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娘的針是一種哪怕在上古也非常有名, 而且令人忌憚的武器。就算是曾經的四方天神,在遇見繡娘的針的時候也不會去選擇硬碰硬。
這不是因為繡娘的針有多么強大,恰恰相反, 繡娘的針所能夠造成的傷害也只有針眼大, 而且也只可能有針眼大小。
但是繡娘的針帶來的傷害是必然而且無法復原的,也就是說,一旦被繡娘的針傷害之后, 從此就多了一個無法痊愈的傷口和破綻, 即使是最強悍的天神和修者也無法避免。
一個小小的針眼對于常人而言并不算什么,只是修者們尤其喜歡講究周身無漏,針眼會阻礙他們的修行, 而且會成為他們最大的破綻。
隨著修者們的修為越來越高, 這個破綻只會越來越大,盡管針眼是不會改變的, 但是越是修為更高深的修士,越趨近于完美,而在同一個層次, 這個針眼就會是致命之處。
但是, 也同樣的,假如繡娘的針傷害的是一個凡人, 那么這個凡人會帶著這樣的傷口到死,可是傷口對于他而言并沒有什么關系,即使終生不愈合, 但也只是一個小傷罷了。
不過,雖然后果無比可怕,可是繡娘的針注定不能在擁有可怕特性的同時擁有強大的殺傷力,這才是繡娘能夠安穩活到今日的原因。
倘若她手中的不是針而是劍, 只要劍一出就算是四方天神也無法保住性命,為了保險起見,四方天神當然會聯合起來把繡娘絞殺——橫豎這樣的事情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夏無商想到的卻是另外一個并沒有被證實的傳聞。
為繡娘的針附上這種詭異特性的,是時光與因果。
一旦繡娘的黑針貫穿,就會造成被針刺傷的傷害,無論對手有多么強大都是如此,而即使對手非常弱小,繡娘的針帶來的傷害也不會擴大。
從某種程度上面來說,黑針并不是針,而是一種必然的,無法避免的傷害。
所以曾經有人傳聞,這是因為繡娘截取過一段黑暗的時光,并以時光的起始穿針引線。
而另外一事所有人都能確定,是天地之間亙古不變的真理——時光無法倒流。
天地間絕無可能存在任何逆轉時光的事物。
于是,當這段凝固的時光終點為針,那么不論起始何如,它都是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夏無商并不相信這樣的論斷,原因很簡單——倘若繡娘是一個能夠掌控時光的神明,她怎么可能只是一個小小的繡娘呢。
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信了,尤其是在黑針破碎之后空間也跟著坍塌,直接印證了這一點。
時間與空間是相應的,從來沒有人能夠觸碰這兩種權柄,所以就是夏無商也無法確定原因是什么,但是他的確擾動了空間,導致他們齊齊墜入此地。
所以這里,會是一段時光嗎?
他仍然不愿意相信這是繡娘的手筆,只能歸結于繡娘或許是運氣好才得到了黑針,但其實根本就參不透其中的奧妙或者不愿冒險去探尋時光的秘密,這才讓這個秘密一直隱藏到了今日,直到黑針被夏無商的劍所斬。
竟還是他的錯了。
夏無商迅速地思考著,面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在這樣的時候,他越發的不像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了。江聞月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敢再去靠近他。
這篇空間之中的四人涇渭分明,荊三跟著姜小樓,夏無商獨自一人,江聞月哪邊也不能靠近。
姜小樓掃了這二人一眼,對荊三道,“跟緊他,一步也不能落下。”
夏無商面色微變,譏誚道,“都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何須如此?!?br/>
姜小樓心道誰跟你是同一條繩子上面的,夏無商這老賊定有隱瞞,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沒在想好事。
她也笑了一笑,十分坦蕩,而后朝江聞月勾勾手,“你,跟著我?!?br/>
這樣就非常公平了。
夏無商掃了江聞月一眼,江聞月連忙垂下頭,跟在姜小樓身側。
他們開始向著前方探尋。
四人被吸入的空間似乎是一個長條狀的,而很奇怪的是,它只有一個方向可以通行,而且前行之后就無法后退。
姜小樓看了夏無商一眼,在發現這個事實之后夏無商也是面色微變,但很快平靜下來,朝著唯一一個可以通行的地方前去。
姜小樓緊緊跟在他的后面。
此地頗為詭異,她把大錘握在手里,才有那么一絲安心之感。
江聞月這個時候才認出了姜小樓的武器,一瞬間的異樣之后,很快掩飾住自己的眼神,垂眸跟在她的身后。
“跟著我,不要亂跑?!苯抢淅涞?,做足了一個對于人質的正確態度。
江聞月沒說話,但小心跟緊了她。
這條路就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黑暗之中無法記錄時間,姜小樓只能模糊地估算著,距離他們抵達這里的時候,或許已經過去了數月之久,但他們依然在行進著,而且四周都沒有任何改變。
“還要走到什么時候?總不會走到累死吧?”
