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云坪鎮(zhèn)多是顧姓人家,其中又?jǐn)?shù)顧元倉一家最是沒人敢招惹。今兒倒好,先是被個女孩子給當(dāng)眾羞辱,然后又被債主堵上門來,這會兒聽見有人在外面高聲大氣的吆喝,長子顧承禮的火一下就冒了出來,一把拉開門,“嚎喪呢——你們,怎么又回來了!”
后面的聲音明顯有些尖利。
顧元倉心里“咯噔”一下,忙探身望外瞧,可不正是那幫討債的,不知為何,竟是又去而復(fù)返。
突然升起一種不妙的感覺,忙要吩咐大兒子關(guān)門,卻哪里還來得及?對方側(cè)身就擠了進(jìn)來,屋里黑壓壓的頓時站滿了人——
除了方才領(lǐng)頭要賬的云之錦的管事周鳴之外,竟又多了好幾個彪形大漢,一看就是來者不善的樣子。
“不就是幾兩銀子嗎,周管事何必如此小題大做,莫非是擔(dān)心顧某人還不起?”事到臨頭,顧元倉反倒鎮(zhèn)定下來,這里可是云坪自己的地盤,更不要說還有兒子顧承善在背后撐著。雖然想不通周鳴怎么會去而復(fù)返,倒也不是太擔(dān)心。
“幾兩銀子?”周鳴冷笑一聲,“顧掌柜果然是個爽快人,既如此,就讓人把銀子拿來吧——我瞧瞧,共計(jì)四千二百八十二兩,我們掌柜的有好生之德,吩咐我們那二兩零頭就不要了,顧掌柜只要還上四千二百八十兩就行了。”
一句話簡直把顧元倉給氣樂了——免了二兩就好生之德,這周鳴純粹是來搞笑的吧?
別說自己手里這會兒沒錢,即便有了錢,能給他們個千兒八百兩把人打發(fā)走就算仁慈了,現(xiàn)在聽對方語氣,竟是想足額要回,簡直做夢還差不多。
當(dāng)下臉一沉,拖長了聲調(diào)道:
“周管事說話可是小心點(diǎn)兒,竟敢對我這么無禮,你們掌柜的知道嗎?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丟了自己的差事事小,可別把你們掌柜的路也給走絕了……”
話里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脅之意——
之前可不是自己稍一提到兒子并商誠,周鳴的態(tài)度就立即緩和下來,雖然不明白周鳴為何去而復(fù)返,還擺這么大陣仗,顧元倉仍自信對方必然不敢把事情鬧大。
哪知道一語甫落,外面就響起一聲冷笑:
“顧掌柜的放心,我的路如何走還用不著顧掌柜擔(dān)心,周鳴的話就是我的意思。欠賬還錢,天經(jīng)地義,今兒個顧掌柜不把銀兩還上來,休怪我等不客氣。”
外面還有人?而且這聲音怎么有些熟啊。
堵在門口的人已經(jīng)自覺讓出一條路來,顧元倉探頭往外一看,一下愣住了,可不正是云之錦的掌柜商誠?
和之前每次見到時總是笑的彌勒佛般的商誠不同,眼下的商誠鐵青著一張臉,陰的能擰出水來。
顧元倉心里咯噔一下,臉上的矜持再也掛不住了,當(dāng)下冷哼一聲:
“商掌柜這是什么意思?下面的人不懂事,商掌柜瞧著也不是不分輕重的人啊——這年頭,生意可是不好做,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商掌柜的可莫要一時糊涂,不是我顧元倉夸嘴,這世上有些事怕是你商大掌柜出面也是扛不住的。”
一番話說得商誠簡直要?dú)鈽妨恕R娺^無恥的,就沒見過無恥到這般境界的。都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顧氏父子倒好,收起別人禮來,從來都是理直氣壯,可過后又是一例的絕不認(rèn)賬。
從顧承善上任,收受自己的好處還少了?便是這顧元倉如何貪得無厭,自己也從來都是忍了,倒好,反倒令對方氣焰越來越囂張了。
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今兒又得了恩主指示,商誠那里還愿意繼續(xù)慣著他?
