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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雙雄

    ,東北往事:黑道風(fēng)云20年系列(共7冊) !
    爸爸走后,劉海柱忽然覺得很溫暖,從未感覺到的溫暖。
    整整一天,劉海柱都是在溫暖中度過,他不到天黑不收攤,向來如此。
    快天黑時,又來了個修自行車的。別看劉海柱的眼睛貌似被遮著,但是他似乎什么都看得見,他一眼就認出了這人是胡司令。不過劉海柱沒說話,直到胡司令要給錢的時候劉海柱才說話。
    “這點小毛病,一分鐘的活兒,錢不用給了?!?br/>     “咋了?”
    “你不是胡司令嗎?下次來再給吧!啥時候大修的時候來我這兒就行了?!?br/>     “你是?”胡司令怎么能想到眼前這人就是劉海柱。
    “柱子啊。”
    “啊?!柱子?!”
    胡司令家和劉海柱家離得不遠,小時候都在一起玩兒過,但是長大了以后并不是一個團伙的,雖然彼此認識,但也就是點頭之交。
    “哈哈,咋了?”劉海柱在過去的一個多月里見到了太多像胡司令這樣的人,見怪不怪了。
    “沒咋,沒咋,你咋還干上這個了呢?”
    “人總得有個營生吧,你看我現(xiàn)在也沒個工作,咋也得有口飯吃不是?”
    “哎呀,你怎么能干這個呢?”
    “怎么不能呢?”
    “對了,晚上有事兒嗎?要不喝點兒酒去?”
    胡司令這才想起來,東霸天一個多月前曾經(jīng)讓他找劉海柱喝酒,當(dāng)時胡司令還真找了兩天,但是沒找到也就沒太當(dāng)回事兒,忘了。東霸天也沒再催過,今天在這里看見了劉海柱,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劉海柱被胡司令說糊涂了:無非就是個點頭之交么,咋還一見面就張羅喝酒?
    “喝酒?咋了?”劉海柱問。
    “咳,這樣,馮哥認識不?”
    “認識啊,不過不熟啊?!?br/>     “馮哥說想請你喝酒!”
    “他咋還想起請我喝酒了呢?”
    “覺得你人好唄??!走,走,走,別磨嘰了?!?br/>     “我這攤還沒收呢,我收了攤得回家?!?br/>     現(xiàn)在劉海柱也不缺一頓酒喝,他實在不知道東霸天為啥請他喝酒。其實東霸天在劉海柱心里也是半個精神病,多少年以來劉海柱一直這樣認為。所以雖然都是在街上玩兒的,可劉海柱寧愿跑到市中心去找郝土匪這樣的人,也不愿意和東霸天打交道。劉海柱和東霸天的關(guān)系不能說好,但更不能說不好,相互間都給面子,見面也能聊上兩句。
    “現(xiàn)在收攤,都幾點了還不收攤,收!收!收!馮哥的面子你咋也得給是不?”
    “那肯定是得給,主要是你們請我干啥???”
    “啥也不干!非得要干啥才能喝酒嗎?!就是喝頓酒聊聊天不行??!”
    劉海柱第一是不愿意去,第二是不好意思去。為啥不好意思去?。恳驗閯⒑V砩虾褪稚系臋C油要是洗洗,肯定能洗下去二斤油去。東霸天他們那幫人是出了名的趕時髦,自己和他們坐在一起有點不搭配。
    可胡司令根本不管那么多,拉起了劉海柱的胳膊非要拽著走。劉海柱沒轍,只好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跟胡司令走了。
    想了一路,劉海柱也沒明白東霸天為啥要請他喝酒。
    到了酒桌上,劉海柱果然和在座的七八個人都格格不入。劉海柱也不太好意思伸手動筷子,因為他自己那手剛才吃飯前洗了半天發(fā)現(xiàn)怎么洗也洗不白了,油漬已經(jīng)浸入到皮膚里了。
    不過東霸天好像并不太在意劉海柱有多邋遢,可能是他從小就認識劉海柱,知道以前劉海柱一直挺干凈的。所以,東霸天還讓劉海柱坐在他的左手邊。
    東霸天繼續(xù)著他一如既往的神神叨叨地背誦毛主席詩詞:“還有吃的,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哈哈,吃!”