荊三第一個暴躁地抱怨著。
他很想變成原型前進,但是被姜小樓制止了,因為此地的空間之中未必能夠容得下荊三的本體,如果他被卡住了,那可就大大不妙。
“你累嗎?”姜小樓冷靜地問道。
“哈?”荊三只是表達一下自己的不耐煩罷了。
身為修士,怎么可能走上幾個月的路就感覺到累呢,更何況是他這樣強大的異獸。
但荊三不明白,自然能有人能明白姜小樓的意思。
夏無商同樣平靜問道,“你感覺到累了嗎……或者說,你有任何的感覺嗎?”
“什么意思?”
出乎意料的是,接話的是江聞月,“這里的時間也許是凝固的?!?br/>
頓了頓,她又補上一句,“我猜的?!?br/>
“不錯。”夏無商回身看她一眼,眼神之中帶著一絲贊賞。
江聞月在試圖表現出她的價值,雖然并不高,但也比某條魚似乎要強上一點。
姜小樓掃了一眼荊三,荊三一頓,然后緊緊跟上了夏無商。
到了這個時候,也無分什么先后了,四人只是麻木地前行著罷了。
但夏無商知道的依然要比姜小樓更多。
黑針之中的空間雖然漫長,但絕無可能沒有盡頭,只是更麻煩的是,此地的時光是凝固的。
不過,這里的時光卻被他的青金劍所斬了一斬。
……
路途漫漫,原本眾人都保持著沉默,但是姜小樓卻主動地開口了。
“夏公子?!?br/>
夏無商梗了一下道,“是公子無商?!?br/>
夏公子聽起來瞬間就變得很像隔壁那個趕考的窮書生了。
“無商公子?!苯菑纳迫缌?,就是不愿意隨了夏無商的意。
“不按照我師父那邊的輩分來排,你我同輩論交,我就叫你無商兄了,如何?”
夏無商微微瞪大眼睛,心道這個小輩究竟是臉皮厚成什么樣子才能說出來同輩論交這四個字來。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樣,姜小樓道,“我好歹也是御靈宗主啊?!?br/>
御靈宗主,難道不配和大夏的公子平輩論交嗎?
夏無商聽其論斷,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只覺得姜小樓頗為無恥。
姜小樓熱情洋溢道,“無商兄叫我大錘就行!”
“哼?!毕臒o商冷哼一聲,“到了此時還不肯坦誠姓名嗎?”
“我師父也叫我大錘?!苯堑?。
夏無商一滯,到底接受了她的解釋。
但是對于姜小樓的親近,他依然還是不屑一顧,“御靈宗主若是想要從我這里套出什么情報,那你可就是想差了。”
目的已經被他點明了,姜小樓依然面色不改道,“我等也算是相依為命了,無商兄豈能如此揣測于我呢?!?br/>
夏無商斜看了她一眼,難道他說的不對嗎?
