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垃圾桶里那一點火星的熄滅，尹陳和顧江之間的聯系也在那天斷了線。
    往后的生活，風平浪靜。
    如蘇芷廖所說，她們和顧江，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只要不去招惹他，他們就不會有交集。
    在陳秀梅家的日子說不上難過，黎柯還是不喜歡她，兩人正面遇到的時候，黎柯總是瞪著一雙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睛路過尹陳旁邊，而尹陳選擇了一種最為簡單的方式回應——無視。
    至于黎姜，摩托車的事情過后，不知道是他不敢再對付她，還是因為被自己救了心里有愧，也沒再找過尹陳的麻煩。
    尹陳還是偶爾能聽說關于顧江的事情，他這個人行事并不低調，同學口中，老師眼里，都沒辦法真正忽視掉他。
    她知道他曠課打架，也無意聽到過一些他和被他救的女生之間的八卦。
    但這些，都和尹陳沒有關系，除了她抽屜里那張被她折起的顧江簽名的語文書扉頁，再找不到其它兩人相識的證據。
    日子一天天過去。
    天氣跟著轉涼，枯黃的樹葉從枝頭落下，到了該穿厚線衣的時候，尹陳接到了業內小有名氣的攝影師，琳達的電話。
    “琳達姐，好久不見。”
    電話那邊女聲悅耳，“尹陳，聽說你去了淮城，現在怎么樣，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尹陳說。
    “我這次找你，是z家這季度新出了一款秋冬系列的圍巾，我覺得，第一期的雜志你當模特是最合適的。”
    女人說話聲線干凈，帶著股溫和的大氣。
    尹陳頓了頓，隔了片刻才出聲問：“z家嗎？”
    名氣很高的一個奢侈品牌子，尹陳以前沒給這么大的品牌當過雜志模特，現在有點難以置信。
    “對。”琳達笑了笑，“他們找我的時候，還在思考要不要找哪個明星拍第一期封面，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你。”
    “他們新款圍巾以褐色，白色，灰色為主色調，主打秋冬破碎風格，我覺得你的骨相是最適合的。”
    兩人相識的時候，琳達的名氣還沒有現在高，只是拍一些風景動物的小攝影師，但她只用了一年多的時間，都在同行當中脫穎而出，向她拋出的橄欖枝不計其數。
    z家的新款，想吃這塊蛋糕的模特不會少，尹陳能想到，琳達為了給她爭取到這次機會，肯定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謝謝你，琳達姐。”
    尹陳謝得真心實意，電話那邊的女人紅唇一揚，“不用謝我，你本來就有這個潛力。”
    “他們看過你以往的雜志評價都很高。”
    “但是你也別高興得太早，這次我們還有兩個競爭對手，拍完的照片是要交到z家老總那里，由他們評選確定的，三份里面挑一份，沒有那么容易。”
    這尹陳是知道的，她一個小模特，沒名氣沒人脈，甚至連拿得出手的大品牌代表作都沒有，競爭者里面，她是最沒有優勢的一個，唯一能拿的出來說話的就是表現力。
    拍好了，她和琳達雙贏，拍不好，琳達努力為她爭取來的這個名額算白費。
    她自己的生活費，還有陳如月的住院費都沒有著落。
    尹陳也不廢話，直截了當地問：“我們什么時候開拍？”
    “你在淮城是吧，你應該知道淮城附近的城郊，我在那里有個工作室，我兩個小時后到，沒問題吧？”
    琳達是行動派，估計早就猜到了尹陳會答應，也了解了她的情況，在淮城附近的郊區弄了個工作室，時間效率都能保證。
    尹陳應了一聲，“沒問題。”
    掛了電話。
    蘇芷廖嗦著奶茶看向尹陳，“什么事啊陳陳？”
    尹陳手指輕輕握住奶茶杯，略帶歉意地看著蘇芷廖說：“不好意思知了，我今天不能陪你逛街了，我得走了。”
    “沒關系啊。”蘇芷廖眨了眨眼睛，根本不在意這些，“逛街哪天不能逛啊，等下周末我們再逛唄，你先去忙你的。”