當(dāng)下也懶得和他再說,晃了晃手里的借據(jù):
“顧元倉,你只說這欠條是不是你打的?”
“是又如何?”商誠倒是光棍的緊,“我眼下沒錢。”
心里更是不住發(fā)狠,真是給臉不要臉的東西,敢這么擠兌自己,這錢自己還就一文錢不還了。不獨(dú)如此,還得給兒子去封信,讓他好好的收拾云之錦。等到走投無路時,不怕商誠不捧著白花花的銀子跪著來求!
“沒錢也沒關(guān)系,”看顧元倉這副無賴樣子,商誠也懶得跟他廢話了,“你這借據(jù)上寫得清楚,若然無錢抵償,就把房屋、鋪?zhàn)佣嫉盅航o我。就你那空蕩蕩的房子和這幾個生意不好的鋪?zhàn)樱膊恢刀嗌巽y子,我先勉為其難的收下,一月之內(nèi),你把剩下的銀兩湊齊,不然,咱們就公堂見。”
“你胡說什么?”家里的宅邸可是剛起的新房子,還有這三間鋪?zhàn)樱侨业呢?cái)用來源,這人竟然要全收了去,鄭氏一下忍不住了,指著商誠的鼻子先就罵了起來,“夭壽啊,天殺的短命鬼,想來搶我家的房子,老娘和你拼了……”
說著矮身朝著商誠就撞了過去。
連帶的顧家?guī)讉€兒子也都掂起了家伙,一副商誠不收回之前說的話就動手揍人的模樣。
卻不妨身上一緊,唬的鄭氏忙回頭瞧去,可不正是商誠帶來的彪形大漢?鄭氏這樣的婦人,身上能有幾兩肉?一下被兩人老鷹抓小雞似的提溜了起來。
鄭氏頓時雙腳凌空,直嚇得魂兒都飛了:
“你們想干什么?快放我下來,我兒子可是慶豐的知州,你們這樣對我,我一定會讓兒子抄你們的家、扒你們的皮……”
只是無論她怎樣哀嚎,兩個大漢都像沒聽見似的,瞧著商誠,等待商誠的示下。
至于顧元倉和幾個兒子,明顯沒想到一向任他們予取予求的商誠會突然這般硬氣,竟是都傻在了那里。
“欠債的還有理了?”商誠冷笑一聲,“想跟商某人耍無賴,你們還都差些火候。既然他們非賴在我的鋪?zhàn)永锊蛔撸蔷腿珌G出去算了。”
鄭氏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大漢揪著衣領(lǐng),拉開院門丟了出去,直到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顧元倉無賴的性子,欠債不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有時要債的上門,甚而顧元倉不出面,只要鄭氏撒潑耍賴要死要活的鬧上一鬧,對方但凡有點(diǎn)兒肚量,秉持著好男不和女斗的宗旨,大抵最后都得灰溜溜的離開。
這么多年了,這一招從來都是無往而不利。再沒想到今兒個愣是一點(diǎn)作用沒起,生生被人丟了出來。
顧元倉也沒料到商誠還有這么陰狠的一面,頓時又急又氣:
“商誠,你還想不想做生意了?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讓我兒子把你的鋪?zhàn)咏o封了?”
