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巴拉累地區,是澳大利亞最早發現的金礦區,在澳洲的歷史上,是先有巴拉累,然后才有墨爾本。先有金礦區,然后才有附近的一個一個城市的誕生。可見人們對金子的想往和祈求,對財富的渴望和追求。這凝聚成一股巨大的推動澳大利亞歷史發展的動力,雖然澳大利亞的歷史非常短暫,卻金光閃閃,和金子是分不開的。另外一種色彩是白色,白色的羊毛。
巴士在巴拉累的街道上行駛,游客們從車窗里打量著這個古老的小城市,有一座老教堂和不少維多利亞時代的舊房子,卻沒有瞧見一幢現代化的高樓大廈。古老這個詞對于澳大利亞來說,也就是一二百年。海倫告訴大家,當年維多利亞省只有十幾萬人,但卻有幾萬人都是跑到這兒來挖金子的。中國人更是不遠萬里來這兒挖金淘金,最多的時候,挖金子的華人就有兩萬五千多,占了淘金人總數的四分之一。
董大發問:“中國人太牛了,有沒有我們金牛縣的人來挖金子的?”
海倫告訴大家:“當時中國的淘金者大多數來自南方的廣東和福建等沿海地區。中國人吃苦耐勞,勤儉節約,頭上盤著長辮子,挖到金子寄回家鄉,生活觀念和生活方式與西方人有所不同。于是在白種人中間產生了一股排華情緒,誣陷說中國人不合作,不衛生,不守法,不道德,找出種種理由攻擊華人淘金者。于是,當時的維多利亞地區政府成立了一個“金礦皇家委員會”,對開采金礦的情況進行了調查,最后通過了一個限制華人入境的法案,規定已經登記的船只,每十噸位只能搭載華人一名,入境的華人每年必須繳納人頭稅十英鎊和一英鎊保護費,十一英鎊在當時是一筆很大的數目,這個法案在1855年通過,是澳洲第一個限制華人入境的正式法令,實際上揭開了澳洲排華歷史的開端。”
“他娘的,欺負我們中國人是不是?老子今天有錢了,有大把的錢,怎么沒見澳洲政府來收我們的‘人頭稅’。”老山東王峰的邪勁上來了。
雷哥也在話筒上插了一句:“人頭稅早就廢除了。以前這塊土地上只有土著人,沒有國家。其實我們華人來得很早,和白人一樣,也是澳大利亞國家的創造者。”
“這話我愛聽。”董大發搖頭晃腦,瞧著五根手指上的三個金戒指,“如果澳大利亞政府是我們中國人辦起來的就太牛了。”
“老祖宗太保守,大明朝那個太監鄭和下西洋,也不知道在海外開發幾塊土地,讓我們華夏子孫享受享受。”夏壽禮很遺憾,他細瘦的頭頸上是一根粗大的金項鏈。
海倫繼續道:“白人政府收了這些人頭稅和保護費并沒有保護好華人的生命和財產,但是,這個地區性的法案也無法有效地阻止華人入境。黃澄澄的金子對人的誘惑太大了,華人們怎么能夠不吃盡千辛萬苦遠涉重洋,踏上這片被稱為“新金山”的土地呢。他們在澳大利亞的南部沿海登陸,那兒不用交人頭稅和保護費,然后爬山涉水,日行夜宿,肩挑扁擔,步行千里,從陸路來到維多利亞的淘金地區。經歷史記載,在1855~1858年間,由南澳登陸再徒步來維多利亞州的華工有兩萬多人。為了金子,華工們拖著長辮子,身穿黑色的褂衫,頭上戴著尖頂圓形的大斗笠,肩挑著行囊和采金用的鋤頭鐵鍬,成群結隊地翻山越嶺,在崎嶇的山道上行進,在荒涼的深山里尋找金礦。一旦發現泥土有異色,他們就駐營扎寨,用碎石壘墻,樹枝蓋頂,更簡陋的則用竹木搭架,樹皮樹枝做墻蓋頂,這些不能稱為房子,只能說是窩棚,人無法站立,只能坐臥,這就是在荒山野嶺里,華人淘金者避風霜躲雨雪的住處。”
海倫的敘述仿佛在大家眼前展開了一幅畫,一場老電影。
董大發說:“這個日子我過不了。”
夏壽禮說:“這個苦頭,我也吃不消。”
包金銀對身邊的雯雯說:“如果能挖到金子,早生一百多年,我也會來干的。”
雯雯說:“包總,那可要累死人的。”
包金銀說:“想做人上人,得吃苦中苦,想發財,不吃點苦頭是不可能的。人生的苦難,咬咬牙就能過去。再說,金子銀子不是和我有緣分嗎?”
“包總嘴里出來的話,就是有道理,你講得真好。”雯雯把一塊巧克力塞進包金銀的嘴里,“車上不讓吃東西,你含在嘴里別動。”
那個很少說話的跳跳,關了手提電腦,大聲問道:“導游,能告訴我們,金子是怎么發現的嗎?”
“這個問題提得好。”海倫講起了金子的故事。
1851年的一天中午,陽光燦爛,一個放羊的孩子名叫奧列弗,他趕著羊群去找草密的地方。走著走著,突然,被一塊石頭絆倒了,這孩子站起來,踢了一腳絆倒他的石頭,他不僅沒有踢動那塊石頭,反而把腳弄疼了。他很生氣,喝住了羊群,把那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挖了出來,這塊石頭黃黃的,而且很重,他有點好奇,就把這塊石頭藏在路邊的草叢中。晚上放羊歸來,奧列弗把這塊沉甸甸的石頭帶回了家。孩子的父母也對這塊石頭產生了興趣,有點懷疑,這塊石頭會不會是黃金?
花艷麗舉手問道:“那個奧列弗是不是‘霧都孤兒’里面的那個奧列弗?”
穆哈哈說:“‘霧都孤兒’里的奧列弗是孤兒,這個奧列弗有父母。女人有時候就是沒有腦子。”
“你才沒有腦子呢。”花艷麗扭了穆哈哈一把,“你以為我不知道奧列弗是孤兒,你以為大文豪狄更斯的名著我沒有讀過?那個孩子在英國倫敦沒有父母,來澳大利亞找到了父母,那孩子特聰明,找到黃金是早晚的事。你們男人傻傻的,沒有想象力,導游你說是不是?”
