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招娣喝藥是從嚴五斤家回來的當天晚上,
睡到半夜宋廣仁被渴醒來了,喝完酒那種口渴是一分鐘都等不了的,他醒來看媳婦在炕的另一邊睡著,他摸到桌子跟前,搖了搖暖瓶是空的,但是實在是太口渴了,這口水不喝肯定是堅持不到天明了,嘴里嘟嘟囔囔的罵著自己的媳婦,怪她太懶沒有給暖壺里燒上一口水,但是后來他會認為老婆的這個行為,是多么的明智,就像有神仙在暗里指點一樣。
宋廣仁見暖瓶里沒有水,披了件衣服,準備去廚房里舀一口涼水灌下去,想起來這個時候涼水倒是比熱水要解渴,喝完酒雖說這會清醒了,心里還是有點燒的,一口涼水灌下去,嘴里瞬間清爽了,心火也一下子就被澆滅了。他走出房門的時候看到招娣的房子燈還亮著,他想起來傍晚的時候扇了招娣一耳光,是有些心疼的,也沒容的他多想,自己這一陣正在被火燒的難受呢,對這一瓢涼水的渴望大于一切需求,他想他現在能把那一缸水都喝掉。但是當他到了廚房的時候,僅僅只喝了一瓢,甚至把那一瓢都沒有喝完,他就已經足夠了,除了感覺胃里有點冰涼的不舒服,其他感覺都是非常到位的。
這一口水喝美了,也喝的清醒了,他再走到院子里,往招娣的房下看了一眼,心里想這娃娃半夜了不關燈,電不要錢一樣,他是要準備過去把燈給關掉的,快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就聽見招娣房里有聲音,那是一種痛苦的哀嘆,是一種煎熬的喘息,是抽搐的身軀碰撞著被褥的聲音。宋廣仁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他緊走了兩步,推開門看見招娣在炕上蜷著身子,捂著肚子掙扎翻滾著,頭發已經被汗浸濕,亂七八糟的呲的到處都是,炕上的被褥被蹬到炕的最里面,和褥子枕頭亂七八糟的堆在一起。廣仁往前走了兩步問“招娣,你這是咋了”招娣抱著肚子,昏昏沉沉的在潛意識里,發出微弱的聲音,她說肚子疼,肚子疼的不行了。
宋廣仁一時也麻爪了,不知道自己該干點啥,就這么一晃神之間,他看見了地上的農藥瓶子,那綠瓶子和紅蓋子兩處分離,這一下子他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樣,怎么感覺自己的整個身子都要軟了,他心里給自己說,不能軟、不敢軟,他想喊他娘,又感覺自己的嗓子里掖著一塊東西,讓他發不出來任何聲音,他著急了,一著急渾身就是一個冷顫,整個人機靈了一下,就又充滿了力氣,他頭朝自己睡的屋子,嘴里喊著“娃他媽,娃他媽,你快起來”一邊伸手想要把招娣抱起來,可是他做不到,招娣這會軟的使不上一點勁。他就著急的又喊“娃他媽,你快呀~”喊著他也迎了出來,招娣他媽也從那邊屋子里往出走,邊走還邊把胳膊往衣服袖子里面塞,塞了三五次都塞不進去。
“你快去把招娣看著,我去叫拖拉機,把娃往醫院里拉?!?/p>
“娃咋了?”
