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候的身份在珍珠城知道的人并不多，連玨的突然脫口而出讓他更懷疑了這個人的身份，他看著連玨毫無惡意的表情，心里想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倒不如看看這個人的來路，于是跟著連玨進(jìn)了另外一間房 ，房間的擺設(shè)很簡單，一看就知道是一件普通的客房，連玨倒了茶，說道：“你不用懷疑我的身份，我確實是云錦坊的少東家，對你沒有惡意，我之所以知道你的身份，是因為你身上的配飾，剛剛喝酒的時候，你不小心露了出來，那是君臨結(jié)衣玉，是上古列國的標(biāo)識，代代相傳，東土列國君主身份的象征，只有最古老的國家才擁有，呂王將它傳給了你，意圖很明顯，只是不知為何？你會流落在珍珠城，這不符合禮制。”</br>
季候不敢輕易相信他的說話，說：“連少爺，你誤會了，我不是什么呂國世子，這也不是什么君臨結(jié)衣玉……”</br>
連玨打斷他，笑著說：“世子，你誤會了，我真的沒有惡意。七年前，辰國進(jìn)攻呂國，將呂國的十萬兵馬圍困在珍珠城百里外的臨山上，大雪封山，辰國本想將呂國困死，沒想到一年后，臨山?jīng)_出一支強(qiáng)盛的兵馬，從臨山一舉打到辰國邊境，將失去的國土全部收回，一雪前恥。這本來應(yīng)該乘勝追擊，滅了辰國的，可是呂國軍隊這個時候卻突然收兵返回，用來鎮(zhèn)壓三王之亂，三王之亂后，呂國的勢力四分五裂，連呂王也無能為力。這幾年呂國后宮干政、王子弄權(quán)、庶子奪位，百姓是苦不堪言。按道理，呂國世子早就成人了，應(yīng)該出面主持大局才對，可是卻遲遲不能露面，我想他的失蹤應(yīng)該是跟七年前的臨山大戰(zhàn)有關(guān)吧？在呂國有傳言，說呂國世子為了救臨山外的十萬兵馬，將自己當(dāng)給了珍珠城換了五千擔(dān)軍糧度過了一整個寒冬。珍珠城的人從來都不相信這種傳言，但是我信。七年前，有一批馬車浩浩蕩蕩的從珠心城出發(fā)卻沒有回來過，不久之后，珠心宮城的糧倉失了火，珍珠城的糧價漲了幾倍，珍珠城的城主從來都不做這種蝕本的買賣，更不會干涉列國戰(zhàn)事，我不明白的是，他為何要救你們呂國？你對珍珠城到底有什么意義？”</br>
連玨說的如此透徹，季候就是想瞞也瞞不住了，他心里想道：倒不如承認(rèn)，看看這個人的目的何在？于是憂傷地回道：“我對珍珠城沒有任何意義，之所以沒有歸國是因為回不去了。”</br>
連玨驚訝的說：“難道，你真的當(dāng)了呂國的質(zhì)子？”</br>
季候點點頭，說：“那一戰(zhàn)，你們珍珠城的人叫臨山之戰(zhàn)，而我們呂國的人叫鶴長山之戰(zhàn)”。</br>
連玨突然起身，朝著季候深深鞠了一個躬，說道：“珍珠城最敬佩舍身為人的行為，很抱歉，之前對你沒有禮貌，還出手打傷了你的朋友，在這世上沒有人能為了區(qū)區(qū)十萬莽夫而放棄繼承王位的資格，失敬失敬。”</br>
季候苦笑，說道：“我那個時候年紀(jì)小，不懂事，如果我知道這會讓我再也回不去呂國，可能不會這么做。”</br>
連玨說：“這跟年紀(jì)無關(guān)，讓孩子一個人留在商城過日子，本來就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我相信你那個時候應(yīng)該也明白，但是你還是愿意這么做，說明你心系蒼生，這是你的天性，你若是為君，定是呂國之幸，可惜，可惜了。”</br>
對于這樣的惋惜，季候見過太多次了，最近兩年，珍珠城來了不少知曉臨山外鶴長山一戰(zhàn)內(nèi)情的失意官卿大夫士子，皆是感慨呂國的世風(fēng)日下與他的境遇，所以對于連玨的聲聲惋惜，他的情緒已經(jīng)沒有多大的變化，而是說道：“我現(xiàn)在只是一個普通的珍珠城居民，住在珠心宮城最破落的院子，身份低下，能跟連少爺坐在一起喝酒已經(jīng)是榮幸了，就不要這么折煞我了。”</br>