“奧列弗也是一個男孩。”海倫笑了笑,又繼續她的故事。
當時能對這塊石頭做鑒定的機構只有一家,在英國倫敦。奧列弗的父母托人把這塊石頭送去了倫敦。一年后,一隊英國人帶著這塊石頭和鑒定書找到了這個放羊孩子的家。在全家人面前,一位英國紳士先把鑒定書宣讀了一遍:“這是一塊目前世界上最純的黃金……”隨后他們提了兩個問題:一是金子是在哪里找到的?二是用什么方法提純的?奧列弗的父母有點懵,他們不懂什么是提純。父親說:“孩子只是好奇,撿到后拿回家,我們并沒有對這塊石頭做過什么。”英國人要求帶他們去看看挖出這塊石頭的地方。孩子把這隊英國人帶到了他每天放羊的地方,英國人尋找了一遍,很快他們就找到了同樣的石頭——黃金。幾位懂礦產的紳士經過討論并得出結論:這些黃金是經過幾千幾萬年地質自然的運動,天然提純的,比當時人工提純的黃金還要純。此時距美國三番市發現黃金正好三年。
三番市是華人的稱呼,洋人叫做“舊金山”,那是三年以前在這個地球上發生的大事件。歐洲人在新大陸美國的土地上發現了金子,淘金者像潮水般地涌向那兒,其中也有不少中國人。
三年后,南半球發現黃金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世界,做著黃金夢的人們又蜂擁而來,讓這個當時還不太為人所知的地球上最大的島嶼,一下子成了人們想往的地方。‘新金山’也就成了澳大利亞維利亞地區的另一個美稱。這就是人類的第二次淘金熱潮。
澳洲新金山與美國舊金山的區別是,在澳洲挖金,只要彎一下腰就行了,也就是俯首可拾,那是在地上撿金子。撿到金子的人,命運在彎下腰那一瞬間就發生了變化。而當時舊金山淘金是需要掌握一定的淘金工藝,和大量的生產資料。也就是說,要先期投資一大筆錢,然后才能獲得黃金。相比之下,去澳洲淘金要容易得多了。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只要受到上帝的眷顧,睜開眼睛就行了,伸出手就發財了。
海倫說:“那時候,在淘金者中間傳頌著一首英語歌謠,我把歌詞翻譯過來,念給大家聽一聽,好不好?”大家齊聲叫好,還有人說,能不能唱出來聽聽?
海倫背誦道:“金子啊迷住了人們,進入了你們的血液,把你們的肉體轉變成一片泥濘;金子啊像骨髓一樣進入你們的骨頭,把你們的心臟變成一塊塊堅硬的石頭,扭轉你們的思想,驅使你們變成一群醉鬼,讓欲望控制住你們的生活;挖掘啊,永無止境地挖掘!這就是一個人出賣靈魂的理由。啊,這個魔鬼的情婦——金子。”
海倫這一說,把游客們的興致全都調動起來了。
穆哈哈又當場彈唱起來:“金子啊金子,你這魔鬼的情婦。今天,我們真的很想看到你,想念你啊想念你——”
花艷麗馬上跟著唱道:“想念你啊想念你——”
“想念你啊想念你——”很多人瞎起哄地唱起來。
(二)
疏芬山是一座建于19世紀的金礦遺址,占地25公頃,它生動地再現了始于1851年巴拉累地區幾十年的輝煌淘金史。
在金礦遺址公園的對面,還有一幢豪華的建筑“黃金博物館”。海倫和雷哥把大家先領進了這座博物館。游客們走進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迎面柜臺的玻璃罩里面,一大塊黃澄澄的不規則的金塊。恰恰用單筒望遠鏡對著金子瞧了好一會,他說:“眼睛也看花了。”
雷哥問:“你這么近,還用什么望遠鏡啊?”
海倫把柜臺上面的文字告訴大家:2005年,一位淘金愛好者用簡易的金屬探測器,在巴拉累地區非常意外的找到了一塊重達4.4公斤大的大金塊,就是玻璃罩里面的這塊金塊。這個消息又一次引起了不少人的熱情。早幾年,有些科學家根據地形地貌的研究,預言那里應該還有黃金。如今真的發現了,政府派地質隊對那個地區重新仔細地勘探。三年后,在疏芬山金礦不遠的山背后,找到了一座儲藏量非常大的金礦。這些金子埋藏在幾百米的地下,不怎么好挖。據報道,如果按目前的開采黃金的技術和速度,要七十年才能全部采完。
“哇,真的還有金子。那個幸運者挖到的這塊金子肯定不會在幾百米的地下吧?”阿龍說著,打開照相機,對著這塊金子按了七八下。
海倫又告訴大家,那位淘金愛好者找到的這塊黃金,根據金價和分量,賣了三十四萬澳幣。而他提供的這條線索,維多利亞州政府又獎勵了他一筆比那塊黃金還高的獎金。
“發財了,發財了。”穆詩人摩拳擦掌,“真的能挖到金子,我把吉他扔在這兒。”
恰恰拿著望遠鏡對地下亂瞧,好像望遠鏡能透過地下,看到金子。
“你這玩意不行。”雷哥轉過頭對大家說,“尋找金子有一種金屬探測器,和日本鬼子找土八路的地雷那玩意差不多,那位幸運者就是用這種探測器從地下找到這塊金子的。”
穆哈哈問:“探測器有沒有賣,要花多少錢?”
