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只有宋蜜一個人,看樣子,她已經自斟自飲獨酌了一段時間。
她的巴寶莉外套掛在落地衣架上,她身上穿著一件白襯衫,里面是一件黑色高領針織衫,下面搭配一條黑色鉛筆褲。
都是極為簡約的款式,沒有任何多余的繁復。
不過她人長得好,高挑纖細的身材比例更是接近完美,再配上舉手投足間自帶的那份高不可攀的氣質,便是一身再簡單的黑與白,也被她穿出了一種出塵脫俗的清艷。
撞入眼底,直逼人心!
很快的,霍清玨勒令自己移開了眸光,垂眸之間,視線再次掃過酒柜上的幾瓶酒。
有一支紅酒已經空了大半瓶。
——她酒量很好?
宋蜜并不理會來人的打量。
等霍清玨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她才要緊不慢地傾身上前,從面前的酒柜上端起了酒杯,朝他舉杯,“恭喜霍公子了。”
“哦不對,很快就該稱呼一聲,霍總了。”說著,宋蜜長睫一掀,隔著鏡片,對上霍清玨那一雙并不怎么顯山露水的眸子。
很快的,霍清玨輕輕一笑,“是宋總承讓了!”
“讓?”宋蜜的確已經喝了不少,不過,以她的酒量,這個程度充其量只是潤潤嗓子,“霍公子還真是謙虛呢!”
“不過,我的胡,怕是不好截呢!”
說罷,宋蜜將杯子遞到唇邊,紅唇微張,大大方方地呷了一口酒。
耳朵里,還回蕩著女人剛剛那兩聲玩味的尾音。
眼前,是女人揚起下巴,飲酒入喉成一線的優美姿態。
莫名的,霍清玨很想要抬手松一松襯衫的領口,再解開一顆扣子,但是他忍住了,“那我先自罰三杯。”
宋蜜未置一詞,將酒杯端在手里把玩,等到霍清玨滿滿三杯紅酒落肚,她才施施然地放下杯子。
再開口,方才那吊吊起的尾音便不見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里卻稍稍蓄了三分寒意,“霍公子好酒量。”
霍清玨瞥了一眼她酒杯旁邊,在他進來已經喝掉了一大半的那瓶紅酒,“生意場上已經算是勝之不武,喝酒,總不能再占宋總的便宜。”
這話其實是有幾分曖昧意味的。
不過霍清玨完全沒有這個意思,至少,在他意識到這句話可能不太合適的那一秒鐘之前,他是全沒往這上頭聯想的。
話音落下之后,他倒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不過,如果再找補的話,反而顯得動機不純。
剛好,宋蜜就在等,看他到底會不會解釋一句“失言”。
沒有。
這倒也符合了宋蜜的判斷,霍清玨只是就事論事,并非輕浮。
因為的確,在他踏進這個包廂之前,她已經喝掉了大半瓶紅酒。
霍清玨剛剛自罰的那滿滿三大杯,從多少上來看,抵得上她喝過的量了。
所以至少到目前為止,這個霍清玨給她的感覺,就是個:在商言商。
接下來好像就是談條件了。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是須得探一探的,“霍公子酒量好,行事也端正,想必四面八方的朋友也是不少的。”
“我記得中午在車里,霍公子謬贊過一句,說之前有幸見識過我的風采和魄力。”宋蜜一點點靠后,慢慢將后背靠在沙發背上,“如果我沒理解錯,霍公子指的應該是陸家千金畫展上發生的事。”
紅唇勾起,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以霍公子跟陸家兄妹一向交好的關系,萬家今天的好運氣,陸公子難道就沒有提早給你透個風?”
聞言,霍清玨明顯怔了一下,不過,與其說他是對宋蜜的話做出的這個本能反應,不如說他是對陸之遠。
因為宋蜜說出這番話之后,他腦子里最先想到的是陸之遠在一個多星期之前跟他說的那句,“凡事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要過早放棄啊霍兄。”
當時他只當陸之遠是一句普通的套話。
原來,陸之遠是意有所指?
