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白靡·回憶</br> 1.</br> “當我的家人吧。”</br> 她這樣說。</br> 伴隨著亮晶晶的雙眼,還有藏在那死板的表情后,隱隱雀躍的期待。</br> 白靡嗤笑,他是巫蠱圣女之子,身上承襲父親的劍術絕學,隨便招招手,便有無數人為他前仆后繼,許多人只是因為能喊出他的大名便要沾沾自喜一番,這一個野草一樣的山中女子,竟妄想同他攀關系。</br> 原本白靡想把她趕走,但惡的話已成串到了嘴邊,又被她眸子里的清泉給沖散了。</br> 她臉上分明有小心翼翼的防備和害怕被嘲笑的謹慎,透亮眼神中卻都是渴望。</br> 很干凈的渴望。</br> 白靡看著看著,就有點忘記自己原本想要說什么,只好哼的一聲。</br> 他沒有立刻拒絕,也暫時沒有答應。反正,現在他的確需要一個安身躲避之處,這個名叫瑤影的女子,除了癡心妄想一些,卻是個主動送上來的傻蛋。</br> 瑤影想要討好他的心思顯而易見,一趟趟地給他送東西,每天輾轉于破廟和她那個不知道在哪兒的破房子之間。</br> 她給他帶來干凈棉被、各種藥草,替他止血、幫他御寒。</br> 可白靡從未被打動過。</br> 他冷眼瞧著瑤影,瑤影做的一樁樁一件件,在他眼中,都是為了討好他而付出的籌碼,都是為了從他身上得到回報。</br> 給他換綁帶重新上藥時,瑤影皺起了眉。</br> 他的傷口血流不止,那敷了厚厚一層的草藥,顯然沒有什么作用。</br> 白靡看著瑤影那一臉的難受勁,又想冷哼兩聲。</br> 是他的傷口,又不是在她身上的,她干什么做出一副心疼的樣子,惡心肉麻。</br> 他不是什么蠢人,怎么可能相信世界上有所謂的感同身受。</br> 每個人要走的路都是不一樣的,最好,不要結識彼此,不要感受彼此,不要依賴彼此,不要懷念彼此。</br> 瑤影還在輕輕緩緩地上藥,好似生怕他痛。</br> 白靡被她期期艾艾的動作煩得不行,剛想把腿抽回來,再罵她一頓把她趕走,瑤影又嘆了一聲。</br> 她眼神直直地落在他的傷口上,小聲嘟囔:“傷口怎么不好啊,可別死掉了。死掉的話,我要去哪里再撿一個活人啊。”</br> 當時白靡的一口氣忽然就梗在了喉嚨口,像一塊硬咽下去的干餅,卡在喉間,硌得慌。</br> 居然,居然是他想多了。</br> 他對她來說,所有的價值,居然只是,活著就行。</br> 外面的人為了見他一面,愿意排著隊跪下來舔他的鞋底,白靡忍不住懷疑,在這個瑤影眼中,自己好像不值幾個錢。</br> 白靡氣得直撇嘴角。</br> 瑤影待他的動作越小心,他便越覺得嘲諷,翻身背對著她,不理人了。</br> 后來白靡總算玩膩了這套把戲,同意與瑤影回家去住。</br> 那一瞬間,瑤影眼中亮起的喜悅,又讓他忍不住覺得,或許他在這瑤影心中,其實是無價之寶。</br> 瑤影的家很簡陋,跟破廟比也差不了多少。</br> 白靡走進去就左嫌右嫌,唯一一張像樣點的床,也被他毫不客氣地獨占。</br> 雖然那張床本來就是替他收拾的,瑤影站在一旁,默默地看,雖然笨笨的沒什么表情,但好像很高興。</br> 白靡剛躺上去,就皺皺眉,不舒服地左右扭動。</br> “喂!”他有點大聲地喊,“你床上有蟲子咬我。”</br> “怎么會?”瑤影瞪大眼走過去,在枕頭下翻找。</br> 她今早出門前才收拾過,床單都是洗凈曬暖的,上面還留著日照的香氣。</br> 白靡哼的一聲,抱著手臂老大不爽地站在旁邊,并不回答瑤影的話。</br> 他說有就是有,難道他還會騙人不成?他才懶得回答。</br> 瑤影找了半天,沒有看見。</br> 白靡卻突然彎下腰去,兩根手指一捻,從床邊柜子上捉起一只細細的螞蟻。</br> “嗬!”白靡把罪證拿到瑤影面前,“就是這個東西。”