“事關繡娘娘,我什么也不會說的?!毕臒o商道,“但關于四方天神,此地遠離天地,不在人間,我倒是可以與你講一講——也讓你知道,你的敵人有多么強大?!?br/>
他挑剔地看了姜小樓一眼,“你根本就不配做他們的敵人。在他們面前,你弱小的就像是一只螞蟻?!?br/>
姜小樓面色如常,并沒有因為夏無商的刻意挑釁貶低而有什么變化。
“可我不想聽四方天神的事情。”姜小樓道,“我想聽聽無商兄是為何從賊?!?br/>
夏無商的步伐停滯了一瞬間。
方才他主動要為姜小樓講述四方天神之事,是意欲以此事攻擊姜小樓的道心,姜小樓卻沒有接招,轉而回擊夏無商,試圖以舊事來動搖夏無商之心。
一來一回,皆是高手過招。
夏無商也不得不承認,姜小樓是一個難纏的敵手了。
但是三萬年的舊事,如何能夠使他再度被攻心呢,更何況,既已從賊,又何談從心。
“我想活著?!毕臒o商不疾不徐道,“我父王心懷大夏江山,所以他為江山戰死。我阿兄心懷天下眾生,所以他為眾生戰死?!?br/>
“而我心中只有我自己,所以我為我自己活了下來。就是這么簡單。賊又如何呢?”
夏無商平靜地看向姜小樓道,“做賊就能活下去,還能活得好好的與天同壽,我當然要選成賊了。更何況——盜火者可也是賊啊。”
姜小樓平靜回望,但是知道自己是無法再擾亂夏無商的心境了。
三萬年時光里面夏無商一直都在重復著告訴自己這件事情。
賊又如何?
他已經成功地說服了他自己,甚至對此堅定不移,不論他曾經有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悔恨過,到如今也絕對不會再有了。他花了三萬年時間告訴自己他做過的決定是正確的,而事實看來或許就是這樣——夏王死了,夏無道也死了,夏無商卻還活著。
哪怕他活得不像是一個人,活得渾渾噩噩,但他還活著,而且也會永遠活著。
這已經夠了。
“確實,做賊的都活得不錯。”姜小樓點了點頭。
但夏無商知道她并不認可,就像她那個師父一樣,寧肯死,也不愿選擇活下去。
他嘲諷地笑了一聲,江聞月看在眼中,有些焦急,卻不知道該如何和姜小樓交流。
她是在場最熟悉夏無商的人,盡管她熟悉的只是那個國師大宅里面神秘的公子。
而看夏無商這個時候的反應,明顯就很不對——就像是當日他提及御靈宗,又要帶她來仙魔戰場時候的模樣。
他在打著什么主意?
夏無商卻好像突然轉了性子一般,接著道,“天地之間的屏障持續數萬年之久,所以你可能并不知道四方天神意味著什么?!?br/>
姜小樓不言,聽著夏無商的話。
她確實不知道四方天神是什么樣的人物。
“天有上下,地有四方。上古之時,四方天神就是天地四方的掌控者。他們可以操縱天象,天神一怒,大旱百年,大雪千里,生靈涂炭,災劫之后還活著的人百不存一。”
姜小樓心念一動,想到了一場熟悉的暴雪。
她在《鑄劍術》的記憶之中所見的災難,果然就是真的,而且與這些天神有關嗎?
“天地大劫降世之后,天災定然會接連而至,但這只是對付尋常凡人的手段?!毕臒o商有些嘲諷地道。
姜小樓忍不住問道:“那修士呢?”
“南帝一刀斬天,從此天分五行?!毕臒o商道。
姜小樓心中震驚,她并不懷疑夏無商的話,因為她也有著同樣的猜測。
但夏無商接下來的話才讓姜小樓心神更加不穩。
“西方天帝并未成名在外,因為她不擅天象,反而擅長天地法度。”夏無商幽幽道,“她在這天地間,設下了對于道韻的限制?!?br/>
“道不可輕傳……”姜小樓喃喃道,心頭大震。
不光是她,江聞月也是如此,就連荊三都有些訝然。
江聞月第一次聽聞這樣的秘辛,而荊三雖然有一些了解,但并沒有料到這里。
天地五行,道不可輕傳,在這一代的修士們心中是天地間的正理,但誰能料到,這也是四方天神所為呢?
