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蔓延的沉默漸漸讓人透不過氣來。
    醫務室的醫生進來打破了這僵局,他看林有樂已經醒來，“這么快醒了？先別坐起來，身上有沒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
    齊瑾一聽醫生說不能這么快坐起來,立刻起身，也不管林有樂他樂不樂意,態度帶著幾分強硬,直接把他連人帶被的懸空抱起！
    然后小心翼翼的放下。
    醫生拿起聽診器正打算給林有樂做幾項簡單的檢查，看到這一幕，嘴巴張著都忘了要說什么。
    “還惡心想吐嗎？”
    “搖頭的時候會有一點。”
    “那個是正常，這幾天注意好好休息，別做劇烈運動,也盡量減少太陽曝曬。”
    輕微腦震蕩還好,說明沒什么大礙。
    倒是頭頂撞出的那個大包得好幾天才能消下去，期間還不能碰，一碰到就疼。
    想到接下來的幾天不能洗頭，林有樂臉色有點臭。
    他站在醫務室門口等。
    身后有人大步跑來。
    齊瑾打開在護士姐姐那“買”的遮陽傘，小心的撐在林有樂頭上,擋住陽光。
    林有樂走下階梯。
    齊瑾就著陽光照射的角度來調整傘的方向。
    醫生叮囑別走太快，林有樂就走的慢慢吞吞,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天知道他剛剛等的時候還背了一遍化學元素周期表,看看自己有沒有撞傻了。
    他步子小、走的又慢，就難為了一旁長了兩條大長腿的齊瑾,得一小步一小步的將就著。
    走了一段。
    小道上前后左右都沒人了，林有樂慢慢停下來。
    齊瑾一門心思全放在林有樂身上，在第一時間就跟著停住，剛想問怎么了,就看到他抿起嘴唇、一臉嚴肅的表情。
    齊瑾頓時緊張起來。
    他握緊了手中的傘柄，半句話都不敢吭，只由林有樂瞪著。
    “你說喜歡我。”
    齊瑾：“嗯……”
    “喜歡我什么？”
    “很，很多。”齊瑾有點忐忑，怎么站感覺姿勢都不對，他不想再在這話題上惹怒林有樂，說話都很小聲，“但一開始是一見鐘情……”
    說著偷偷瞧了一眼林有樂。
    他知道那個“你喜歡我什么、我改還不行么”的梗，所以如果是一見鐘情，就改不掉了吧？
    “一見鐘情？”林有樂不相信。
    他很少與人交談，但其實會習慣性的謹慎觀察，略長到遮住眼睛的劉海就是他保護自己的最好的屏障。
    入讀南澤，他沒剪頭發、身上穿著廉價簡陋的衣服，沉默寡言的樣子只可能讓人覺得陰郁。
    所以齊瑾是眼睛有問題還是審美有問題，才會對那樣的他一見鐘情？！
    等等。
    林有樂回想了下他跟齊瑾的第一面。
    還真不太普通。
    先是齊瑾的巨星簽名籃球不輕不重的撞到他的背，他認出齊瑾后震驚不已，接著齊瑾伸手撩起他的劉海出聲“調戲”了他。
    他想躲齊瑾，偏偏那家伙厚著臉皮纏上來道歉，有了莊梓俞的攪和后，還嚷嚷著要跟他比賽做題目。
    沒記錯的話……
    林有樂記得齊瑾在得知自己的名字后，很是震驚的反問了一句，接著摸鼻子小聲嘀咕了句……
    嘀咕了句什么來著？
    ——也不好看啊？
    應該不是，沒道理一個朝氣蓬勃行為處事大喇喇的男生，在見到個同性后，會先打量好不好看。
    何況是齊瑾這種鋼鐵直。
    是啊……
    鋼鐵直。
    林有樂聲音飄飄的說道：“你要這么隨便說，傘給我，你自己滾蛋。”
    “我不是隨便說的！”齊瑾有點急了，不想錯過這樣大好的挽回形象的自救機會，長腿一跨就攔住林有樂要離開的去路，急道：“我就是覺得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然后脾氣也好，學習也好，又很可愛！”
    林有樂：“……”
    “真的，樂樂，你看我，看我表情。”
