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索眼睫低垂,目光直直地落在謝菱腳心的那一顆紅色的小痣上。</br>　　他在明滅的篝火旁給趙綿綿換過鞋襪，對這一模一樣的一顆小痣記得清清楚楚。</br>　　沒有人可以這么像她，還跟她長著一模一樣的小痣。</br>　　除非,她就是她。</br>　　徐長索眸光瘋狂地閃爍,慢慢彎下腰去,著魔一般,竟然想去親吻那顆小痣。</br>　　謝菱用力地抽回腳,只抽/出來一截,就又被緊緊攥住。</br>　　謝菱咬緊牙,腳心似乎也變得知覺敏銳起來,能感受到徐長索的呼吸。</br>　　她雙臂撐住床板,打算抬起另一只腳去踹徐長索的腦殼。</br>　　門外鐘聲響起，金鐘聲音洪亮,蕩過宮墻，那是召集宮中禁衛的信號。</br>　　徐長索動作停頓住。</br>　　他沒有再低頭,只是用指腹在那粒小痣上用力按了按，碾壓了一下。</br>　　謝菱的腳心跟手心一樣軟,用力捏也不覺得疼痛，徐長索黑眸中涌動著瘋狂的色彩,最后還是松開她，離開了床邊。</br>　　趁他松手，謝菱立刻躲開，縮在床簾后。</br>　　徐長索的身影從門口離去，謝菱悶在喉嚨的那口氣才緩緩松了下來，打了個哆嗦。</br>　　謝菱拿過布巾,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右足,過了好一會兒,才叫婢女進來把暖爐生旺一點。</br>　　-</br>　　城外樓館。</br>　　絲竹之聲不絕于耳，姿容富貴的朝臣們圍在桌邊，或清談，或飲酒。</br>　　文臣之間，時不時會有這樣的集會，品一品對方寫的詩，又或是炫耀一下誰家新進的漂亮舞姬。</br>　　沈瑞宇和晉琺共坐一桌。</br>　　他們兩人一個秉節持重，一個少年老成，又不愛那些絲竹管弦之道，在這種場合，往往是共坐一桌。</br>　　兩人雖然平時也沒有什么交集，但也還算是彼此了解。因此，沈瑞宇一眼便看出晉琺的心不在焉。</br>　　晉琺眼底是濃重的青黑色，整個人氣質大不如從前，仿佛突然垮了，再也沒了支撐他的精氣神。</br>　　沈瑞宇猶豫再三，終于舉杯問道：“晉大人，可是家中出了什么難事？”</br>　　晉琺不搭理，也不言語。</br>　　沈瑞宇稍頓，又喊了他兩遍。</br>　　晉琺好似這才聽見耳邊有聲音似的，回過神來，和人對視，目光皆是慘然。</br>　　他嘴唇皸裂，看起來模樣實在是凄慘。</br>　　沈瑞宇心生淡淡憐憫，點了點他面前的酒杯：“晉大人，沾沾唇吧。”</br>　　晉琺低頭看酒，忽然搖起頭來：“不！我不碰酒。”</br>　　他看了看左右，扶著桌面站起來，腳步踉踉蹌蹌。</br>　　“……在下，身體不適，先行告退。”</br>　　沈瑞宇輕嘆一聲，微微頷首。</br>　　晉琺走后，沈瑞宇倒是端起酒杯輕抿一口。</br>　　余光瞥見晉琺方才盤腿坐著的蒲團上，有一本書冊樣的東西。</br>　　這似乎是方才晉琺一直抱在懷中的東西，他失神之際，也抱著不放，臨走時卻遺落在座位上。</br>　　大約是很重要的物品，沈瑞宇伸手拿過來，打算替他保管。</br>　　扉頁上沒題字，也不知道是一本什么書，沈瑞宇隨手翻開看看，想著到時晉琺來找他取，也好對得上號。</br>　　誰知那書冊里是空白的，翻了幾頁，才翻到像是晉琺自己寫的字跡。</br>　　沈瑞宇一眼便看到了謝菱的名字。</br>　　他心中一緊，不知道為何謝姑娘的名字會出現在朝中大臣隨身帶著的書頁上，還以為是謝菱犯了什么事。</br>　　沈瑞宇仔細看去，卻看見了一段令他心中大為震撼的記載。</br>　　晉琺竟在記載中認為，謝菱并非凡俗人。