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又漫長的那段時間……興許她以后一輩子,都不會有這樣波瀾壯闊的經歷了。可她也覺得值得了。那時候……獨一無二的她擁有了他。
她邊凄清邊嘴角帶笑,卻忽然被一個鬼魅一般的聲音嚇了一跳。
該死的!怎么父女倆說話都茹清清楚楚地記著,自己那日是這樣說的,“我不會給你帶話的!”
她嚎啕大哭,一個咤海。雖然他并不給她一個好臉色,可是一起經歷了那么多的風浪,那艘船上只活下來他們兩個人……他怎么能不把她帶回去呢?
她只覺得自己的整顆心都被掏空了,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跟著與他淋漓的血肉一起碎了,揉成一塊兒了。
這樣的一個人,也是在叱曲院回廊,夏日的暑氣一點一滴地滲透進屋子里頭。英王占據了主院。王翠蓉平時并不去尋他,今兒個采買了一些冰,才想著帶著下人一起給他送去。
綠葉濃重的廣玉蘭樹下,她才要敲門,卻聽得里頭的人在說話……
“殿下,在臨城的探厚漢子一打眼就瞧見了王翠蓉,他臉忽然就紅了。王翠蓉呆呆地瞧著他撓著腦袋走了。
“主子!您怎么了!”銀枝一把丟開冰塊,卻也抱不住她,只跟著她一起撞到木門上。銀枝大叫,“啊呀,好疼,主子你還好嗎?”
她被壓在地上,本應該是最疼的,卻呆愣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死了。
他居然死了。
她恨子說,那吳家出事了,正在辦喪事呢。這吳老太太素來愛護這唯一的獨苗。眼下這吳大爺死了,王小姐似乎也很難摘開……奴才想著過不了幾日,那邊的人就會來了。”
“來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回道,“那就打出去!”
“可是那寡母……”那屬下似乎有些為難,卻忽然地噤聲了。院子里忽然就充滿了寒意,半晌,那男子才顫巍巍地回道,“殿下說的是,奴才退下了。”
院門打開,一個緇衣的憨他的時候,想過啖他的肉,喝他的血,可從來沒有想過要他死了。他死了,那她……她摸著空蕩蕩的心,那她,要怎么辦呢?
“淑華。”他一貫是溫潤如玉的模樣,慢慢地走了過來,要來扶她的樣子,卻被她忽然地躲開了。她從地上爬起來,磕破了手臂,卻似乎毫無知覺似的。
吳家的大喪,轟動了整個臨城。
白色的幡布掛得高高的,整個吳府都張滿了白布。嗩吶聲震天價響,道士和尚都請了好多班,可也遮不住里頭的風云的一個人,也有多少姑娘春閨里頭愛慕的一個人,怎么能那么隨便的,就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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勁地搖著他的身子,“你自己活著,去問她!我是什么都不會給你說的!”
這么久,她跟他出冷清。吳老太太素來沒有什么相好的人。跟親戚,也早就斷絕了往來。偶爾來幾個吳景生前的朋友,吳老太太也不曉得應酬,只木呆呆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旁人勸她,她不說話,旁人給她倒茶,她就接過來喝一口。整個人像個泥塑的。
王翠蓉來到的時候,吳府便是那樣一副景象。
連花園都荒蕪了好揍她。
“你給我住手!”銀枝上前,一把拉開李春宜,“這是萍茹姨娘,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打姨娘!”
李春宜猙獰了臉,吼叫起來,“這個賤女人,將我表哥害死了!我要殺了她,殺了她……”滿臉都是淚,頭發蓬松而凌亂,她轉過頭的時候,王翠蓉都嚇了一大跳——她怎么憔悴了那么多,活生生老了十歲似的。
卻見她凄多,沒有主人看著,這整個院子都不像話。
王翠蓉總覺得,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靈堂前大哭的,只有李春宜。她哭得驚天動地,哭一場,便要抓住旁邊的萍茹的頭,狠狠地甩兩個耳刮子。王翠蓉看到的時候,那萍茹早被打成一個豬頭的樣子,可她居然一聲不吭,一動不動,就讓人這樣然地笑道,“我表哥都死了,這吳家還有什么活頭?我們這些女人,還有什么活頭?可是那些害死他的人,卻好端端地活著呢!”
王翠蓉微笑著,輕輕地說著,“他不會死的。他哪能這么輕易死呢?”
他以前同我說,等到我們都七老八十了,還要逗弄孫子玩呢。
“他沒死?”李春宜拔高了聲音,尖利得特別難聽,“你怎么不問問這個女人,我表哥去哪兒去了?為什么我表哥死了,她卻回來了?”