    齊瑾臉上表情特別誠懇。
    但林有樂沒看他。
    齊瑾就去拉林有樂的手，晃了下，“你看我啊，樂樂，你快看。”好像晚了一分那表情就繃不住一樣。
    林有樂抽回手，到底是配合的慢慢抬頭看向齊瑾。
    漂亮的小花傘容納不了兩個人。
    高高大大的男生就完全站在明媚的陽光下，飽滿的額頭和筆挺的鼻梁上都是汗，但他的眼窩很深邃，盯著人看的時候會顯得格外專注和真誠。
    而當那長長密密的睫毛眨動一下，又是繾綣溫柔的模樣……
    打住。
    林有樂命令自己別再沉溺，那都是對上一世齊瑾殘留的美顏濾鏡！
    跳出曾經十五歲的自己暗戀另一個十五歲男生的固有執念。
    現在的他，二十七周歲的成年男人，而面前的齊瑾，是十五周歲的未成年孩子。
    十二年，大了整整一輪。
    他得摒棄上一世的影響，關掉懷舊濾鏡，拋掉情人眼里出西施暗戀對象最好看等光環。
    以二十七歲的自己的心態，去看待一個未成年的小孩……
    林有樂是個意志堅定的人。
    上一世之所以在齊瑾身上死磕，是因為他總對生命中唯一一次動心卻無疾而終感到不甘心，畢業后遭遇的種種更讓他想念那個真誠帥氣的少年。
    經年累月的懷念，讓他每當聽到“對象”兩個字都會想起齊瑾，不自覺將齊瑾當做參照對比，覺得誰都不對。
    他以為那會是自己一輩子的遺憾，卻發現峰回路轉。
    老天爺把機會送到面前。
    聰明的男人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機會，哪怕成功概率只有百分之一。
    他早不是學生時期那個唯唯諾諾，畏首畏尾的自己。
    只有主動出擊，才會有故事。
    而當局者迷。
    在一起后齊瑾的種種表現，總會讓他覺得，只要再堅持一下，兩人就能修成正果，下半輩子圓圓滿滿。
    所以他執念更深。
    忌憚更多。
    在齊瑾選擇莊梓俞后，才會陷入那樣的絕望和心如死灰。
    現在回想起上一世的經歷，仿佛是在看一個不圓滿的故事，故事里的自己已經很努力了，只可惜結局仍然慘烈。
    大概是世界上很多事不光靠努力就有用吧。
    現在，他在另外一個世界生存下來。
    就不該再活在過去。
    被那些跟他已經再無瓜葛的人所影響。
    他已經夠對得起那段少年時青澀又無望的暗戀，拼著以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的姿態、扎進了齊瑾這團火焰上，最終賠付性命。
    究其本質，其實也只是輸了一場賭局。
    賭注有點大而已。
    輸了就輸了吧。
    祝那個世界里齊瑾跟莊梓俞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再看面前的齊瑾。
    表情誠懇又十分忐忑，看樣子比得知高考成績出來了還急切緊張。
    林有樂慢吞吞的說：“我記得你說過，高中不談戀愛。”
    “我沒談啊！”齊瑾給在教室里那頭腦一熱的告白做澄清：“我只是在追你而已！”
    林有樂：“你這不就是……”
    “我只是追你，又不是跟你表白。”齊瑾見林有樂沒生氣，立刻抓住機會、條理清晰的辯解道：“但我不能給別人機會、讓別人捷足先登，所以得先纏著你，等高中畢業我再跟你告白。到時候因為高中三年以來只有我跟你關系最好，我長得帥又有錢，乖乖聽你的話，給你做飯只對你好，照顧你、陪伴你，隨時隨地聽你差遣……唯一的最好男朋友人選！”
    林有樂：“……”
    一時竟然不知道這小伙子是有心計還是太單蠢。
    “你倒是計劃周全。”
    “當然了！我可是想了很久……”齊瑾說著說著慢慢偃旗息鼓下來，眼底悄然間劃過一絲兇狠，“要不是被楊曉江看見。”
    “閉嘴吧。”林有樂沒看見他眼神，邁動步子，繞開齊瑾往前走，“你別干壞事不就行了。”
    齊瑾立刻跟上。
    他一分鐘偷看林有樂五六次，一次十秒。