所以,今天沈家的丑聞,是陸之遠曝出去的?
就為了報復宋蜜?
可,這也太迂回了吧?并且,為此不惜得罪沈三和那個姓唐的女人?
陸之遠維護妹妹可以理解,不過,來來去去也不過是一點私人恩怨而已,真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往沈四海的墳頭上扔這么一顆炸彈?
死人是不能從棺材里爬出來咬人的。但,現在四海集團被上頭打入黑名單,一腳從西郊舊城改造項目里踢了出來。
真把宋蜜惹毛了,就不怕她轉頭在商場上狠狠挫一把陸氏的銳氣?
如果陸之遠是這么公私不分的人,從今往后,他倒是要慎重相交了。
霍清玨腦子里雖然想了這許多,卻不過是數秒之間的事,并且,他面上絲毫不顯,連疑惑都是恰到好處的,“宋總的意思是,陸兄,跟今天發生的事有關系?”
這廂,宋蜜一時倒也沒能從霍清玨臉上看出什么端倪來。
并且,她始終認為,但凡霍清玨對今天發生的事能有三分預料,他都不會不事先做好預備案。
不過,她也不在意霍清玨事先知不知道,多問這一句,也不過是為了引出下面的話,“據我所知,萬家集團跟陸氏一直是友好合作關系,陸氏幾個日化品牌的全線產品都是萬家超市的常客,甚至是貴客。”
話聽到這里,霍清玨已經明白宋蜜的條件是什么了,陸氏的東西是個什么水平和檔次,值不值宋蜜所說的“常客”“貴客”的待遇,他心里早有定奪。
只不過,現在萬家集團當家做主的還不是他。
并且霍清玨斷定,宋蜜絕不會不清楚他如今在萬家是什么位置,便也直接把這層不存在的窗戶紙給捅破了,“如果我沒猜錯宋總的意思,那么目前我只能說,還需宋總祝我一臂之力。”
面對霍清玨的坦誠,宋蜜習慣性地瞇了瞇眼,并未急著開口。
很快便聽得霍清玨又說了一句,“不過眼下,我倒是有一件事可以先透露給宋總。”
聽完之后,宋蜜眼尾微不可見地挑了挑,笑了,“看來霍公子對我的方案,還真是志在必得呢!”
分明是句揶揄嘲諷的話,不單單是說他想要她的方案,還連帶著譏了一把他為了一個方案,分分鐘就把陸之遠給賣了。
不過,她語氣拿捏得好,落在霍清玨耳朵里,便也不覺得有多刺耳。
原本,他也不是什么謙謙君子。
何況陸之遠對他,又何曾交過心?
否則,哪怕是開口賣也好,拿利益交換也行,陸之遠為什么不選擇提早把今天的事告訴他?
倘若他有三天的準備時間,也不至于像今天這樣措手不及。
談到此處,雙方才算是有了實質性的進展。
宋蜜既不貪心也不覺可惜,那個方案砸在手里,她砸得起,但,沒必要。
商場從來不是一個賭氣爭長短的地方。
霍清玨敢答應她的條件,她就敢傾囊相授,很公平。
不待霍清玨開口,宋蜜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隨后站了起來,“那霍公子就通知你的團隊準備通宵吧!”
“半小時之后,我的人會到你公司門口。”
說著,她忽然想起什么,“不過有一個人,霍公子恐怕得親自去請。”
宋蜜起身之后,霍清玨也跟著站了起來,他猜到了宋蜜會答應,卻沒想到她會如此毫無保留。
這個女人,實在是非一般的有魄力!
更有魅力!
壓下心頭的情緒,霍清玨很快問了一句,“是誰?”