“喝了藥了”
招娣他媽一聽娃是喝了藥了,沒有穿上的衣服也顧不上了,一只袖子穿著,另一半的衣服就這么吊著,兩步跑進屋子,看到招娣在炕上難受的樣,一下就哭嚎開了,“我娃呀~我娃呀~你瓜呀……”招娣爸正往大門走去,聽見招娣他媽在屋里哭起來,連忙往著屋里喊了一聲“大半夜你別嚎,人聽見了,不夠丟人?!蹦_步踉蹌著一路小跑,叫了村里的農用拖拉機,他就一直再催促著快快,把拖拉機的主人都說的慌了,用搖把發動拖拉機的時候半天連那個孔都懟不準,拖拉機后邊來了,他先小跑著回家,和媳婦把一床被子鋪好,再把招娣抬到被子上,這個時候招娣已經開始了抽搐,村子里各種喝藥的事情他是聽說過的,剛開始都是惡心肚子疼,在后面就是抽搐,抽著抽著就要翻白眼蹬腿了,最后就抽著暈過去了,還有一些當事者被救回來以后在村子的大榆樹下繪聲繪色的將給大家,自己就是翻白眼的時候被就救下來的,醫生說到后面暈過去了以后,救下來的希望就不大了。廣仁把招娣抬到被子上,又用另一床被子給蓋上,心里正著急的時候,聽到了外面拖拉機的聲音,連忙和招娣他媽一前一后,連同兩床被子把招娣抬了出去,一路上他都在給司機說,“要快點,要快點,娃已經抽抽開了?!闭墟匪麐尳o娃不聽的拉著蓋被子,脫下自己老穿不好的那件衫子,給招娣不聽的擦汗,在招娣的耳邊不斷地喚著他“娃呀,我的招娣娃呀,你可一定不敢睡,咱們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拖拉機到縣醫院的時候天還沒有亮,急救室的醫生護士忙著給招娣洗胃搶救,招娣他媽就做門口來回的踱步,宋廣仁靠著刷著綠漆墻裙的墻角蹲著,他回憶那瓶農藥是一年前用過的,剩下也不多一點了,不管是從時間或者從藥量上來說,招娣一定能救下來的。
就像宋廣仁想的,招娣救下來了,宋招娣醒來的時候是當天的下午了,她迷迷糊糊的像一場夢魘,掙扎著想醒來可就是醒不來,終于他乏乏的睜開眼睛,他感覺自己的鼻孔里還插著兩個管子,她先看見了她爸,她爸在床邊抱著頭坐著,眼睛一轉又看到她媽,她媽盯著她嘴半張著,像是要說話卻被眼淚噎住了一樣說不出口
“媽,我想喝點水?!闭墟肺⑷醯恼f,嘴干的都張不開,一說話嘴皮還黏在一起呢。她媽聽見招娣說話了才一下緩了過來,才說“快快她爸,娃醒了,要喝水?!睅缀跏锹牭秸墟氛f話的同時,宋廣仁就站了起來,把頭向招娣跟前湊了湊,她聽見娃要喝水,轉身在病床的床頭上拿過早就反復給招娣晾好的水,緩緩的遞到招娣跟前,用另一只手把招娣的頭往起抬了抬。
“招娣,爸以后都聽你的,你說不嫁咱們就不嫁了,你可別再干著瓜事情了”
“她爸,你快別說了,先讓娃休息好”
招娣聽見了她爸說的,也聽到了她媽說的,她把眼睛閉了起來,她這一會感覺睜著眼睛也是很累的一件事,眼睛閉上的時候,眼角就有眼淚流了下來。
就在昨天早上,一切還都很好,天氣是晴朗的,秋天的地里玉米長得老高了,玉米棒子都開始抽穗,老范早早就到了招娣家里,在家里一起吃過了上午飯,宋廣仁的自行車后座帶著招娣,和老范一起向著東莊就去了,宋廣仁一路上還不斷地向老范打聽嚴有良家里的細節,老范片段化的從老支書怎么當兵,怎么復原、如何拒絕了縣上安排的工作,一直講到弟兄三個多么的出息,尤其是老三是多么的會賺錢。這一次老三嚴有良更是放下話,只要給娃找上個乖媳婦,彩禮不在話下。前面的話是說給宋廣仁聽的,也是說給宋招娣聽,后面彩禮的話則是在點宋廣仁,他擔心今天萬一兩家說起了,宋廣仁把禮要低了,他要低了自己的提成也就少了,宋廣仁聽的歡喜,追著問老舅這彩禮估摸要多少合適,老舅說塬上前半年都是十來萬了,他們娃娃有些毛病咱們剛好談嫌,咱們娃娃又這么乖,一里以外,怎么都得翻一番,宋廣仁聽的滿心高興,車子都蹬的更快了。