“你到巴拉累市出售礦產工具的專賣店里可以買到探察器,不貴,才七十多元錢,向政府申請一個采金子的執照,一年二十幾元錢,兩項相加一百元錢,你就可以在維多利亞省的任何公共場所找金子,找到金子就是你的。前幾年發現這塊金子的時候,那種金屬探測器銷售一空,我想搞一把也沒有搞到。”幾年前雷哥看到這個報道,還真動過這個心思。
大家又在博物館里看到了各種各樣的金塊和黃金制成品。其中的兩幅畫很有意思,一幅畫是金子掛在樹上。海倫給大家解釋道,這是因為樹成長的時候,把地下的金子頂上來了,樹長高后,金子就掛在樹上了;另外一幅畫是,早期來的白種女人沒有地方洗澡,就躲藏在隱蔽的小河里洗澡,沒有想到一提褲腿,就把河里的金子提起來了。那時候,真是黃金滿地。
雷哥指著許多小照片說:“照片里的那些地貌,都是容易發現金子的地形,大家看清楚,記住了。”
有照相機的人,紛紛把這些小照片翻拍下來,好像要去大干一番。
“這里的黃金太多了,搞得我心癢癢,我要挖一把。”老山東王峰真的把這事當作發財的機會。
“那是以前,現在還能挖到嗎?”牛縣長有點不相信。
“那是玩玩的事情,不能當真。”亨利張已經和金牛縣的幾位搞熟了。
“我們金牛縣來的人最多,找到金子的概率就最高,美女導游你說是不是?”馬秘書的眼鏡里也射出光來。
“那就看你們今天的運氣了。不過今天安排的是在河里淘金,不是挖金子。”海倫手上有一個小瓶子,是博物館里的工作人員剛才給她的,瓶子里的水下面能瞧見一丁點金亮的東西,玻璃有放大作用,這就是人們想往的金子。
(三)
海倫購票領著大家走入金礦公園。
一進門,頓時時光倒流,大家猶如步入十九世紀的一個歐洲風格的小鎮。里面的工作人員全穿著舊時代的服裝,男人頭戴高筒禮帽,女人穿花邊長裙。道路兩旁有工匠點、工藝品店、服裝店、酒館旅館等各式商店,有政府部門,有郵局,甚至有一個保齡球房。高頭大馬拉著驛車轟隆隆地駛過,穿著紅色軍服的士兵扛著滑膛槍,喊著口令朝前走來,頭頂上飄揚著一面大不列顛帝國的米字旗。
“在這里過小日子還是可以的,什么都有,比我們以前的村子里強多了。以前過日子就是缺少一架電視機,缺少一臺電冰箱。夏老弟你說是不是?”董大發一邊說話一邊擺弄照相機,每過一個店門就按上一張。
夏壽禮手上也有一架照相機,弄來弄去,不是閃光燈不亮,就是快門卡住,氣得他罵道:“都是我兒子給我弄來的這個破相機,給他兩千元錢,給我弄來一個二手貨,這年頭,兒子的本事就會蒙老爸。”
“聽說你的兒子最近信基督了。”董大發走進一個老教堂里拿著相機又按了一張。
“有啥屁用,就是胸前掛個金十字架,晃來晃去,還問我拿了五千元錢。”
李娜娜從挎包里拿出一個嶄新的照相機,塞到兒子手里:“強強,這是媽媽給你新買的德國照相機,一萬多塊錢呢,高級吧?你爸沒有給你買過這個吧?”
“爹地沒有錢,買不起。”強強擺弄著,“cool,太高級了,我不會用。”
“沒關系。那個廣東人阿龍叔叔是個專業攝影師,我把他叫過來,讓他教教你。”李娜娜很高興兒子接受了這個高級相機。
“不用了,爹地也喜歡攝影,懂照相機,我去問問他。”強強拿著相機朝亨利張那兒走去。
李娜娜在兒子背后搖搖頭:“我輸給你們父子倆了。”
海倫又領著大家走進一個“唐人區”,里面的窩棚又矮又小,但是里面的生活用具和勞動工具讓大家感到似曾相識。這就是當年華人淘金者的艱辛寫照。
歷史學家是這樣描繪當時華人上岸入山的,海倫給大家敘述了當年的情景。
當年華人們的采礦工具很簡單,大多數人只是用鋤頭和鐵鍬掘井挖沙,挖出井來,一個人下井,把泥沙傳遞上來,上面的人用木盤裝著沙石,以水沖洗,不停地搖動,因為金沙比泥沙重,泥沙被沖走,粗金沙粒留在盤底,這就叫淘金。
有的礦井越挖越深,深達十多丈,井壁疏松崩塌,挖掘工人就會被泥沙淹沒,葬身在異國他鄉深山里的一口枯井之中。有的華工因為技術差,工具簡單,只能在白人開采過的被放棄了礦坑里再進行挖掘,于是被白人譏笑為“挖掘殘渣的家伙”。但這些“挖殘渣的家伙”,經過艱苦的勞動,也能淘得殘留下來的金沙,得到意外的收獲。
海倫又給大家敘述了當年的一段歷史。
在1857年,維多麗亞地區的金礦產區終于爆發了大規模的排華行動,白人暴徒們叫囂著:“要有效地防止澳洲的金礦轉變成中國皇帝和亞洲蒙古韃靼部落的財產……”他們結隊圍攻華工,燒房子,搶東西,把華工毆打致死。在之后的數年中,排華浪潮越演越烈,規模越來越大,蔓延到澳洲的各個地區,最后形成了澳大利亞歷史上臭名昭著的“白澳政策”。
這一說,大家議論紛紛。沒有想到又讓幾位發火了。董大發罵道:“他媽的,白人老是欺負咱們中國人,敢情是中國人太老實、太軟弱、太好欺負。”
夏壽禮憤怒地接著說:“那年頭,八國聯軍在北京城里燒殺掠搶,澳大利亞跟在英國佬背后,也有一份。如今中國能造大軍艦了,要不,開幾條軍艦來澳大利亞,嚇唬嚇唬他們。”
那個老山東王峰更是粗聲粗氣道地罵罵咧咧:“他娘的,咱們來一次澳洲也不容易,就手給她占了得了了。”
雷哥瞧這幾位越說越離譜,開玩笑地說:“要不我們打道回府,不玩了。”
“對,咱回去,看個逑,不看了。”老山東說著就往回走,走了兩步,想想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亨利張感到很滑稽,就問道:“你們到澳大利亞干什么來了?”
李娜娜也說:“咱干嘛來了,沒看完就走,這算怎么回事呀?”
強強舉著照相機:“媽咪,那幾位Uncles(叔叔)為什么要走,我們還玩不玩?”
夏壽禮說:“你們一家子,立場倒是一致。”董大發說:“要不這樣,咱們多淘點金子拿走,替咱們前輩報仇雪恨,把八國聯軍搶走的損失奪回來。”
大家都說這是高招,牛縣長也笑了。
包金銀對身邊的阿龍說:“那幾個鄉巴佬腦子壞掉了。”
“包總,你小聲點,不要讓他們聽見。”雯雯又在包金銀的嘴里塞了一顆話梅。
那個跳跳在邊上逗上一句話:“現在不叫腦子壞了,叫腦殘。”
阿龍跑到后面,瞧見花艷麗在吃薯條,鮑導在喝可樂,剛才車上不能吃東西,這會兒他們正在解饞。阿龍興高采烈地說:“前方戰事吃緊,你們還在后方緊吃。”
唯有穆哈哈嘴上閑著,他問:“什么前方后方,打仗了?”
“我是說巴士里面前方的那幾位。”
“噢,你說的是金牛縣里那幾個河南人,又怎么了?”花艷麗問。
“還有那個山東人,他們說要在澳大利亞挖金子補回過去被掠奪的損失呢。”阿龍覺得老山東有點兒可笑。
“有點意思,快去聽聽。”穆哈哈拉著美女作家走上前去,鮑導緊跟在后。
走到那兒,聽見老山東喉嚨最響:“我老爺爺就是被八國聯軍給殺死的,我爺爺是被日本鬼子的刺刀捅死的。我最恨洋鬼子。”
阿龍開玩笑地問:“你爹沒有發生什么不幸的事吧?”