王翠蓉看著豬頭一般的萍茹,萍茹鼻青臉腫的,卻一個字也不吭。
“萍茹,你老實告訴我,大爺還沒有死,對不對?”
“他死了。”她只說了這句話,再也不肯說了。
“哈哈哈……”李春宜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你瞧瞧,骨灰都在那里呢。我看著了,上頭有你送給他的那塊石頭,他愛得跟什么似的,死都要死在一起呢……”
她忽通跪了下來,爬著到了王翠蓉的身邊,扯著她的衣服哭將起來,“求求你……求求你……我對你不住,你讓我兒子回來吧!”
“我……”
她老得比李春宜更甚,一張老臉跟菊花似的,“我以前對你不住……你也曉得,我自小就這么一個兒子,看不得他疼你,甚過疼我這個老娘。我,我要是知道,他會因此跑出去出海,死在海上的話,”她忽然大叫起來,“我錯了!錯了啊!我一定會一輩子,一輩子都會對你好的!我把你當親女兒疼好不好?你讓他別去了……”
“我……”
“我給你磕頭好不好,你讓他不要去……”吳老太太干嚎著,臉上卻仿佛被風干了,都沒有眼淚,“一家人和和樂樂地過日子……我再也不讓他娶小春了……我再也不吃你的醋了……你是我的好媳婦……一家人過日子……一家人……”
王翠蓉咬緊嘴唇,咬牙將她拖了起來。她還要再跪,她便再發力使勁拖,拖得吳老太太再也沒有力氣,竟然一個暈厥,昏倒在她的身上。
“杜鵑,送老然轉頭跪在地上,大嚎起來,“表哥啊,你死得這么慘!為什么將你害死的女人,都不去陪你!”
吳老太太還發呆著,她已經轉頭抱住老太太的膝蓋叫起來,“老太太,表哥死了,被表嫂害死了!你讓表哥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地上,多么寂寞啊……”
似乎被李春宜的嚎叫忽然吵醒,吳老太太忽然有了反應。她努力地看著王翠蓉——這個女人啊……她忽然一個撲太太去休息。”
李春宜還在嚎,“表哥,你死得好慘,怎么不帶我一起走……”
王翠蓉努力,才沒有倒下去,她顫抖著手,指著李春宜道,“既然你這么想死,你怎么不跟你表哥去死?”
她一擦眼淚,一張又黃又瘦的臉上卻出現了笑容,“你都不死,我怎么會死?”
“我死?”
“當日你們成婚的前一晚,我去找表哥,我說,表嫂心里頭根本沒有你,表哥你太可憐了……我說,表嫂心里頭根本看不上你,她就是個嫌貧愛富的女人,咱們一大家子都指望著她,所以她才同那么許多男人牽扯不清的,就吃定了你不敢說話……”她臉上露出凄厲的得意,“是啊,果然我一切都說對了!日后一切,不都是跟我說的一模一樣嗎?可表哥那個傻子……”
她緩慢地蹲下來,揪著自己的頭發,“他是個大傻子……他想證明自己是個能人,第二天就跑出去出了海……”
原來,那一日,他抱著李春宜,居然是,因為內心的軟弱無力嗎?
王翠蓉面上卻不顯出內心中的震撼,只笑道,“說白的是,說黑的也是你。你怎么不說,你表哥的死,是因為你?要不是你激他,他不會出海,也不會食髓知味,去了第二次,還死在海上……”
“你有沒有良心?”她掙扎著就要撲上來,卻被銀枝一把抓住,狠狠地將她制在地上,“我表哥都是為了你!他不都是為了向你證明他不是個膿包嗎?那第二次呢,還不是你跟各種男人混在一起,你根本不將他這個丈夫放在眼里……”
“啪——”
“你居然打我!”李春宜哭紅了眼,嗓子也是啞的。
“我今天才知道,是你這個人撥弄是非,你表哥死了,你這個對表哥心心念念的表妹,何不立刻去地底下陪他?”
“是啊!”銀枝也幫腔道,“連我們做人婢子的,也曉得表小姐心里頭藏著大爺,想盡辦法也要爬床的!在這時候何必遮掩?要不是表小姐,吳家何至于家宅不寧?”
“不是我……”她啞著嗓子大喊,“我只想與他好好地做正頭夫妻……可他心里頭沒我……一丁點也沒有……”
萍茹一個人在那里跪了許久了。腿麻了。真的麻了嗎?
她聽著那表姑奶奶說話真可笑,什么“正頭夫妻”?恐怕也個小妾也混不上吧。
她想著那海上短暫的,卻帶些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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