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宋蜜打給林助理的電話也接通了,“馬上聯系一名專攻刑事案的律師……暴力傷人……”
掛斷之后,宋蜜把派出所的名字發了過去。
葉昭很快從后視鏡里看了她一眼。
不等他張嘴,宋蜜已經一個冷眼掃了過去,“你剛剛跟溫律師說了什么?”
葉昭實話實說。
“多嘴!”宋蜜怒了。
葉昭立即噤了聲。
車內瞬間籠罩了一層低氣壓。
其實這句話也根本不必問。
只不過,那個男人竟然會沖動到這個地步,也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據說黃衛國傷得很重,人是抬出去的,直接被救護車送到了醫院。
警方的人一直在,黃衛國的態度十分堅決,要控告溫律師人身傷害罪。
半路上宋蜜又接到了一次警方的電話,請她過去協助調查,如果不方便,就在電話里回答問題也可以,他們會做錄音。
宋蜜擰著眉,“……我現在正趕過來。”
之后她又給徐遇打了一通電話,讓他想辦法約凱達的殷總和殷太太見面。
不管徐遇會不會出力替她去辦,這個口,她都得開。
兩手準備是一定要做的,而且這種事,最好是私了。
一旦走司法程序的話,別的且不說,單單男人本身就是律師,知法犯法這一點,怕是就不妙。
更嚴重的后果,大概會有被限制出庭,甚至是吊銷執業證。
再次掛斷電話,放下手機,宋蜜不自覺地將手肘擱到了車窗扶手上,手掌支著額頭,下意識的拿指腹按壓著太陽穴……
……
另一邊。
封爵和他身邊的人個個都喝了酒,都不能開車。
掛了電話,他一分鐘都沒耽擱,一路不停地打著電話,腳底抹油地從會所走出來之后,沖到大馬路上招手攔下一輛車鉆了進去,“師傅,去燕北路派出所。”
偏偏這個時候,他還接到了姑姑的電話,“阿爵,阿禮去帝都跟你聯系過嗎?怎么我打電話他一直都不接。”
“下午打過電話。”眼下這種情況,他肯定不會實話實話。不過這前半句,他說的也是實話。
至于后面的,他說的更是實在話,“他這趟回來應該還是忙他以前那個學生的案子,我說我的親姑姑誒,您說您這是幾個意思啊?”
“他都二十八歲的人了,您還給設門禁呢?去哪兒,出個差,還得向您報備行蹤?姑,您怕是不想抱孫子了吧?”
他笑,“這我可不依啊,我還等著做大伯呢!”
扯了沒幾句,那頭就安心地把電話掛了。
不過封爵心里是有點感覺的,這母子倆啊,八成是在較著什么勁呢!
這絕不是他瞎琢磨,還是因為上回他們兩個人在安全通道的樓梯間,他提到人家姑娘,當時那小子說的話和凍死人的眼神。
但是仔細想想又覺得說不過去,總不至于他姑姑萬里迢迢回來見了那姑娘一面,就棒打鴛鴦了吧?
以他姑姑的性子,要真是這樣,那姑娘得有什么天大的毛病?
可,真要有什么問題,那小子能看得上?
而且依他看,那小子不僅是看上了,還寶貝得很,不然也不至于讓他滿世界的找熊貓血!
總之,想來想去,這也不應該,那也不合理,這一個月都快把封爵給憋死了!
還有今天晚上接到派出所電話的事,說是那小子把人給打了,據說對方都重傷吐血了。
封爵實在是腦子都快想破了也想不出來,這種事是怎么發生的,他為什么會動手,還下這么重的手?!
那小子會打架他是知道的,當年他被一伙人追到那個破工廠,差一點小命就玩完了,最后是那小子及時趕到,以一挑十,愣是把那幫孫子給揍得一個都爬不起來了。
最后搞偷襲的那個人,生生被打斷了三根肋骨,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個月才能下地。
那是封爵第一次見他動手,也是唯一的一次。
一次就把他給征服了。
隔了上十年,想起當時的一幕幕,封爵心里還是不由得泛起了嗖嗖涼意,“師傅,麻煩您再快點!”