“我爹被打成右派,下放去農村,三年自然災害時差點餓死。如今高齡八十,身子骨還行。”
雷哥勸說:“大家出門旅游,圖個高興,傷心痛苦的事情就少說幾句。”
牛縣長也發言了:“這位司機老哥講得在理,歷史的舊賬已經翻過去了。如今黨中央號召建立和諧社會,我們中國人之間講和諧,中國人和洋人也要講和諧,我們不但要建立一個和諧的中國,還要建立一個和諧的世界。”
“不說了,不說了,咱家里那點憶苦思甜的事情就不說了,大家和諧。”老山東從口袋里掏出一盒名片,給大家發名片,“各位老板,以后有機會來山東東營,請光顧本公司。”
鮑導看著名片念道:“山東東營盛大鼠藥集團總經理黃峰,你還真是蟑螂殺手?我的一雙法眼竟然沒有看出來。”
“念王,不念‘黃’,你們上海人老是黃王不分。”老山東說,“俺王峰是殺老鼠殺蟑螂的,不殺人。大家和諧、和諧,世界和諧、和諧!”
大家都笑起來。馬秘書說:“我們縣長就是有水平,老山東喉嚨再響,立馬就被咱牛縣給和諧了。”
“哇,真的是賣鼠藥的,我得給你照一張。”阿龍照完后也遞上自己的名片。
“廣州哈龍影樓。”王峰看著名片問道,“這哈龍是什么意思,看不懂。”
“你這人一看就是文化水平不高,連哈龍也不懂。”阿龍搖搖頭。
“你才文化水平低呢。你以為掛個破相機,提個攝像機就是有文化了。”老山東不服道,“我們鼠藥公司招人的時候,那些大學生來應聘,哪一個不是一口一個地叫我老板、老總?”
“老板、老總和文化水平是兩碼事。”阿龍笑道,“王老板,你別生氣,我給你解釋解釋吧。現在不是流行什么哈韓哈日哈美嗎?我們中國人是龍的子孫,為什么要哈洋人,要哈自己,所以我起了這個哈龍的名字。”
“哈龍好,就得給咱們中國人長志氣。這個名字起得有文化。”王峰繼續念下去,“總經理王大龍,好,和我一個姓。”
“給你看出來了,說明你這個人還是有點文化。”阿龍得意地洋洋地說,“以后來廣州拍結婚照,來找我,我給你做一套龍鳳大全,只收半價。”
王峰說:“我什么年齡了,還讓我結婚,你這話被孩子他娘聽見,抽你嘴巴。”
阿龍說:“你也太保守了。現在都興第二春第三春,最多我碰到一對第八春的,春太多,我們影樓的生意忙不過來,就是第八春的老頭老太,我們哈龍影樓照樣能做出青春男女婚照的效果。”
大家聽了都大笑起來。海倫瞧見大家都樂呵呵地圍上來,解釋道:“其實,八國聯軍中的‘奧’字,是指歐洲的奧地利,不是澳大利亞,那年頭,澳大利亞人自己挖金子還忙不過來了,沒空參加八國聯軍和中國打仗,也沒有去中國殺過人。”
李娜娜說:“對啊,對啊!不能搞錯對象亂來。”
亨利張說:“澳大利亞人民和中國人民很友好,如今買賣做得熱火朝天,大小商場里許多商品都是MadeinChina。”
“不好意思,是俺搞錯對象了。”老山東嘴說干了,喝著礦泉水。
“那就應該大量招呼我們中國人來這兒,中國人多。哪兒是金礦,我們就在哪兒挖。”董大發也捧著大瓶的礦泉水,咕咚咕咚地猛喝。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夏壽禮說:“你腎不好,少喝點。”
“剛才在那個鬼城堡門口這么冷,現在太陽下面又這么熱。”董大發擦著臉上的汗,又喝了兩口。
(四)
隧道車進入了地下金礦,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感到地底下的冷風嗖嗖在耳朵邊掠過。坐在前排的花艷麗說:“走向深淵,我害怕。”她拉住身邊的穆哈哈。詩人則興奮地大叫起來:“主啊,我們正在進入地獄。”
坐在最后一排的是雷哥,在黑暗中他又想起了那個寒冷的黑夜。海倫事后和雷哥說起過,她在半夜驚叫起來,是夢見一條老狼撲到了她的身上,扯碎她的衣服。顯然,海倫在夢中懼怕的這條老狼,就是同處一室的雷哥,也可能在她夢里面,根本沒有什么老狼,就是光腦袋的雷哥本人。在那間屋子里,別說一個年輕的姑娘怕他這個半老頭,其實雷哥也非常擔心,對她有點怵。這個女孩子能在唐人街上大喊大叫找男人,還有什么事情不敢做?雷哥第二天上午就要出車,把這個不明不白的女孩子留在家里,他能放心嗎?這套房子雷哥買下剛幾年,貸款已經付掉了一部分。雷哥出去一天,這個女孩子會不會在屋里鬧騰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來?雷哥對這個女孩子所了解的,也僅憑她一張嘴里說的,是真是假誰也不清楚。
這個問題煩了雷哥大半夜,他早晨起來的時候,沒有想到那個姑娘也起來了。她對雷哥說:“昨天,我忘記是不是告訴你,我叫海倫。”
雷哥揉揉眼皮說:“我叫大衛。”
海倫說:“你昨夜說,你要出車,能不能帶我一起去,我不想一個人呆在家里。”雷哥一想:“好啊!”今天那個導游恰好請假,車上正空出一個座位,雷哥既做司機又擔任導游,就讓這個海倫跟著自己走,不用多花一分錢,也不用擔心她在屋里鬧出什么動靜,問題就這樣解決了。
那天的旅游地點也是金礦,海倫在雷哥身邊跟著,兩個人似乎親近了許多。那天,也是在坐隧道車進入黑暗時,雷哥清楚地記得,那個小丫頭害怕地握住了他的手,讓他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今天,他們又進入了黑暗的隧洞。
當人們看到了幽暗的燈光,已經是在百米的地下。