    東霸天最近好像確實有點激揚,雖然說以前東霸天已經(jīng)夠得瑟的了,但是絕對沒最近這么得瑟??赡苁亲罱魂惏坐潗矍樽虧櫟木壒剩詵|霸天顯得愈加的意氣風(fēng)發(fā)。不過東霸天得瑟的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劉海柱早就習(xí)以為常了。
    “今天給大家介紹個新朋友:劉海柱!大家鼓掌歡迎?!睎|霸天還來個祝酒詞。
    大家一起鼓掌,端杯都喝了。
    “哈哈,歡迎啥??!在座的我都認識!”劉海柱說。
    劉海柱這人就這樣,見到誰都不怯場。就算是被江湖中人畏如蛇蝎的東霸天在側(cè),劉海柱也是該怎么說話就怎么說話,不卑不亢。
    “就是,我從小就認識柱子,絕對是咱們東邊兒的好漢。來,一起再喝一杯!”
    可能是東霸天最近心情太好,所以少了狂躁和間歇性言行失常,所以這頓酒喝得挺盡興,推杯換盞你來我往,喝得挺痛快。
    江湖中人喝酒都沒什么譜,沒到一個小時,已經(jīng)喝多了好幾個了。剛剛到了春天,已經(jīng)有好幾個脫光膀子的了。劉海柱和東霸天也有點兒高了,大家話都多了起來,眼睛也都直了。東霸天一點兒也不嫌劉海柱滿身油污,和劉海柱倆人勾肩搭背的聊得熱鬧。整桌,就他倆喝得最多了。
    東霸天摟著劉海柱的脖子問:“柱子,最近干什么呢?”
    “不是說了,修自行車嗎?”
    “別修了?!?br/>     “咋啦?”
    “跟我混社會吧!”東霸天這人就是直接,從來不拐彎抹角。
    東霸天這話一說出口,酒桌上的人都安靜了下來。大家都知道,東霸天這是下茬子了,今天請劉海柱喝酒的目的就在于此。
    劉海柱也是個直性子,但是沒想到東霸天比他還直接。這么直接就把自己想說的說出來了。
    “馮哥,我覺得我還是別跟你混了吧。”劉海柱說得挺認真。
    胡司令趕緊朝劉海柱使眼色,那雙小眼睛不停地朝劉海柱眨。胡司令不知道江湖中還有誰被東霸天賞識卻會直接拒絕,他不解。
    劉海柱根本就不顧在他對面一直使眼色的胡司令。
    由于劉海柱沒什么文化,所以他說話一直沒什么條理。但是劉海柱接下來說的話讓人感覺挺舒服,盡管他拒絕了東霸天。
    “馮哥啊,你看我一直叫你馮哥,其實咱們倆都同歲。誰生日大還不一定呢。但是我得叫你馮哥,因為你在社會上混得比我強多了。你有文化,我雞巴就是渾人一個,啥也不懂,這我知道。胡司令叫我來,我這一路就想:馮哥叫我來干啥呢?一直走到你們家門口見到你一起來飯店的時候,我才想明白,馮哥你是想叫我一起混社會?!?br/>     酒桌挺安靜,沒一個人說話,就連摟著劉海柱脖子的東霸天也不說話,靜靜地聽劉海柱說。
    “但是我想吧,我還是不能跟你混了。你聽我說啊,我從元旦就沒回過家,到現(xiàn)在也仨月了。腦袋被張浩然開了瓢,更不敢回家了??晌野纸裉煸缟先ノ倚捃嚁偭耍@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看到他沒跟我發(fā)脾氣。我爸走了以后,我想明白了,不是我爸脾氣太大,是我以前太不爭氣。我爸歲數(shù)也不小了,今天我看我爸騎車子都不利索了,我真不愿意讓我爸再因為我生氣了?!?br/>     東霸天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爸爸,靜靜地端起酒杯,跟劉海柱一撞。倆人一口干了,東霸天倒酒,劉海柱繼續(xù)說。
    “你看今天這一桌子人,就我穿得最臟最破,可是馮哥你照樣給我面子,我也感動。但是覺得吧,現(xiàn)在我干這活兒苦是苦了點,但再怎么說也是個手藝活是不?賺點兒酒錢,還是沒問題。我琢磨我再混兩年社會,我不被人打死也得被政府給崩了,就我這性格,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吧,還是干點活兒賺倆煙錢、酒錢得了,錢不多,心里踏實?!?br/>     東霸天又靜靜地跟劉海柱碰了一杯,喝完以后劉海柱又繼續(xù)說。
    “你和盧松的事兒我也知道。其實我認識盧松的時間也不長,但是我跟他們土匪大院的郝土匪是最鐵的哥們兒,收拾張浩然就是我們倆一起收拾的。雖然我也是東邊兒的,但是我要是跟你成天在一起,郝土匪啊、盧松啊什么的得怎么看我。我和盧松接觸時間不長,但是我覺得他真是條漢子?!眲⒑V媸怯猩墩f啥,根本不避諱。
    東霸天又跟劉海柱撞了一杯,東霸天和劉海柱應(yīng)該是持相同的看法。盡管東霸天和盧松倆人對砍差點兒沒砍死,但是東霸天尊重這個對手。能被東霸天尊重的對手,可能也就是盧松了,跟盧松齊名的張浩然站在東霸天跟前跟個三孫子似的。
    劉海柱繼續(xù)說:“其實今天馮哥你請我喝酒,我還不能跟你混社會,這酒我不應(yīng)該喝,即使喝了也不該讓你請??墒俏医裉斓腻X剛還給了朋友,這頓酒太貴,我請不起。不過等下個月,我再把我另一個朋友的錢還了,我就能請得起了,到時候說啥也請你喝酒,請兄弟們喝酒。今天實在是不好意思了,不過兄弟們誰要是自行車壞了,去我那修,沒說的!”