季候知道，了解一枚舉世罕見玉石的內(nèi)情，并且從七年前的一場戰(zhàn)事猜出他的身份與遭遇。說明連玨跟珍珠城那些普通的商家少爺不一樣，他不但擁有無比聰慧的心智，同時也具備敏銳閱人的眼光，或許他對自己沒有惡意，但是不能說明他沒有其他圖謀，畢竟他一心要利用朱朱去見城主，這一點很可疑？雖然珍珠城的事情與他無關(guān)，但是為了朱朱的安全，季候還是提醒他：“我跟朱朱可以帶你去焚香廟，但是能不能見到城主要看你自己的造化，我不會讓朱朱因為幫助你偷窺城主祈福而受到處罰的，偷窺城主在珠心宮城可是大罪，焚香廟又是清靜之地，朱朱是個粗心的丫頭，從小到大不知道被罰過多少次了，她的小手小腿，小的時候經(jīng)常帶有被抽紅的痕跡，現(xiàn)在她終于有了自己喜愛的工作，我不會讓她失去這份工作的。”</br>
連玨笑著說：“這你就誤會了，我對城主有所求，會想盡法子與城主見面，還不至于會去害了一個小小的宮娥，再說了，一個小小的宮娥又能幫得了什么呢？”</br>
季候說：“你錯了，一個見過城主本人的宮娥就不是小小的了，朱朱根本就不知道，在珠心宮城外見過城主本人的人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她或許是離城主最近的人，意味著她或許知道城主的很多秘密。但是只有我知道，她不過是一個小小點燈宮娥，因為在珠心宮城待的時間夠長了，所以會撞見城主而已，除此之外，她對城主一無所知。”</br>
連玨沉默了一會，起身告辭，說：“看來你真的很了解朱朱。”</br>
在那以后的每一天，朱朱都會跑出來找連玨玩，連玨這個人也大方，只要是朱朱想要的東西，他都會解囊相贈，看著自己囊中的羞澀，季候的心里也會有些哀傷，不過好在連玨是個明事理的人，總是直言對朱朱的大方是因為結(jié)交了他這樣一個好知己。</br>
朱朱很奇怪他們兩人怎么成為了好朋友？</br>
他說緣分，連玨卻說他們志氣相投。</br>
確實從知道他的身份后，連玨經(jīng)常去他住的小院子邀請他出門喝酒聊天，不可否認(rèn)，連玨是個很有魅力的人，聊天的內(nèi)容都是列國政事，正是他感興趣東西。連玨身上沒有一點商人的市儈之氣，對時局是字字珠璣點到為止，將列國形勢分析的很透徹，有些想法他們總是不謀而合，經(jīng)常半夜而歸或是徹夜長談。師傅讓他小心接觸陌生人，他說連玨是個對他沒有威脅的人，暗中調(diào)查了連玨的身份后，師傅也就不反對他們的交往了，于是他們就真的成了很好的朋友。</br>
那是他在珍珠城除了朱朱外交到的第一個朋友。</br>
如果說朱朱是救命恩人，那么連玨就是他交心的好朋友了。</br>
就這樣，兩個月后，焚香節(jié)到了，城主的行程也定了下來，朱朱答應(yīng)帶連玨去焚香廟的許諾也到了實現(xiàn)的那一天。</br>
焚香廟是伴隨著珍珠城一起修建，是珍珠城最富有古韻的寺廟。</br>
珍珠城的寺廟跟列國的寺廟不一樣，沒有神像，沒有香火，沒有熱鬧的廟會。</br>
寺廟的作用很簡單，就是一個休憩的場所。</br>
場所里有各種各樣的可以讓人心靈寂靜的空間。</br>
祈福是焚香節(jié)的節(jié)例，城主來到這里表面是祈福，實際是例行的靜養(yǎng)，也是無為而治的一種體現(xiàn)。</br>
他在告訴珍珠城的居民：</br>
遵照珍珠律法，各自努力，只要你有能力自會在珍珠城謀到生路，我不干涉商家經(jīng)營，也不打算擴(kuò)張土地。</br>
這些年來，隨著珍珠城的繁榮，人口越來越多，城中設(shè)施的負(fù)擔(dān)也越來越繁重，城主已經(jīng)收緊了民籍登記政策，但是因為連年的外戰(zhàn)，從城外流入了太多的人口，珍珠城依然面臨著人口增加的問題，同時治安問題也越來越嚴(yán)重了。</br>
在這種背景下，列國中有人建議城主立國，擴(kuò)展土地，依列國慣例行政立法，躋身于列國的行列。</br>