海倫給大家講解道:“這座金礦遺址一共有六層,我們是站在最上面的一層,下面五層廢棄后,已被地下水灌滿,無法下去了。這一層,如果不把水抽掉,也很快就會淹沒。我們在下金礦的時候,瞧見一個巨大的蒸汽機還在工作,這個古老的蒸汽機帶動著下面的水泵,已經工作了一百多年,現在還在工作。下面,我們就要走進坑道,大家緊跟著我,不要掉隊。有時候可能會聽見地下發出轟隆隆的聲音,也不要害怕,這不是金礦的災難來臨,而是電子音響的效果,這里是旅游場所,很安全。有的路口用木條攔著,不是游客的參觀路徑,請不要進去,走進去會迷路的。”
雷哥站在幽暗處想,這丫頭,比我講得細致,天生就是一塊做導游的料,不做導游,可惜了,但是做導游,也有點可惜。
大家參觀了幾個坑洞,在一個坑洞里,轟隆轟隆的聲音響起來了,在巖壁上放映了一場黑白色的小電影,電影把大家帶入了一百五十多年前。
兩個姓林的兄弟,來自中國福建,他們并不是貧窮的人家。遠方傳來有關金子的消息讓他們寢食不安,他倆跟著一條大船出發了,年老的母親在祖宗的牌位前燒香,為兩個年輕的兒子祈求神的保佑。
經過數月的海上奔波,他們臉上掉了一層肉,踏上了地球南部的澳洲大陸。他們爬山涉水,從南澳來到維多利亞省。他們在白人遺棄的廢礦里繼續挖掘。有一天,那是中國的中秋節,這些黃皮膚的人在他們簡陋的窩棚里喝酒,懷念他們萬里之外的親人。可是沒有想到,惡夢卻近在咫尺。羅賓——那個身材高大、滿臉橫肉的英格蘭佬闖進中國人的窩棚,打傷了林家的弟弟。中國人敢怒而不敢言。
受傷未愈的弟弟堅持要跟著哥哥下礦去干活。在傍晚的時候,幸運降臨到林家兄弟的頭上,他倆在泥土里發現了金塊。啊,黃澄澄的金子,哥哥用鐵鍬繼續挖著,想找到更多的金子,弟弟在油燈光下打量著動人的金子。就在這一刻,更大的不幸又發生了,轟隆一聲,塌下的泥土把哥哥埋葬了,弟弟在別人的搶救中,撿回了一條命。
受傷弟弟跟著大船回中國去了,包裹里是那塊哥哥用生命換來的金子。
影片的最后的一句話是:“這一切都是和‘偉大而又卑鄙的金子’是分不開的。”
這場小電影,讓觀眾感嘆不息,當年中國人來這兒挖點金子真的很不容易,那是用命換來的。
跳跳對身邊的晶晶說:“我還以為挖金子很好玩呢,一點也不好玩。”
晶晶說:“好可怕。聽我外公說,他的外公就是那個時候到澳大利亞來的,他的外婆等到頭發白了,也沒有等到人回家。說不定外公的外公就是被壓在這兒的金礦下面。”
“My teacher(我的老師)說,那時候來了許多拖長辮子的中國人,有的人找到了金子,有的人沒有找到,很多中國人死在這里,miserable.。”強強補充說。
晶晶問他最后那個詞是什么意思。強強說:“中國字好像叫悲慘。”幾個少年已經玩到了一起。
返回時,海倫點人數,發現隧道車上還空出兩個座位。
“董老板還沒有來。”夏壽禮老是跟在董大發屁股后面,這會兒卻發現董胖子不見了。
晶晶說:“拿望遠鏡的恰恰也沒有來。”
狹窄的坑道里燈光幽暗,雖然臉看不清楚,但是人也沒處躲啊。
牛縣長有點急:“董老板能去哪兒啊?我們金牛縣考察團的人,可不能少了一個。”馬秘書說:“董胖子一個大活人,會不會掉進哪個窟窿里去了?剛才導游說,地下還有好幾層呢。”李娜娜說:“下面全是水,董胖子會不會游泳?”夏壽禮更著急了:“掉下去死定了,會游泳也找不到岸啊?”
人沒到齊,海倫讓隧道車等等,大家議論紛紛,有的說:“一路上也沒有看見什么窟窿。”有的說:“小窟窿,董大胖子也掉不下去。”有人說:“那個恰恰提著望遠鏡是不是看到什么秘密了?”
亨利張說:“不可能發生這種事。這是旅游區。”
雷哥也說:“金礦旅游公司絕對保障游客的安全,每張們票上都包括保險金。”
“保險金有什么鳥用,人掉下去死定了,就和那個小電影里一樣,賠償再多的金子,董老板也活不過來。”夏壽禮的聲音很悲傷。
花艷麗更有想象力:“董老板一不小心掉進哪個金窟窿里,四周全是金子,就像老鼠掉進白米缸里。董老板全想拿走,口袋里也放不下,手上也捧不完,就在這個時候,窟窿口又自動關住了,電影里都是這樣的結局。人在那個時候,從極度的興奮轉向極度地絕望。董老板現在已經開始絕望了。那個恰恰也發現了寶庫,可是他進不去,也絕望了。”
黑暗之中,穆哈哈突然彈唱起來:“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個快樂地青年,芝麻開門,芝麻開門,哦,哦!”后面也有人瞎起哄,“哦,哦!”
這時候,那個恰恰從黑暗里鬼頭鬼腦地鉆出來,人家問他去了哪兒,有沒有看見董大發?他搖搖頭。
“來了,來了。”董大發從那頭跑來,大家也看不清楚他的臉色,只聽到他的喘氣聲。
隧道車轟隆隆地響起,把人們從黑暗的地下,帶上了陽光燦爛的地面。
(五)
在一條小河邊,大伙看到河灘上,不少人端著一個像中國人的淘米籮差不多的玩意,搖著河水里的流沙,進行淘洗。海倫告訴大家,這就是沙里淘金,在河里淘到金子歸你自己。那邊的商店里有賣玻璃小瓶,一塊錢一個,把金沙放在小瓶的水里,帶回家去欣賞。海倫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個小瓶讓大家看。
董大發問:“淘到大金塊,怎么辦?”
海倫說:“那你就買一個大瓶子嘛。”
夏壽禮說:“也不用放瓶子里,直接把金塊裝口袋里。”
這條河里的金沙已經被人淘了千萬遍,大家知道淘金就是玩玩的意思,拿著籮具,紛紛下河去玩淘金游戲。
董大發悄悄地把夏壽禮拉到邊上的小樹林里,從口袋里拿出一塊金黃黃的東西,有拇指一般大小。夏壽禮一驚:“金子。”董大發讓他輕聲點。夏壽禮輕聲問:“哪里弄來的?不會是從那個黃金博物館的玻璃柜臺里拿來的吧?”