夏無商似乎是來了勁頭,又掃了一眼荊三,“也不只是人族,你以為,為何你族繁衍傳承艱難?”
荊三一驚,頓時怒不可遏,“那些該死的天神……”
人族壽命短暫,都被天神這樣忌憚,更何況是他們這樣的天地異獸呢?就算是和天神之間有過盟約,可是只要異獸強大,哪怕他們什么也沒有做,也會被忌憚著。
夏無商把他的怒氣挑起來之后,自己卻十分淡然道,“你族之中的長輩早就知道這一點,不也接受得很好嗎?”
他轉而盯著姜小樓道,“現在呢,你覺得你還有任何勝算嗎?天地間的屏障不過是起到了拖延的作用,給人族萬年時間來茍延殘喘罷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br/>
姜小樓一言不發,忽然一錘砸向了夏無商。
荊三還在怒氣上頭,但也立刻道,“你不要沖動啊喂!”
怎么姜小樓一邊壓著他不讓他沖動行事,自己卻如此沖動呢。
夏無商也是面色一變,青金劍眨眼間就出現在他的手中,然后和姜小樓打了起來。
錘意和劍意交纏,碰撞的聲音在黑暗的空間之中回蕩,讓荊三恍惚間有一種錯覺此地其實已經被他們二人給破壞了。
他在一邊干著急,江聞月卻比他淡然很多,至少表面看不出來什么慌張的情緒。
她還記得姜小樓唯一對她說過的話。
鐺——
大錘和青金劍再度交接到一起,劍光閃爍著,像是要照亮整片空間。
不,那是因為這里本來就有亮光!
姜小樓架住青金劍,揚聲道,“跳!”
荊三動作快過腦子,而且以他的眼里當然不會錯過那個小小的縫隙。
那里現在呈一個十字交叉的形狀,顯然原本就被青金劍給斬過,而如今再來一次,把缺口給斬得更大了。
沒時間去想姜小樓是怎么知道的了,荊三縱身一躍,離開了那處缺口。
他在虛空之中化為原型,巨大的飛鳥翼展千萬里,眼睛像是在發光一樣,炯炯有神盯著自己從黑針空間里面離開的地方。
片刻之后,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其中險而又險地掉了出來,但是緊隨其后,就是手執青金劍的夏無商!
青金色的羽翼在其身后重新組合,同樣化為了一雙翅膀。
他居高臨下看著姜小樓,姜小樓已經躲到了荊三的羽翼之下。
“你很聰明?!?br/>
“不及無商兄遠矣?!苯亲еG三的羽翼道。
“往這個方向走!”
大鳥接收到了她的暗示,伸展羽翼劃過虛空迅速朝著姜小樓所指前進。
夏無商有心跟上,但是荊三戰或者不及他,論其速度他卻絕無可能和荊三相比,只能陰沉著臉停留在了虛空之中,被大魚遠遠甩在了身后。
……
荊三展翅飛翔,感覺自己仿佛從來就沒有這么自由過一般——就好像這里才是他的家一樣。
“嗚——”
寂靜的虛空之中只有他的鳴叫聲,荊三在空中旋轉翻滾,非常地快樂。
但就在他轉到第二個周的時候,姜小樓感到自己手中的羽毛開始松動了。
不只是她正抓著的這根,而是周圍所有的羽毛都是這個樣子!
姜小樓非常不冷靜地道:“你給我冷靜一點!”
