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行在，人聲鼎沸的軍情室內，陳云甫走了進來。</br> 藍玉正低頭和幾名參謀一道研討軍情，看到陳云甫便打了聲招呼：“太師來了。”</br> “嗯，常茂那邊有沒有什么最新進展。”</br> “沒有，兩邊還咬在一起，到現在連平壤外圍的防御還沒有攻克，不過我覺得這是常茂故意的，他想慢慢加大對李芳遠的壓力，讓后者不敢輕易動兵南下布防。”</br> 陳云甫點點頭，環顧大堂說道：“本輔剛剛午睡，做了一個夢，夢到火光沖天、殺聲四起，緊跟著便是山崩地裂、天塌地陷，諸位可有懂解夢的？”</br> “不會吧。”藍玉趕忙寬慰道：“太師是不是太緊張了一些？”</br> 說著話，藍玉拉動陳云甫的衣角小聲道：“太師，您可是國朝三軍的中央，眼下正是大戰根節，您可不能說這么泄氣的話啊。”</br> 陳云甫把藍玉扒拉開，沉聲道：“本輔想問問諸位，在哪種情況下，我軍會打敗仗。”</br> 一大群作戰參謀你看我我看你都沒人敢說話，陳云甫就拍了拍沙盤的案邊，斥道：“是不是你們都可以和本輔保證，這場仗一定能打贏！”</br> 陳云甫不是突然抽風，而是他那多年都未曾有過的危機預感突然出現，思來想去，以自己如今的地位，能給自己帶來危險的，只有眼下正在進行的戰爭。</br> 這場仗，有可能會敗？</br> 面對陳云甫的厲聲喝問，一個年輕的將領顫巍巍開了口。</br> “太師，眼下戰局進展完全是按照我軍之前的既定戰略在推進，按說是不會出現問題，除非......”</br> “除非什么？”</br> “除非李成桂膽大包天，現在的平壤，其實是一座空城！”</br> 藍玉脫口而出：“放屁，常茂現在在平壤城外處處碰壁，連外圍防線都突破不得，李芳遠起碼在城外駐扎了十幾萬大軍，你管這叫空城？”</br> 說話的將領戰戰兢兢，還是陳云甫給他撐了腰。</br> “你繼續說。”</br> 藍玉開口想寬慰一番陳云甫，被后者直接攔住：“你先別說話。”</br> 無奈只得緘口。</br> 得到陳云甫撐腰的將領這才松出一口氣，大膽說道：“太師，咱們和朝鮮交手至今，已經看出李成桂和李芳遠都不是輕易之輩，而且這兩人熟知我中原歷史，精通兵史典故，豈會不知困守平壤只會死路一條？</br> 一旦我軍繞后登陸，就會形成南北兩向夾擊的局面，一路在北牽制朝鮮主力，一路在南攻城略地，侵吞朝鮮國土疆域、蠶食國力，如此不消一年，則唐滅高句麗、元滅高麗之舊日重現，這種情況下，李成桂還會把舉國之兵盡數委派到平壤，放出空空如也的大后方任由我軍蠶食嗎？”</br> 這個將領越說越是自信，他大步流星的繞著沙盤南行，走到朝南處一指光州：“我要是李成桂，就調大軍在光州設伏，吃我軍一路！”</br> 陳云甫的眉心跳動的愈加猛烈。</br> 如此劇烈的反應足以說明，這個將領說的假設，是真的！</br> “你叫什么名字？”</br> “末將薛祿，原為山東膠州衛指揮使，此番改制之后，調任北方邊軍，太師轅駕北平，末將被選為行在參謀之一。”</br> 陳云甫驟然看向軍中文書，問道：“薛顯出兵沒有？”</br> “回太師，算算時間，薛將軍應該在近幾日就已經接到了您的出兵命令。”</br> 不詳的預感越加濃烈，陳云甫直接越過藍玉下令道：“即刻著平津港出船南下尋薛顯，讓他先往蓋州，傳令俞以豐，調遼東五萬軍南下入朝支援常茂，告訴常茂，給本輔放開了手打。</br> 既然李成桂敢把平壤放空，那本輔就不跟他客氣了，吃下平壤后攻打開京！”</br> 藍玉大驚，連忙言道：“太師，這和整個軍部之前做好的戰略完全不一致啊。”</br> “本輔意決。”</br> 陳云甫也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外行領導內行，又加上有隋煬帝、高粱河車神這兩位的前車之鑒，很難服眾便也軟了三分語氣：“藍帥，薛祿的擔心未必沒有道理，李成桂不是個傻子，他真會這么老實的任由咱們牽著鼻子走嗎。”</br> 顧忌到陳云甫的面子，藍玉嘆口氣也不好多攔，便言道。</br> “既如此，那就全聽太師的。”</br> 這個時候那薛祿又開了腔說道：“太師，假如李成桂真在光州設了伏兵，那咱們何不讓薛顯將軍再往北走兩步呢。”</br> 陳云甫挑了一下眉頭：“說說看。”</br> “西海。”</br> 薛祿一棍子點在朝鮮西海入海口的位置：“南浦港，薛顯將軍帶東南水師在這里登陸，可以直接包抄平壤后路，從腰部直接攔斷敵開京和平壤之間的聯系，配合常帥把整個平壤吞進肚子里。”</br> 莫名的，當薛祿說出這個建議后，那縈繞在陳云甫心頭的所有危機感全部消弭的干干凈凈。</br> 不過薛祿這個建議還是遭到了反對，比如說藍玉就不支持。</br> “太師，現在薛祿說的全部都只是假設而已，萬一李成桂沒有偷摸調兵南下設伏，大軍云集在平壤，薛顯現在帶兵加入進去，我軍和朝鮮軍對峙的局面依舊不變，戰爭將變成拉鋸戰。</br> 而且，薛顯去到南浦，就相當于孤軍入敵后，十萬水師的后勤怎么保障，包圍不成反被包圍可就危險了，太師，我大明國力遠勝朝鮮，無需行險招啊。”</br> 陳云甫捏著下巴擰著眉頭陷入到沉思之中。</br> 他現在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薛祿說的假設一定是真的！</br> 那自己該怎么和藍玉解釋呢。</br> 憂愁著，便給一旁的楊士奇打了個眼色，后者領會開口。</br> “當年的藍帥可是最喜兵行險招，雖然履立戰功，但也沒少因此遭到徐達大將軍、馮勝大將軍二位的不滿，如今藍帥執掌三軍，想必也懂得當時徐、馮兩位大將軍的苦心了吧。”</br> 時過境遷，藍玉歲數一大，用兵也開始謹慎許多。</br> 因此被楊士奇一句話給說的怔在當場。</br> 陳云甫拍了拍藍玉的肩頭。</br> “藍帥，可別忘了當年你說要深入捕魚兒海的時候，本輔可是支持你的。”</br> 說罷便沖薛祿頷首：“就依你的計，讓平津方面聯系薛顯。”</br> 后者大喜抱拳道了聲諾。</br> 而藍玉這次沒有再勸，因為他已經夢回當年取下捕魚兒海大捷的那一晚。</br> 那一晚，一個女人差點要了他的命。</br> 陳云甫歷來料事如神。</br> 那這一次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