</br>　　他把她看作水中妖精，認為她承載了另一人的記憶，旁邊還記錄了許多古籍上相關的神話傳說，作為佐證，聯系起來，竟然十分叫人信服。</br>　　沈瑞宇看著看著，都有些要信了。</br>　　他猛地眨眨眼，搖了搖頭，嗤笑一聲。</br>　　這什么荒誕奇談，謝姑娘便是謝姑娘，怎么會成了那個樓氏女子。</br>　　沈瑞宇看著晉琺在“謝菱”與“樓云屏”這兩個名字之間畫上的那根線，略感刺眼。</br>　　身為朝廷重臣，竟然在背地里如此揣測、考量著一個閨閣女子，實在是不像話。</br>　　這對謝姑娘，難道不是一種冒犯？</br>　　沈瑞宇心中對晉琺的觀感大幅變差，甚至厭惡地皺了皺眉。</br>　　在心里思忖著，這晉琺是什么時候識得了謝姑娘，謝姑娘真是可憐，竟被人這樣揣度著。</br>　　下次見了晉琺，他定要好生訓斥一番，斷了晉琺這個心思。</br>　　沈瑞宇正待合上書，腦海中卻有另一個聲音響起。</br>　　一聲聲地質問著他：謝姑娘，真的只是謝姑娘嗎？</br>　　他指尖繃緊，深深吸進一口氣，不受控制一般，原本要合上書頁的手，又往后翻了一頁。</br>　　在接下去的那一頁，晉琺寫著：她可能還同時擁有其他人的記憶。</br>　　沈瑞宇呼吸窒住，喉嚨里的一根線緊緊吊起。</br>　　其他人？</br>　　是說的誰？</br>　　晉琺究竟發現了什么？</br>　　沈瑞宇死死盯著那一行字，不得不承認，在某一秒，他腦海中之前也曾一閃而過、緊接著又被他壓下去的自私念頭。</br>　　——謝姑娘就是謝姑娘，怎會是那個樓氏女子。</br>　　若當真有另一個人的神魂居于其中，也應當是玉匣。</br>　　想到此處，沈瑞宇腦海中好似一道驚雷閃過，整個人被狠狠擊中。</br>　　這等荒謬的說法，尋常人看了，只以為在編話本，一笑而過。</br>　　而沈瑞宇是整個大金朝有名的最理智聰明的頭腦，不見證據不罷休的鐵面大理寺卿，可他看到了這個念頭，卻好似被下了迷藥一般，對此深信不疑。</br>　　就仿佛，他的腦海之中，除了這件事，再也裝不下別的事。</br>　　謝菱，就是玉匣。</br>　　謝菱就是玉匣。</br>　　沈瑞宇腦海中不斷地重復著。</br>　　絲竹管弦樂不斷。</br>　　人群已醉倒大半，在這祥和的休沐日，縱情聲色。</br>　　晉琺邁著急匆匆的步子大步而來時，沈瑞宇正執著酒杯輕抿，掩飾住自己異樣的神色。</br>　　晉琺幾乎撲倒在桌上，焦急地四處尋找著。</br>　　總算，他在之前坐過的蒲團上，看見了那本書冊。</br>　　晉琺連忙將它抱在懷中，如尋回至寶一般，憔悴的面色露出一絲病態的安心和滿足，眼中根本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又跌跌撞撞地走遠。</br>　　沈瑞宇顫抖著手放下酒杯，凝視著他遠去的背影。</br>　　原本，他打算著下次見到晉琺就要訓斥他的癡心妄想，現在，他卻忙著把自己的妄想藏得更深。</br>　　-</br>　　“宿主。”系統發出滴滴的提示音，“世……”</br>　　“嘶——”自己跟自己玩著骨牌接龍的謝菱倒吸一口冷氣，才說，“你可不可以不說。”</br>　　“不可以。”系統繼續道，“世界二已重新激活，請宿主坐好準備。”</br>　　謝菱心如止水，面如死灰。</br>　　謝邀，人已經麻了。</br>　　她掰著指頭數了數。</br>　　黎奪錦，晉琺，徐長索，沈瑞宇。</br>　　好家伙，已經集齊四個了。</br>　　謝菱又冷不丁抖了一下。</br>　　如果所有人都跟徐長索一樣發瘋，她怎么吃得消？</br>　　昨天徐長索離開前的那個眼神，看得謝菱一陣膽寒。</br>　　哪怕她心知肚明徐長索在想什么，她也絕不可能親口承認。