</br> 瑤影無言地看著那只螞蟻。</br> 它真的會咬人嗎?</br> 這房子是黃土砌的,時日久了,總有些裂縫,不管房子里收拾得再怎么干凈,也難以避免會出現這些小蟲子。</br> 瑤影抿抿唇,低頭沒說話,好像有些愧疚。</br> 白靡沒理她,自顧自地教訓著那只螞蟻。</br> “就是你,爬到我手臂上,癢死人。”他把螞蟻放到窗臺上,呼的一口氣,把它吹跑了。</br> 回過頭,就發現瑤影愣愣地看著他。</br> “干什么!”</br> 那個眼神,莫名讓白靡忍不住炸毛。</br> “你……”瑤影喃喃說,“我以為你會捏死它。”</br> “我為什么要那么做?”白靡抱臂皺眉,很疑惑。</br> “畢竟你脾氣不好。”瑤影小聲說。</br> 白靡果然有點惱,手臂都放下來了:“你說什么?”</br> 瑤影趕緊轉身,溜去了堂屋:“我去做飯。”</br> 白靡惱怒地盯著她的背影,最后卻也沒說什么。</br> 他重新在床上坐下來,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盒子。</br> 盒子里是一滴凝露一般的水珠,在盒子里滾動著,像在荷葉上滾動的圓潤水滴,水珠里,要很仔細很仔細地看,才能看到一條小小的半透明的小蟲在游來游去。</br> 那條小蟲長得有點像魚,但又不完全像,它有粉嫩嫩的鰭,還有粉嫩嫩的爪子,以及像蛇一樣的尾巴。</br> 這是白靡的萬蟲母蠱。</br> 逃亡的路上,白靡弄丟了身上的絕大多數珍貴物事,這只萬蟲母蠱,是他最后留下的殺手锏。</br> 他可以用這只母蠱將丟失的那些蠱蟲再慢慢培育出來,但這個過程會很漫長。</br> 白靡拿出一包藥粉,小心地喂給那只母蠱,它立刻游過來吃掉,吐出小小的泡泡。</br> “哎。”白靡的聲音很輕,像怕把那滴水珠吹跑,“慢點吃,別噎到了。”</br> 如果有人在這里看到這一幕,一定會感嘆,長相似蓮花座前的仙童、心地卻陰暗如冥府的白靡,原來對著一只毫無靈智的蠱蟲,比對人要溫柔上千倍萬倍。</br> 瑤影收拾屋子時,發現了這個小盒子。</br> 那時白靡在洗漱,瑤影就拿起來看了看。</br> 下午白靡給母蠱喂的藥粉是回聲草研磨的,這種草長在深山里,會放大山里的回聲,就顯得好像鬼魅一般,被人稱為鬼草。</br> 母蠱吃了這種藥粉,就會復制聽到的聲音,所以瑤影打開盒子,看到里面的水滴,驚訝地問“這是什么”時,它也用細細的聲音回問瑤影,“這是什么呀?”</br> 瑤影感到疑惑。</br> 她又問,“誰在說話”,母蠱于是也問了她同樣的問題。</br> 瑤影疑惑加倍。</br> 但她又覺得有點好玩。</br> 大約是因為知道這是白靡帶回來的東西,瑤影并沒感到太害怕,又跟母蠱有來有回地說了幾句,直到白靡走進來,被他發現。</br> “你在干什么!”</br> 白靡大步過來,劈手從瑤影那里奪過小木盒,啪的一聲用力蓋上,怒瞪著瑤影,好似她蠻不講理地弄糟了什么極其重要的事。</br> 瑤影突然被吼了一聲,嚇得不由自主縮了縮肩膀,臉上顯出一種想要認錯,但又還沒搞清楚自己錯在哪里的神情。</br> 被合上的木盒里,母蠱聽到了合上蓋子之前的最后一句話,于是質問的聲音傳出來:“你在干什么。”</br> 好像在指責白靡似的。</br> 白靡呆了一下,寶貝地把那個小盒子收起來,放進腰間,對瑤影警告道:“以后不要隨便碰我的東西。”</br> 瑤影愣了一陣神,嘴唇有些輕顫,她用力地抿了抿,視線落在一旁的地面上,隨即點點頭說:“好。”</br> 后來瑤影就沒有再主動進過“他的房間”。</br> 即便在他來之前,這房子里的一切東西都是屬于瑤影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