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天無意中看到的場景，光雅避開百草的視線，悶悶地說：“反正婷宜是肯定會參加世錦賽的，你要有心里準(zhǔn)備。”
    “為什么？”
    百草有點懵。她打敗了加藤，她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她應(yīng)該有同婷宜競爭的機(jī)會了啊。
    “別問了。”
    光雅沉悶地用力擦拭墊子。
    百草怔仲地望著她。
    如果是以前，這屆的世錦賽無法參加，她難過一陣子，然后加倍地練習(xí)去爭取努力爭取參加下一個大賽就好了。可是，現(xiàn)在不可以，她知道若白師兄是多么渴盼她能進(jìn)入這屆的世錦賽，她不想讓若白師兄失望。為了若白師兄，她會拼了命去爭取這次機(jī)會，誰都不可以阻擋她，哪怕是同為隊友的婷宜！
    隊友們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到訓(xùn)練廳開始熱身。
    大家紛紛過來圍過來跟百草討論昨晚的比賽，被包圍在隊友們的中間，聽著隊友們對自己的肯定和贊揚，百草的臉又紅了起來，回答著每一個關(guān)于昨晚比賽的戰(zhàn)術(shù)細(xì)節(jié)問題。
    婷宜走進(jìn)來的時候。
    訓(xùn)練廳靜了一下，然后大家就悄悄散開了，梅玲親熱地跑過去跟婷宜說話，好像昨晚的比賽根本沒有發(fā)生過。
    沒有理會梅玲，婷宜冷冷看了百草一眼。
    “哼，看什么看！”
    曉螢小聲嘀咕著，氣憤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大家還要這么顧忌婷宜的心情，明明一直都是婷宜在為難百草，這世道還有沒有黑白公正了！
    百草拽了下曉螢的衣角，曉螢才不情愿地閉上嘴。
    眼看著其他所有的隊友們都到了，若白卻還沒有來，百草一邊壓腿熱身，一邊有些不安。
    昨晚跟初原師兄一路落在后面，回到松柏道館才發(fā)現(xiàn)若白師兄已經(jīng)先回宿舍去了，她去到練功廳枯坐了將近兩個小時，若白師兄也沒出現(xiàn)。以前每次比賽完，若白師兄都會再回到練功廳同她細(xì)細(xì)總結(jié)這一場中的可取之處與不足之處，這是兩人早已默認(rèn)的約定。
    為什么，昨晚若白師兄沒有來呢？
    訓(xùn)練廳的門推開。
    沈檸教練走了進(jìn)來。
    一眼就看到了在沈檸教練身后的若白，百草心頭一松，唇角立刻彎了起來。然而若白并沒有同往常一般走進(jìn)隊伍中，而是沉默地繼續(xù)站在沈檸教練身旁。
    百草疑惑地望著若白。
    若白淡淡地看過來，目光只在百草臉上略停一下，就移開了。
    “在訓(xùn)練開始之前，有件事情要宣布。”沈檸教練站在隊友們身前，“從今天開始，若白正式成為訓(xùn)練中心的助教，協(xié)助我的工作，大家以后要好好配合他。”
    什么……
    腦中無法反應(yīng)過來，百草呆住，沈檸的這句話將她徹底打懵。
    助教？
    若白怎么突然變成了助教？
    訓(xùn)練廳里一時間鴉雀無聲，隊員們?nèi)贾便躲兜乜粗裆o的若白，無法理解一夜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是……是像對大眾班那樣嗎？”咽了咽澀啞的嗓子，曉螢訕訕地說，“若白師兄只是平時帶我們訓(xùn)練熱身，是兼職助教，對嗎？”
    沈檸教練瞥了曉螢一眼，說：
    “若白以后不再是隊員，不再進(jìn)行訓(xùn)練和參加比賽，他是你們的專職助教。”
    “……”
    眾人全都聽傻了。
    “為什么……”
    百草面色發(fā)白地問。
    “若白，你瘋了！”