</br>　　徐長索到底想做什么？還有另外的那幾個人，到底為什么對她的馬甲念念不忘？</br>　　謝菱琢磨不透。</br>　　她放下手里的骨牌，問系統：“系統，你們到底是怎么判斷小美人魚結局的？”</br>　　系統道：“宿主，你知道的，感情沒有一個絕對的標準，我們按照人類在美好祈愿里最常提到的一個詞，將小美人魚結局定義為‘真愛’。”</br>　　這個謝菱之前就知道，她也從沒懷疑過系統的判斷。</br>　　但是，這次謝菱狐疑道：“那么，你們又是如何判斷真愛？”</br>　　系統滋滋兩聲，沉默不語。</br>　　謝菱道：“不要裝傻。你是AI，是一種機器，你們做事一定會有自己的準則，否則你們就會一團混亂。現在我要你告訴我這個標準。”</br>　　“并不是我有意隱瞞，而是，這個標準不需要我來告訴宿主。”</br>　　“這個世界，是因宿主的存在而存在的。在所有我們無法判斷標準的地方，都以宿主的標準為標準。”</br>　　“我的標準？”謝菱驚訝。</br>　　“是的。”</br>　　系統用了一點手段，將自己的聲音變化成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念道。</br>　　【在花園里，有許許多多的玫瑰，‘花’是其中的一朵。</br>　　花園外，排著一條長隊，隊伍里是翹首等待的男孩們，‘少年’是其中的一個。</br>　　每一次，都有十幾個男孩們進到花園中，挑選自己的玫瑰。</br>　　男孩挑選玫瑰，玫瑰也挑選他們。</br>　　‘花’在園中觀察著一個又一個路過的人。</br>　　“啊，他來了。”忽然，‘花’舒展著枝葉，悠閑地說。</br>　　“誰來了、誰來了？”附近的玫瑰爭先恐后地問。</br>　　‘花’依舊悠閑，懶懶地睡在莖稈上，頭也沒有抬，分明還沒有看到那個人，卻篤定地解釋說：“他就是他，他為我而來了。”</br>　　“我不是最美的玫瑰，也不是離他最近的玫瑰，可是他是來找我的。”</br>　　花園門口空空如也，沒有人進來。</br>　　其他玫瑰以為‘花’在胡說八道，就也默默地低下頭去，不理她了。</br>　　終于，又有新的男孩們進來。</br>　　‘少年’是其中的一個。</br>　　‘少年’徑直朝前走去，在他想停的地方停了下來。</br>　　他選中了自己的玫瑰，不是因為她最美，也不是因為她離他最近，而是因為她就是他的玫瑰。】</br>　　念完這個故事，系統又切換回了自己的聲音。</br>　　謝菱、不，蘇杳鏡呆住。</br>　　剛剛系統用的小女孩的聲音她很熟悉，好像就是她自己小時候的聲音。</br>　　這個故事，她也有一點點印象，似乎是她小時候很喜歡的一個繪本故事。</br>　　“沒錯，這就是宿主小時候每天都要看三遍的那個故事。”系統說，“宿主對‘愛情’充滿諸多懷疑，我們只好從宿主的資料庫中，通過數據分析截取了這一段。”</br>　　“這是宿主在人類幼年階段對真愛抱有的最原始的美好期盼。我們對小美人魚結局的判定標準，就是宿主能夠感受到當初讀這個繪本時感受到的一致的安心和幸福。”</br>　　蘇杳鏡倒吸一口冷氣。</br>　　她捂住臉，聲音有些虛弱地說：“系統，下次要播放這么羞恥的中二回憶之前，能不能提前預警？”</br>　　天啊，誰能想到她小時候看過的一本繪本竟然會成為系統判定的標準。</br>　　就因為她長大以后變得不相信愛情？</br>　　“這實在是太難了。”蘇杳鏡悶聲地說，“這是童話，童話，你能理解嗎？就是不會存在于世界上的東西。”</br>　　“它太無暇，太脆弱了，它甚至只是一個虛擬的故事，無法用準確的言語形容，它……怎么可能是真的。”