“你以為我是賊啊?”董大發把來龍去脈告訴夏壽禮,“剛才在金礦下面,我不是遲來了嗎?水喝多了,尿憋不住,下面又沒有廁所,兩條坑道里人走來走去,我也不能從褲襠里拔出那玩意亂射啊。我想起導游說的,有幾條門口襠著木板的坑道不讓進,我一著急也管不了許多,跨過木板,走進一條坑道,心想不要走太遠也不可能迷路。拐了一個彎,一泡尿噴灑出來真是痛快,那泡尿憋得太久,還他媽的挺長,肯定瀉了有幾分鐘,到了后來,斷斷續續地灑在下面那地方,我就發現不對勁,那地方泥土已被尿水沖下了幾片,好像有點發亮。我方便完了,連褲腰帶還沒有系完,就蹲下身去。瞧見一個亮點,我打開打火機,亮點更亮。我就用手指把這個亮處的泥土撥開,扣出了這塊玩意。坑道下面太暗,也看不清楚,但沉甸甸的,亮得發黃。我馬上想到了金子,你知道我有血壓高病,我的血壓肯定升高了,我的手現在還冰涼著。”他把手上的金塊放到夏壽禮手上。
夏壽禮也一陣激動:“這金塊多沉,肯定比我脖子上的金項鏈還重。”
董大發說:“比我三個金戒指加起來還重,趕上一根金條了。你說,我要不要對大家發布這個特大新聞。”
“我不知道,剛才導游不是說了,河里淘到金子就歸自己。”
“沒有說過礦里找到金子歸誰,我不敢亂說。”
“那個光頭司機說過,只要有一張挖金子的許可證,挖到金子也歸自己。”
“現在你讓我去哪兒弄許可證啊?我真是愁死了。”
“你愁什么,藏在口袋里,不要告訴別人就行了。”
“我這張大炮嘴能憋得住嗎?還有,以后回國上飛機,被洋鬼子查出來,我怎么說?一看就不是商店里買的金子,是天然金塊,也沒有發票。”
夏壽禮端詳著手里的金塊,又朝前方看了看:“我有辦法了。你就說是河邊找到的。瞧見河那邊有一個小橋嗎,那兒沒有什么人,待會兒我倆就到那個橋下,假裝淘金沙,河沙里掏不出這么大的金塊,你就說在橋下的泥土里挖出來的,都是在這條河邊,沒有理由不歸你,我給你做證人。”
“這個主意好,回去我請你喝酒。”
“喝酒,喝酒。我們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夏壽禮又把金塊拿到臉前,“我怎么聞到金塊上有點臭味,會不會是假的,你用牙齒咬一咬。”
“這不就是我的那泡尿嗎,一泡寶尿啊。我去把金子洗洗。”董大發從夏壽禮手上接過金塊,兩人一起去小河邊。
不一會,小橋那邊,夏壽禮先叫起來,“找到金子了。”然后聽到董大發粗喉嚨的叫聲:“大家來看,挖到一塊大金子。”
他倆喊的是中文,旅游團的人先跑過去。那些洋人聽不懂中文,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董大發走上坡,手上高舉著金塊。海倫看了金塊,用英語講了兩遍,強強也用英語高喊了兩聲。不一會,董大發周圍的人群,里三層外三層。洋人們高喊:“Good luck!Good luck!”人越涌越多。
“小心,別讓人一把搶走。”夏壽禮把他的手拉下來,他護在董大發身邊成了保鏢。
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金礦遺址公園,這可是許多年公園里沒有發生過這么大的喜訊。公園老板馬克穿著十九世紀的黑禮服,頭戴黑筒帽,身邊還有兩個穿古裝扛活膛槍的衛兵,昂首闊步,一起找到了董大發,先和董大發握手,然后笑瞇瞇地拿出一張英文表格要讓董大發填寫。
董大發問:“什么意思,要充公我挖到的金子,你們說話算不算話?”
海倫對他翻譯道:“這位是金礦公園的老板馬克,他讓你填寫的是一份法律文件,證明這塊金子是在這里挖到的,填寫完文件,這塊金子就正式屬于你了。”
“我又不懂英文,里面寫的是啥意思?”董大發又急了。
李娜娜把兒子強強推到前面:“快給董叔叔看看,寫的是啥意思?”
最后還是亨利張替董大發把表格填寫好,讓董大發簽名,證明人是夏壽禮。
高頭大馬的馬克又對董大發咕嚕咕嚕地說了一通。海倫翻譯說:“他問你,愿不愿意出售這塊金塊,他們公司可以出價一萬澳幣收購這塊天然金塊。”
夏壽禮說:“一萬澳幣,五六萬人民幣呢。”
董大發說:“我們中國人又不差錢,不賣,拿回去給我兒子玩賞。”夏壽禮也跟著說:“不賣。”
牛縣長也露出了笑容,表揚道:“好樣的,董老板,我們金牛縣考察團首先想到的就應該是祖國的面子。”
馬克提議合影留念。董大發和馬克手拉手,金塊就放在兩個人的手掌上,董大發那邊是夏壽禮,馬克那邊是牛縣長。阿龍一連照了十幾張。
整個旅游團的人都變得興高采烈,喜氣洋洋。那個恰恰用望遠鏡對著金子照了不知多少回。只有包金銀對雯雯說:“有啥稀奇,不就是幾兩黃金。”
這時候,三匹高頭大馬拉著一輛老式馬車停在路邊。金礦公園老板馬克邀請董大發坐老式馬車繞城一圈。坐馬車要另外收費,但馬克說不但不收費,他還要親自駕著馬車,帶著董大發繞古鎮一圈,讓大家都見一見這位淘金英雄。董大發把金牛縣考察團的幾位都叫上馬車。
董大發一下子成了明星,一路上興高采烈地呼叫著。夏壽禮也和他一起大呼小叫。車上的中國胖子挖到了金塊的消息成了古鎮上的特大新聞。恰好有一個墨爾本太陽日報的記者正在古鎮公園里游玩,讓馬車停下,給馬車上的董大發手握黃金拍了好幾張,還說過幾天見報。馬克老板聽了更高興,喊道:“Good news!”噠噠噠,馬車又上路了。
金牛縣考察團里的幾位玩得特別高興。
午飯在一家老飯店里吃西餐,董大發請客,亨利張和強強也跟著借光。李娜娜要讓亨利張自己掏腰包。
“不行,我的金子表格也是亨利大哥填寫的,到時候,我還要單獨請他呢。以后回國來金牛縣,亨利大哥你就直接來找我。”董大發挖到金子,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李娜娜說:“找你,你算那根蔥?”
