生就不好，一年有大半年都在醫院。她的小兒子今年才五歲，體外人工受孕。

　　王若檸好多年沒有仔細的看過小姨，突然看到年輕的小姨，她一時移不開眼睛。

　　“小……姨？”

　　“別出聲，你先別出聲。”周楠要哭了，眼淚掉下來，她擦掉眼淚，“是小姨不對，不該問你這么多問題。”

　　“醫生呢？”她轉過頭吼，“還不過來看看，你是木頭嗎？要人叫才能動的？”

　　王老爺子沉著臉，主任背后被嚇出來一身冷汗，他手腳麻利地檢查各種指標。

　　“沒問題的，各項指標都正常，有幾項低的養養就好了。”主任道：“被車碰到之后好的這么快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以前都是沙雕新聞上見過。
　　一屋子人都木著臉看他，他卡巴了幾下，嘴巴無聲閉合。

　　“我的意思是，王小姐很幸運……”

　　董助的臉已經麻了，他打斷道：“好了醫生，剩下就是我們的家務事了。”

　　大半個屋子的人走光后，王老爺子看著自己這個小孫女，冷哼了一聲，“過馬路也能被撞，真是丟我們王家的臉。”

　　龍頭拐杖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敲擊聲。

　　王若檸低下頭，沒說話。她指甲深深地摳在掌心里，是夢嗎？現在的這一切？

　　周楠忍住氣，“誰會想要被車撞嗎？”

　　王若檸半靠在床頭，有些累了。她眉眼很淡薄，唇色慘白，王老爺子沉著臉，“別人都沒有被車撞。”

　　周楠：“什么叫做別人都沒有被——”
　　王若檸拉住她的手，對她搖頭。就算是夢里，我也不想看到你們爭吵，而且，如果是夢，這個夢未免也太真實了。

　　“你現在是什么意思？”王老爺子說：“想要邵家的小子怎么很你賠罪？”

　　邵名揚，立身揚名，名揚四海。
　　一個驕傲熱烈到可以媲美太陽的少年。

　　王若檸抿唇，搖了搖頭。

　　“什么意思？”王老爺子視線緊緊地盯著她：“你小姨說，讓他和你訂婚，發誓再見洛天靈，她還要讓他發誓如果他違背誓言就要他全家不得好死，你同意嗎？”

　　你同意嗎？王若檸眼眶紅起來，她有些想笑。如果這是真的，那么這一切可真是太可笑了。

　　我同不同意又能怎么樣呢？我都是走過半輩子的人了，怎么做他都不會愛我，這件事我心里再清楚不過，我的心早已經千瘡百孔，我還能同意嗎？

　　“算了吧。”她開口，粗礪的嗓音沙啞難聽，一時之間自己都愣住了，疼痛的感覺如此真實，王若檸壓下心中的驚愕，搖了搖頭，“沒必要這樣。”

　　“檸檸！”周楠去倒水，她錯愕地回頭睜大眼睛，“這是我們很好的機會。”

　　王老爺子冷笑，“什么機會？你說說，這是什么機會？”

　　“借著這件事要挾一些情情愛愛，我就是這么教你們的？”他起身，頂天立地健壯的身影竟有些佝僂，但還是如此高大，“我會給你要來邵家占股的鑫源娛樂百分之一的股份，記到你名下，同意嗎？”

　　他走過來，小小的身體像一個巨人，王若檸知道自己讓他失望過很多次，上輩子也是在這里，小姨說完之后她猶豫了一下，祖父問她怎么想。

　　這是機會，確實是一個機會，如果祖父出面，邵名揚就算是不喜歡她，也違背不了邵家的命令。

　　再也沒有這樣好的機會，在她說出，“還是不要發那么毒的誓，只要他答應和我訂婚，不再見洛天靈就好。”之后，爺爺失望道：“婦人之仁。”

　　在老爺子看來，既然真的想要，要做就做絕，還給對方留余地，是再傻不過的做法。

　　那么多種補償方式，一定要選擇最沒有用的哪一種，讓一個男人為你俯首，方法有千百萬種，打斷他的脊背和膝蓋，讓他翻不出風浪就好。

　　這一次，王若檸攔下小姨，“好。”她看著祖父，點頭說好。

　　“確定？”老爺子走到床前，深深的看著自己的小孫女。

　　“確定。”王若檸含著眼淚說：“我都聽爺爺的。”

　　“嗯，那就這樣吧。”老爺子說：“學校給你請了假，在醫院住一周，之后回家休養，半個月后去上學，期間不要見外人，拒絕一切訪客。”

　　王若檸眼睛里含了一汪眼淚，點頭說“好。”

　　到這里，王老爺子才松了口氣，到底是自家孩子，看她滿臉要哭強忍的模樣，他沉吟道：“檸兒，你是王家的孩子，也是爺爺看好的孩子，爺爺肯定不會讓你吃虧，你若是真的想要邵名揚——”

　　“不，爺爺。”王若檸坐起來，身子往前傾，從床頭爬到床尾，跪坐在他面前，眼眶通紅：“這件事情我也還不確定，我需要再想一想。”

　　想一想重來一次，是不是還要那樣赤城執著的去愛一個不會回頭的人。

　　“檸檸！”周楠失聲，“你……”

　　“小姨。”王若檸回過頭，哭著笑道：“我沒有開玩笑，我只是覺得或許強扭的瓜不甜，我不想，不想……”

　　到底是自己的兒媳，王老爺子睥睨著眼睛道：“你也不要整天待在家里，盯著小輩們的兒女情長，把幺兒送去幼兒園，家里有保姆帶著，市劇團有個職位，你過去上班。”

　　“我不——”周楠下意識拒絕。

　　“小姨！”

　　很久以前，周楠是舞蹈演員，是那屆的首席，國家一級演藝家，她的夢想是跳到美國紐約的芭蕾歌劇院，如果一直按著她的計劃，大概兩年之內，她會成為世界上有名的舞者之一。

　　年輕時候的她，驕傲的像天鵝一樣。

　　“我不要去。”老爺子已經走出去了，周楠有些神經質的咬自己的指甲：“我已經很久沒有上過舞臺了，我才不要去。”

　　“你要去。”王若檸緊握著她的手，“你一定要去。”

　　“可是，你們——”周楠失神地看著她的眼睛。

　　“我們很好，我們會照顧好自己。”王若檸和她保證道：“我會看好自己和弟弟的。”

　　“可是——”她總有這么多的可是。

　　“沒有可是，”王若檸：“你只是工作人員，沒說馬上要你上臺，你可以做到。”

　　若不是爺爺發話，小姨根本不會有這樣的機會，至少上輩子就沒有，她為了這個本來就沒有歸屬感的家和不爭氣的孩子們，燃燒了自己一生的大好青春。

　　這才是真正的機會，她們必須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