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話的功夫，茶肆外走過一隊巡邏的士兵。
    男子將帷幕邊沿壓得更低，低頭佯裝品茶，盡量降低存在感。
    茶水入口，喝著澀口不說還帶著點怪味，讓男子不由得皺起眉頭。
    這是茶肆最便宜的茶。
    說是茶，不過是往鍋里撒了一把細(xì)碎的劣質(zhì)茶葉沫子，三文錢就能無限續(xù)杯喝到水飽。
    “城門盤查嚴(yán)不嚴(yán)？”
    他喝了一口就放下手中豁了口的土色陶碗。
    待巡邏的士兵過去，男子才繼續(xù)詢問。
    壯漢的回答顯然不是個好消息，他道：“非常嚴(yán)，每個進(jìn)城出城的人都要查看過才給放行。”
    出城出不去，但待在城內(nèi)也不安全。
    隨著搜索的深入以及越發(fā)密集的盤查，他們的安全范圍會被進(jìn)一步壓縮。
    照此下去，被抓是遲早的。
    男子斂下眼瞼，默默想著對策，壯漢忍不住開口。
    “郎君……您說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待在城里就是坐以待斃，出城又有被抓的風(fēng)險，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男子嘆道：“再等等……我們不能自亂陣腳。”
    壯漢道：“一切都聽郎君吩咐。”
    他是真的佩服眼前這名青年，也被他的本事折服。
    青年看著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紀(jì)，心計謀算卻比他見過的人都要深。
    壯漢最敬佩這樣的人，再加上青年待自己有恩，不知不覺中就對他有些盲目的信任。
    待巡邏士兵走遠(yuǎn)，灰衣男子從錢袋中掏出錢擺在桌上，跟茶肆店家打了招呼才起身離開。
    壯漢緊跟著站起來，二人一前一后鉆入暫時落腳的住所。
    說是住所，實際上就是個勉強能遮風(fēng)擋雨的小破屋。
    壯漢跟著青年后腳進(jìn)屋，轉(zhuǎn)身探頭查看周遭情況，確定沒有人跟蹤再將門關(guān)上。
    青年拎起行禮，又將重要物件單獨揣好。
    “我們?nèi)ヒ惶私Y(jié)緣小筑。”
    壯漢懵了一下。
    “結(jié)緣小筑？現(xiàn)在？郎君，盤查的人說不準(zhǔn)還在呢……”
    作為“結(jié)緣小筑”，其實就是一家規(guī)模中等的女閭。
    壯漢不理解自家郎君不想著逃命，怎么還想著女兒香、溫柔鄉(xiāng)呢？
    青年看一眼就知道壯漢想歪了。
    “你不是想出城嗎？”
    壯漢撓了撓后腦勺，憨厚地道：“想啊，但這跟去那種地方有什么關(guān)系？”
    青年解釋道：“那片地方越是混亂，越是容易渾水摸魚。”
    壯漢支吾地道：“但是……那邊有盤查的人……”
    “盤查就盤查，再者——盤查再仔細(xì)也不會將每個恩客扒了衣服或者將娘子面妝擦了……”
    通緝畫像有多抽象，青年不用親眼瞧一瞧都知道。
    看似危險，實則是比較安全的藏匿之處。
    最重要的是——
    “我們想要出城就必須去那邊。”
    壯漢：“？？？”
    秉持“不懂就問，問了還不懂就乖乖照做”的原則，壯漢對青年的安排沒有半點兒意見。
    要不是青年的安排，他這條命早就送了。
    其實他現(xiàn)在也不清楚青年是怎么知道“鳳家軍”要對他們下手。
    這個答案其實很簡單。
    青年笑道：“因為黎合仲不見了。”
    壯漢不止一次聽青年提及“黎合仲”，盡管沒見過面，但也知道自家郎君對此人評價頗高。
    “……郎君，這跟黎合仲有什關(guān)系？”
    “黎合仲”不見了，所以他們就要逃？
    青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噙著的笑意收斂起來。
    “……我懷疑黎合仲也是那位娘子的人。”
    “果真？”
    壯漢聞言露出驚訝之色。
    他當(dāng)然知道青年口中的“娘子”是誰，那是個有些古怪但心腸善良的女人。
    如果不是她，壯漢也無法從死牢逃出來。
    那個女人救了他，什么也不要，只要他跟著身邊的青年學(xué)習(xí)。
    壯漢覺得這個要求古怪。
    哪有人到處走關(guān)系將他從死牢換出來就為了讓他跟著一瞧就不凡的青年學(xué)這學(xué)那？
    他的爹娘都沒能提供這么好的條件呢。
    盡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也克制自己的脾氣，認(rèn)認(rèn)真真去學(xué)。
    他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該考慮自己的未來，要能學(xué)到兩分本事光宗耀祖，父母也能瞑目。
    青年道：“自然是真的。”
    壯漢摩挲著下巴道：“既然如此，為何不告知郎君？”
    他們跟黎合仲通了氣，露出破綻的可能性不是更小么？
    青年展顏譏笑。
    “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更因為‘人心隔著一層肚皮’。”
    壯漢搖頭。
    青年嘆著沒有細(xì)說。
    天下分裂太久，各國國力差距不大就意味著這樣的分裂狀態(tài)還會繼續(xù)維持下去。
    只有其中一角失去平衡，才有可能促成融合。
    而統(tǒng)一各個小國必然會有流血犧牲，不是朝夏的百姓也會是其他國家百姓。
    因此，他并不介意那位娘子搞“鳳家軍”，反正他也不是朝夏國人。
    但那位黎殊不一樣。
    他不認(rèn)可沒有意義的犧牲。
    閆火羅打仗到哪里就殺到哪里的作風(fēng)也讓黎殊厭惡。
    朝夏和閆火羅，黎殊必然選擇前者。
    因此，黎殊若發(fā)現(xiàn)調(diào)兵文書有異常，絕對會違背那位娘子的立場，將消息秘密傳遞出去。
    黎殊不知所蹤，要么就是被那位娘子發(fā)現(xiàn)處理掉了，要么就是外界的人將他救走了。
    不論是哪種猜測，他跟壯漢待在“鳳家軍”都有危險。
    出于安全考慮，他佯裝要去荔城女閭玩耍，實則暗中觀察“鳳家軍”的動作。
    結(jié)果還真讓他料中了。
    至于為何說“人心隔著一層肚皮”？
    呵呵，估摸著那位娘子根本沒信過他們，也擔(dān)心變數(shù)增多，所以才沒透露黎殊的存在吧。
    當(dāng)然了——
    青年也沒信過那人就是了。
    “我們走吧。”
    青年收斂多余雜念，壓低帷幕的邊沿，跟著壯漢一前一后前往“結(jié)緣小筑”。
    荔城的百姓絲毫不知自己剛從閻王爺那兒撿回一條命，按部就班地生活著。
    “鳳家軍”斥候暗訪發(fā)現(xiàn)閆火羅軍隊有異動。
    統(tǒng)帥驚出一身冷汗的同時也開始“將計就計”。
    這一切跟城內(nèi)的燈紅酒綠并無多少干系。
    “秦紹，你看我這張面具如何？”
    裴葉將繪著橘色狐貍的面具蓋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