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表現(xiàn)得很堅(jiān)強(qiáng)的萬氏聞言忍不住淚如雨下，將黎寶璐緊緊地抱進(jìn)了懷里。 祖孫倆在院子里哭，很快就引來了二叔一家人。 黎鴻和梅氏見黎寶璐不僅會說話，臉上的呆氣也去了三分，心中不由驚奇。 要知道黎寶璐自出生后就是個呆子，也就父母和大哥大嫂一片慈心非要養(yǎng)著她，覺得她會變正常。 黎鴻上前認(rèn)真打量她片刻后才從母親手里抱過她，安慰萬氏道：“娘，此乃不幸中的大幸，寶璐經(jīng)此一事不僅會說話，還開竅了。連父親都拿不準(zhǔn)的病癥，她能好可見是受了先祖眷顧，就算大哥大嫂去了，也還有我呢，我會把她當(dāng)親生女兒一樣養(yǎng)大的。” 又道：“這事得告訴父親和大哥大嫂一聲，讓他們也走得安心些。” 黎家全家被流放到瓊州，算是家道中落，已將喪禮一簡再簡，但因黎博和黎康夫妻死于海難，萬氏就堅(jiān)持停靈七天以招魂，因此就算黎寶璐昏睡了五天也依然趕得上他們的喪禮。 此時，黎家的堂屋里就擺放了三具棺木。 黎鴻將黎寶璐抱進(jìn)堂屋，讓她跪在正中間的蒲團(tuán)上，輕聲教她，“寶璐，上面是你祖父和爹娘，來，給他們磕個頭。” 黎寶璐抬眼愣愣的看著上面的三具棺木和靈位。 這一世最疼愛，也最包容她的三個人竟然連尸首都沒有嗎？ 萬氏看她呆呆的，就上前抱住她，握住她的小手帶著她磕頭，邊磕邊道：“你祖父與你父母還未走呢，現(xiàn)在你給他們磕頭他們還看得見，他們見你安好也就安心了。” 黎寶璐嘴唇微動，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兩世她都不能在父母面前盡孝，前世她死時父母雖健在，卻因?yàn)楣ぷ髟蚝芫脹]見面了，更別說承歡膝下了。 她都還是個讓父母擔(dān)憂的大孩子呢。 而這一世，父母更是只有她一個孩子，日子過得雖艱難些，對她卻是千依百順。她雖然渾渾噩噩，卻也偶有清醒的時候，清醒的時候看著這一對年輕的父母笨拙的照顧她，她不是不感動的。 所以她努力的想要清醒過來，不叫他們傷心難過。 可他們還沒等她接收完前世的記憶清醒過來，還沒等她長大就離開了。 這一刻，黎寶璐深切體會到了何謂“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悲痛無奈。 黎寶璐抬頭深深地看了牌位兩眼，然后掙脫開祖母的懷抱，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 萬氏看了欣慰不已，連連點(diǎn)頭道：“好，好，我們家寶璐長大了！” 她轉(zhuǎn)頭對黎鴻道：“既然寶璐懂事了，那就讓她給你大哥大嫂摔盆打幡吧。他們就寶璐這一根血脈，由寶璐來送他們，他們也高興。” 黎鴻微微皺眉，看了一眼跪在蒲團(tuán)上的寶璐，低聲反對道：“娘，寶璐才會開口說話，年紀(jì)又小，這些事未必懂，還是讓鈞哥兒來吧。” 鈞哥兒是黎鴻的兒子，也是黎家目前唯一的男丁，年長黎寶璐兩歲，本來是要由他捧著伯父的靈牌出靈的。 跪在腳下的黎寶璐仰起頭看向二叔，艱難卻堅(jiān)決的道：“二叔，我，來，捧靈！” 黎寶璐剛開口說話，說得又慢又模糊，但在場的人都聽懂了。 聽到黎寶璐忤逆他，黎鴻微微有些不悅，但見母親面露欣慰，他只能壓下不滿。 二嬸梅氏卻很高興，主動上前道：“那我現(xiàn)在就去準(zhǔn)備寶璐的喪服，再教她出殯的規(guī)矩。娘放心，后日出殯前我一定把她教好，保證不出錯。” “她的規(guī)矩我來教，你去準(zhǔn)備喪服吧。”雖然寶璐看著變聰明了一些，但她年紀(jì)畢竟小，學(xué)不好不免受打擊，不如她來教，多耐心一些，總能把她教好。 黎寶璐說話上雖還有些困難，接受新知識卻很快，畢竟她已經(jīng)記起了前世所有的記憶，身體里相當(dāng)于住了一個二十六歲的成年靈魂，所以萬氏教她的禮儀規(guī)矩她很快就學(xué)會了。 萬氏既高興又傷懷，寶璐這么聰明，她也能更放心一些，可惜丈夫和長子長媳都沒看到。 黎寶璐一邊為父母守靈，一邊學(xué)規(guī)矩，除了與祖母交流，幾乎不與其他人說話，便是二叔蹲下來逗她，寶璐也沒抬眼看她。 她知道，二叔并不喜歡她，以前她“笨拙”的時候，二叔常背著人冷眼看她，一點(diǎn)也不掩飾對她的厭惡。 她不相信父母死了，她變聰明了一些二叔就改變了對她的態(tài)度，他做這些不過是給祖母看的。 