牛縣長發話了:“張先生也是從我們金牛縣出去的人才,現在祖國歡迎高科技人才回國服務,如果張先生愿意回來工作,可以直接和我們縣委聯系,我讓小馬專程替你服務。”
亨利張心里一動,但只是笑了笑,沒有表態。強強說:“要不要我回中國服務?我能講英文也能講中文。”
李娜娜說:“那還用說,媽媽就是等著你呢,寶貝兒子。”
董大發讓亨利張把服務員叫來,說刀叉不好用,有沒有中國人用的筷子?過了一會,服務員拿來了一雙筷子,后面跟著飯館老板,手上端著兩杯啤酒,把一杯啤酒塞到董大發手里,說是免費的,他要和淘金英雄干杯。董大發高興得得意忘形,連聲說:“三克油,三克油(Thank you)!”這是他剛學來的英語。
(六)
下午三點,是海倫告訴大家的集合時間,大家陸續回到門口。
等到三點半,海倫清點了一下名字,就缺那位朱麗婭老太太。
雷哥說,下面還有一個景點——葡萄酒莊,再遲恐怕就要來不及了,晚上還要帶大家去觀看墨爾本的夜景。
聽說還有玩處,大家又興奮起來。海倫讓幾個年輕人分頭去找朱麗婭。
年輕人腳頭快,各條街上找了一圈,還是找不到人。
晶晶說:“你們去門外等著,我再去找一次。”
這時候古鎮上游玩的人已經不多了,在那條最熱鬧的瑪隱街上,晶晶瞧見一家服裝店里掛著許多維多利亞時代的淑女服裝和裙子,站在玻璃櫥窗前的不就是朱麗婭老太太嗎?晶晶走上前去,看見老太太一個人嘴里念念叨叨,晶晶好奇地聽著——“舍下我,走吧,可是我覺得從此我將會始終徘徊在你的身影里。在那孤獨的生命的邊緣,今后再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心靈,或是坦然地把手伸向陽光……”。不一會老太太從口袋里摸出一塊白色的手絹,好像是在抹眼淚。
晶晶沒有明白怎么回事,但肯定這老太太是有什么心事。于是走上前拉了她一下:“阿姨,大家都在等妳呢。”
老太太好像從白日夢中醒來:“噢,對不起,對不起。”她急忙跟著晶晶走去門口。
走出門口,大家已經都在車上了。董大發喉嚨特別響:“老太太快點啊,妳不想去葡萄酒莊了?”
半個多小時以后,車窗外已是滿山遍野的葡萄架,一排一排地看不到邊際。雷哥駕駛巴士進入一個布滿葡萄架的葡萄園。海倫告訴大家,喬治葡萄園酒廠已經經營了八十年,生意做得很大,不但出口歐美,現在每個月都有集裝箱運往中國。待會兒在柜臺上看到的年輕人,是老喬治的孫子。酒廠里可以免費品嘗葡萄酒,有幾十種葡萄酒。
老山東問:“幾十種酒都免費喝,酒廠虧大發了。”
雷哥說:“不是喝,是品嘗,每個酒杯里倒一小口。”
“那就是說能喝幾十口,也該是幾大杯了,有這樣的好事?”夏壽禮問道,“是不是要讓我們買酒?國內把洋葡萄酒叫干邑,價錢賊貴。”
“這也算是酒廠的一種推銷手段吧。”海倫告訴大家,“大家盡管放心大膽地品嘗,買不買酒都沒有關系。再說這里是酒廠,價格也不貴。”
走進酒廠,里面都是一個一個大木桶,空氣中彌漫著酒香。柜臺上的小喬治瞧見雷哥和海倫又帶來一大批游客,高興地招呼道:“哈羅,大衛!哈羅,海倫!”
一會兒,他就像變戲法似地在柜臺上放上幾十個葡萄酒杯。
半個小時后,游客們喝得滿臉紅光。美女作家花艷麗挨個地和人捧杯。詩人穆哈哈說:“你別把杯子碰碎了,要賠錢。”
董大發連聲說好酒。小喬治把葡萄酒的價格單給他,他也看不懂,就讓亨利張解釋。這里的葡萄酒大多是十幾二十幾元一瓶,最高的價格也就是四十幾元一瓶。夏壽禮聽著,說:“不貴,不貴。算成人民幣,比中國的紅酒還便宜。”董和夏兩人要了十瓶,都是十幾二十幾元一瓶的。馬秘書也給牛縣長拿了幾瓶。
包金銀說:“要喝就喝最好的。”四十幾元的拿了五瓶。其他游客也買了不少。
雷哥每拉來一批游客,小喬治都給他記在賬上,送他葡萄酒作為回扣。這次,小喬治送給雷哥一個小木桶的葡萄酒,給海倫一瓶飯后甜酒。
董大發看見小木桶裝酒很有意思,夏壽禮也說這玩意有派頭。雖然木桶價錢一百多元錢一個,董大發斜了一眼包金銀,說:“要兩個。”
包金銀讓海倫問小喬治:“酒廠里的那些一人多高的大木桶,連酒代桶一起買,可不可以?”
小喬治說現在不能賣,如果老先生想要,酒廠可以為他特制。
海倫說:“包老板,這大酒桶我們車上也放不下,再說你怎么帶回國去啊?”
“這樣吧,等我回去后,在廠里造條大船,直接開來澳大利亞,到時候裝幾十個大木桶葡萄酒回去。”包金銀的氣派好像他是香港船王包玉剛。小喬治聽了海倫的翻譯也笑起來,連聲說:“OK OK!You are big boss(你是大老板)!”包金銀也斜了董大發一眼,很得意。
董大發從西服的內口袋里摸出那塊金子,對亨利張耳語了幾句。亨利張告訴小喬治:“這位董先生剛在金礦公園里挖到金塊,過幾天太陽日報上會登出這位先生的照片。”小喬治說:“真的。”他也要和董大發合照,又送給董大發一瓶香檳酒。董大發左手握香檳,右手拿著閃閃發光的金子,小喬治搭著他的肩膀,阿龍給他倆合照了一張。
“不就是撿到一塊金子嗎,有啥稀奇。”包金銀心里嫉妒,但裝作不屑一顧的樣子拉著雯雯走開了。
大家大包小盒的把葡萄酒提上巴士。
“今天真的玩得很高興呀。”花艷麗喝得滿臉通紅,有點醉,手上還拎著兩瓶。穆哈哈扶著她坐上座位。
“今天還沒有結束呢。”后面的鮑導“嘿嘿”地冷笑了一聲。
開車了,車上的人都很興奮,早晨在滑鐵盧賓館門口不愉快的氣氛已經被一掃而光。雷哥和海倫也很高興,一天的旅途馬上就要圓滿的結束。大家都叫嚷,要穆哈哈唱一段。
穆哈哈撥動吉他開唱:“今天旅途很熱鬧,冷暖變化知多少。冷風城堡鬼影繞,金礦古鎮太陽照。地上地下有金子,董大胖子運氣好;葡萄酒廠嘗味道,一路順風車輪跑——車輪跑……”大概是詩人太給力了,“嘣”的一聲,吉他弦斷了。
雷哥突然從后視鏡里看見一輛小車飛速趕上來,再細眼一看是警車。警車上面的警燈轉動起來,警笛尖叫起來。雷哥緊張起來,心想我好像沒有違犯交通規則啊,他還沒有明白過來,警車尖叫著從巴士的側面趕上來,沖到巴士的前面,放慢速度。雷哥明白,這是命令他立即停車,他把車靠到邊上,踩住剎車。一大車的游客都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
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警察來到巴士前面打招呼:“哈羅!”雷哥打開車窗,頭探出窗外說:“我沒有超速啊。”這時候見到另一位男警車從警車的后尾箱里搬出一個車輪胎,大聲問道:“你下車看看,這個輪胎是你們車的嗎?”
