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春雷深深地呼出一口長氣以消除內心的壓抑。</br>
他早就料到羅門不會老老實實地等在說好的地點,也不認為埃菲爾鐵塔就是最后的會面地點,他早就做好要來回奔波的準備,但他沒有想到,一上來羅門就開了這么一個荒唐的玩笑。賴春雷曾經認為,不管怎樣,羅門不會都到自己提議的地點會面,因為這個地點是自己提出的,就意味著他已經在那里做過觀察,對那個地方更加熟悉。羅門這么做,要么是認為自己比賴春雷更熟悉那個地點,要么就是已經猜到賴春雷一開始的提議也只是個試探而已。</br>
如果答案是前者,就說明羅門是在向賴春雷的自信挑戰,如果答案是后者,那肯定就是一個更加明確的挑戰:羅門已經開始在建立自己的心理優勢。如果賴春雷被他簽著鼻子走,就是在承認他拿羅門沒有什么辦法。對羅門這樣喜歡壓迫對方以迫使對方犯錯誤的人來說,這個心理優勢很重要,就像是一局棋開始的布局。</br>
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雙方不友好的基礎上。賴春雷不像羅門那么善于隱藏自己,所以他言語中流露出的警覺也很可能會被羅門誤以為是敵意。賴春雷接受的訓練和羅門接受的沒有太大的區別,但就是因為不能像羅門那樣更好地隱藏自己的真實意圖,才會在最后的甄選中被淘汰,這讓賴春雷一直耿耿于懷,而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幾年的時間過去,羅門對環境、對人的嗅覺變得更加敏銳。</br>
他開始變得不像是一個軍人,而更像是一個間諜。他曾經跟羅門開過這樣的玩笑,“在間諜中,你是最好的軍人,而在軍人中你是最好的間諜”以取笑他在兩方面的成績都差強人意,而羅門當時的回答在現在看起來頗有些意味深長的意義:“那表示我會以間諜的方式對付你這樣的軍人,或者會以軍人的方式對付你這樣的間諜。而用哪種方式,會完全取決于當時的條件。”</br>
四十分鐘之內到達布洛涅森林中心就意味著塞納河上那座姿態優美的耶納橋是必經之地,這就給了羅門一個觀察來人都是誰、有幾個的機會。不過這也說明羅門對B隊的情況并不摸底。賴春雷讓“瘋狗”和“紅豬”從其他的橋上過河,這是為了不在羅門面前暴露自己這一方的實力,盡管這樣會讓他們接應自己的時間被拖延,但賴春雷有信心跟羅門周旋到那個時候。</br>
事實上,如果羅門想在橋上觀察自己的行動,他就得出現在那座橋上。賴春雷不相信羅門能夠找到一個能夠觀察自己而不被自己察覺的地方,所以他神態自若地走上耶納橋。橋上的行人很多,但除了幾位年紀稍大的游人駐足橋邊欣賞橋下的塞納河,還有一個戴著頭盔的交通警察在橋頭上巡視。</br>
塞納河是巴黎的發源地,而河上的橋是巴黎的血管,每一座橋都有著讓人百看不厭的壯麗,據說每一座橋都承載著一段歷史。這座耶納橋上有一組鷹雕像和四組騎兵群雕像,其不凡的氣勢很配得上1806年普法戰爭中法方的勝利。橋的盡頭就是紐約大街,順著紐約大街就能夠到達森林公園。</br>
街道旁邊的露天咖啡館也是巴黎特色,對巴黎人來說,咖啡是生活中極被珍視的一點色彩。賴春雷也很想來上一杯。巴黎就是這樣一個城市,不管你現在身上有多么繁重的工作,但來到這里,你就忍不住要放下一切去沉浸其中,哪怕只有幾個小時。</br>
他的電話又響起來。</br>
“一起喝杯咖啡,‘野馬’,我來請客。”羅門的聲音聽起來居然很放松。</br>
“你又改變主意了?”邊說話賴春雷邊用目光搜索著路邊的咖啡館。“這不像你,羅門,你太謹小慎微了。”</br>
“我想我最近是有那么點多愁善感。”羅門對他的嘲諷不以為意。“我已經看到你了。”</br>
賴春雷放下電話,看到羅門正從一桌客人后面探出半個身子向他招手。他坐在那家“花神”咖啡館外廊盡頭的桌子邊上,而且他的打扮居然和賴春雷差不多,看上去就像風塵仆仆且囊中拮據的徒步旅行者。</br>
“如果我沒有從這條路上經過,你不就沒法創造這種戲劇性效果了?那不會讓你很失望?”賴春雷坐在他對面時這樣問。他把自己的背包放在腿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里面的USP手槍或者MP5沖鋒槍。</br>
如果說羅門注意到了賴春雷的舉動,那么他在臉上沒有表現出來。</br>
在桌子下面,他的雙腿之間也有一個背包,在里面是一只鋸短了槍管和沒有槍托的12號雙管霰彈槍。這是蘇菲背包里的東西,這是老“蘇菲”留下來的,對于蘇菲來說,這支槍的分量和后坐力都太恐怖了,所以她把這支槍送給羅門。盡管只有兩發子彈的彈容,但對于現在的羅門來說,這支槍已經是個很好的補充。</br>
