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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9 章 白靡

    “你只是把愛放錯(cuò)了位置。”</br>  她這樣說。</br>  瑤影大約是世界上唯一一個(gè)人,會愿意相信他體內(nèi)還有愛的能力。</br>  母親就不信。</br>  母親把他趕走,就是因?yàn)樗麄兲嘞窳恕?lt;/br>  他們倆都充滿靈感、極端、愿意嘗試所有可能毀滅一切的事情,這是他們血液中流淌的天賦。</br>  最初,白靡以為母親的想法是,她不需要一個(gè)跟她如此相似的人留在她身邊,就像一只蠱王不會允許自己的領(lǐng)地內(nèi)有另一只活著的蠱蟲。</br>  后來他才明白,母親是早已經(jīng)預(yù)見了他的未來,因此早早趕走他,眼不見為凈。</br>  她不愿意操心他的命運(yùn),就像她自己也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yùn)。</br>  他們生來就是天才,也注定會被自己毀棄,瑤影是唯一一個(gè)以善良的目光看待他,有可能阻止拯救他的人,但瑤影死了。</br>  死后的瑤影,被他藏在藥棺之中,她永遠(yuǎn)沉眠著,美麗而空洞。</br>  白靡洗干凈了自己渾身的血,小心翼翼地爬到被他仔細(xì)封存起來的藥棺中,蜷縮在旁邊那一小塊空隙,努力地把腦袋伸過去靠著她的肩膀,假裝成她還愿意抱著自己那樣。</br>  “別……別睡得太久了。”</br>  白靡小聲地說。</br>  被挖去雙眼的人眼窩會格外敏感,動不動就要流出眼淚來。</br>  他不敢弄壞了木棺里的藥材,在眼淚流下來之前,就偷偷擦在自己的衣袖上。</br>  只是擦掉眼淚,他的自言自語也還是有鼻音。</br>  “睡太久的話,你會忘掉我嗎?”</br>  白靡的腦海中一次又一次地閃過瑤影最后的表情。</br>  疑惑的,好像在問他“為什么”。</br>  她帶著這樣的表情睡去了。</br>  她會在睡夢中一直一直懷疑著他嗎?會一遍又一遍地后悔不該接近他嗎?</br>  她……會恨他嗎?</br>  “不要,不要恨我。”在保護(hù)著藥材的同時(shí),白靡盡全力地去靠近瑤影,可是瑤影的沉默和靜止的胸膛讓他的失望每一刻都在積累。</br>  “我只是不敢告訴你,我怕你如果提前知道了,你就會害怕,就會防備,就會覺得疼……這件事是我錯(cuò)了,我錯(cuò)了,你罵我吧,或者叫小黃來咬我也可以,你別恨我。”</br>  白靡頎長的個(gè)子,縮在那口木棺之中,還要仔細(xì)留神不能弄亂了一旁的藥材,姿態(tài)很扭曲,像一個(gè)小孩子一樣,緊緊握住瑤影的手不肯放。</br>  他眼窩里的血不斷地流出來,當(dāng)然,他已經(jīng)看不到了,所以他也不知道流出來的是眼淚還是血水,他自顧自地擦去,臉上滿是傷心。</br>  白靡把瑤影藏在木棺中,他自己好像也變成了一只游魂,一刻不停地在世間游蕩,想要找到被他弄丟的另一只。</br>  后來他真的找到了。</br>  他竭盡全力地去對她好,把她帶回干凈舒適的小木屋里,給她做飯,幫她洗衣服,瑤影之前就是這樣照顧他的。</br>  可是她不喜歡。</br>  也許世界上愛人的方式有千種萬種,他只會瑤影教過的這一種,也沒有機(jī)會讓她教更多了。</br>  于是白靡嘗試著自己學(xué)習(xí)。</br>  他本來篤信自己在這方面很笨拙,可其實(shí)并不是。他認(rèn)真地開動腦筋,根本沒花多久,幾乎下一刻就想到了,要怎樣讓瑤影覺得舒適。</br>  又是討人厭的連綿雨天,他燒了一大桶的熱水,兌好了溫度,讓整個(gè)房子里都變得暖暖的,再讓瑤影過來沐浴。</br>  以前他們住的房子很破很小,瑤影總是會冷,到了天氣冷的時(shí)候,手腳凍得像冰塊。</br>  瑤影很勤快,可是冷天里,瑤影每次洗浴前都要抖抖索索,洗完也是飛快地鉆進(jìn)被窩里,要抖好一會兒才能適應(yīng)下來。</br>  而他準(zhǔn)備好的浴房很暖和。</br>  瑤影走進(jìn)浴房里,白靡特意走到門外聽了一下。</br>  他聽到,瑤影沒有發(fā)出以前那種可憐兮兮的牙齒打顫的聲音,白靡想到她會在自己為她準(zhǔn)備的熱水里感到溫暖,心里就也跟著暖和起來。</br>  原來就是這樣的心情。</br>  以前,瑤影也是用這樣的心情在對他好的嗎?</br>  他好想她,好想好想,可是他再也不能看她一眼了。</br>  白靡蒙著眼睛的白布又被淚水打濕了,可是他都不敢告訴瑤影。</br>  曾經(jīng)他無論做錯(cuò)什么,瑤影都會原諒他,可現(xiàn)在他無論做什么,都害怕自己是錯(cuò)的。</br>  以前白靡以為,只不過對瑤影用一個(gè)小小的蠱術(shù)而已,不會有事的。</br>  可瑤影死了。