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訂閱比例不足, 此為防盜章,24小時后恢復。 不是生理上的勞累, 而是從心底生出的、充滿無奈的疲憊。
三十層靜得只能聽見鐘表的走針聲,安妮已經下班離開,高級合伙人辦公室緊閉著厚重的門, 里面的兩個人爭吵完陷入了無限的死寂。
沈多意無奈頓生,疲憊感在他的身體各處肆意蔓延, 要不是被戚時安捉著只手臂,估計搖晃兩下就會跌坐在沙發椅上。
他恍惚覺得回到了過去那天, 覺得他需要琢磨個新工作。
戚時安在剛才那場爭吵中取得了最后的勝利, 看著沈多意由干凈的臉龐逐漸變得面紅耳赤,他有種惡作劇成功的快/感, 而等沈多意面上的紅暈褪去, 臉蛋兒和薄唇一并發白, 他又隱隱悔青了心腸。
調成靜音的手機平放在桌面上, 屏幕不合時宜地亮起來,閃爍出“孟良”的名字。沈多意已經忘記還約了人,他不知道要在這兒僵持多久,想著好歹通知對方一聲, 于是輕聲問道:“我可以接嗎?”
戚時安喉結滾動, 咽了口空氣,這口空氣順著咽喉向下, 帶著無色無味的酸性物質, 把他的心軟化了大半。
“接吧。”他松開手, “去赴約,我們明天再談。”
沈多意拿起手機接聽,目光低垂盯著摔在桌面上的文件夾:“孟良,我這邊有點事情沒忙完,明天再見吧,把孟老師也叫上。”
“叫上叔叔?”孟良應道,“行,那明天見。”
電話掛斷,沈多意已經恢復了心平氣和,他重新打開黑色文件夾,認真地翻看了一遍。看到最后一頁,他鄭重地說:“剛剛約了孟老師明天見面,所以我兩天內會盡快給公司一個解釋,嚴謹一點走書面吧,我到時候遞交說明報告。”
戚時安把文件抽回放在桌角:“我等你的報告,現在下班吧。”
沈多意始終沒有抬眼,他拉開擋路的椅子,哪怕往外走的時候也沒直視前方。還有三兩步就走到門邊了,他忽然停下,背對著戚時安。
戚時安凝神望過去,不知道對方在猶豫什么。
“其實,”沈多意垂著的手握成了拳,“你作為新上司,很好。”
在沒有不耐煩的幾封郵件里。
在投影下款款而談的從容里。
在被替換掉的咖啡的香氣里。
真的很好。
戚時安忘記了嘴角的傷口,“嘶”的呼了一聲痛,卻仍然笑著,他得寸進尺地問:“那我和那個孟老師,誰更好?”
他沒想為難沈多意,于是自己搶答道:“知道了,我更好。”
沈多意慢慢走到了門邊:“我的報告是一方面,公司的看法可能是另一方面,到時候叫上章先生一起,不管怎么處理,我都沒有異議。”
“如果開除呢?”戚時安不動聲色地拿了外套和包,然后緩步靠近立在門邊的人,“而且如果你的解釋沒有說服力,是要賠償公司的。”
沈多意回身:“金額很大的話,能分期付款嗎?”
戚時安一邊笑一邊呼痛,嘴角的傷口被他生生笑得流了血。接過沈多意遞來的紙巾,他輕輕擦拭了一下,說:“你可以雇我幫你炒股,我賺錢很快的。”
沈多意問:“你一小時多少錢?”
他們倆站在門邊,把時間浪費在幾句無意義卻好笑的對話里。沈多意剛剛那句話一經說出,彼此俱是一怔。四目相對下,又同時陷入對方深色的瞳孔中,穿梭進腦海深處的回憶里。
戚時安曾去酒吧堵沈多意,也問過這么句話:“你一小時多少錢?”