……
派出所接待室。
一名女警員正在問宋蜜問題,“……所以,你并沒有看到嫌疑人對受害者施暴,對嗎?”
“是。”
“也就是說,當時你和另一位葉昭先生已經離開了。”
“既然你已經安然無恙地離開了,嫌疑人為什么還要對受害者下這么重的手?”
“……你和嫌疑人,你們是什么關系?”
宋蜜頓時冷冷地一抬眸,直把對方盯得一臉不自在了,她才上下嘴皮子輕輕一掀,“jing官,我有點頭疼,想休息一下。”
隔了有一會兒,女警員才把手里的筆放下,人向后靠到椅背上,“可以。”
“休息十分鐘。”
宋蜜不動聲色地瞇了瞇眼。
之前在車上接到的那個電話,警員在電話里說的是請她協助調查,如果她不方便,電話里回答也可以。
從話術上判斷,警方對她的定位,更接近一個旁觀者,或者說目擊證人的身份。
結果等她到了地方之后,受到的待遇立即就變了,尤其從這個女jing員問話的套路上。
對方在時間點上進行了不同切入方式的多次詢問,都是為了證明,她根本沒有親眼看到受害者被打的過程。
這是事實。
是完全可以被香塔居的服務人員證明的事。
她不可能撒謊。
同樣的,對方也不必反復詢問。
正因為如此,她才警惕,找借口中止了問話。
恰好,律師就在這十分鐘之內,趕到了。
十五分鐘之后,女警員讓她確認所有筆錄內容,如無異議,在最后一頁簽上自己的名字。
她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簽名,起身走出了接待室。
又過了幾分鐘,葉昭也出來了。
下樓之后,律師將他們帶到了一處相對方便說話的地方,向她說明了剛剛了解到的jing方的態度:“……保釋,有點難辦。”
宋蜜擰眉,“理由?”
“受害者傷情嚴重,并且,聲稱絕不接受和解,口口聲聲說怕對方報復,要求警方嚴懲不貸!”
宋蜜根本不接受這個理由,“哪條法律規定的?”
“理論上,是可以保釋的。”律師了然地點了一下頭,隨后解釋道:“但是實際操作上,還是要看地方上的具體情況。譬如,手續要走流程,時間是不是合適,要等進一步批示。”
“這些,都合理。”
這話說得含蓄。
但,宋蜜聽懂了。
不過,黃衛國傷得那么重,現在人還在病床上躺著,有可能這么快就找人施壓嗎?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宋蜜才對整件事有了相對清晰的不同看法。
如果這是一個局,那么設局的人,針對的是誰?
在包廂里,黃衛國不可能真的對她怎么樣,頂多也就是個毛手毛腳。
陸之遠和沈延鋒,再指使一個徐遇,合起伙來兜這么大一個圈子,難道就是專程找個人來膈應她?
這不合理!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他們不可能料到溫律師會突然出現,就算陸之遠身為溫遠的合伙人,大股東,完全有可能掌握到溫律師的行蹤,也沒辦法預料他會出手,并且把人傷得這么重。
所以,整件事情里,溫律師是可以摘出來的。
他并不在他們的算計之內。
想清楚了這一點,好像就只剩一種可能了——葉昭。
身為她的貼身保鏢,在她面對黃衛國這么一個輕狂粗鄙的角色時,實在是太有出手的可能了。
只要葉昭一出手,黃衛國報警,葉昭所經歷的,就是溫律師現在的遭遇。
即便葉昭下手輕,黃衛國沒傷得這么重,也一樣可以被告人身傷害。
如果是這樣,事發突然,而她又在帝都人生地不熟,徐遇是不可能真心替她辦事的。
結果很可能是,葉昭被拘留四十八小時。
假設她的推算無誤,設局的人困住葉昭,是打算對她做什么?