剛到東莊地界,一人高的玉米也沒有完全遮住東莊的那片院落,從遠到近,從小到大,一直到能看到那片紅琉璃瓦的時候,老范得意的像那是自己家一樣給宋廣仁炫耀,
“你快看,你看那一片紅頂子磚房,那就是了?!?/p>
宋廣仁順著老范目光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獨獨那一院子地方像水剛洗了一樣新渲,把其他房子比的更破敗不堪了,宋招娣在他爸的背后,也偷偷的瞄了一眼,就見那紅磚砌的墻看上去是那么的輕盈而堅固,遠遠的比自家土坯子累起的墻好多了,墻頭還堆著一個垛頭,隔一段還會有個柱子突出墻面,再看人家那屋頂上的琉璃瓦,之前見到這種瓦還是縣城里新修的城隍廟,就撒的這種琉璃瓦,只是顏色不一樣。這個時候宋廣仁是十分動心的,宋招娣也是不排斥這戶人家的,不過心里就是期望著嚴家的這個娃娃腿上的毛病輕一點。
進了村子,老范在前面,和村里的老老少少一句一句的說著玩笑話,更多人的嘴里和老范說著話,眼睛毫不避諱的盯著宋家父女,把人都定的發毛,從到進入視線,一直盯到走遠了,才回頭去和其他人嘀嘀咕咕的討論。這在村子里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別說進來一個人了,進來一只狗都會被盯得不好意思,灰溜溜的貼著墻根快快的躲起來,偷偷地聽人們議論關于自己一切。
嚴有良家的門口這條路是一條水泥路,當時打院子的時候一直從里面延伸出來,圍著院墻打了一圈的步道,正門通向大路的地方延伸出去的這條路,路兩邊用青磚搭起來的小花池,里面載著四季常青的大葉冬青,沿著院墻并列載著8顆柏樹,兩邊各四顆,長得已經和院墻一樣高了,再有一兩年就會長得和門樓一樣高,門樓上的大片瓷磚也是宋家父女沒有見過的,之前在縣上的電影院門口見過的僅僅是小馬賽克拼成的一副小畫面,就那招娣都心愛的要用手摸上半天,直到影院的看門老頭出來把她趕走,她才依依不舍的走開。在那個一切都很粗糙的年代,光潔的水磨石已經讓人喜愛的恨不得躺上去,更別說是瓷釉面的大塊瓷磚了。一進門,左右兩邊從地面到臺階,全部唄灰色的水泥包裹著,一磚到頂的房子,用的是棗紅漆鐵藝的窗戶,每一扇房門板板正正的,門上面有浮雕的一些圖案,那一棵棵樹,一朵朵花,一只只鳥在畫面中都是活的一樣,宋廣仁認為這些花紋,自己的木匠父親都不一定能雕刻出來,這里的屋頂和一般的屋頂也是不一樣的,在院子外面看也是人字坡的斜頂,在院子里才能看到這其實是平頂,只是在平頂上又加了一層人字坡頂,這樣技能隔熱保暖,同時有讓雨水能快速的排下來,房子是不至于漏水的,人字坡的頂面撒這那顯眼的棗紅琉璃瓦,到屋檐的位置,被平頂收上去的邊緣包在了里面,這樣在下雨天屋檐上的水會流到這個排水溝里面,再流到屋子兩邊預留的排水管里,順著管道落在地面上,想起自家和大多數的房子,每當下雨,每一個瓦溝都會留下一股水,門口就像水簾洞一樣,一股股的留到地面上,常年如此把地面都砸出了一個坑。大門正對面的一間上房,上房修的比兩邊的房子高,足足多出了三個臺階,三個臺階上去是一步寬的一個平臺,這一步后面才是屋子的正面墻,在春秋時節的時候,搬個椅子在這水泥臺面上坐著曬曬太陽,簡直是一種不敢想象的舒坦,正墻上的一道門,兩邊的窗戶,和整個院子比起來,顯得更加氣派和嚴肅一些,這整個院子,實實在在是讓人向往的一處院子。