“是嗎?”商誠無所謂的一笑,“那你去找你兒子得了,我等著呢。”
說著一揮手,幾個彪形大漢上前一手拎著一個,把顧氏父子隔著院門就扔了出去。
外面頓時一陣“哎喲”的痛呼聲。
鄭倩一旁瞧著,嚇得哭都不敢了,看壯漢又向自己走來,哆嗦著連連擺手:
“我,我是他們鄰居,不是,不是他們一家的……”
那些壯漢倒也沒有難為她,饒是如此,好不容易沖出院子時,鄭倩一下子軟癱在了地上。
至于顧元倉一家,這會兒情形更是凄慘——
之前在顧元山門前莫名其妙跪倒時磕的狠了,這會兒又被丟出來,一家人頓時殺豬一般鬼哭狼嚎起來。欺軟怕硬的性子卻是注定了他們再不敢往里闖。
這會兒瞧見鄭倩出來,鄭氏先就撲過去:
“倩兒,快去叫你公爹來,集合咱們宗族的年輕人把這些人給打出去!”
“回去再準(zhǔn)備一張狀子,遞到縣衙。”顧元倉也囑咐道——
商誠瞧著也是急紅了眼,不然趕緊從顧元山那里摳些銀子來,真是逼急了就先打發(fā)他們點(diǎn)兒,等自己安穩(wěn)住了,再讓兒子好好的收拾云之錦,敢跟自己耍橫,不折騰的他傾家蕩產(chǎn)自己就不姓顧。
鄭倩卻早已嚇破了膽,更沒想到姑姑姑丈不獨(dú)絲毫不關(guān)心她方才是否受到了驚嚇,還一門心思的拿原先的話威脅她,臉色早已是一片鐵青,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卻是理都沒理顧元倉和鄭氏,踉蹌著往自己家的方向跑了過去。
“這個小賤蹄子!”顧元倉氣的直罵,又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鄭氏,一股邪火全發(fā)在了鄭倩身上,“還是你侄女兒呢,眼里哪有你這個姑姑一點(diǎn)兒?也不用再跟她說那些有的沒的,只告訴她一句話,不聽話的話,我們得不了好,她也別想好過。”
說著勉強(qiáng)在兒子的扶持下站了起來,一行人好不容易挪回家,卻驚恐的發(fā)現(xiàn),家里的門鎖竟是被人給換了。
甚而顧元倉剛在外面叫罵了兩句,門一下從里面打開,然后一個彪形大漢走出來,先伸出欠條讓他看了眼,然后揪著顧元倉就再次遠(yuǎn)遠(yuǎn)的扔了出去……
顧元倉一家人棲棲遑遑雞飛狗跳的時候,顧元山家里卻是平靜了不少。
顧老太太醒了過來,還好歹用了幾勺子粥,眼看著性命是無憂了。顧秀文拉著老娘的手喜極而泣,希和心疼娘親體弱,忙忙的讓人又抬了個軟榻來,好讓娘親和外祖母說話時,能靠的舒服些。
等安頓好一切,太陽已是將要西斜。
青碧好容易擠上前,手里端著一小碗兒熱乎乎的雞絲粥:
“小姐好歹先用些,又要打理商號的事又要管著家里的事,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我沒事。”希和草草用了粥,又站起身來,“都這會兒了,想必商掌柜的也要回來了。我去見見他。”
商誠是哥哥手里的老人了,忠誠是毋庸置疑的,前兩年根基不穩(wěn),事事都要打著哥哥的旗號,眼下怎么著也要見他一面才是。
這般想著,內(nèi)心竟無端端生出些委屈來——把這么大的生意交給自己,哥哥還真是放心。伴隨而來的卻是更深的思念——
這才多大點(diǎn)事兒,自己就受不了了。想想彼時在家里,哥哥既要讀書,又要照看著這么大一攤子生意,還要手把手教導(dǎo)自己,不定多累呢。哥哥倒好,和自己說起時從來都是輕松的緊,還鎮(zhèn)日里想著逗自己開心。
明明自己這么不討人喜歡,哥哥卻寶貝的什么似的,從來聽不得別人說自己一聲“丑”,還費(fèi)盡千辛萬苦,找了離姐姐來幫自己……
離家這么久了,也不知哥哥眼下怎么樣了?可有睡的地方,能不能按時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