“如果我在路上錯過你,也會再打電話叫你過來。”羅門在太陽鏡下微笑著。“這種天氣,坐在街道邊上喝咖啡比在樹林里釣魚好。”</br>
兩個人都戴著太陽眼鏡,誰也無法讀到對方的眼神。</br>
“那么,人和硬盤都在哪里?”賴春雷直截了當地問。“我們別捉迷藏了。”</br>
“那么,會拿這個女人怎么辦?”羅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br>
“當然是要調查她的背景,然后再做決定。你知道我們的程序。”賴春雷聳聳肩膀。“特殊的行當總有特殊的規則,我們就靠這些規則才能存活,所以你別指望在短時間里她有好日子過,但只要她挺過去,那就守得云開見月明了。”</br>
羅門沒有說話,而是向塞納河的方向看去。很顯然,他并不認同這種形式。</br>
“那不是你能控制的問題,所以也就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賴春雷繼續勸解羅門。“你只要把她交給我就好,你也知道,規則雖然嚴厲,但我們總還是有人情味兒的。”</br>
羅門笑了笑。“也許我該只交給你硬盤,而讓這女人遠走高飛,反正從來也沒有這么一個人存在,何必節外生枝?”</br>
“我們不是法西斯,羅門,你這樣的想法讓我覺得很奇怪。”賴春雷奇怪地看著羅門。“你這樣做倒讓我覺得你在隱瞞些什么。”</br>
“我沒有什么好隱瞞的。”羅門笑了笑。“關于‘鱷魚’的事情,我想肯定會有一個內部調查,到時候我會去參加。”</br>
“關于這個正是我要對你說的。”賴春雷摘下眼鏡看著羅門。“如果有一個調查肯定不會是內部的,因為我不知道你屬于哪個部門,是否是在執行某個部門的命令,所以正式地說,你現在只是一個嫌疑人,如果調查成立,你肯定會被指控。”</br>
羅門警惕起來。“你這么想?”</br>
“不是我怎么想的問題,這是規則。”賴春雷又戴上眼鏡。“你不但要把那個女人交給我,你也要跟我回去,調查不是只針對那個女人。”</br>
羅門擺弄著一個小小的調羹,半天沒有說話,看上去是在思考賴春雷的提議。賴春雷看似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實際是讓垂在袋子上的手可以更快地拿到武器。這只是個下意識的行為,事實上在這里拿出槍來都是最壞的結果。</br>
“我不能跟你回去。”羅門把調羹放回杯子里。“那不在我的計劃中。”</br>
“那你的計劃就得改改了。”賴春雷淡淡地笑了笑。“你必須跟我回去,這是我的計劃。”</br>
“我們今天見面只是為談那個女人和硬盤,所以,你和我的計劃都不重要。”羅門笑了笑。“一次只談一件事。不管誰的計劃,都要等到下一次。”</br>
“我不這么想,‘鱷魚’也不這么想。”賴春雷探身伏在桌面上。“你殺了他,你必須要把事情說清楚,這是最基本的常識。”</br>
“你比誰都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羅門也把身子伏在桌面上。“這就是為什么我要把這個女人和硬盤交給你的原因,因為這些能夠解釋我為什么出現在那個地方。”</br>
通過賴春雷身上的一個微型麥克,陳朝光一字不漏地聽到了兩個人的通話。這些通話聽起來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而且,他也不可能在兩個人的通話中聽到什么對自己特別有用處的東西。賴春雷可能不喜歡羅門,但他也沒有強行帶羅門回來的借口,這樣下去,他并不能解決羅門還活著所帶給他的危機,他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br>
“毒蛇,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br>
他給已經準備就緒的猛虎部隊下達了命令。</br>
這支小隊會對秘密住處的“黑鷹”和“雪豹”發動一次有足夠強度的襲擊,前提是在沒有傷亡的情況下解決掉“黑鷹”和“雪豹”其中之一。如果兩個人的抵抗足夠激烈,那么猛虎部隊也可以隨時撤走,這個襲擊的目的不在于消滅誰,而在于制造賴春雷和羅門之間的猜疑,如果再有人在這個襲擊中傷亡,那么賴春雷和羅門之間就會產生真正的矛盾,賴春雷就會直接行使他的殺人權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