    劉海柱這席話說得太真誠了,而且還有點兒太直率,罕見的直率。
    東霸天舉起酒杯,用力地跟劉海柱一撞:“柱子,你欠我一頓酒?!?br/>     “對,欠你一頓酒!”
    “倆月內(nèi),你必須還!”東霸天一口把就酒給干了。
    “必須!”劉海柱也干了。
    “以后我找你喝酒,不管啥時候,你必須來!”
    “必須!”
    爽快人就喜歡爽快人。
    “你知道欠我酒不還是啥后果嗎?”
    “啥后果?”
    “你問問張老六去,他上個月少給了我一條煙?!?br/>     “那你該收拾他。上次我就是沒找到他,找到他了肯定收拾。”
    “那你等他出院再收拾他吧!他現(xiàn)在剛進醫(yī)院,哈哈!”
    “哈哈!”
    倆人又干了一杯。
    東霸天和劉海柱是80年代我市江湖中的雙雄,這倆人相似的地方不少,但是似乎不同的地方更多。
    雖然劉海柱的江湖地位此時遠不如東霸天,但是東霸天卻不把劉海柱當(dāng)成小弟,而是當(dāng)成朋友。雖然劉海柱沒有跟東霸天混,但是這倆人似乎是找到了共鳴。
    醉眼朦朧的劉海柱十分確定眼前這個人絕對不是精神病。不但不是精神病,而且還是一個智商、情商都超常的擁有著超乎尋常冷靜的人。以前,是自己錯了。
    劉海柱剛想到這兒,東霸天就又狂躁了:“楊五,倒酒!你是干什么的你自己不知道啊!”
    劉海柱喝得太多了,眼前的東霸天好像變成了馮朦朧。這哥倆眉眼基本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只不過東霸天英氣勃勃,馮朦朧文質(zhì)彬彬。
    想到了馮朦朧,劉海柱又想起了周萌,心中一痛。
    大醉中的劉海柱忽然想明白了:的確是馮朦朧跟周萌更般配,人家馮朦朧長得好,有才華,家境好。周萌就應(yīng)該找一個這樣的丈夫。
    想到這兒,劉海柱就失去記憶了,再醒來,已經(jīng)是在郝土匪床上了。
    據(jù)說,劉海柱走了以后,胡司令曾經(jīng)對東霸天說:“柱子有點不給面子,是吧?!?br/>     東霸天哈哈大笑說:“牢騷太盛防斷腸,風(fēng)物常宜放眼量?!?br/>     胡司令說:“馮哥你說這是啥意思。”
    東霸天說:“沒意思?!?br/>     劉海柱修自行車的這段日子里,日子過得緊張有節(jié)奏,劉海柱現(xiàn)在起早貪黑的最大目的就是早點兒把錢還給周萌,欠著人家的,心里實在忒不自在。
    劉海柱總是在街頭低頭修車,不大看馬路上的人,他可能是怕看到周萌,更怕周萌看到他。
    緊張的生活總是讓人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一晃,五一到了,劉海柱也脫下來大衣。天暖和點兒了,對劉海柱這樣修車的人來說,實在是莫大的幸福。
    坐在小馬扎上的劉海柱天天數(shù)他那塑料袋子里的分票、毛票,攢夠了,就還周萌。數(shù)來數(shù)去,正好多了一塊錢,正好夠還周萌。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數(shù)100遍,能把那錢多數(shù)出來一張嗎?”