沈多意撒謊說“兩百”,然后把兩百塊錢全請了戚時安喝黃油啤酒,算是對夜總會那晚的感謝。戚時安喝完沒再搗亂,只安靜待著看對方工作。
一直待到打烊,他在門口執著地等,抬眼卻見沈多意穿著整齊的校服出來。
那個瞬間,戚時安想到了無數種糾纏的方式,甚至猜測沈多意成績好不好?有沒有兼職做家教?有的話他一定要綁著霍學川找沈多意上課。
鐘表響了,兩個人從回憶里抽身,各自撇開目光,一前一后離開了辦公室。電梯上的數字勻速跳動,電梯門映著的兩張面容卻無任何表情變化。
取車時,戚時安發現沈多意開的是黑色大眾。
全國將近百分之七十的人都開黑色大眾,因此他不至于生出什么幻想。
背道而馳的兩輛車消失在街頭,沈多意握著方向盤轉彎時,瞥見手背上擦破了一小塊,應該是揍戚時安時磕到了對方的牙齒,神奇的是他居然絲毫沒覺出痛。
可能當時真的太生氣了,有種秀才遇到兵的崩潰感。
春困意懶,到家時沈老已經休息,沈多意把客廳的地板擦了兩遍,然后又坐在陽臺上把沈老的幾雙布鞋刷洗干凈。他忙活完仍卷著袖子,仰頭朝窗外的天空望了望,可惜看不見霧霾后面的星星,只能看到朦朧的月亮。
陽臺上漸漸有些冷了,沈多意轉移到了臥室,背靠床頭,盤腿放著筆記本電腦,床頭柜上的熱茶白煙裊裊。營造完舒適的環境后,他打開文件開始繼續忙活徐先生的方案。
期間一直無人打擾,十點多的時候手機在腿邊振動起來。
“多意,我剛開完會,是不是有什么事兒?”
開門見山的問題省了問好與鋪墊,沈多意便直接答道:“孟老師,公司查到我在您那兒的信息了。”
電視開著,里面是網球決賽的直播,茶幾上攤著外賣餐盒,還有三四罐啤酒。章以明鐘愛沙發前的純毛軟墊很久了,于是席地而坐。戚時安半躺在沙發上,一邊操作電腦一邊注意著賽況。
“最后一塊辣翅,你還吃么?”
“不吃,嘴角疼。”戚時安盯著屏幕,“你多吃點,搞調查怪累的。”
章以明把辣翅塞進口中,利齒尖牙順著骨頭捋過,辣翅基本就骨肉分離了,他挑眉說道:“哪個突然跳槽的中高層不調查?何況他在原來的公司前景那么好。別說的像我針對他,其實我還挺喜歡他的。”
戚時安敲鍵盤的力度大了些:“你有不喜歡的嗎?”
“有,你啊。”章以明笑著把垃圾收好,“沈多意是游哲推薦來的,雖然咱們和游哲都是朋友,但我開始就留著個心。”
“你倒是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沒成想和他有聯系的是舊上司。”戚時安敲下回車,“沈多意的信息已經被撤下了,還挺快。”
章以明問:“你說這件事怎么處理?”
戚時安故意道:“咨詢部歸你管,別問我。”
“噢,行吧。”章以明清清嗓子,“也別遞報告那么麻煩了,保險起見,我直接出解雇信吧。”
戚時安合上電腦,側身靠著沙發看比賽,目不轉睛地說:“隨便,盛昭這單跟著黃了的話,你自掏腰包補上。”
他說完又加了一句:“孟平的咨詢公司,沈多意不是合伙人。”
這話說完,章以明沒有吭聲,整個房間只有電視里的解說員在制造動靜。
無名無口碑的咨詢公司如同恒河沙數,擔不起大客戶,目標人群集中在散戶之間,費勁巴拉忙活上十幾單,到頭來的盈利可能只夠得上明安一個客戶的交易額零頭。沈多意連合伙人都不是,也就沒有分紅或抽成,只能領取一份薪水而已。因此但凡有些考量的,都不會為了那點薄薪,用明安的豐酬和發展空間去冒險。
戚時安斜睨了對方一眼,估計自己說得已經足夠明顯。比賽結束,他支持的選手贏了,便關電視起身:“解雇信省了,你還是安心等說明報告吧。”
章以明看似無精打采,但眼神中又暗暗逸出一絲不懷好意的壞勁兒,說:“你這些只是合乎理據的推測,可是世界上有種東西最能打破理據,那種東西就是情感。沈多意做了四年,前景大好,為什么突然辭職?肯定發生了什么事兒。”
戚時安拿著筆記本電腦的手有些酸,沒好氣道:“你調查他到底是為了公司,還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八卦之心?”