“一個我昨天剛剛外聘的建筑師。”宋蜜走過去取下衣架上的外套,卻沒有當著霍清玨的面穿上,只搭在臂彎里。
趕在宋蜜拉門之前,霍清玨到底還是叫了聲,“宋總。”
宋蜜一回頭便見他走過去,先后端起了酒柜上的兩只酒杯。
然后朝她走過來。
走到跟前之后,霍清玨將她的那只杯子遞給她,同時率先舉杯,“多謝。”
宋蜜倒也沒遲疑,伸手接過了杯子,“客氣。”
……
出了包廂,一路走到了樓梯口,喬衛衛才急匆匆從樓下趕上來,“哎呀蜜兒你來了怎么不讓人通知我呀?”
踏上最后一級臺階,喬衛衛一邊叉著腰,一邊喘著氣,“什么啊,你要走了?我才剛回來你又要走?”
“什么嘛!一天見兩次,我都沒跟你說上一句話!”
宋蜜便笑了,“中午在飯桌上你口若懸河直把自己說得口干舌燥的事兒,你忘了?”
喬衛衛擰了擰眉,表情瞬間不自然了,“那個……這個……誒,我想跟你說的一句都沒說!”
宋蜜心里有數,她八成是想說她跟裴邱陽之間的事。
可是感情的事兒,旁人又能給什么意見呢?
何況,她自己現在都還是個懸而未決。
理智上,她覺得是時候該抽身了。
情感上,卻做不到。
剛剛她一個人在包廂里喝酒的時候,好幾次都想打電話給溫律師。
手,是忍住了。
心里卻是止不住地想呢!
正走神,喬衛衛忽然湊近她聞了聞,“蜜兒,你喝酒了?”
“你不是一般不喝酒的嗎?”喬衛衛直勾勾地盯著她的兩只眼睛,又看看她身后,“溫律師呢?”
“他怎么沒陪著你,他放心你一個人出來?”
思念這東西,大概一直藏著,壓著,選擇忽視,無視,就還好,還能忍。
一旦說出來,哪怕是聽到一個名字,心里都會不自覺地泛起酸澀。
從前,她沒有過這種心路歷程,今天是第一次體會,一上來就無師自通了。
對面,喬衛衛接著發揮了她不寫言情實在浪費的想象力,“該不會是吵架了,所以你才一個人跑到我這里來喝悶酒吧?”
“不能吧!”喬衛衛表情生動,“溫律師對你那么好,也會跟你吵架?”
“……不像某些人,簡直就是個提上褲子不認人的渣男,狗東西!”
喬衛衛按捺著咬牙切齒的樣子頓時又逗樂了宋蜜,其實她有點兒餓了。
晚飯都沒吃就灌了將近一整瓶的紅酒,倒是不覺得有什么酒勁上頭,肚子是真的餓了,一想到,便更覺得饑腸轆轆了,“喂,你不會打算站在這里給我講你們酒后亂性火山撞地球的故事吧?”
“噓噓噓!”喬衛衛連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好歹我也是這兒的老板娘啊,小點兒聲啊,多少給我留點兒面子!”
宋蜜抬腳就要下樓,“還早呢,哪兒有客人!”
“我餓了,老板娘,這附近都有什么好吃的?”
喬衛衛一聽到吃就兩眼放光了,最近她的胃口特別好,“誒誒誒,想吃東西你下樓干嘛呀!”
說著喬衛衛就要伸手拉她,手都碰到她胳膊了,又攸地收回去了,還是顧及著她背上的傷,“你難道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外賣這種東西嗎?”
“走走走,找個房間,我手機點好了讓他們送上來!”喬衛衛一邊拿出手機點餐,一邊問她想吃什么。
宋蜜覺得可行。
等兩人轉身離開樓梯間往里面走了沒幾步,右手邊的走廊上,霍清玨走過來了。
喬衛衛一抬起頭就看見了霍清玨,腦子里反應了一下,“蜜兒,你不是說沒客人嗎?”
接著又問:“你跟他一起來的?”