    亦楓急得脖子都粗了，從隊伍里走出來拽住若白的胳膊，試圖拉他到外面去說話。
    沈檸面色一沉。
    “這是我考慮很久之后的決定，”將亦楓的手按住，若白淡淡地說，“比起做跆拳道的選手，我更希望將來能夠成為一位跆拳道的教練，感謝沈教練肯給我這樣的機(jī)會……”
    “不——！”
    那聲音打斷了若白的話，百草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不是說成為助教不好，而是若白那樣喜愛跆拳道，怎么可能從此退出跆拳道的賽場？
    難道——
    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沖口便要問出，突然又想起這是在大家的面前，她強壓下心緒，對沈檸教練深一鞠躬，懇切地說：
    “對不起，沈教練，我想請假跟若白師兄說幾句話。”
    走出訓(xùn)練廳，剛剛走到無人的儲物間，百草就沖過去急匆匆打開自己的柜子，從背包里翻出一張銀行卡，遞向若白說：“你看，這里有五萬五千塊錢，是醫(yī)院退回的醫(yī)藥費。”
    若白有些詫異，說：
    “醫(yī)院退回的醫(yī)藥費？”
    “是啊，是初原師兄送回來的！醫(yī)院里有救助病人的基金，初原師兄幫我們申請到了，幾乎全部退回了呢！”將銀行卡塞進(jìn)若白手中，百草激動屏息地說。
    望著掌心的銀行卡，若白皺眉，若有所思。
    “所以，你不用再擔(dān)心錢的問題了！”百草緊張地說，“有了這五萬多塊錢，不管是叔叔阿姨未來可能的醫(yī)藥費，還是你或者我的學(xué)費、生活費，都可以堅持一段時間。如果還是不夠，我還可以去打工，可以去打比賽，我們可以攢下很多的錢，你不用在意當(dāng)跆拳道助教的這筆收入！”
    眼神古怪地看著她，若白說：
    “你以為我是為了錢？”
    百草愣了：
    “不……不然呢？”
    如果不是因為錢的問題，若白師兄怎么會放棄選手身份，去當(dāng)助教？
    “不是因為錢的原因，”站在一排儲物柜前，若白淡淡地說，“而是我一直都想做教練，所以拜托沈檸教練……”
    “不！不可能！”
    這番話，剛才在訓(xùn)練廳的時候百草就聽過一次了，那時候她不相信，現(xiàn)在也不會相信！
    “為什么不可能，”若白的神情異常平靜，“無論是在松柏道館，還是在訓(xùn)練基地，我都經(jīng)常帶弟子做基礎(chǔ)訓(xùn)練，這是我喜歡做的事情。”
    “不！”眼神有著慌亂，百草用力搖頭，“即使再喜歡做教練，那也是將來的事情，現(xiàn)在正是你選手生涯的黃金期，怎么可能因為要做教練，而放棄了選手的身份呢？！”
    若白沉默著。
    “是……是沈檸教練逼你的對不對？”咬了咬嘴唇，百草想到了這種可能，她知道沈檸教練一向很欣賞若白師兄在帶弟子時的嚴(yán)格和耐心，早就越來越多地把訓(xùn)練內(nèi)容交給若白去做，“我去跟沈檸教練說！如果是訓(xùn)練任務(wù)太重忙不過來，我也可以幫沈檸教練帶大眾班的訓(xùn)練，沈檸教練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去跟她說！”說著，她轉(zhuǎn)身就往門口走。
    “站住！”
    若白厲聲喝止了她。
    那聲音中的嚴(yán)厲竟是百草從未聽過的，她呆了一下，愣愣地扭頭看向一臉嚴(yán)霜的若白。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跟所有人無關(guān)，”若白淡漠地說，“我不想再當(dāng)選手，只想做教練。”
    百草的心漸漸沉下去。
    “如果你真的想當(dāng)教練……可以過幾年……等你不再打比賽了……”
    “你一定要我說那么清楚嗎？”若白聲音冰冷，“你一定要我親口告訴你，我不想打比賽，我對參加比賽一點興趣也沒有了，我不想再做選手，我想放棄了，你一定要我說的這么清楚，才能聽懂嗎？”