    “不過……”蘇芷廖吞了下口水，“你這次要去干什么啊？別又像上次那樣心驚膽戰的。”
    她在四中待了這么久都沒和顧江他們扯上關系，看到那群人都是繞著走的，上次和尹陳一起放學出校門，看見尹陳被顧江那群人帶走，她別提有多擔心了。
    雖然后來尹陳給她報了平安，說沒什么事，但蘇芷廖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有點后怕。
    “不會。”尹陳解釋說：“是z家新品的雜志拍攝，我想試一試。”
    “z家！”蘇芷廖瞪大眼睛，一臉激動地問：“就是那個一根口紅都要上千塊的z家？”
    尹陳點了點頭，對著鏡子補了個妝之后問蘇芷廖，“對了知了，你知道城郊在哪嗎？”
    “知道啊。”蘇芷廖說：“出了淮城不遠就是了，你坐西站那里的大巴車，一個多小時就能到。”
    “城郊后邊就是后山了，挺荒涼的，你記得辦完事……”
    尹陳道了句謝，趕時間怕琳達等她，付了奶茶錢提起包出門。
    蘇芷廖坐在椅子上，“早一點回來”幾個字還沒說完，就見尹陳隔著玻璃笑著沖她揮了揮手告別，蘇芷廖用嘴型沖她說。
    “陳陳。”
    “拍攝加油。”
    ……
    西站長途短途汽車都有，尹陳買了去城郊的票然后上車。
    車上人很少，加上尹陳就三個，司機看上去也不是健談的人，等他們坐下之后利索發車。
    來淮城之后，這是她第一次接雜志拍攝。
    拍的還是大品牌的新品，說不緊張是假的，琳達找她找得太倉促，尹陳坐在車上拿出鏡子看了兩眼，還好，狀態還行。
    這段時間作息很規律，沒有泛紅和黑眼圈。
    車開了一個小時到站。
    她在車上給琳達發了消息，琳達開車在站牌等她，一下車尹陳就上了琳達那輛紅色跑車。
    駕駛座上的女人大約二十五六的樣子，剪了狼尾，后面分處一些頭發又扎了個高馬尾，顯得又美又颯，她穿身工裝設計的衛衣長褲，帥得不行。
    “琳達姐。”尹陳上車后看了她一眼，“你換新造型了？”
    “趁年輕么，多嘗試下幾種風格，不然怎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琳達單手撐在方向盤上，跑車飛速駛出，琳達從鏡子里看到尹陳，說了聲，“你看起來又瘦了。”
    “比以前還瘦。”
    尹陳個子本來就不算低，再這么瘦，清瘦的感覺尤為明顯。
    “有嗎？”尹陳沒注意。
    琳達“嗯”了一聲，“當模特也不能這么瘦，你得多吃點，要不然風格被局限住，很影響你以后的發展。”
    “如果你打算長期干這行的話。”
    琳達抿了下唇，問：“你有考慮過以后都做這行嗎？從模特干起，然后轉型明星演員，打入娛樂圈。”
    “混口飯吃而已。”尹陳搖了搖頭，“我沒那個打算。”
    “可惜了。”
    琳達側頭看了她一眼，“你還是我難得欣賞的模特。”
    “不過這也是青春飯，你不想吃就不吃，什么都沒自己的興趣重要是吧。”
    “你現在的精神狀態怎么樣？”
    尹陳僵了一瞬，然后扭頭看向窗外，說：“還可以。”
    “吃藥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你的問題。”琳達緩緩出聲說：“還是得努力讓自己的心變得健康起來，發自心底地去接受，熱愛這個世界。”
    尹陳垂了下眸，窗外枝葉成山，看不完的蕭瑟秋景。
    她當然熱愛。
    她想以后年年都能看到。
    ……
    琳達在城郊的工作室不算大，但東西應有盡有，幾個工作人員看見尹陳，和她打招呼，尹陳禮貌回應。
    “琳達姐。”化妝師指了指尹陳，問道：“我帶她先去化妝吧，化個裸色系的妝容，或者艷色的妝，和秋天形成反差對比，哪個更好點？”
    “化什么妝。”
    琳達捏了捏眉心，“帶她去卸妝，什么都不許化，連粉底都不要上。”
    化妝師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琳達側了下頭，“有什么問題嗎？”
    “沒……沒問題。”化妝師過來帶尹陳，“先跟著我去卸妝換衣服吧。”
    尹陳點了點頭。