宋蜜應了聲,“嗯,談點事情。”
“中午在天香樓你倆是不是也碰到了?”喬衛衛壓低了聲音,“我從窗戶里看見了。”
雖然不算迎面撞見,但招呼總是要打一聲的,霍清玨先開口,她們也停下來應了兩聲。
霍清玨告辭之后,她和喬衛衛就在左手邊挑了一間不大的包廂走進去。
喬衛衛花了十來分鐘點好了吃的,收了手機,醞釀了一下情緒之后,支支吾吾了起來,“那個……蜜兒,你說,我和裴邱陽,我們現在究竟算怎么回事?”
宋蜜擇了個舒服的姿勢側身倚靠在沙發上,半瞇著眸子,沒什么興致似地回了句,“你都沒說,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就……就睡了啊!”喬衛衛平時說話行事看著大大咧咧,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結果到面對感情的時候,卻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副樣子!
不過宋蜜也并不覺得驚訝,這種看似矛盾的特質,其實很常見。
她便又問了句,“睡了,然后呢?”
喬衛衛換了個姿勢,盤腿坐著,穩了穩坐姿之后,像是鼓起了不小的勇氣一樣,結果一開口卻連頭也跟著低了下去,“是……我的第一次!”
宋蜜便又想笑了,“所以呢?”
“你想從一而終,讓他負責到底,負責你一輩子,明天就八抬大轎把你娶回家?”
“也……也不是!”喬衛衛倒還沒這么封建,只是,有點難以啟齒的是,“那個,他……好像不錯,就……我有點兒……”
眼見喬衛衛都快把頭埋到膝蓋上了,宋蜜直接問了一句,“第一次就讓你登峰造極了?”
說著,她換了一個詞,“活好是嗎?”
“讓你欲罷不能了?”
喬衛衛扭捏了半天,才算是承認了,跟著又說了一堆彎彎繞繞的,“……”
最后宋蜜直接打斷了她,“所以你現在的問題是想再睡他一次,或者說,多睡幾次,又不好意思跟他說?”
“……”說到后來,喬衛衛直接問了一句,“蜜兒,你跟溫律師呢,你們是怎么開始的,你對他的感情,那個之前和那個之后,有什么不一樣嗎?”
便在此時,喬衛衛的手機響了,卻不是外賣到了,是店家打電話過來跟她說有一樣東西售馨,問她可不可以換類似的產品代替。
這倒正合了宋蜜的意思,她其實很有點兒不想提起溫律師。
不是別的,太想了。
恰好這會兒酒勁也跟著有點兒上來了,于是,她就更想了。
想得好像一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他的臉一樣。
是以,等喬衛衛掛斷電話之后,她借著上洗手間的機會,走出了包廂。
起身的時候,她沒有忘記拿上外套。
本來她是想著從洗手間出來之后,直接給喬衛衛發一條信息說她臨時有事,要先走,等葉昭到門口了,她就直接離開魅色,回公寓去。
不知道怎么,她這會兒突然就想回公寓。
非常想回去。
明明只要拿出手機打一個電話,就能聽到他的聲音,手機也就在身邊,她卻不肯。
偏偏就只想馬上回去,回到他忙碌過的那間廚房,回到臥室里他們同床共枕了半個月的那張床上去躺著。
因為那里有他的氣息。
就好像只要她回去了,重新融入那絲絲縷縷熟悉的氣息中,她就能安心一樣。
宋蜜知道,自己的狀態很不好。
背上疼是一回事,情緒問題又是一回事。
給葉昭發過信息之后,她擰開水龍頭接了水輕輕拍了拍臉,收拾妥當之后,她走出了洗手間。
是她太心急了,才會不等葉昭過來就直接走出了魅色的大門,單獨一個人朝停車的位置走過去。
所以,當那兩個人迎面靠近自己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意識到了危險,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或者說,動作太慢!
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了過來,同時有一個人影朝她逼近了過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