</br>  后來白靡以為,只要能重新找到瑤影,就可以彌補(bǔ),一切都可以重新再來。</br>  可她最后還是離開了。</br>  放進(jìn)瑤影身體里的蠱蟲,是用白靡的血肉養(yǎng)成的,他和蠱蟲之間自然不可能斷了聯(lián)系。</br>  他不擔(dān)心她逃走,可是她消失了。</br>  不是死亡,就是整個(gè),消失了。</br>  他跟蠱蟲最后的聯(lián)系斷在了一個(gè)很平和的地方,有一種玄妙的感覺,好像有一束光襲來,他甚至能感受到瑤影是如何被帶走,如何離開,如何去了一個(gè)他觸摸不到的世界。</br>  原來這才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笑話。</br>  白靡自詡可以掌控生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可瑤影清清楚楚地告訴他,不是這樣的,他不是世界的中心,她就是那個(gè)例外。</br>  他留不住瑤影的生命,治愈不了瑤影的失憶,最后感受不到瑤影的存在。</br>  他對這個(gè)世界的理解和掌控能力遠(yuǎn)超絕大多數(shù)尋常凡人,卻對瑤影束手無策。</br>  白靡曾經(jīng)少年天真,不知世事,在整個(gè)世上他只認(rèn)識他自己,于是就以他自己的喜好而活著。</br>  后來他結(jié)識了瑤影,感受了瑤影的喜怒,依賴著瑤影,又懷念著瑤影,于是他靠這些活著。</br>  現(xiàn)在瑤影消失了,他要怎么活呢?</br>  白靡想了很久很久,想不出來。</br>  他本來就是一個(gè)沒有信念感的人,如果不是瑤影管著,他早就壞事做盡了。</br>  瑤影,瑤影。</br>  白靡蜷縮著,遍體生涼,他倒在木屋中,卻和倒在幕天席地里別無二致。沒有瑤影,這世界上任何一個(gè)角落對他而言都沒有區(qū)別。</br>  他無論去到哪里,都只是孑然一身,無論停在哪里,也都再也找不到家了。</br>  不知道流逝了多少時(shí)日。</br>  山間的雨也停了,燦陽直射,金色的光芒從樹隙間穿過,帶著生機(jī)勃勃的啾啾鳥鳴。</br>  穿著白衣、眼覆白布的少年從青石階上走出來,身后背著竹簍。</br>  他明明什么也看不見,卻能準(zhǔn)確地找到藥草,嫻熟地連根挖下來,扔進(jìn)背后的竹簍里。</br>  過路的人看他眼盲還出來采藥,覺得好奇,偶爾會駐足在一旁看,還有的小聲嘀咕,猜測他一個(gè)瞎子,大約是純碰運(yùn)氣,哪怕是頂了天去,也只不過能摘易辨認(rèn)的那幾種。</br>  直到發(fā)現(xiàn)他動作利落,摘的藥草還都是最好賣錢的那幾種,顯然是個(gè)行家,才嘖嘖稱嘆,搖著頭走遠(yuǎn)了。</br>  瞎子藥郎的名聲傳得越來越遠(yuǎn),傳得越來越神乎其神。</br>  還有的說他會算命,畢竟瞎子都會算命,還有的說他是失傳的神醫(yī),畢竟那一身派頭,一看就不簡單。</br>  漸漸有不少人上門找他看病。</br>  問他尊姓大名,他也很謙虛,只讓叫他小白,便悶聲不吭,低頭抓藥。</br>  有時(shí)候來看病的是孩子,不舒服而哭鬧,甚至對藥郎拳打腳踢,踩臟了他的白衣,被爹娘膽戰(zhàn)心驚地拽回去,生怕這個(gè)叫小白的藥郎生氣。</br>  他卻沒什么反應(yīng),明知道那一塊弄臟了,也不過就是隨手拍一拍,接著繼續(xù)自顧自地開方熬藥。</br>  他看過的病癥,沒有一個(gè)不好全的。再受難的病人,到了他那里,也沒吃多少苦頭,就又有了健康的體魄。</br>  一來二去,假神醫(yī)也變成了真神醫(yī),而且收的診費(fèi)也公道得很,不多賺一分,不少拿一分。</br>  有人好奇,問他這樣高的醫(yī)術(shù)是師從何門,他才會彎彎唇笑一下,笑起來臉頰上居然有一個(gè)好看的酒窩。</br>  “瑤影教的,她采藥為生,是我的家人。”</br>  歲月漫長,沒有你在,他只好活成你的樣子。</br>  白靡不知道治好了多少人,救了多少人的命,終于有一天,他自己的生命也快要到盡頭。</br>  在預(yù)見死亡的時(shí)候,白靡很平靜,把木屋打掃得干干凈凈,坐在庭院里,瑤影曾經(jīng)等過他的位置,靜靜地等著。</br>  死亡的腳步是什么樣的呢?他解下蒙眼的白布,迎著暖暖的日光,猜測著,等待著。</br>  日光卻漸漸凝聚成一束白光,籠在了他身上。</br>  一股平和的、簇新的力量在他面前展開,仿若朦朧幻象,不過白靡并沒有看見。</br>  白靡彎了彎唇,彎出一個(gè)酒窩來。他攏著自己的手臂,像個(gè)孩子一樣靠在藤椅里,頭微微歪著,像是在靠著誰的手臂,永以好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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