就和當(dāng)初在父母面前哄她一樣，是做給父母看的。 寶璐對黎鴻的抗拒別人看不出來，萬氏卻感覺出來了。 她不動聲色的看了次子一眼，上前抱了寶璐道：“好孩子，今天晚上就守到這兒吧，你年紀(jì)還小，保重身體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孝道了。” “你晚上警醒一些，別讓燈滅了，你父親和大哥大嫂就指著燈照明方向回家呢。”萬氏照例囑咐了黎鴻一句。 黎鴻忙應(yīng)下，保證道：“娘放心。” 黎寶璐就靠在祖母的懷里抬頭去看那盞招魂燈，客死他鄉(xiāng)的人需要招魂回鄉(xiāng)，而祖父和父母因?yàn)樗涝诖蠛Ｖ校B尸首也沒有，所以也點(diǎn)了一盞招魂燈。 據(jù)說這燈需要七天不滅才行，這是倒數(shù)第二天了，過了今天和明天，他們的魂魄就會循著這盞燈回來，然后跟著棺木去墳地，這才算有始有終，可以到地府去投胎。 如果是在前世，她一定不會相信，甚至覺得是封建迷信，可經(jīng)歷了死亡——重生，黎寶璐再不敢堅(jiān)定的否認(rèn)。 何況這涉及到了自己最親近的三個人。 黎寶璐趴在祖母的懷里道：“祖母，我想看著燈。” 萬氏就輕拍她的后背道：“你二叔會看著的，你是小孩子，聽大人的話就好，你看你大姐姐和大哥哥不是都去睡覺了嗎？” 黎寶璐立時懨懨的，躺在床上也不說話。 萬氏卻轉(zhuǎn)頭認(rèn)真的問她，“寶璐，你告訴祖母，你是不是不喜歡二叔？” 黎寶璐一愣，繼而低頭不語。 “為什么不喜歡二叔？”萬氏放輕了聲音問道。 黎寶璐卻沒回答，翻了身用屁股對著她。 萬氏便嘆息一聲不再問。 寶璐稚子之心，最辨好惡，若二郎沒對她表現(xiàn)出惡意，寶璐是不會對他那么反感的。 何況這幾天萬氏也已隱隱察覺到次子的改變，不過因?yàn)橥皇е劣H，悲傷過度不愿意深究罷了。 可寶璐以后還要仰仗二郎過日子，這孩子脾氣這樣硬，以后可怎么與她二叔相處？ 萬氏滿腹憂心，看著窗外的燈一夜未眠。 黎寶璐也沒睡多少，她一直在腦海中想著這一世的父母和祖父。 因?yàn)榍逍训臅r候少，她對他們的記憶并不是很多，但凡是有他們的記憶就都很溫馨。 那對年輕的夫妻為了讓她過得好一些，總是努力的干活存錢，她是黎家最蠢笨的孩子，卻是過得最幸福的。 每年都有新衣服穿，每隔四五天就能吃一頓肉，每天都有一顆糖，就算是家里唯一的男孩黎鈞，他也只能穿用他姐姐的衣服改過的衣裳，只能通過照顧她從父母手里交換來一顆糖…… 他們不認(rèn)為她會一直蠢笨，所以即使她聽不懂不會給出反應(yīng)，他們也依然堅(jiān)持教她自己吃飯，洗臉，穿衣服…… 而祖父，黎寶璐能在黎家過得那么好還有一半是因?yàn)樽鳛橐患抑鞯那坝t(yī)祖父斷言她并不是腦子有問題，而是還沒開竅，等時機(jī)到她自然會開竅懂事。 那個經(jīng)常把她抱在懷里認(rèn)草藥的老人也永遠(yuǎn)的離開了她。 眼淚悄悄地從她緊閉著的眼角邊上滑下，落到枕頭上立即滲透不見。 黎寶璐就這么半睡半醒的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雞才打鳴就爬起來要與祖母一起去靈堂。 看著眼睛紅腫的孫女，萬氏輕嘆一聲，牽了她的小手去靈堂。 一進(jìn)門黎寶璐就去瞄招魂燈，看見燈油即將燃盡，火焰縮成黃豆般大小，立即扯住祖母急聲道：“燈，燈！” 萬氏蹙了蹙眉，掃了靈堂一眼沒看見黎鴻，這才快步上前給招魂燈添油，看見本來已變小的火焰重新高漲起來祖孫倆這才松了一口氣。 寶璐拈了香跪在蒲團(tuán)上，小聲的道：“祖父，爹，娘，你們看見燈就回來吧，回來看看寶璐，寶璐已經(jīng)清醒過來了，以后也只會越來越聰明。” 祖孫倆才在蒲團(tuán)上跪下黎鴻就急匆匆趕來了，他急忙解釋道：“我去了趟茅廁，娘，你們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這才五更呢，你們再去睡一會兒吧。” 又去哄寶璐，“寶璐，你困不困？要不要再去睡一會兒？” 黎寶璐看了面沉如水的祖母一眼，搖頭道：“不去了。” 頓了頓，估計(jì)是覺得語氣太過僵硬，又補(bǔ)充道：“不困。” 萬氏是有些不高興，畢竟黎鴻一看就是從房間里出來的。 她并不要求次子整夜不睡的守著靈堂，他就是想這么做她還心疼他的身體呢。 可靈堂一側(cè)就鋪有地鋪，人可以在那里休息，畢竟靈堂是不能離人的。 剛才若不是她們來，誰知道招魂燈會不會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