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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番外一·下

    一覺睡醒, 枕邊的愛妻不見蹤影,身處的環境也從自家那張舒適柔軟但每回起身都凌亂不堪的大床,變成記憶中早已被人燒掉的祁天塔。
    傅硯險些以為過往九年不過是自己做的一場夢,現下夢醒了, 自己在夢里所得到的一切也都隨之煙消云散。
    那么問題來了:夢里的人, 現實中真的存在嗎?
    他面前這份奏報上所說的“今日才剛回京的忠順侯”, 會不會根本就不是他夢里的人?
    得到后驟然失去的落差讓傅硯心底升起恐慌。
    但還好,那枚由顧浮親手為他戴上的耳墜在微風的吹動下輕輕觸碰到了他的臉頰, 讓他意識到自己所經歷的過往并非只是一場虛構的夢境。
    他將耳墜摘下, 纏繞著金絲的血翡墜子鮮艷且剔透, 這塊血翡是顧浮從瑞陽長公主那換來的,金絲是她去軍造司找副掌司顧竹,學了點鑲嵌手藝的皮毛后, 自己一點點弄上去的。
    就像自己會為了給她準備每年的生辰禮物,耗費大量精力物力一樣,顧浮對送給他的東西,也是格外上心。
    傅硯低頭, 薄唇輕觸那塊鮮紅的翡玉,心底稍安。
    所以記憶里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但不知道為什么, 他回到了過去, 回到了九年前顧浮詐死從北境回京的那一天, 而九年前的自己不見蹤影,很大可能是和他對調了處境。
    傅硯努力回想九年前的今天發生了什么。
    片刻后, 他起身走到圍欄邊:如果沒有記錯,今晚“他”將第一次與顧浮產生交集——用那把落日弓。
    當時也就罷了,畢竟他們那會兒不認識對方, 他發現有可疑的人在宵禁期間外出,自然是要將其捉拿,下手不留絲毫情面。
    可如今他知道顧浮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甚至還會成為自己往后人生中最重要的存在,他當然不會再用弓箭對付她。
    傅硯坐在圍欄邊,拿著千里眼靜靜等待,終于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福德街某戶人家的屋頂上。
    傅硯拿起千里眼,看著比記憶中要稚嫩些的顧浮從屋頂上跳下,過了許久后又跳上屋頂離開,看方向應該是要回曲玉巷顧家。
    這個時期的顧浮與九年后相比,多少還是有些差別的,九年后的顧浮氣質上要沉穩許多,因為不用再假扮男人,樣貌更加艷麗張揚,美得像把刀,能殺人。
    當然現在的顧浮也很好,英氣、肆意,帶著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銳利的鋒芒擋都擋不住。
    但有一點顧浮從沒變過,那就是喜歡調戲他。
    顧浮總說這么多年過去,他已經變得百毒不侵,甚至還學了不少。
    可傅硯卻覺得,自己學得再多也比不過顧浮,顧浮都不用說話,光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就能叫他心動不已,稍一開口,便能讓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別的人事物。
    傅硯舍不得拿弓箭引起顧浮的注意,本想著這次怕是要錯失“初見”。
    卻不想顧浮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張望了一下四周,回頭朝他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顧浮畢竟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感官敏銳,所以她確定有人在看著她。
    于是她停下腳步,試圖找出那個在暗中窺視自己的人。
    最終,她將目光落到了宣陽街那座高高的祁天塔上。可惜此刻她距離祁天塔太遠,手邊又沒有“千里眼”這樣的輔助工具,所以看不真切,只能看見祁天塔在夜色下的大致輪廓。
    顧浮站在屋頂上定定地看了一會兒,也不大確定,但好像看到了疑似千里眼的琉璃鏡片在月光下的反光,反光旁還有一點極小的紅色星芒,時隱時現。
    就在顧浮想著要不要靠近祁天塔確定一下的時候,巡街的武侯發現了她。
    顧浮只能將那道奇怪的視線拋到腦后,盡力甩開追趕她的武侯,安全回到家中。
    到家后,說好要她洗完澡才能上床睡覺的穆青瑤看見她身上那一道道疤痕,難得忍下了自己愛干凈的毛病,叫顧浮先睡,明早起來再洗。
    可熄滅燭火之后,床帳內再一次響起了顧浮的聲音——
    “祁天塔現在是誰在住?”離京五年的顧浮不確定地問。
    穆青瑤困得眼睛睜不開,頓了許久才回道:“國師。”
    顧浮:“那……”
    穆青瑤在被子下踹了顧浮一腳:“睡覺。”
    顧浮只好閉嘴,心想:找個時間去祁天塔看看好了。
    ……
    傅硯心情不錯。
    顧浮昨晚看向祁天塔的表情讓傅硯知道,她定會找個時機來祁天塔看看,因為她就是那樣的人。
    可見他們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哪怕自己不對她拉弓射箭,她也會注意到他。
    但也因為他沒對顧浮射箭,顧浮并未特地跑到祁天塔下,導致英王被他所傷,所以皇帝也沒有像記憶中那樣,在第二天早上過來找他。
    不過下午的時候,皇帝派了李于銘過來,召他入宮。
    這點倒是和傅硯記憶中的一模一樣,而他之所以記得,是因為皇帝這次召他,是為了同他商議有關忠順侯顧浮回京后的安排,可記憶里的他拒絕了皇帝的傳召,沒有入宮。
    后來皇帝不止一次拿這件事調侃他,說他當初拒絕的這么干脆,請都請不來,誰能想到最后他會和顧浮結成夫妻。
    重來一次,傅硯跟著李于銘入了宮,還在皇帝提及顧浮的時候說:“陛下不是總叫臣早些娶妻嗎?陛下覺得,忠順侯如何?”