老范引薦了嚴有良和宋廣仁,順手也把兩個娃娃引薦了一下,剛開始宋招娣還羞澀的不敢看,一直盯著她爸的后背,再后來她把眼睛移到院子里,看著人家的房子,看著遠處的書捎上飛上竄下的麻雀,然后有一眼沒一眼的偷著看看嚴五斤,看看嚴有良。他看嚴五斤的第一眼,嚴五斤是側面對著他的,倒看不出來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再看的時候,五斤和自己一樣坐著也看不出來什么不一樣,一直到嚴有良主動地說五斤小著都正常著呢,在發育長個子的那幾年,有一條腿長得慢了。他說著自己兒子這兩條腿生長中的挫折,回頭看了一眼五斤有點懊喪的低著頭,他知道把五斤這個缺陷拿出來當著別人的面說,對他們父子兩個都是第一次,這次他不選擇逃避,他要把這件事說開,說白了,可能以后還就沒有這么恐懼了。
“五斤,去給你叔叔他們添點水”嚴有良是故意這么安排的,他自己要正面這個事實,他也要讓五斤拿出勇氣去面對,這身體的缺陷不是啥丟人事。五斤是不太理解父親的想法,他不知道父親今天當著第一次見面的人為什么要重點講自己這不爭氣的腿,更不明白為什么要安排自己這么一個跛腿去倒水,把自己的缺陷暴漏在大家面前,但是父親的強勢又讓他不能不去,他給自己鼓著勇氣,踮著那條短腿的腳尖,盡量讓自己走的不那么難看,當他走出去第一步的時候,他還是緊張的,等到他走到暖瓶跟前的時候,他已經平和下來了,他可能無意識中能理解父親的這個安排了。他逐個給大家添了水,當他到招娣跟前的時候,他不敢抬頭,眼睛專注的盯著招娣面前的茶杯,他看到了招娣的手,纖細修長的手指,白白凈凈的指甲,手上沒有留下一點干活的痕跡,他又聞到了一種女性特有的混著洗發水和擦臉油的香味,一直到很多年后,他都能想起來這個味道。識別味道可能就是人從原始動物進化過程中留下的一種本能,喜歡的人身上的味道如何都是香的,而一個不喜歡的即使擦了香水,味道也是讓人厭惡的。而且人對一種氣味的記憶能伴隨一生,小時候記憶中的氣味,到多少年后再次聞到,依然能回憶起來,每一個人有每一個人的氣味,每一個家庭也有每一個家庭的氣味,甚至每一件事都有每一件事的氣味,聽覺就不會保留的這么長,味覺就更短了。五斤隨著這個味道,把眼睛從水杯上抬起來,看著招娣的臉。
招娣這會那里還敢抬頭,五斤剛站起來的時候她是看了兩眼的,他看見面前的這個小伙子個頭和自己差不多高,走路一顛起來,大概都沒有自己高,一高一低的走起來是有些滑稽的,短的那條腿還踮著腳,招娣這才往臉上看了一眼,微胖的小伙子配了一張圓臉,是一張有福氣的臉,最突出的是臉上高聳的一個大鼻子,有棱有角,邊界清晰,確實還挺好看,眼睛不大,但是很圓,眉毛又黑又濃,招娣就聯想到了村里人所說眉毛重的人都重情義的話,等五斤朝自己走過來,正面轉向自己的時候,走路就更明顯了,他不自覺的就會去看五斤的腿,五斤的腳,招娣看他走的近了,便不好意思再看了,她知道這樣看人怪扎扎的,不好,她就把眼睛收了回來,低下了頭。
五斤再坐回去的時候,嚴有良就開始招呼大家吃飯了,一張八仙方桌,上首位置是兩個高背靠椅,其他三面是圓鼓凳,做的都很精致。嚴家招呼客人用的是形制一樣的陶瓷杯子,上邊還畫著青色的蘭花,上菜的盤子樣式大小也是一致的,這些在塬上可都是稀罕的,大家喝水用的都是玻璃的罐頭瓶子,好愛胖瘦各種樣子都有,能把玻璃瓶子湊成一樣的都已經很稀罕了,菜碟子那就更各式各樣了,更多的是時興的洋瓷盤子,洋瓷碗,每一個上面還有黑斑,這東西就是這樣不耐摔碰,一不小心就留下一個疤。