    “……”
    百草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腦中一片空白，仿佛可以聽到自己體內(nèi)血液流淌的聲音，她不相信那會是若白說出來的話。這幾年來，每次的道館挑戰(zhàn)賽，最在意、最緊張、最全力以赴的就是若白，所有的人都說，她是練功最勤奮的人，可是，她并不是。
    最勤奮最努力的那個人，一直都是若白。
    每天清晨，在她開始在院子里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若白就已經(jīng)開始在練功廳外的草坪上練習(xí)腿法。每晚，在她離開練功廳之后，若白總會再折回來，多練一個小時。雖然他每次會把墊子重新擦拭干凈再離開，但是她怎么可能一直不察覺呢？
    他那樣在意自己的每一場比賽。
    她還記得，那一晚，在同賢武道館的比賽前夜，他沉默地坐在黑暗的練功廳角落里，他的緊張，他的渴盼，是那樣的強烈。輸給廷皓前輩之后，他消沉過，又重新振奮，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怎么可能——會不想再打比賽了呢？
    “在韓國的時候……”百草呆呆地回憶起在昌海道觀的那段日子，“……你就已經(jīng)不想再打比賽了嗎？”所以，最優(yōu)勝營員的挑戰(zhàn)賽他沒有報名，同昌海道觀的對陣他也是最后才替換寇震上場，難道那不是因為他生病身體不適，而是因為那時候就已經(jīng)不感興趣了嗎？
    “對，”若白冷聲說，“那時候我就已經(jīng)不感興趣了。”
    “……為什么？”
    呆呆地望著他，漸漸的，百草心底竟燃起一股怒火，然后這股怒火愈燃愈烈！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努力地訓(xùn)練，在拼命地訓(xùn)練，為了師父，為了松柏道館，也為了若白師兄！
    她知道若白師兄有多想勝賢武道館！她知道若白師兄有多想打敗廷皓前輩！如果能打敗同樣出自賢武道館的婷宜，能打敗廷皓前輩的妹妹婷宜，若白師兄一定會很開心吧！為了這個，她從不出去玩，她沒日沒夜地訓(xùn)練，向著她的目標(biāo)一點一點地拼命地努力著！
    可是——
    他竟然已經(jīng)不感興趣了嗎？
    “為什么？！”
    緊緊抓住若白的手臂，百草啞聲問，那種被同伴遺棄的失落和痛苦令得她的眼底積上一層淚霧。死死地抓住他，恍惚覺得一放手，就會再也找不到他了，她澀啞地追問他：
    “為什么忽然就不感興趣了呢？！是什么原因？你告訴我，說不定是可以解決的！你那么喜歡跆拳道，不可能就真的完全不感興趣了啊！說不定只是一時的錯覺，不要這么快就放棄！再堅持一下，或者你先休息一陣子，也許你只是累了……”
    “我厭煩了。”
    移開視線，不去看她驚慌失措如迷路小動物般的面容，若白淡漠地說：“在跆拳道上，我并沒有太多的天分。跆拳道并不是一個只靠勤奮努力就能勝出的運動，沒有天分，即使再努力也只是浪費時間。”
    “可是……”
    胸口一滯，百草急切地想說話。
    “就算再努力，我也打不敗初原，打不敗廷皓，”沒有讓她說下去，望著那一排冰冷的儲物柜，若白淡淡地說，“所以我不要再繼續(xù)浪費時間，我選擇放棄。”
    “可是你打敗了閔勝浩！閔勝浩的實力跟廷皓前輩只在伯仲之間，你發(fā)著高燒身體不適，還戰(zhàn)勝了他，不是嗎？！”百草又急又怒地提醒他，“即使你以前沒有打敗過初原師兄和廷皓前輩，也不意味著你現(xiàn)在無法打敗他們！”
    “初原和廷皓都已經(jīng)退出了。”
    眼底隱約有一絲黯然，若白回答說。
    “是，他們放棄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百草深吸一口氣，凝視他，“無論因為什么原因，無論他們曾經(jīng)多么熱愛跆拳道，他們都已經(jīng)放棄了！”