</br>　　蘇杳鏡喃喃。</br>　　系統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地說：“宿主，為什么你以前愿意相信的事，現在都不信了呢？”</br>　　蘇杳鏡沒有理會它的絮叨。</br>　　其實她也就是隨口一問，因為目前重新激活的這幾條世界線都讓她覺得很奇怪。</br>　　這些人一個個在她面前表現得好似對她的馬甲無比珍重，讓蘇杳鏡實在是心生疑惑，為何到現在為止，還沒有聽見過哪怕一次小美人魚的提示音。</br>　　現在得到了系統的答案，蘇杳鏡也不再糾結了。</br>　　反正她已經不指望這個結局。</br>　　她彎腰擼了一把兔子，重新回到謝菱的角色。</br>　　瑞人不可隨意出入祥熠院，除非有皇帝的準許。</br>　　逢五逢十，皇帝會允許他們出院活動兩個時辰，好似坐牢之人的放風時間一般。</br>　　今日正是十五。</br>　　“放風時間”一到，謝菱就迫不及待地朝著后宮之中走去。</br>　　今日岑冥翳遲遲不來找她，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br>　　謝菱只好主動出擊。</br>　　她是女子，又打著十二公主的旗號，禁衛沒有多欄她。</br>　　謝菱一路問著宮人，朝十二公主的住所走去。</br>　　十二公主母妃已逝，寄養在另一位妃子名下。</br>　　那妃子資歷頗深，卻并不得寵，身子也不大康健，整日無事便待在宮苑里，并不隨處走動，她的宮苑前，也很是清靜。</br>　　謝菱還在繞著長長的宮墻走著，還沒看見門，一個一身粉色的小肉團子，便如炮彈一般地飛撲過來，沒剎住車，撞到謝菱腿上，便干脆伸手牢牢地抱住。</br>　　身后跟著的老嬤嬤，一個勁地追著喊：“十二、十二公主！”</br>　　明珠仰起頭，烏溜溜的眼睛看著謝菱，聲音奶呼呼的，小臉上又有種別樣的嚴肅板正。</br>　　“菱菱姐姐，聽說你在到處找我。”</br>　　謝菱哪怕心頭在想著別的事，看她這樣，也忍不住用指節貼了貼她的臉頰，說：“是呀。”</br>　　明珠高興地蹦起來，又趕緊壓制住自己的高興，嘴角也用力地往下壓，只把手往謝菱的手心里塞。</br>　　謝菱依順地牽住她。</br>　　明珠領著她往前走，小短腿踢得老高，邁著很大一步。</br>　　經過嬤嬤，明珠停下來，黑亮亮的眼睛盯著人家瞧，一邊說：“我菱菱姐姐來和我玩啦。”</br>　　嬤嬤溫溫笑著，捧場地說：“哇，恭喜十二公主。”</br>　　明珠就很高興，拉著謝菱經過宮門。</br>　　宮門前站著兩個值守的太監，明珠又停下來，對他們揚聲說：“我菱菱姐姐來找我的！”</br>　　太監們不知作何反應，無措地左右看看，一齊作了個揖，單膝跪地應了一聲：“喳。”</br>　　鵝卵石小徑上，走過來兩個婢女，明珠又要開口，被再也聽不下去的謝菱捂住嘴，一把抱了起來。</br>　　明珠眨眨眼，似乎意識到自己被謝菱抱了，小胖身子一扭，害羞地把臉埋在謝菱脖頸間，不說話了。</br>　　謝菱無奈地笑了笑。</br>　　宮苑里有一處靠近松柏的小花池，旁邊有個小木屋，還算僻靜美觀，明珠常常在這里玩。</br>　　嬤嬤忙叫人把火爐生起來，又送上來各種瓜果茶飲，叫謝菱在里面坐著。</br>　　明珠向來頗有小大人樣，微微頷首說：“嬤嬤，你去吧，我有菱菱姐姐陪我說話就成。”</br>　　嬤嬤喏了一聲，躬身退下。</br>　　謝菱拿出一個小布偶，送給明珠，她喜歡這些禮物。</br>　　明珠果然歡喜得不能自已，抱著娃娃在手臂里搖來搖去，還親了幾口。</br>　　謝菱忍不住笑，但想起自己的目的，還是假作不經意地開口問她：“明珠，你最近常常見到你三皇兄嗎？”