菜做的也很講究,是五斤他媽親自做的,葷素搭配,裝盤也有模有樣。幾個人吃著喝著,酒為話媒,喝著喝著話就多了,宋廣仁是有點拘謹的,他在自己村子雖說過的不好,但是那也差的有邊,他才不在乎呢,整天胡吹冒撩,別人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到了嚴家,嚴家一家都是熱情親切的,但就是這一院子地方就帶著了一種勢,這勢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壓的宋廣仁把自己拘起來了,他說話變得謹慎小心。嚴有良感覺到他的拘謹,到酒桌上就拉他著他的胳膊勸他喝酒,一句不提兩個娃娃的事情,兩杯酒下肚,宋廣仁就松弛一些了,更在嚴有良的拉扯下,他越是覺得那種勢消減了許多。
一直喝的話多了,話亂了,廣仁才推辭著嚴有良遞過來的酒盅,“老嚴,老嚴兄弟呀,不敢再喝了,可不敢再喝了,再喝一陣回不去了,車子就騎到溝里去了”
“你快喝,不要緊,喝了我找人把你送回去?!?/p>
就這樣又是三五盅下去了。“老嚴,不敢再喝了,娃娃這事你看咋樣”宋廣仁打沒來就一心愿意這門親事了,今天來一看,那是120個滿意,他剛開始還遮掩著,自己是女方家,本不能太主動,可是這酒把他拿捏的他就顧不得體面了。
“老宋,娃娃的事情要娃娃自己同意呢,回頭咱們都問問娃娃,咱們再說”
“老嚴,你這個爸當的不行,娃娃的事就是要老子大人做主,這么大的事,還能由了他們,他們懂個啥!”
見廣仁這樣子,宋招娣羞的恨不得有個地縫鉆進去,可他爸偏偏還變本加厲了。
“五斤,你看我們招娣咋樣?”說著他望著五斤,把五斤問的都愣住了,老范和嚴有良都勸他,這么當面把娃娃問的害臊了,可是他還不依不饒,“五斤,你爸說看你呢,你是愿意還是不愿意?你干脆些。”
把五斤問的都有些發毛,他扣了扣桌子說“招娣行我就行,我沒啥意見”
宋廣仁一聽這話,開心的大笑了起來,嘴里連連叫好。就在這時招娣羞的都坐不住了,自己的親爸在這么多人面前好像自己嫁不出去了一樣,箍著人家就要把這事說個一二三來,招娣其實對這個事還沒有最終拿定主意,是糾結的,論這家的條件,自己嫁過來不算虧自己這個人,但是論起五斤這腿的情況,雖說生活上啥都不影響,人家家里還給弄的有工作,就算是沒有工作嗎,這家庭不胡整,在這塬上也夠活一輩子了,可她一想到別人在她背后指指點點,自己的朋友同學也在背后笑話自己,她心理就退縮了,都后面吃飯的時候,嚴家一家接人待物都是厚道人家,在這一家過日子應當也不受氣,她心里的天平剛偏向愿意,她爸這么一來,讓她感覺自己變得輕了,心里退縮的意思就越來越濃了,但此時她還顧不上這個事,她現在要讓自己這個失態的爸先停下來。
“爸,你快別說了,咱們該回了”招娣今天就太沒有說話,只有大家問到她的時候,她才回答一兩句,她不拘謹,自然回答的落落大方。這是她今晚主動說的第一句話。
“回,回,招娣,你說你聽不聽爸的話,你說的好了咱們就回”
招娣聽得出來他爸在這有開始撩片子了,聽話就是愿意了,不聽話就是不愿意,她要是在家肯定就順著他爸的意思說了,在這么多人面前,這讓她怎么開口?老范看出姑娘為難,害怕姑娘說出來個不聽不愿意的就把這事搞僵了,他就站出來說“招娣娃娃這么乖,肯定聽他爸話呢”,他又走到嚴有良跟前拍拍老嚴的肩膀說“老嚴,天不早了,你去在莊里叫個拖拉機,叫把老宋送回。”老嚴滿口答應著,出來指自己的老婆去叫莊里的拖拉機,宋廣仁也站起來跟了出來說自己沒事,不用送。和老范三個人還拉扯著,老嚴是堅持要送,老宋堅持自己沒喝多,要給大家表演走直線,老范出來堅決的說,老宋確實沒喝多,但是天黑了,必須要送。就這樣拖拉機已經到了門上,開拖拉機的是個后生,一進門就喊嚴有良三叔,嚴有良塞給后生一包煙,把人和自行車了都安頓到車廂里,依依告別以后拖拉機才向宋家洼開了去。老范本來喝的也不多,找借口說自己去隔壁的一個村子上,還要辦點事,堅持沒有讓拖拉機送回,騎上車子跑了一圈,最后進了胡同里。