“都有吧。”章以明回答得理直氣壯,“那你這么為他說話,是為了公司,還是為了什么別的?”
戚時安不止理直氣壯,可以稱得上是振振有詞了:“當然是為了公司,沈多意剛來沒多久,馬上就要搞定盛昭了。”
他向來吝于分享自己的感情活動,尤其不會和章以明這種萬金砸過去也拉不回的浪子傾訴。又或者是,他自己都不確定那份“別的”是指什么。
是喜歡嗎?
可沈多意剛揍了他一拳,都流血了。他也把對方氣得夠嗆。
戚時安動動嘴角:“我睡了,你自便。”
據說深藍色的寢具最有助于睡眠,可惜戚時安的床單和被套除了深灰就是淺灰。他把雙層厚窗簾拉上,然后毫不留戀地關了燈,睡前忍不住想,黑漆漆一片,哪能看出是什么顏色,估計理論不成立。
同樣需要判斷是否成立的,還有沈多意發來的自證說明。
掛靠信息對外都不采用真名,也沒有照片顯示,所以沈多意是被專門調查到的。他那晚告知孟平后,咨詢公司立刻撤下并永久注銷了他的信息。
會議室里,戚時安和章以明坐在一側,沈多意坐在對面,中間隔著寬大的會議桌。兩份說明報告分別被兩位老板拿在手中翻看,沈多意十指交叉置于桌上,語氣急緩適當地說:“我的信息幾乎是一畢業就掛在上面了,截止到昨天差不多已經四年,久到我自己都忘了。”
“孟老師是孟良的叔叔,我和孟良是同專業的師兄弟,所以孟老師很照顧我。那時候我在攢錢買房子,為了讓我多賺一點,所以讓我掛靠了信息。”
精算師極少掛靠執照,沈多意那時候還只是準精算師,所以咨詢公司對外的信息也沒有什么噱頭。“如果孟老師不是老板,應該也不會有公司讓我掛。”沈多意微微低頭,有些不好意思,“對方真的只是在幫我。”
章以明擺擺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這一點先不論,說破大天不外乎是賺個外快。公司顧忌的是同行競爭。”
明安隨便一點□□消息和客戶數據都夠小型咨詢公司吃兩年,而沈多意又對孟平懷著感恩的心,因此難免讓人不多想。
戚時安用短而修整的指甲刮刮眉心,心說章以明真會引導,擺明要窺探對方關于辭職的私隱。他抬眼看向沈多意,說:“章先生問的只能你口頭解釋,書面沒法說明。”
沈多意松開交叉的十指,這個動作表明他徹底放松了,解開了自我保護的防御姿態,他不緊不慢地回答:“只有小型咨詢公司才需要掛信息吸引客戶,因為沒有資本聘請那么多專業人員,更擔不起明安負責的大客戶。那里十單的總成交價還不如明安一單的幾十分之一,數據給他們不是吃兩年,而是根本吃不下。”
“孟老師對我確實很好,那兩年掛名信息總共給了我六十萬,但是我為了報答他選擇辭職進入金融行業,再盜取數據反饋回去,然后他再發展客戶,未免太復雜、太耗時了。”問題是章以明問的,沈多意卻看著戚時安,他自己都沒發覺。
戚時安饒有興致地問:“那你是怎么報答他的?”
沈多意一愣:“這也要說嗎?”
章以明叩叩桌面:“可以不說,無非就是整體可信度降低一些。”
沈多意仍望著戚時安,坦白道:“辭職前就回報完了,保險公司去年推出的產品‘白金計劃’其實是我設計的,我把它送給了孟老師。”
“白金計劃”是去年最熱的保險產品,章以明有點難以置信地問:“他給你六十萬,你還了他上千萬?”
沈多意終于不再看著戚時安,垂下眼點了點頭:“恩情不能那么算,雪中送炭可能只送了一小塊炭,但帶來的溫暖是無窮的。”
章以明沒有想到職場還有這么純粹的幫扶關系,沉默片刻等驚訝感逐漸平息,但好奇心反而更盛,問:“那你怎么辭職了,感情崩了?聽說孟平還曾把他女兒介紹給你。”
雖然垂著眼,可沈多意能感覺出有道目光打在他身上。他點點頭,從實回答道:“之前相親來著,不太合適,不過大家一直是朋友。”
良好和態度與合理的解釋是一方面,創利水平和專業素養是另一方面。沈多意武器太多,即使手法溫柔,也照樣能把對方朝他伸出的枝杈一一斬落。
他主動提出多簽一份附加協議,給雙方多一層保障。
協議簽完,章以明帶走蓋章收存,會議室里只剩下他和戚時安。戚時安沒說什么話,此時端著杯子慢悠悠地喝水,好像在咖啡廳約會似的。
沈多意看看手表:“戚先生,那我回去了?”