    琳達是個工作狂，對攝影的熱愛近乎癡迷，工作的時候會不由得認真專注起來，而且總有一套很獨特的見解。
    比如琳達認為，美到極致的東西，任何多余的粉飾都會變得累贅。
    裝飾會使得事物本身的模樣被覆蓋，失去原有的色彩。
    好在尹陳底子不錯，卸去臉上的妝以后，原本亮白奶油肌的臉現在依然白，但沒那么亮，更多了點清透的感覺，臉上微小的瑕疵也出奇地平添一抹清冷感。
    就像會有人在上完妝之后在合適自己的位置點一顆痣，會使原本只是漂亮的臉多幾分辨識度和高級感。
    化妝師看著走出來的尹陳，愣了幾秒，由衷說道：“琳達姐極力推薦你，看來真的沒錯。”
    拍攝準備的衣服除了z家的新品圍巾，琳達特意選了件黑色的大衣，圍巾隨意搭在尹陳脖子上，堆起來披在身后。
    她一頭黑色長發，發梢微微卷了起來，外景是城郊雜亂的林，枯黃的葉，她站在景里，比景更生動。
    “尹陳，看鏡頭。”
    尹陳站在樹林里，草木蕭條，她轉身，冷風吹過，掀起少女耳邊黑色發絲，她面朝鏡頭，膚白唇粉，鼻尖微紅，雙手搭在圍巾上面，神情淡然。
    “咔擦——”
    快門聲音響起，琳達拍了一張，然后示意尹陳換個動作。
    一下午的時間，拍了不下百張照片，工作室的人都過來看成品，看完贊不絕口，琳達卻覺得，不是她想要的那個效果。
    “怎么了琳達姐？”負責打光的男人湊上來問：“這不是拍的很好看嗎？拿出去一定可以吊打剩下兩個人的。”
    琳達搖了搖頭，“還不夠。”
    她也說不上來，但這種感覺，不太對。
    周圍的人都圍在琳達身邊看照片，一股冷風從脖子里穿過來，尹陳緊了緊圍巾，看見遠處被風吹倒的小苗，她突然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悲傷。
    她仰起頭，隨意把一縷頭發別在耳后，耳前還留了段長發，尹陳閉了閉眼，一滴清淚順著少女的臉頰落下，她目視前方，微揚的唇帶著些笑意，眼中的悲涼卻瞧不見任何可以望到的幸福。
    就那一瞬間，快門再次響起。
    等尹陳回過頭的時候，琳達正一臉欣喜地看著相機，“我要的就是這種！”
    哀而不傷，明媚悲涼的破碎感，沒有人比尹陳更適合她想要的這種風格了。
    尹陳用手背抹了下淚，走過去，琳達把照片給她看，“你太好看了，尹陳，我的繆斯。”
    看著照片上的自己，尹陳頓了頓，她掐了下自己的指尖，努力把心底那股壓抑的感覺壓下去，然后問琳達，“琳達姐，還要繼續拍嗎？”
    “不用了。”琳達寶貝似的把相機收起來，“這一張照片就足夠了。”
    琳達拍了拍手，“各位！”
    “收工了！”
    工作人員分散開去整理東西，琳達看了尹陳一眼，“z家那邊滿意的話，錢過段時間我會直接打到你卡上的。”
    “謝謝琳達姐。”尹陳指了指地上的手機，“不接電話嗎姐，拍攝的時候我聽到響了很多次。”
    琳達笑了下，“不用管，今天是我男朋友生日，他一直催我回去給他過生日。”
    “我收拾下就回。”琳達放好相機問尹陳，“需要我把你送回淮城嗎？”
    尹陳笑了笑，“我自己坐車回就可以了。”
    ……
    很快。
    尹陳就后悔了她當時的客氣。
    傍晚八點。
    尹陳站在街邊，手機打車軟件已經叫了半個小時的車，還沒有車接單，不到百分之十的手機電量，在寒冷的天氣下掉電神速。
    離開工作室走到售票處尹陳才知道，因為來城郊的人少，所以淮城到城郊的大巴一天只跑兩趟，她來的時候坐的是最后一趟。
    城郊荒涼到什么地步，尹陳在這里站了半個小時，都沒見到一輛車或者一個路人。
    遠處隔一會就傳來不知名的動物叫聲，像是狼叫，又不像，讓尹陳某一刻以為她是在哪個恐怖片里面當“不作就不會死”的炮灰花瓶。
    拍攝的衣服琳達直接給了她，尹陳裹著圍巾，還是感覺快要入冬的天氣冷得扛不住，尤其是晚上，溫度低得嚇人。
    她手塞進大衣兜里，跺了跺腳，掏出手機，按了兩下還是黑屏。
    關機了。
    尹陳呼出一口熱氣，朝前面走，走到路口。
    她看見隔得很遠，駛過來了——
    一輛摩托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