    嚇得皇帝差點叫了太醫。
    確定傅硯是認真的,皇帝不安道:“那朕這就下旨為你們賜婚?”
    傅硯想了想:“還望陛下能再等等。”
    傅硯知道這個時期的顧浮最煩有人給她安排親事,所以他同皇帝商量,表示不需要立馬賜婚,也不需要暗中做什么手腳阻止顧浮去相親,只要皇帝記得這事就行。
    聞言皇帝反而放下了心,覺得傅硯是另有打算,而不是真的要娶顧浮。
    五天后,顧浮參加了臨安伯爵府的詩會,在詩會上威脅自己第一任相親對象退親,并救了落水的穆青瑤,回府后還讓自己府里的秘閣探子替她呈遞奏折,找皇帝告御狀。
    于此同時,那只賴在顧府不走的鴿子,以及詩會上寫顧浮的詩,被一塊送到了傅硯面前。
    那只鴿子倒是十年如一日的圓潤,一碰到他就僵硬得跟石頭一樣。
    反倒是那首詩,傅硯完全沒有印象,但因為是寫顧浮的,他便看了一眼——
    香袖云鬢朱門進,霞杯宴池映碎妝。
    凜風驟起撞垂簾,如聞瑤臺仙人嘆。
    傅硯覺得這詩同顧浮不太搭,便修改了后兩句——
    香袖云鬢朱門進,霞杯宴池映碎妝。
    不知嬌娥貪烈酒,寒衣鐵騎黃沙燙。
    傅硯改完,隱約想起自己當初好像也把這首詩給改了,但他沒想起來自己當時將詩改成了什么樣。
    改完詩后,一花上來稟報,說下頭來了個人,手上有他親筆寫的書信。
    傅硯知道那人是他師兄司涯,因為回到九年前的第二天他就給師兄寫了信,只是他沒想到師兄來得這么慢。
    一花將司涯請上樓,端來熱茶和點心。
    司涯上來時還好好的,看到傅硯后腳步一頓,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司涯的反應被傅硯看在眼里,等一花退下,傅硯問司涯:“師兄可看出什么了?”
    司涯吶吶道:“不對啊,按照我的推算,你不該兩天前就回去了嗎?”
    傅硯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司涯把他夜觀星象,看到時星逆轉,但三天后就會換回來的事情告訴傅硯。
    傅硯蹙眉:“為什么換不回去?”
    “大約是因為你不想?”司涯這話說得非常小聲,因為傅硯臉上根本沒有一點不想回去的意思。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司涯大著膽子補充了一句:“另一個你。”
    傅硯怒從心頭起。
    他忍著不去接觸九年前的顧浮,結果九年前的自己賴在九年后不肯走,想要奪走他的一切。
    做夢!
    “還有別的辦法,能讓我回去嗎?”傅硯問司涯。
    司涯:“強行送你回去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和他之間必會死一個。”
    傅硯臉色陰沉:“那就讓他死。”
    司涯頭疼:“你別對‘自己’這么狠啊。”
    傅硯沒有松口,司涯費勁勸了好幾天,才知道傅硯之所以這么惱怒,是因為九年后的他早已娶妻生子。
    難怪這么生氣。
    但司涯還是勸傅硯:“那就更不能讓他死了啊,他若死了,這個時間的弟妹怎么辦?你要她跟別人成婚生子?”
    “她若不想成婚,沒人能逼她。”傅硯說,但傅硯還是因為司涯的話,忍了下來。
    就這么忍到第十天,那天傍晚,傅硯靠在圍欄邊,算了算日子。
    還有三天就是除夕夜了,也不知道顧浮會不會像他記憶中的那樣拎著一壇子酒來找他。
    若她來了,自己該怎么同她相處,是偽裝成九年前的自己?還是該怎樣就怎樣,照著自己如今的性子來?
