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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父子夜話

    在陳云甫抵達廣州的當天夜里,盛大的晚宴在萬國酒樓開席。</br>  而在這之前,方儉被賜死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廣州城。</br>  這也讓當晚的宴會,少了些歡騰熱鬧,多了些膽戰心驚。</br>  當然,膽戰心驚的人中絕不包括江正勛。</br>  這位新任的廣州知府此刻正沉浸在升官的喜悅之中。</br>  從正四品的廣東商會會長,一躍升任從二品的廣州知府,這種升遷速度,打永樂朝之后可再也沒出現過。</br>  就說楊士奇官做的大吧,那也是一級一級的升,就算速度快了些,一年兩級。</br>  但像這種一口氣升三級堪稱跨越鴻溝般的升遷,好像,也就他江正勛了!</br>  “明松,我打算把你調進知府衙門來。”</br>  晚宴的過程中,江正勛找了個空當同陳景和分享了自己的喜悅,并且表示打算把后者調入知府衙門任職。</br>  這也很正常,畢竟新官上任,手邊總得有幾個用順手的屬下。</br>  江正勛思來想去,沒有誰比陳景和更合適的人選了。</br>  不僅有背景,而且這幾年的鍛煉下來,能力也逐漸顯現不少,可堪一用。</br>  面對江正勛的有意提攜,陳景和笑著點頭,但他的目光仍一直放在陳云甫的身上。</br>  此時的陳景和正在思考待會和陳云甫私下見面的時候該說什么。</br>  怎么說也是親爹,總不可能來一趟連父子單獨見面的機會都不給吧。</br>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br>  晚宴結束之后,陳云甫就在自己的駐蹕之處召見了陳景和。</br>  “兒臣叩見父王萬福。”</br>  “兩年半的功夫,吾兒長成大小伙子了。”</br>  陳云甫的眼神里滿是欣慰,招手道:“快來孤近前坐,讓爹好好看看。”</br>  “是。”</br>  陳景和搬了小凳子坐到陳云甫跟前,正襟危坐的樣子讓陳云甫很是滿意。</br>  “吾兒成熟了許多,這兩年,工作的怎么樣,生活上又如何?”</br>  面對陳云甫的關心,陳景和鼻翼微顫,而后平靜的回答道。</br>  “工作上都還順利,姝兒最近也有了喜。”</br>  “什么?”</br>  “姝兒有了喜。”</br>  陳云甫頓時面露大喜之色,繼而皺起眉頭,慍怒道:“這么大的事,你緣何不給孤說一聲。”</br>  “兒臣知道父王日理萬機,不敢驚擾,想著等姝兒生產后,·再將喜訊報之父王。”</br>  “你,似乎對孤有氣?”</br>  “兒臣不敢。”陳景和垂首道:“父王德被四海,兒臣只有感恩之心,豈敢有他。”</br>  陳云甫言道:“你的城府還缺些火候,撒謊還差些。”</br>  “你我父子,沒有什么話是不能說的,若是有委屈,就都說出來,今天這里沒有君臣。”</br>  陳景和立馬昂起了頭,囁嚅半晌后開口。</br>  “既如此,那兒臣斗膽了。”</br>  “兒臣想請教父王,為什么讓兒臣來廣東?”</br>  這是一種平鋪直述的談話方式,陳云甫本以為陳景和會一上來就拿東莞芙蓉花案和黃金走私案來質詢,倒是算錯了。</br>  “鍛煉。”陳云甫用了一個模棱兩可的詞,至于到底是鍛煉哪些方面,怎么鍛煉,那就需要自行體會了。</br>  陳景和顯然已經猜到了陳云甫會這么回答,早有準備的接話說道。</br>  “廣東之地,官商勾結置律法于無物,兒臣上稟衙門也是石沉大海,向父王所寫的書信,父王至今為何沒有回應,兒臣在廣東事事都做不成甚至無能做,鍛煉一說又從何說起。”</br>  陳云甫皺眉問道:“你向孤寫過信?”</br>  “父王不知道?”陳景和驚詫萬分,隨后也不去關心陳云甫是不是向自己撒謊,便挑明言道:“東莞販賣芙蓉花的案子,兒臣同廣州知府衙門匯報過,衙門不僅沒管,反而遭到了陳嘉鼎的勸阻。</br>  隨后兒臣向父王書信,至今未有回應,沒多久兒臣就被調動到廣交所擔任掌簿,自此離開東莞縣。”</br>  說到這里,陳景和看向陳云甫,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個質問。</br>  “因此,兒臣想請示父王,東莞販賣芙蓉花一事,父王究竟是否知情?”</br>  “孤,知道。”</br>  雖然這兩年,陳景和在心里已經相信了陳嘉鼎說的話,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可現在聽到陳云甫親口承認,一時間還是有些失落。</br>  “所以,父王也是為了錢,對嗎。”</br>  “錢?”陳云甫不屑一笑:“孤看不上這點錢。”</br>  陳景和追問道:“既然父王看不上,緣何不下令徹查。”</br>  “查誰?”</br>  屋中只有父子二人沒有侍應,陳云甫便自己動手倒起茶來,推給陳景和一杯“醒醒酒氣。”</br>  “東莞縣百姓私種芙蓉花,由衙門做中間商聯系,隨后走國家的港口賣給南洋人和阿拉伯人,阿拉伯的商人呢將這些芙蓉花的原料拉往印度加工,最后出口賣到很多地方。</br>  在這個過程中,百姓參與了、商人參與了、官員也參與了,甚至軍隊也參與了,并且,他們全部從中獲利,你讓孤去查,孤查誰?”