荊三已經快樂到失去了理智。
漫天的羽毛紛飛,散落在虛空之中,巨大的鳥兒也隨著掉毛,慢慢變成了一條圓溜溜的大魚。
姜小樓扒拉著荊三,在這樣的變化之后,他好像才終于清醒了過來。
荊三落到一塊陸地之上,姜小樓從他翅膀上面跳了下來,緊跟著她的是艱難抓住了荊三的江聞月。
難怪他感覺自己的衣袖有一點沉重。
荊三面色一沉,姜小樓連忙道,“自己人,自己人?!?br/>
荊三狐疑的眼神在她和江聞月之間打轉,姜小樓十分坦然,江聞月更加坦然,只有他被蒙在了鼓里。
不對,還有夏無商。
想到夏公子,荊三面色總算好了一下,沒有找姜小樓要解釋,而是抬起頭看向天上的銀河。
那是一條真正的銀河,而不是星子匯聚成的河流。
方才,他們就是從這河流的邊緣離開的。
“這是時光的河流?!苯且惭鲱^望過去道。
虛空之中,有一條時光之河,這是從上古流傳至今的傳說。
但直到離開之后,姜小樓才能確認這一點,不過,她猜想著夏無商一定早就知道了——說不定在剛剛墜入那片空間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
所以,夏無商才會刻意透露了許多關于四方天神的情報,只為了擾亂姜小樓的心緒,然后讓他自己可以從縫隙里面逃脫。
但是,姜小樓也同樣感知到了河流外面的氣息,并沒有被他給蒙蔽過去,反而利用他拓寬了缺口。
“我們方才在時光長河之中?”荊三不由有些震驚。
“不。”姜小樓道,“真正的時光之河入之即死,困住我們的只是一個被竊取的復制品罷了。”
若不然,怎么可能那么輕易被夏無商所斬。
荊三仰頭看著時光之河,眼中露出了一抹向往之情來。
“進去會死?!苯遣坏貌恢貜土艘槐?。
但看荊三的臉上仍然有一些留戀之意,只不過他也明白輕重,沒有貿然奔向那條長河罷了。
姜小樓沉思片刻后,忽而問道,“你的祖輩,是不是生活在虛空之中?”
荊三神情異樣,最后道,“我也不知道?!?br/>
姜小樓就是順口問了一句。
荊三在虛空之中的反應不對,太過雀躍了,而且像是非常熟悉這里的樣子。
但看他自己也一臉茫然,顯然對此一無所知。
虛空之中會是荊三的老家嗎?
姜小樓覺得自己的猜測并沒有錯。
以荊三的體型,并不像是九州大陸能夠容得下的,哪怕是混沌海,也放不下如今的荊三。
但他又不會無緣無故長得這么大,一定是有一個寬闊的能夠讓他從容展翅的空間,虛空正好合適。
姜小樓神色頗有一些古怪,荊三一無所知,又茫然地問道,“現在怎么辦?”
他們現在的落腳點是一塊浮空的陸地,但只有一小塊,最多只夠歇腳用。
“找路,”姜小樓淡淡道,“如果找不到,說不定就會老死在虛空里面吧?!?br/>
荊三抖了一抖。
就是江聞月也流露出了后怕的神色來。
姜小樓在這個時候道,“開個玩笑的。”
“……”
……
荊三展翅,姜小樓站在他的耳朵邊上。
這是迫不得已為之,不然以這條魚之大,姜小樓在魚翅膀尖上說一句話荊三可能要過半個時辰才能聽見,這還能怎么指路。
江聞月站在她的身邊。
“師姐不問我嗎?”
“問什么?”姜小樓看她一眼,然后拍了拍江聞月的肩膀。
“無商公子是我父親的客人。”江聞月道,“我只知道他叫公子,是很重要的人。”
江聞月早就說過她會回到景國,姜小樓也猜到了這件事情一定和國師有關,現在看來正是這樣,只是不知道江惟和夏無商是什么關系罷了。
“他很奇怪,他們這些人都很奇怪?!苯勗陆又馈?br/>
“我曾經懷疑,他們這些人根本就是沒有感情的?!?br/>
姜小樓凝視著她,認真地問道,“為什么?”