回去的路上,宋廣仁一臉的不高興,但是礙于還有外人,她忍著沒有發作,到家讓開拖拉機的后生娃娃進屋喝口水,娃娃說天黑了,他還要趕緊回,宋廣仁目送后生娃娃開著拖拉機突突突的走遠了,他才進入院子里,他一腳把大門旁邊的自行車子踹倒了,嚇得招娣他媽出來連忙扶車子,一邊問廣仁是咋了,宋廣仁不理他,走到招娣的門口罵了起來“反了天了,把你養活這么大,你還給老子扎上勢了,問句話還問不出個響動了,你心里把你老子放在哪里了”,宋廣仁罵著,老婆在后面勸著,見屋子里沒動靜,他接著說“我看嚴家這事就沒問題,你看看人家那是啥家庭,他們娃腿又那個樣子,這彩禮能少嗎?你還不愿意,還由了你了”,他這會覺得招娣沒表態就是不愿意,其實招娣到現在都還猶豫呢。招娣聽到這里,從門里出來說“你快睡去,你喝的多了,我不想和你說,”招娣本來是想出來勸他爸去睡,看著他爸惡狠狠的盯著他,她有多說了兩句“你眼里就只有彩禮,你眼里那有我”。
“我把你還反了天了,我把你養活這么大,我要點彩禮該怎么了?”
“你要去,我就不嫁你去玩,要了誰愛嫁誰嫁”招娣也是話趕話,說的都是一些氣話,宋廣仁聽到這里心里的怒火已經燒的不知道從哪里出了,一巴掌就扇到招娣的臉上了,嘴里還在嘟囔“反了你了”。招娣他媽一見動手了,嘴里的勸說父女倆個沒有人聽,趕緊拉著宋廣仁進屋去,就這他還擰呲著不讓女人拉,女人安頓好男人,有出來安慰招娣,“你爸喝了酒了,你還和他犟什么,咱們家里就這光景,將來還要給你兄弟娶媳婦,你爸一方面給你找個好家庭,一方面想著禮高一點也體面么,愛面子一輩子了,你還不知道”
“你也一樣,就把我賣給跛子你們就滿意了”,招娣說著把門一甩,把自己關到房里哭去了,越哭越委屈,她爸從小到大還沒有動過自己一指頭呢,把自己喂大過來過去就為了這彩禮么,自己就像一個工具,就像一個牲口,就像一個物品,為了這他爸居然對她動手了,連他媽都再勸她,如果這事不從,從此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爸沒有媽疼自己了,想到這里她便想的偏了許多,根本就不是她愿不愿意的事情了,而是她在這個世界上變得孤零零了,她好可憐,沒人關心她,也沒人愛她了,她不像活了,想著就去草棚的墻洞子上拿那瓶農藥,那是一瓶子叫做三九幺幺的農藥,去年她看見她爸放進去的,這瓶農藥就是她爸留給她的,她趴在柴火垛子上才夠到那瓶藥,拿回房子的時候她見農藥不多了,她怕藥效不夠自己死的太痛苦,她一股一股的流著眼淚,差點都要嚎出聲了,她怕沒人疼愛,也怕疼,她怕活的孤零零,又怕死了一個人孤零零,不想了,也許一會啥都不知道了。她往藥瓶子里倒了點水,擰上蓋子搖了搖,盡量把瓶子涮干凈一些,讓自己死的痛快一點,臨到喝的時候,求生的本能曾勸過她,可是他還是想到他爸在嚴家滿臉堆笑,回家又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惡狠狠的要把自己賣掉,她還能感受到臉上被她爸一巴掌扇的她都有點眩暈時,疼的是臉,痛的是心,走吧走吧,走了就沒有這么多事了……一揚脖子,那半瓶慘了水的三九幺幺就下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