</br>  “軍隊怎么可能參與?”</br>  “原料走廣州港出往印度,廣州水師擔負沿途海上的護衛任務,他們或許不知道自己護送的是什么,但他們每一次都能獲得商人們以捐贈為名目的錢款,這算不算獲利?</br>  芙蓉花在印度加工,南印度公司是加工廠商之一,而南印度公司在印度的安全,現在由駐印軍隊來保護,每一年,南印度公司替朝廷承擔駐印軍隊的軍費及后勤開支。</br>  印度的戰后復蘇和發展需要大量的金錢,可朝廷沒錢援助,但一個快速復蘇的印度對朝廷又非常重要,因此,楊士奇去接手一個一窮二白的印度,需要一個開源的辦法,這條路子,楊士奇需要。”</br>  陳景和算是聽明白了陳云甫的意思。</br>  自己的父王,如今功利心太重了!</br>  “芙蓉花禍國殃民,雖然現在我們可以控制住這種毒物不在我大明國內出現,可阿拉伯的商人早晚會將這東西帶進來的,他們是商人,眼里只有錢,我大明人口億萬、財富無窮無盡,什么時候芙蓉花在國外賣不出去,就勢必會賣給咱們大明的百姓。”</br>  陳景和急迫道:“不從源頭上切斷,時間拖久之后,必受反噬。”</br>  “嗯,你說的有道理。”陳云甫頷首道:“等孤騰出手來,會處理的,可現在孤沒時間,而且廣東很多官員、商人都涉案了,把他們全殺光,影響太大,廣東需要穩定,朝廷也需要穩定。”</br>  陳景和差點氣笑。</br>  “事到如今,父王您難道還對廣東的官員商人抱有幻想嗎?他們不是國家發展的功臣,而是國家的毒瘤、是蛀蟲!</br>  任由他們這么無休止的壯大下去,他們會把這個國家吸干拖垮的,這次的貨幣改制,就是最好的例子。”</br>  話繞上一大圈,最終還是說到了貨幣改制這件事上,陳景和的最終目的也是和陳云甫談這事。</br>  “父王,貨幣改制是一件好事,但現在的時機不合適啊,貨幣改制至今不過四個月,物價已經瘋漲了七八成。</br>  而現在,朝廷處處又都是花錢的地方,鐵軌工程、西南戰役,朝廷沒錢了怎么辦,繼續加印嗎?物價再漲下去,老百姓們的血汗錢可全部要被地方的商人給榨干榨凈了。”</br>  見陳云甫依舊不為所動的品茶沉默,陳景和站起身急道。</br>  “涸澤而漁、飲鴆止渴的事斷不可為啊父王。”</br>  “飲鴆止渴?呵呵。”陳云甫笑了兩聲,面容逐漸冷峻起來:“所以,在你的眼里,孤現在做的事,是自尋死路了?”</br>  陳景和跪下來,昂著腦袋直勾勾盯著陳云甫:“父王,這幾年咱們大明從無一刻得到過休息,誠然,因為對外戰爭的無往不利和掠奪,我大明越來越富,但錢也經不住這么花啊。</br>  無論是鐵軌工程還是無休止的打仗都該停一停了,騰出手來,好好的整頓一下國內吏治與商治吧,您不覺得這幾年,在國家高速發展的同時,資本的發展也越來越恐怖了嗎,他們靠著奴隸貿易、寬松的管控環境、過熱的股市和與朝廷糾葛不清的種種合作在瘋狂的壯大。</br>  兒臣在廣州這兩年多來,親眼看著阿拉伯的商號從十七家開到現在的五十一家,看著從只有一個廣東銀行到現在十九家銀行。</br>  眼睜睜看著名不見經傳的一個美第奇銀行,從百萬兩白銀的資本壯大到接近三千萬兩。</br>  而如今,蒲向東更是拿走了廣東鐵軌三十年的收益權,具兒臣所知,蒲向東計劃籌建一家專門的商號來管理和繼續投資鐵軌工程。</br>  這次投資,將不再只局限于廣東一省,而把目光對準了廣西、江西、福建、浙江等省份,可以預料,一旦朝廷不出面控制,蒲向東將會逐步控制我大明東南沿海幾個省的所有鐵軌。</br>  他的家奴所開辦的商號也將隨著他的鐵軌,開遍我大明每一個省甚至每一個府,無數的我大明子民辛辛苦苦賺取的血汗錢,就這么進了他蒲向東的口袋里,更可笑的是,我大明的子民就在他蒲向東的商號、工廠里做工。</br>  如今各省物價飛漲,將來勢必會有一大批小作坊破產,甚至包括老百姓們的自營產業也會破產,比如酒樓、餐館,難不成將來有一天,讓我大明的孩子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一輩子被他蒲向東的產業所支配嗎!”</br>  陳云甫面沉如水,低聲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br>  “殺掉他!”</br>  陳景和沒有絲毫猶豫的說道:“只要殺掉他,一切問題將會迎刃而解。”</br>  “是個好辦法。”陳云甫冷笑:“將所有的阿拉伯商號和財富收歸國有,就把所有的問題解決了,對吧。”</br>  “難道不是嗎?”</br>  “在孤這么多年的扶持下,蒲向東已經在阿非利加、在阿拉伯、乃至歐羅巴有了很大很大的勢力,超出你想象的勢力,有很多的奴隸軍,有無數的財富,孤的九州霸業,還要用他。”</br>  陳景和聽懂了。</br>  在自己父王的眼中,現在只有所謂的九州,只有那功蓋萬古的功業。</br>  其他的,都不重要!</br>  哪怕明知道自己正在豢養著一頭擇人而噬的猛虎!</br>  念及此,陳景和再不多勸,起身徑直離開,一直走到門檻處時才懸足,側首言道。</br>  “爹,他現在的實力,就已經要比安祿山強大的太多太多,您,三思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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