    可比起這個世界的顧浮,他更想見九年后的顧浮。
    ——想她了。
    傅硯將來到這里后就摘下的耳墜重新戴回到了耳朵上,下一刻,沉沉暮色與祁天塔上的風景突然消失無蹤,重新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那座他十分熟悉,閉著眼睛都能描繪出景色的院子。
    清晨的涼風拂過他的臉頰,耳邊是清脆的鳥鳴,以及九年后的顧浮的聲音——
    “……你們不是同一個人,我們也不是夫妻,我的丈夫是傅硯,是屬于這個世界的望昔,我只要他。”
    顯而易見,顧浮狠下心將九年前的自己趕走了。
    傅硯絲毫無法體會另一個自己的難過,他愉悅地走向顧浮,將背對著自己的妻子擁入懷中,肆意而又親昵地咬著她的耳朵,表示自己喜歡她剛剛說的那句話,還想再聽一遍。
    但是顧浮并沒有如他所愿,顧浮轉身抱住他,兩人久違地交換了一個深吻,讓微涼的清晨染上難耐的炙熱。
    ——可惜沒下雨。
    將傅硯壓到床上時,顧浮腦海中閃過這么一句。
    然而思念帶來的折磨足夠成為比雨天更好的催化劑,很快她就被席卷而來的情潮所淹沒,再也沒法去想別的事情。
    紅色耳墜在傅硯的臉頰旁不停晃動著,過了不知道多久才停下。
    顧浮緩緩回神,抬手摸了摸耳墜,聲音沙啞地提議道:“下回弄個會響的吧,鈴鐺怎么樣?”
    傅硯無有不依,腦袋直往顧浮頸邊蹭。
    顧浮摸摸他的后腦勺,問:“沒完了?”
    傅硯聞言,抱緊了她,說道:“太想你了,渾身都在想你,真想就這樣死在你身上。”
    這大概就是青出于藍吧,顧浮扶額,臉上卻忍不住帶出了笑意。
    一整個早上都沒看見爹娘的顧淵跑來主院,被一葉攔下后得知爹娘還沒起,只能乖乖牽著一葉的手,去別的地方玩。
    一大一小兩個人踩著石板路朝花園走去,隱約間還能聽到淵兒學著大人的口吻,憂心忡忡道:“爹娘這么大的人了居然還賴床,這可怎么辦啊。”
    ……
    回到九年前,祁天塔外暮色依舊,若非實打實過去了十天,傅硯差點以為過去十天不過是自己走神時候的幻想。
    片刻后,司涯跑上樓來,看見傅硯開心道:“回來了回來了,總算是回來了。”
    傅硯反應平靜,等司涯興奮完了才問他為何會在這里。
    司涯便把另一個傅硯寫信叫他過來的事情和傅硯說了,還很沒眼色地湊上來打聽:“弟妹那邊,你準備什么時候去提親?”
    傅硯垂眸,想起顧浮轉身后的背影,過了片刻才道:“再說吧。”
    再說?
    你不肯回來不就是因為貪戀九年后的妻兒嗎?怎么回來了又說“再說”呢?
    司涯哪里知道,傅硯被九年后的顧浮傷了心,即便知道顧浮是為了另一個自己才故意說那些話,他還是過不了心里的坎。
    所以哪怕夜里睡不著,他依舊沒叫秘閣的人幫他去請曲玉巷顧家的二姑娘。
    一晃眼就到了除夕。
    傅硯從宮中回來,換了衣服坐到桌前,翻閱桌上堆成小山的奏報。
    然而看了許久,他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今日在宮里,皇帝和他提起了顧浮,還問他是不是真的不用賜婚。
    傅硯這才知道,九年后的自己對皇帝說他要娶顧浮。
    傅硯突然就對另一個自己產生了厭惡之情,還忍不住想要嘲諷他:怎么九年后的顧浮還不夠,他還要把九年前的顧浮一并搶走嗎?
    帶著氣的傅硯回絕了皇帝,表示不需要賜婚。
    ——真的不需要嗎?
    傅硯想著,突然聽見外頭傳來響動,他起身拿起落日弓,躲到了墻角光線昏暗的位置。
    他準備將來人射殺,然而對方的模樣讓他呼吸一滯,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顧浮放下酒壇子掠到他身前,將他壓制在了墻角。
    落日弓摔落在地,傅硯看著顧浮,冷聲道:“放手。”
    “不放。”喝了點酒的顧浮以為傅硯不認識自己,便被想要玷污神明的本能沖動所驅使,湊上前去,像個登徒子一般在傅硯耳邊極盡曖昧地說了句:“你身上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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