江聞月不會無的放矢,既然她這樣懷疑,那就肯定有她的理由在其中。
“一種感覺——我見過很多這樣的人?!苯勗碌?,“他們不懂愛恨,無商公子雖然對于……他的哥哥格外執著,但那更像是一種執念,而不是恨意。”
姜小樓心中一震。
“你繼續說。”
姜小樓的肯定神色讓江聞月心中也有了底,接著道,“他們欠缺情感,但是一直在模仿著情感——而且還有一些渴望。這是我的感覺,但是我并不能確定?!?br/>
“也許是真的?!?br/>
姜小樓喃喃道,但是她也不能確定。
她想起了玉英,祈靜,祈夢,還有這個夏無商身上的共同點正是如此,這讓他們顯得和真正的人族格格不入。
這種異樣感覺姜小樓并非沒有察覺,只是很難概括出來,但是江聞月此言,卻也正切合了她的感覺。
這一點在夏無商身上非常明顯,因為他對于御靈宗主的執著是顯而易見的,但是在他的身上,執念卻多過恨意。
“他已經不再是人了?!?br/>
所以不能再以人的感情來衡量,但盡管如此,姜小樓仍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東西沒有想到。
江聞月像是松了一口氣,靜靜地坐在姜小樓身邊。
姜小樓問道:“景國如今怎么樣了?”
“不好。”江聞月坦誠道,“但本來也就沒有好過。”
“你還要回去嗎?”
“當然了,師姐?!苯勗聭?。
而后二人即是無言。
姜小樓不再詢問江聞月,江聞月也沒有提及任何關于御靈宗,關于荊三的事情。
姜小樓的秘密顯然要比她更多,而且姜小樓和夏無商的對話江聞月都要花上一點時間來理解。
但她依然選擇了不問,而是沉默地看著無限虛空之中的精致。
和姜小樓上一次來一樣,并不美,空曠冰冷。
但她現在卻感覺到了一絲溫暖。
……是荊三在發燙。
大魚體溫很低,但鳥的體溫很高,荊三每隔一段時間都要這樣切換一次,姜小樓已經很習慣了,并把荊三掉的毛歸類為虛空垃圾。
也不知道他每次都掉這么多毛為什么還沒禿。
“說我壞話就不要在我耳朵邊說了好嗎?”荊三憤憤道。
他現在的耳朵邊少說也有百里,姜小樓打算裝作自己什么也沒有聽見的樣子。
然而就在此時,她忽然感覺到了不對勁。
“你怎么回事?!”
荊三瘋狂地朝著一個方向去了,而且是以一種旋轉螺旋前進的方式,姜小樓的話他根本就聽不見,也聽不進去。
“發什么瘋呢?”
她皺眉,忽然聞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丹氣……
丹氣?
很熟悉,而且還有一點年代感,姜小樓想著自己要去的方向,心道不會有這么巧合吧。
而且,都這么多年過去了,居然還沒有散去嗎?
這不應該啊。
姜小樓翻滾之中想著。
這還是她和苗淼最初幾次改進過的幻靈丹,吃過最多的,應該是當年混沌海之中的那條大魚。
如果真的有逸散,能夠吸引到荊三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并不至如此。
只是能到混沌海,那也不錯。
姜小樓原本的指引是按照自己和天外樓之間的感應在引導著,荊三自己認路,那就罷了。
她從容地扒著大魚,并示意江聞月也這么跟著一起做。
姜小樓如此淡然,被她感染著,江聞月也非常淡定。
但是她心中卻有了一個小小的疑惑……為什么姜小樓看起來這么熟練???
她卻不知道荊三總比天外樓這種迷路狂魔要好一點,姜小樓早就習慣了,就算現在再掉進魔域一次,她也能夠帶著江聞月再來一次幽魂宮求生之路。
但是即使是姜小樓,也沒有料到荊三最終的目的地會是這里。
……
十里桃林,漫天飛花,在落入桃林之前,荊三龐大的身形驟然縮小,變成了一只小鳥的樣子,蹭到了桃枝上面。
看來吸引他的不是丹氣,而是這片活著的神木。
荊三原本也很喜歡在天外樓屋檐上面待著,看來是一種本能。
可這不是研究他的本能的時候,荊三是直奔目的而來,姜小樓和江聞月差點臉著地,險險落到了桃林之中。
來不及聲討無良坐騎,姜小樓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了眼球。
桃林之中有五個人,或者說是五個人的虛影。
這里面有三個她都認識——但是,怎么可能是他們?!
