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大的家子里,肯定是有人難受,又有人歡笑。
金枝走了,杜鵑不曉得首尾,皺眉道,“金枝姐姐同銀枝姐姐她們都不曉得去哪里了。就咱們倆成日里受那位的氣!”
那位,自然指的是那位老太太。自從來了臨城,就霸占了好地方,成日里要吃的,嘴巴都不消停。還要主子親自伺候——擺足了婆婆的款。王翠蓉原本也并不鋪張,雖然還有幾個粗使的丫頭婆子,但平日里進(jìn)院子貼身伺候的也就金枝銀枝幾個,這兩日金枝與銀枝都不在,杜鵑就有些抱怨。
哪能不抱怨?本來心里頭就存了對紫苑諸人的氣,成日里打交道,見著那張笑面虎一般的臉,心里頭就百爪撓心,恨不得拿出爪子撓她一臉。
萍茹手腳麻利,正往鍋里頭做老太太親自吩咐的福壽全面絲兒,幾個雞蛋打下去,還要新鮮的雞油……熱火朝天的,臉上竟有細(xì)細(xì)的汗。卻更顯得這張臉嫩白得如羊脂玉一般。聽著杜鵑的抱怨,眉眼都不抬,只道,“你啥時候能同她們比了。別說金枝了,銀枝,咱們也比不上,還是做好自己的活罷。”
杜鵑不回話,她疑惑地掃了她一眼,卻發(fā)現(xiàn)她正癡癡地瞧著自己,心下正奇怪,小丫頭片子卻道,“萍茹姐姐,我說句真心話,你生得真好看。”
“噗——”萍茹的相貌最好,這是毫無疑義的。杜鵑又道,“我曾聽說,最貼身的丫頭,要是相貌最好,女紅最好,各方面最妥帖的,萍茹姐姐生得最出挑,平時各方面都比金枝姐姐拔尖,怎么反而連銀枝姐姐都不如呢?”
誰料這句話竟讓萍茹撂了臉子,瞪她一眼,“胡鬧!好好干你的活去!”
萍茹素來話并不多,但是極為和氣的,這樣的時候的確很少。杜鵑看著她不似作偽的怒氣,縮縮頭往小灶里撥撥火。
小廚房里,只有這兩人,一時無話。只有萍茹弄面的聲音,以及柴火噼里啪啦作響的寂寞的聲響。
“哎——”畢竟是小孩兒脾氣,顯得無聊,卻又想逗她說話,“萍茹姐姐,我聽表小姐那邊伺候的人說,咱們大爺在外頭有人了!”
萍茹即使不答,也不妨礙她自說自話八卦下去。小院里的生活素來冷清,作為二三等的丫頭,又沒有金枝的機(jī)會跟著主子出去見世面,這些八卦便能充實貧瘠的生活了。
“聽說外頭那個奶奶啊,非常貌美呢,生得好,脾氣也好,大爺寵愛得跟什么似的!……”
“你聽她瞎說!”“當(dāng)——”的一聲,用個大碗把盛起來的面絲給扣上,萍茹拿出袖中的帕子擦擦自己的汗。“不過是個妓-女罷了,什么奶奶,都是不上臺盤的東西!”
一聽居然比自己的消息還靈通,受到鼓勵了的杜鵑蹭地站了起來,笑嘻嘻地說道,“那姐姐同我說說怎么回事唄。”
萍茹無奈地瞧了她一眼,“你啊,表小姐的話也能聽的?她能指望咱們主子好嗎?不過是挑撥離間 ,你以后啊,少聽少說,好好干你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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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宜倒是想攛掇吳老太太對王翠蓉開口——橫豎不就是幾句話。討得來她也能分杯羹,討不來,惡心惡心某些人也是好的。畢竟陳浩也是一天到晚在她耳邊鬧,說要回臨城去了。在崖城耽擱太久,陳太太那里畢竟也不好交代——這不是兩人每月都還得從陳太太手里支取月銀嗎?
可是吳老太太存了一定要討到鋪子的心思。因此她就不想貿(mào)貿(mào)然開口,一開口就一定要將東西拿到手。
可惜……心思是極好的,志向也是極遠(yuǎn)大的。但是人的智力和經(jīng)驗?zāi)兀鋵嵰彩菦]法子一下子有突破的。吳老太太這輩子最成功的一件事兒就是買了王翠蓉——要從王翠蓉的手里扣出錢,她覺得有點懸。她日想夜想,也沒想出一個萬全的方子來。
“要不,咱們?nèi)ス俑畵艄镍Q冤?”李春宜反正不關(guān)心吳家的名聲。這明明是吳家大爺自己交出去的,契約什么的都好好的,去擊鼓鳴冤也沒用,反而壞了吳家的名聲——一家子人撕扯成這樣,吳景以后還要不要做人了?所以李春宜也沒準(zhǔn)備吳老太太能聽她的話,誰知道老太太聽了后,居然還嚴(yán)肅地思索了好久。
“這主意不壞啊……”
這主意簡直爛透了!旁邊伺候的紫苑都滿頭的汗!
吳老太太作沉思狀,“要不然咱們真去?去遞個狀紙,讓青天大老爺為咱們主持公道……”
這也忒胡鬧!連丫頭都看不下去了,紫苑攔道,“還是老夫人英明,定然能克制得少奶奶死死的,可是大爺就難做人了呀……”
李春宜瞪她,要她不要多管閑事——誰想多管閑事了。她恨不得立時告訴她:我也不想啊。可是這鬧將出來,與我們有什么好處?到時候大爺生了氣,倒霉的還是咱們。我的表小姐喲,那時候一點銀子都落不著好。
吳老太問,“大郎如何會難做人……”
“老夫人想一想,大爺和少奶奶都是場面上的人,官府里頭都是認(rèn)識人的。咱們也聽說,少奶奶與知府夫人的關(guān)系都好得很呢。這去遞狀紙,能不能成還是兩說,可是扯出這事情來,大爺不是會被人說治不得內(nèi)宅了嗎?別人見著大爺都笑話他呢,何況大爺都說了,他不在乎那些銀子。而那些東西,黑字白紙都記在案上的,說是少奶奶的嫁妝——縱然是官府也翻不了案。別人豈不是笑話大爺是臨城的首富,反而要攛掇老母去爭奪妻子的陪嫁?老夫人,咱們沒……”
紫苑自以為說得頭頭是道,也盡可能地順著老夫人的毛說,可是千算萬算,誰也不曉得她啥時候回發(fā)飆。
話未說完,老羞成怒的吳老太太就已經(jīng)給了她一巴掌,聽上去又清脆又響亮,“你是說我愚昧?”居然考慮不到這一層。即使丫頭說的是事實又如何?敢暗示她的不是,想死?
一雙眼瞪得跟銅鈴似的。
她皮膚發(fā)黃,油膩食物吃多了,也略顯癡肥,這時候作出發(fā)怒的樣子,委實像個夜叉。
紫苑卻已經(jīng)習(xí)慣成自然,低眉順眼,“奴婢怎敢。奴婢只是擔(dān)心傷了大爺與老夫人的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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