——宋蜜,你敢搞我兒子,就不怕把命折在這錦州城嗎?
抽絲剝繭地想到這里,宋蜜腦子里最先跳出來的,是唐黎詩說的這句話。
看來,沈家有人要對她痛下殺手了呢!
上次的車禍,林助理派人明里暗里,前前后后查了一個多月都沒有發現可疑,她就姑且當做是一場意外了。
但是這一次,今天晚上發生的事,絕不簡單。
在宋蜜一心二用,一邊聽律師條分縷析地判斷形勢,提建議,一邊思忖推敲她的處境的時候,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停在了門衛室前面。
他們就站在派出所大門口左手邊的一處空地上,視線開闊,宋蜜一眼就看到從車上下來了一個男人。
寸頭,個子很高,走路很快,一邊還在打電話。
就在男人抬腳上臺階的時候,里頭迎出來了一個人,穿制服的,“爵哥!”
一眼既知,男人有來頭。
“……哎呦,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
聽起來,對方也是來撈人的。
就在這時候,宋蜜的手機響了,是徐遇。
一開口就是抱歉,說他活動了一圈暫時還是沒能聯系上殷總本人,等明天一早他再給小殷總打電話。
宋蜜根本也沒指望他,只寡淡地說了一句“有勞”,就把電話掛了。
律師跟她交換了一下意見之后,也走開去打電話聯系人了。
不一會兒,林深也趕過來了。
走上前來跟她打過招呼之后,也開始打電話聯系大學同學。
宋蜜是想過找周管家幫忙的,上次緊急董事會的事,她倒是不計較。
不過既然周管家也有被人掣肘拿捏的地方,而這件事又跟沈家人脫不開關系,想來就算是她開口相求,怕是也無用。
又站了不多一會兒,葉昭終于硬著頭皮說了句,“宋小姐,回車里去等。”
宋蜜沒什么情緒地看了他一眼,抬腳走了。
身后,葉昭跟律師交代了一聲,很快也朝車子走過去。
在車里坐了十來分鐘,宋蜜決定把突破口轉移到黃衛國身上。
在里頭呆四十八小時是眼前的事,撤訴,私了,才是最終目標。
就算她今晚不能為他做任何事,也要想盡一切辦法,盡最大的努力,為他謀得這個最好的結果。
她在心里敲下重重的一錘。
這是她的承諾。
她一定會做到!
很快的,她吩咐葉昭,“去醫院找黃衛國。”
等葉昭啟動了車子,宋蜜忽然想到什么,跟著給林深打了一個電話,讓她不必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不如直接去香塔居打聽一下情況。
既然是有人刻意做局,地方選在香塔居,會不會同時也收買了里面的什么人,譬如說那個報警的人?
……
因為是突發事件,出jing和送醫勢必都是就近,燕北路派出所里離香塔居只有五六公里,黃衛國被送去的醫院自然也應該是最近的一家。
她猜得沒錯。
二十分鐘之后,他們就在附近一家三甲醫院的導醫臺問到了黃衛國的名字,“……是有一位八點多送過來的急診病人叫黃衛國,救護車送過來的。不過,幾分鐘之前,他們家人來接他,幫他轉院了。”
“你們既然是他的朋友,要不打個電話給家屬問一問……”
——這么巧?!
宋蜜習慣性地瞇了起眼角,對上了葉昭看過來的目光,她微一點頭,葉昭旋即開口跟護士道了一聲謝。
轉身,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醫院。
上車之后,宋蜜才把話對葉昭點透。
葉昭頓時朝兩邊的后車鏡看了又看,兩道濃眉緊皺,“宋小姐,從現在起,你一分鐘都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
葉昭又把車開回了派出所門口。
林深已經去了香塔居,律師還在。
見他們的車開回來,律師很快走了過來。
隔著車窗,律師再次委婉地表達了他的無能為力,“……非常抱歉,宋總。”
宋蜜笑了一下,“劉律師辛苦了,還要勞煩你明天繼續努力。”
對方連忙道:“一定,一定。”
宋蜜伸手遞給他一張名片,“保持聯系。”
“好的!”