雷哥下車一看,頓時嚇傻了,冷汗立即從腦門上滲出來,一句話也講不出來。旅游車的后輪胎是雙輪,其中的一個輪胎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掉下來,滾到了路上。雷哥開車三十年,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真是邪門了。如果后面是單輪,這個輪子掉下,那結果肯定是翻車,一車人非死即傷。雷哥臉色慘白地蹲在車輪旁,雙腿發軟,站不起來了,點煙的手在哆嗦。
男女警察一上車就聞到了一股酒味道,女警察嘀咕了一句:“一群酒鬼。”男警察朝車上一打量,車上又是小酒桶,又是一盒盒的葡萄酒。花艷麗大概酒還沒有全醒,她用英語對男警察說:“哈羅,你長得很英俊。”男警察笑著回答:“謝謝。”女警察問:“車上為什么這么多葡萄酒?”海倫回答:“我是導游海倫,我們剛去葡萄酒廠參觀,這是游客買的酒。”穆哈哈對花艷麗說:“那女警察也很漂亮啊,金發女郎,大眼睛,好像哪部電影里的女明星。”女警察敏感地問:“他在說些什么?”海倫說:“他們說,為什么澳大利亞的男女警察都這么漂亮,說你像電影女明星,秀蘭鄧波爾。”女警察也笑了,臉色也柔和了,她說:“你們這群酒鬼差一點去見上帝,反正你們喝多了也無所謂。”男警察說:“快下車去看看吧。”
大家爭先恐后地涌到車下,瞧著后輪胎和蹲在一旁的雷哥,都倒抽冷氣,酒全醒了。花艷麗對著穆哈哈嚷道:“全是你唱出來的,車輪跑,車輪跑。”
穆哈哈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今天我的嘴真臭。”
鮑導認真地說:“這和你的嘴沒關系,我早晨就對大家做了預告。”
大家這才想起鮑導早晨說起過的兇兆,紛紛議論起那個“一險一喜”,那個“喜”字肯定是指董大發挖到了金子。只是“喜”發生在“險”前面。阿龍說:“鮑導這個人真是神了。”
“我是圣而不是神。”鮑導很得意。
跳跳說:“我們以后應該叫鮑導師大神。”
晶晶說:“是大蝦。”
警察讓嚇得半死的雷哥吹管測酒精含量,雷哥吹了好幾口,才吐出氣來,連聲說:“我沒有喝酒,我沒有喝一滴酒。”警察又檢查了旅游社的有關出車文件,也沒有任何問題。雷哥總算緩過神來,他問警察,“要不要,我把車輪胎按上?我開車幾十年,也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
男警察說:“我們可不是第一次在路上瞧見輪胎。”
女警察寫了一份文件遞給雷哥:“這個交給你們老板,這個車必須做全面的檢修,不能再上路了。”
雷哥問:“車上的游客怎么辦?還有幾十公里路呢,讓他們走回墨爾本,他們會殺了我。”
“我們會叫一輛大巴來,把游客載回墨爾本,費用由你們公司支付。你去叫拖車公司把這輛車拖去修理廠。”女警察說完后,男警察向游客們道聲再見,開著警車走了。
雷哥說:“唐老板今天要哭了。”
花艷麗對著警車揮著手:“警察帥哥,再見!”
警車遠去。牛縣長第一個開腔:“你們長風旅行社太不負責任了,怎么可以拿人的生命開玩笑?”
“他媽的,什么破車,還什么司局級的,我早上就說這個破車不能坐。”董胖子又開炮了。
“小日本的破車,差點把我們的命也送掉,你們旅行社是怎么搞的?”夏壽禮也跟著來了。
“你們旅行社是不是買不起車?我們的命,你們賠的起嗎?”包金銀又摸出雪茄煙。雯雯給他點上煙,繼續說,“包總,你怎么又和河南佬搞到一起了?”
“這個車也是旅行社向租車公司租來的。”雷哥和他們解釋道。
“為什么不租一個好車,是不是我們的級別不夠啊?”馬秘書也說話了。
董大發喊:“我們要抗議!”
夏壽禮喊:“我們要投訴!”
老山東王峰喊:“就這也算是司局級的車,呸,我們要賠錢!”
眼前的場景好像又回到了早晨滑鐵盧賓館門口,不,比早晨更糟糕,是差點出人命的大事。雷哥知道現在說什么也沒有用,況且,他驚魂未定,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那邊幾位還在說笑。穆哈哈說:“我看澳大利亞的警察不能算壞人。”
“對,排除一種壞人,那個男警察好英俊,真想挑他做我的男朋友。”花艷麗抽煙很有派。
“澳大利亞還有幾種壞人?這個姿勢好看,性感。”阿龍提起相機,“你有幾個男朋友啊,洋男人很厲害,你在床上吃得消嗎?”
花艷麗又擺出各種姿態:“我至今還沒有物色到意中人,世界上的好男人太少了。”
鮑導問:“你的好男人的標準是什么?”
“有型有款有性格,還有……”花艷麗又扳起手指。
“像我這樣的詩人。”穆哈哈后面添上一句,“但也要帥哥看得上你。”
晶晶叫了一聲:“我們什么時候能回去啊?”
“快了,快了,警察已經通知巴士公司,現在車已經在路上了。”海倫只能這么說,她也沒有料到今天會變成這樣,真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