這樣就可以擁有各種復(fù)雜的刑罰政堂機(jī)構(gòu)來處理城中越來越繁重的事物了。</br>
可是這些厚重的建議文檔都被城主拒絕了，他甚至因為這樣的呼聲隱居珠心宮城多年，并且用從不見客來表明他的決心。</br>
隨著城主的隱匿，這樣的呼聲也沉寂了下來，雖然問題依然存在，但是在四大家族長的經(jīng)營下，珍珠城依舊繁榮無比。</br>
焚香廟的入口在山腳下，進(jìn)去之后整座山丘都是焚香廟的范圍，山徑小道穿梭的像迷宮一樣、山林間隱僻著一間又一間看似普通但是布置古樸的庭落，沒有人帶路，你連山徑通到哪里都不知道，更不要說見到城主了。</br>
此時的焚香廟已經(jīng)拒絕接待外人了，連玨跟季候被阻擋在山門外，他們正在等待朱朱出來。</br>
果然沒有過一會，就看到一個身穿藕粉宮服的少女從山后轉(zhuǎn)出來，擋著臉悄聲說道：“跟我來……”</br>
三人沿著一片竹墻行走，找了一處安靜的角落，飛身躍上，落腳處藏著兩套衣服，朱朱讓他們穿上，然后帶著他們找到了一處繁花似錦的竹屋，竹屋里流淌著一段美妙的樂曲，朱朱說：“城主正在里面，我們在這里等一會，他馬上就出來了。”</br>
季候不懂欣賞音樂，一首曲子在他耳里只有好聽與不好聽之分，除此之外，他一無所知。但是連玨卻不一樣，他仔細(xì)聽了一會，突然驚訝的說：“是瑤宵琴。”</br>
季候不明白他說的意思，朱朱卻一臉認(rèn)真的看著連玨，問道：“你知道瑤霄琴？”</br>
季候問道：“什么是瑤宵琴？”</br>
連玨回答：“瑤霄琴流傳于五百年前的列國時代，由鑄造名家無牙鑄造，是當(dāng)時的禮器。據(jù)說這把琴能夠通天曉人心，彈琴的人可以通過琴音進(jìn)入聽琴人的夢境，控制他人心智。禮國滅亡后，這把名琴就已經(jīng)失傳了，沒想到有生之年會在這里聽到，真是太幸運了。”</br>
朱朱一臉喜色的看著連玨，說：“你說的很對，從琴音中也能聽出彈琴人的心聲。”</br>
連玨說：“是的，彈琴的人彈的曲子叫做瑤霄別曲，這種曲子只能用瑤霄琴來彈，也只有城主才有資格彈，聽說曲子一直由城主貼身收藏，不過我怎么聽這曲子有些奇怪呢？”</br>
朱朱說：“因為這是一把殘琴。”</br>
連玨說：“怪不得，曲子跳接的位置有點不太流暢，應(yīng)該是商弦出了問題。不過……”</br>
連玨看著朱朱，眼睛里一片光芒，說道：“不過，我沒想到朱朱你對音樂這么了解，我想你一定可以會彈琴吧，回去我們一起切磋。”</br>
朱朱興奮地說：“我不喜歡彈琴，但是會吹笛子，回去我吹給你們聽。”</br>
季候知道朱朱喜歡這些東西，每當(dāng)談起這類話題，他一定會借故離開，此時聽到兩人說的正起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聽到朱朱說吹笛子，說道：“你的笛子吹得那么難聽，別丟人現(xiàn)眼了。”</br>
朱朱掐了他一把，說道：“呂蠻子，功夫不好，眼光不行，連這么美妙的音樂都不懂欣賞，你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樂趣呢？”</br>
季候想反駁，連玨說：“噓！別說話，有人出來了……”</br>
只見珠心宮城的花豐姿陪著一個少年走出來，少年挺身走在前面，花豐姿微微屈身走在后面，兩人一前一后的離開了房間。</br>
連玨指著少年的背影問道：“這就是城主？”</br>
朱朱說：“是。”</br>
花豐姿是珠心宮城里權(quán)利最高的人，能夠讓她如此恭敬的當(dāng)然是城主，只是自從出門，城主一直都背對著他們，他們看到的也只是城主的背影而已，從這個背影里，能夠得到多少信息？季候想問一問，沒想到連玨一個箭步想要追上去，然后他們的脖子上架上了一把冷冰冰的刀刃。（未完待續(x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