姜小樓下意識地想要上前再看一眼,虛影卻在瞬間破滅,而她跌落進入了另外一場夢境之中。
與此同時,江聞月也滿臉愕然,發現自己面前的情景驟然發生了變化。
桃都本無定性,對于每個人而言,在其中所見都并不相同,而光陰流轉,更是難以捉摸。
……
“雖然但是……”
姜小樓皺起了眉。
“你怎么也在這里?!?br/>
和她一起陷入夢境的不是離她最近的江聞月,而是荊三。
“啾!”
小鳥跳了跳,開始在她的頭頂趴窩。
“你……算了?!?br/>
荊三現在似乎沒有什么本能意識,姜小樓就忍了,頂著鳥往前走。
這和她上一次所見的天地截然不同。
山巒不復青翠,而是以一片枯黃取代,但是按照此時的天氣,卻并不像是草木枯黃的季節。
很熱。
烈日高照,土地干涸開裂,沉沉的死氣在大地之上蔓延開來。
究竟發生了什么?
姜小樓回憶起了一句話。
“北地暴雪,南地大旱……”
上天降災。
她可以確認是這件事情了。
那么現在是什么時候,御靈宗還在嗎?
姜小樓茫然地向前走,經過了數個空空蕩蕩的村落。
村落之中無人,想來或許是去逃難,又或許已經死在異鄉,姜小樓并不看好他們。
降災者當然不會對尋常百姓有任何的憐憫了。
荊三化身的小鳥也安靜了下來,姜小樓接著前行,走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之后,終于看到一處有人煙的地方。
姜小樓趕過去,意外發現又是一個熟人。
“王大柱?”
“姜大錘?”
故人相見,欣喜不多,王大柱臉上滿滿都是疲憊。
而環繞在他身邊的人也一個比一個疲勞的樣子,而且眼神麻木而空洞。
姜小樓心頭一顫。
這樣的眼神她見過,那場雪之中,那些人同樣也有這樣的神情。
但不同的是那時候她只是一個旁觀記憶的人,而現在她卻置身其中。
可是姜小樓也知道,她是沒有任何辦法改變的,因為這本來就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王大柱請她進入村落之中。
姜小樓發現這個村落完全是由他一個人在支撐著,王大柱每天以法術取水為這些村民所飲用,可是,水并非無源。
這里很快就沒有任何術法可以提取的水存在了。
“宗門怎么樣?”姜小樓問道,“我們回宗門……”
去找御靈宗主,也許……也許會有辦法的。
“我已經離開宗門許多年了?!?br/>
王大柱平靜講述著他的故事。
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就像當初他和姜小樓第一次相遇的時候那樣,他成功從御靈宗出師,做了一個鄉里有名的修士老爺,會幫村民們澆水喂雞,還能找找跑丟的狗崽。
御靈宗所學用在這里綽綽有余,所以王大柱其實過上了很多年的平靜生活。
直到上天降災,十年大旱,起初他還能保持著鄉里的農田豐收,再后來,只能保證村民的口糧,到如今,也只能支撐著讓村民活下來罷了。
“宗門已經派出了不少弟子出來幫扶尋常人,也有人曾經經過這里……”
王大柱欲言又止,最終無言。
他也覺得那可能是救星,但是那名弟子和姜小樓所言沒有什么差別。
這里已經沒救了,沒有任何的希望,不如回宗門。
但王大柱也清楚,回宗門之后,像他這樣的弟子其實也沒有任何用處,不如留在鄉里。
“你回宗門去吧,宗門面對的形勢比我這里可更嚴峻?!?br/>
姜小樓問道:“那你怎么辦呢?”
“我不會走的?!蓖醮笾届o道,“我會留到最后一刻?!?br/>
最后一刻,是指他的生命耗盡的時候,正如姜小樓見到的那場雪中的修士一樣。
“大錘?!彼L長嘆了一口氣,“去吧,你修為比我高,能做的事情遠比我能做的更多?!?br/>
“可我卻幫不了你?!?br/>
在這個夢境之中,她幫不了任何人。
“這是我的事情?!蓖醮笾溃八麄兌歼€沒有跪,我當然也不能跪了?!?br/>
“去吧,宗門需要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