戚時安捧著水杯:“你剛才解釋的時候,為什么一直看著我?”
沈多意靜了片刻,回答道:“我想對你證明,我不是為了錢什么都做。”
窗戶紙乍然捅破,細雨清風一并涌入,倘若屋檐上掛著串風鈴,那此時一定在叮咚作響。戚時安心中豁亮,他們之間的偏見本如潮汐漲退,可是沈多意竟然主動一步,從此在他心間植了密樹,還筑了長堤,意圖把偏見全部摒除在外。
他已敗退,卻得寸進尺:“為了人情也不行。”
“什么?”沈多意沒反應過來。
戚時安虛張聲勢:“再隨便相親,我親自出警告信。”
戚時安回:“我兄弟。”
“不會吧,怎么沒見你提過,真是你兄弟?”章以明不太信。
戚時安關機前最后回復道:“我四海之內皆兄弟。”
傾斜感襲來,飛機已經起飛,商務艙內安靜的仿佛都睡了。戚時安偏過頭去,半闔著眼望向窗外,很多人喜歡在飛機上看云,他是個例外。
云飄來飄去,抓不住摸不著的虛無,感覺越看越郁悶。
戚時安有些郁悶地思考,他和沈多意是什么關系?
各種理由加上花樣繁多的借口,再四舍五入一下,最后粉飾幾個來回,也達不到“舊情人”那步。
“唉,比看云還郁悶。”戚時安徹底閉上了雙眼,覺得還是睡覺比較實際。
面試結束,沈多意被安妮帶著在公司各部參觀熟悉,電梯經過三十層的時候沒有停下,安妮解釋道:“戚先生和章先生是明安的高級合伙人,三十層主要是戚先生的辦公室和休息室,他喜歡叫人上來開會,幾個部門也有戚先生的小辦公室。對了,戚先生還是高級操盤手,他最近常待在外匯部。”
沈多意一一記下,問:“不用去和戚先生打聲招呼嗎?”
“得下周才行。”安妮回答,“戚先生上午去柏林出差了,要一周后才回來。”
大致把公司各部門轉了一遍,只等簽合同就好。沈多意取車回家,半道想起孟良還不知道他換了家公司。
“孟良,是我,今天忙不忙?”
孟良在電話里說:“還行,上午和銀保部的主管開會,挺順利的,會議也提前結束了。師兄,是不是面試成功了?”
“沒有,被淘汰了。”沈多意路過超市停下,“不過在另一間公司成功了,明安金融你知道嗎?”
孟良音調拔高:“明安在金融行業挺有名的,有次跟老總吃飯,聽說他們那個老板也是花名在外,八卦事兒特別多。”
沈多意不怎么熱愛八卦,而且也不知道“那個老板”具體是指戚先生還是章先生,停好車后說:“我要買菜跟老爺子慶祝一下,你來吃現成的嗎?”
“那必須來啊,我打下手。”孟良應道。
沈多意從讀書到工作,人緣一直不錯,但沒有太過親近的朋友,因為他話不多,也不愛說些家事煩惱,很多時候都與人有些距離感。其實有個一起在胡同里長大的發小,不過大家工作都很忙,不年不節便很少聯系。孟良就像他弟弟一樣,從大學到初入社會,兩個人比較談得來,他還給孟良介紹過女朋友,雖然沒有成功。
沈老戴著老花鏡看新聞聯播,兩個小的在廚房張羅晚飯,沈多意做飯熟練,為防止流眼淚都是仰著頭切蔥,他邊切邊回想:“今天帶我熟悉公司的秘書挺漂亮的,人也很大方,等熟了我看看她是不是單身。”
“又要給我介紹啊?你也太惦記我了。”孟良看了眼客廳,小聲說,“師兄,你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幸福吧,爺爺不催你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