劉律師離開之后,宋蜜就在車里坐了一會兒。
林助理的電話又打過來了,“抱歉,董事長,劉律師沒有幫上忙。”
宋蜜只說了一句,“你與其浪費時間打這個電話道歉,不如抓緊時間去找有用的人!”
“對不……”
她掛斷了。
扔掉手機,宋蜜下意識地深呼吸,放松了背脊靠在椅背上。
其實她還想過找喬豫東。
卻遲遲沒有決定這么做。
她好像沒辦法冷靜。
她沒辦法不去想他。
他現在好不好。
他自己有沒有受傷。
小黑屋她是進過的。
滋味如何其實全看自己的心境。
就像曾經的她,在最初的恐懼,抗拒,無依無著之后,她開始認命,接受,久而久之,一顆心也就漸漸消停了。
可是更多的人,怕是會一直像她一開始那樣,陷入無邊無際的懷疑,惶恐,驚慌。仿佛天塌地陷,不斷地下墜,下墜,沒有盡頭。
男人一定很淡定。
他應該會挺直了背脊坐在那里,實在累狠了,倦了,會很干脆地躺下。
然而他即便是躺著,也一定是腰桿筆挺,兩腿伸得筆直。
他對黃衛國出手的一瞬間,腦子在想什么?
他一拳比一拳更狠地揮出去的時候,在想什么?
他絕不是一個沖動的人。
這一次,竟然失控到知法犯法的地步。
宋蜜想起她離開包廂的時候,他壓抑著叫她的那一聲,如果當時她應了,現在的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可是這個世界上,獨獨沒有后悔藥啊!
闔上眼,她無聲而緩慢地從肺腑里吁出了一口氣,長睫掀開,“回吧!”
就在葉昭啟動車子,而她決定最后看一眼的時候,原本空蕩蕩的辦公樓門口,“為人民服務”的牌匾之下,赫然走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撞得她眼底生疼。
是他!
他身邊還有一個人。
正是之前她看見過的那個板寸頭的男人。
“等等!”宋蜜脫口而出,“他出來了!”
這一刻,她完全是身不由己的。
拉門,下車,她幾乎是拔腿飛奔過去。
車都沒停穩!
驚得本來就情緒一直高度緊張的葉昭不由得大喊了一聲,“宋小姐!”
也是這一聲,仿佛一只重錘,砸在了某個正在下臺階的男人的心尖尖上。
而他一抬眼,就看到了一個快步而來的身影。
封爵也聽到了。
跟著也看到了。
下一步,兩個男人幾乎是前后收住了腳。
宋蜜的步伐很快。
轉眼就到了他們跟前,燈光不甚明朗,她好像看清楚了,男人好好的。
絲毫不顯狼狽。
她又下意識地去看他的手。
可是他右手插在褲子口袋里。
宋蜜的視線很快又回到了他臉上,她強壓著過快的心跳,和不穩的呼吸,叫了聲,“溫律師。”
溫宴禮的眸光長久地停留在她臉上,看似無甚波瀾,實則,是洶涌如潮之后的篤定,深刻。
她來了。
很快地,他眼瞼掃下,看向她的腳。
準確地說,是她之前扭傷過的那只右腳。
旁邊的封爵看看眼前的女人,又看看身邊的男人,好像明白了點兒什么。
一時間,氣氛很是有些說不上來。
溫宴禮就那么盯著她的右腳看了一會兒。
“跑這么急做什么?”女人早已經停下了腳步,與他半丈之隔,話一出口,他抬腳朝她走過去,站定,“我什么事都沒有。”
觸到那一雙長眸深處的涌動,竟似帶著幾分輕快的笑意,宋蜜反復確認之后,顯見地一擰眉,“揮拳頭的那只手,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