    劉海柱一抬頭,呦,東霸天?!榜T哥,你咋還過來了呢?!?br/>     “我來看看你的酒錢攢夠了沒有?!?br/>     “還沒,還沒?!?br/>     “唉,那看來只能我再請你喝酒了?!?br/>     “哈哈,那沒問題??!”
    “真不知道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喝上你這頓酒。”
    “馮哥你看你說的。”
    “晚上,老地方見,我請!”
    說完,東霸天走了。劉海柱發(fā)現(xiàn)東霸天有點手舞足蹈,平時雖然東霸天很是得瑟,但是走路還是挺正常的,劉海柱真不知道東霸天為啥今天這么高興。
    正當(dāng)劉海柱拿著錢袋子看著東霸天遠去的身影時,眼前又出現(xiàn)了一雙腿,一雙劉海柱魂牽夢繞的腿,什么腿這么有特色能讓劉海柱一眼就認出來?當(dāng)然是跳過芭蕾舞的腿。
    劉海柱渾身過電似的一震:來了,還是來了。
    盡管劉海柱渾身一震,但是根本看不到劉海柱表情的變化,因為大半張臉,已經(jīng)被斗笠遮住了。
    “劉海柱。”周萌的聲音挺溫柔。
    “……嗯。”
    “你抬頭?!?br/>     “……嗯。”
    劉海柱不由自主地聽話仰起了頭,可周萌還是看不見他的眼睛。
    “我是來跟你道別的?!?br/>     “……嗯?!?br/>     “我父母身體都不太好,我得回上海照顧他們了?!?br/>     “……嗯?!币姷搅酥苊?,劉海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知道“嗯”。
    周萌看不見劉海柱的臉,只好自己蹲下了。等周萌一蹲下,劉海柱又低下了頭。
    “你抬頭?!?br/>     “……嗯。”劉海柱多少抬起了一點頭,然后又趕緊低下了頭。
    周萌看到了劉海柱那張滿是油污的憔悴的臉,周萌心都碎了。她的確是恨劉海柱太渾,但是畢竟這么久的感情在那擺著。即使她和劉海柱分手了,她也沒完全同意馮朦朧。更何況,現(xiàn)在自己又要回上海了,和馮朦朧也不可能了。她想不到劉海柱居然在短短的幾個月中變成了今天的這個樣子,看到就心疼。
    周萌掏出了一塊雪白的手絹:“給,擦擦?!?br/>     劉海柱那滿是油污的手伸出了一半,就又縮了回去。手太臟,手絹太白。
    “給,拿著?!敝苊仍龠f。
    劉海柱把手徹底縮了回去,抓起來錢袋子遞了過來。
    “周萌,對不起……謝謝?!?br/>     周萌哭了:“你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這些錢,都是干凈的。”
    周萌哭得更厲害了:“柱子,我走了,你要好好的?!?br/>     “……嗯。”
    “像現(xiàn)在這樣,好好的?!?br/>     “……嗯?!?br/>     “我會回來看你的?!?br/>     “嗯,還有這個,你收下吧?!?br/>     那是一個黑皮的筆記本,上面寫著:“周萌同志:工作順利,萬事如意。劉海柱。1979年元旦。”這是劉海柱送給周萌的第一個筆記本。那時候的劉海柱,還是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英俊小青年。
    自從周萌還給了他六個筆記本之后,劉海柱就一直把這個筆記本帶在身上,他有預(yù)感周萌一定會來找他,所以就一直就想把錢和筆記本一起還給周萌。
    “柱子……”周萌顫巍巍地接過了筆記本和錢袋子,眼淚撲拉撲拉地掉在了地上。
    這錢,周萌得拿,必須拿,這是干凈的錢。
    “你保重,你好好的。”周萌已經(jīng)泣不成聲。
    “嗯。”劉海柱依然面無表情。即使有表情,也被那斗笠擋上了。
    “……我這幾天就去知青辦辦手續(xù),我臨走的時候再來看你。”
    “嗯?!?br/>     “柱子,我走了?!?br/>     “嗯。”
    擦了擦眼淚,周萌走了。
    劉海柱沒有勇氣多看一眼她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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