    “他們已經(jīng)放棄了跆拳道，”凝視著若白，百草的心里仿佛絞著一般的痛，“若白師兄，難道你也要放棄嗎？”
    半堂訓(xùn)練課都快要過去了，若白和百草兩人還沒有回來。
    沈檸教練神色如常，似乎沒有因為兩人的遲遲不歸而不悅。亦楓卻很是不安，不知道兩人這么久沒有回來，是好事還是壞事。
    儲物間內(nèi)。
    站在那一排冰冷的柜子前，若白沉默不語，他的身體近來瘦削了很多，但依然如一株修竹般站得筆直。若白久久不語，就在百草心底開始隱隱生出一點希望的時候，他低啞地說：
    “是，我放棄。”
    心臟沉了下去，仿佛一路沉到最深的地方，百草呆呆地望著他，找不出任何語言來。是失望嗎，此刻彌漫在她的胸口的，或者是她不再能懂他了，她曾經(jīng)以為她了解和熟悉若白師兄。
    “就因為……天分嗎？”
    她茫然地說：
    “那么，我是不是也應(yīng)該放棄呢？我也沒有天分，只憑著一股蠻力，又能在賽場上走多遠(yuǎn)呢？”
    “你有天分。”
    直接肯定地回答她，若白凝聲說：
    “你的身體素質(zhì)，你的騰空、你的旋轉(zhuǎn)、你的判斷力、你的直覺，全都是你的天分！如果你沒有天分，云岳宗師不會收下你。婷宜敗在加藤的手下，而你能夠以壓倒性的優(yōu)勝打敗加藤，這也證明了你的天分！”
    “……”
    緩緩地，百草搖頭。
    她已經(jīng)無法思考，當(dāng)若白說他要退出的這一刻，她徹底地迷茫起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再練下去。初原退出了，初薇退出了，廷皓退出了，秀琴上大學(xué)后也退出了，松柏道館里曾經(jīng)的很多同伴們都退出了，而她在為什么而堅持呢？
    “你絕不可以放棄！”
    聽到她那些茫然的喃喃自語，若白神色一厲，喝醒了她！她呆呆地望著他，不懂他為什么又變得這樣生氣。
    “百草，你——”
    閉了閉眼睛，若白凝神看向她，緩慢凝重地說：
    “——你是我所有的希望。”
    “我將我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若白定定地凝視著她，沉聲說，“我希望你能代替我——比賽下去，拿到冠軍，拿到全國冠軍，拿到世錦賽冠軍！”
    “……”
    茫然地，百草呆呆地?fù)u頭。
    “你做不到嗎？！”
    若白厲聲喝問。
    “我怎么能夠代替你呢？”百草呆呆地看著他，“比賽時的緊張刺激，勝利后的激動興奮，失敗時的難過失落，師兄，所有這些感受，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你的……”
    “我只要你勝！”
    握緊她的肩膀，想要將力量全部灌入一般，若白緊緊地瞪著她，厲聲說：
    “從你進(jìn)入松柏道館，你就是我一手訓(xùn)練出來的，所以你是我的成果！我要你打敗婷宜！我要你在世錦賽稱冠！我要你得到，一切我沒有得到的榮耀！”
    “成果……”
    愣愣地重復(fù)著這個字眼，百草胸口的某個地方重重地痛了一下。原來，她只是若白師兄的……“成果”嗎？小小的儲物間，空氣窒悶得令人無法呼吸，眼前仿佛被什么蒙住了一樣，她的唇色愈來愈白，痛得透不過氣。
    若白看著她。
    雙手漸漸松開她的肩膀。
    “失望了嗎？”
    若白面無表情地說：
    “我日夜加倍地訓(xùn)練你，并不是因為同門的情誼，而只是想讓你替我去戰(zhàn)勝那些我無法戰(zhàn)勝的對手，贏得那些我無法贏得的榮耀。現(xiàn)在你知道了，你可以選擇厭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