</br>　　“沒有。”明珠忽然抬起頭，被謝菱這么一說，她也有點想哥哥。</br>　　“菱菱姐姐，要是三皇兄也跟我們一起玩，就好了。”</br>　　謝菱想，你說得對。</br>　　她殷殷地看著明珠。</br>　　明珠想了想，唇角一彎，抿出兩個酒窩：“我知道了，我去叫三皇兄過來，就可以了。”</br>　　謝菱欣慰地松了一口氣，心想，你太聰明了。</br>　　明珠出去和嬤嬤說話，嬤嬤很快就派出兩個人去請，得到消息回來說，三殿下如今還在陛下的宮殿里，留了一個人在那兒等著通傳。</br>　　天冷氣寒，關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石板終于緩緩地移開。</br>　　岑冥翳帶著一身寒氣走出來，神色平靜，也不見疲倦，只是膝彎處有些僵硬，看起來像是在什么寒冷的地方睡了一個長覺。</br>　　旁邊的兩個小太監吃驚地看著他，岑冥翳輕輕地瞥了他們一眼。</br>　　然后像是什么也沒發現似的，邁開步子朝前走去。</br>　　對于想要讓他恐懼的人，最好的應對，自然是展露出自己不會動搖的模樣。</br>　　他并不完全是強裝出來的。</br>　　一開始，岑冥翳陷入到黑暗中時，還是會有控制不住的反應。但他會很快地依靠那些火爐一般的回憶平靜下來。</br>　　而現在，他甚至有了比回憶更好的倚靠。</br>　　岑冥翳走出宮門，便有一個小宮女小跑著追到他面前。</br>　　宮女福了福身，說：“三殿下，十二公主請您過去。”</br>　　岑冥翳唇瓣動了動，沒說什么，腳步轉了個方向，往明珠的宮殿走去。</br>　　“還有瑞人謝姑娘也在。”宮女補充道。</br>　　瑞人在宮中身份特殊，怕沖撞了三皇子。</br>　　岑冥翳腳步一頓。</br>　　他雙眼微微睜大，過了會兒，才從喉嚨里發出聲音：“……回去稟報，我換身衣服就來。”</br>　　謝菱聽了宮女的稟報，心終于稍稍定了定。</br>　　她不知道岑冥翳為何又對她開始若即若離，但是她可不能就這么放過他。</br>　　桌上還擺著剛才嬤嬤叫人送上來的熱飲，珠珠喝的是一杯果釀，謝菱面前的那一杯沒有動。</br>　　她暗暗思忖了一會兒，對旁邊的侍女說，請她再送一杯百花春色過來。</br>　　杯子剛剛端上來，岑冥翳就已經到了。</br>　　他一身嶄新的朱紅色長袍，倒是很顯氣色。</br>　　岑冥翳的五官俊美冷峭，下頜線如刀刻一般，不說話不笑時，還真有幾分威嚴。</br>　　但是在目光落到謝菱身上時，岑冥翳的神色變得柔和了幾分。</br>　　“聽說你也在這里。”岑冥翳說完，竭力將目光轉向了明珠，一本正經說，“沒有打擾你會客？”</br>　　明珠一手捂住嘴，被這句話逗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笑得像一只可愛的小狗，也一本正經地回答：“沒關系，沒有。”</br>　　謝菱瞥了一眼他，瞄準他伸手想要去拿一把椅子的契機，也同時伸手，手背和他碰觸到了一起。</br>　　岑冥翳愣了一下，扭頭。</br>　　謝菱受驚一般，縮了回來，抱歉道：“我只是想拿一個橘子。”</br>　　岑冥翳指尖微微往里蜷。</br>　　明珠自告奮勇地拿起一個橘子，高高地舉起，遞到謝菱面前。</br>　　謝菱不再看岑冥翳，轉過目光專注地看著十二公主，展露了一個甜甜的笑容：“謝謝明珠。”</br>　　被晾在一旁的岑冥翳抿了抿唇。</br>　　他提過椅子，似乎是不經意一般，放在了謝菱的身邊，和她之間的距離，比她和明珠之間的距離更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