    確定林有樂沒有生氣的征兆才小聲說：“那不是壞事，我只是控制不住。”
    林有樂：“人貴在有自制力。”
    “我當時生著病！”齊瑾隱約感覺到危機已經解除，立刻找了借口說：“當時睜開眼，迷迷糊糊的看到你就在我面前睡著，曬著陽光，安安靜靜的特別好看，我以為做夢呢。”
    “做夢就能親了？”
    “親算什么，做夢我還能做更過分的！”
    林有樂腳步一頓。
    齊瑾見風使舵立刻改口補充說：“比如讓你背英語單詞，背錯一個就親我一下，我親你算什么，讓你親我才刺激！”
    林有樂看他一眼，繼續走。
    齊瑾松下來一口氣，然后有個小人偷偷的在心里放起煙花。
    霹靂啪啦霹靂啪啦的，別提多美！
    他正美滋滋，忽然聽到傘下傳來一個聲音說——“刺激是刺激，可惜我不會背錯。你做一晚上的夢、凈顧著聽我背單詞了吧？”
    齊瑾：“………………”
    他小聲說：“夢里你還是沒那么聰明的……”
    “哦。”
    話題就這么不尷不尬的卡住了。
    所幸不知覺中已經快走回到熱火朝天的運動場。
    真是恍如隔世。
    齊瑾想了想，突然問：“你不生我氣了嗎？”
    “生氣有什么用。”林有樂道：“親一下又不掉塊肉。”
    齊瑾眼睛倏然一亮，“那！！！”
    林有樂不緊不慢的繼續說：“但在沒有建立正當的雙方關系下，你這屬于性騷擾。”
    只不過這概念在05年，還只是以條例規定的方式被起草入《婦女權益保障法》并在人大提案，正式進入立法者的視野。直到18年，才有《民法典》人格權，不再將“性騷擾”的受害者性別固定在婦女身上。
    齊瑾：“qaq。”
    林有樂說：“你知道畢業前跟我告白，會被我拒絕吧？”算是警告他別得意忘形到現在就想要“正當關系”。
    齊瑾聽明白話里意思，委屈的嗯了一聲。
    “那你真準備畢業跟我告白？”
    “對！”
    “現在距離畢業還有三年，你做這個決定會不會太早了？”
    “當然不會了！”
    “萬一我還是拒絕你了？”
    “……我可不覺得你會拒絕我。我那~~么優秀！只差你一點點！！我們兩個不管是身高體型興趣愛好智商三觀都特別合適！而且我會對你非常好！寸步不離的保護你，只看著你一個人，讓你從習慣我的存在到再也離不開我！我一定能做到！”
    林有樂怔了怔，半晌才輕聲說：“但感情不是誰比較優秀就選誰，誰更努力就選誰的。”
    齊瑾心里放煙花的小人都歡快的增加到十幾個了，聽到這話，如同晴空萬里響起一聲霹靂！
    他想到前不久自己坐在病床邊，瘋魔一樣的翻郵件。
    幾百封郵件看來看去，看去看來。
    情緒瀕臨瘋狂，手機也快沒電，終于在那些細微的內容里，找到了一個有可能是樂樂說的喜歡的人的身影。
    只有一張交談的側面照。
    那個“小哥哥”穿著簡單的藍白條校服，戴著眼鏡，比林有樂高許多，照片里的小樂樂在靦腆的笑。
    私家偵探在這張附件照片上備注命名：一年級的樂樂和四年級的哥哥。
    那個人真的好普通。
    普通到能輕易淹沒在人群里。
    可年少時朦朧的仰慕是最不講道理的，不然怎么可能讓林有樂心心念念記了那么多年？
    齊瑾只是不服氣，他質問：“你都多少年沒見過那個‘小哥哥’了，怎么確定自己還喜歡？”
    可恨！
    感情里活人永遠斗不過死人，眼前人永遠斗不過記憶里的白月光！
    果然傷害得有對比才行！
    如果讓那個狗屁“小哥哥”現在來到自己面前站著，讓樂樂看一眼，樂樂就會知道誰更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9-0423:59:49~2021-09-0523:59: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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