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來就是我的保護神??!”
紀思璇在喬裕那里露了一面之后便回了酒店,然后拎著箱子回家,她家本就在X市,之所以回來之后住酒店不先回家,是有原因的。
她開門前靠在門上聽了許久,確認里面沒有動靜才拿出鑰匙來開門,探頭探腦地小步邁進去,看到陽臺上瞇著眼睛曬太陽的生物便壓低聲音叫起來:“大喵!大喵!”
陽臺上肥肥的加菲貓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瞟了她一眼,又高貴冷艷地閉上了,身上的毛被曬得蓬松,一張大臉顯得更圓。
紀思璇也沒在意繼續輕聲問:“沈太后在沒在???”
話音剛落一支筆就飛了過來,耳邊響起冷冰冰的聲音:“你瘋在外面幾年不知道回來,還能指望它認你?”
陽臺上的貓這時“喵喵”叫了兩聲,似乎在贊同那道聲音。
紀思璇躲開后立刻扔了箱子往外跑。
她在外面張牙舞爪了那么多年,如果說還有什么忌憚且制得住她的人的話,那就非沈太后沈繁星莫屬了。
紀思璇之于紀墨和沈繁星夫婦,可謂是老來得女,可紀思璇出生沒幾年,過慣了閑云野鶴日子的夫婦倆便覺得這是個牽絆。自從紀思璇上了中學能夠生活自理且有了自我保護意識之后,同為畫家的紀墨和沈繁星便經常心安理得地手牽手出去瘋玩,十天半個月不著家,美其名曰,采風。經常留張字條就不見了蹤影,所以紀思璇可以說是被放養長大的。
紀思璇漸漸長大,繼承了父母容貌上的所有優點,且青出于藍。某一日,當沈太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紀思璇有些放浪形骸時,為時已晚。年少的紀思璇頂著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已經把小區及附近小區里所有看得順眼的、看不順眼的都收拾了一遍,連阿貓阿狗見了都要繞著她走。
這期間,沈太后還被叫到學校去了一次。
據說某日紀思璇在某節公開課上,忽閃著一雙純凈的大眼睛天真無邪地做出評論:“楊老師講課講得特別好,每次他講課的時候,我前后左右桌同學的課本頁數都不一樣,可他們都可以聽得懂老師在講什么?!?/p>
連老師都不放過,此等彪悍行徑是她沈繁星年輕的時候也不敢企及的。
紀思璇當年出國留學是自己起意自己拍板自己執行的,直到自己到了大洋彼岸安頓好了一切,才打電話通知了兩位長輩。沈太后的憤怒可想而知,怒火從電話這頭一路燒到了大洋彼岸,如果不是要開畫展實在走不開,估計紀思璇也是在劫難逃。
走的時候沒說,回來的時候自然也不用說。紀思璇是這么認為的,可她也了解沈太后瞬間暴躁的破壞力,這火壓了幾年,一次性爆發出來的傷害值太高。所以她抱著兩個人出去采風不在家的僥幸心理打算先回來踩踩點兒,誰知正好撞在槍口上。
“回來!”
身后的聲音不冷不熱,紀思璇卻乖乖停住,慢慢轉過身笑得諂媚,“哈哈哈,媽,您在呢?”
站在客廳中央的女人,即使人過中年也是風韻猶存,一絲不亂的發髻,剪裁合體妥帖的旗袍,高度適中的高跟鞋,腰身筆挺,即使在家也是一臉精致的妝容,身上的旗袍一絲褶皺都沒有,完美地詮釋著什么是講究與優雅。此刻,她正似笑非笑地看著紀思璇。
紀思璇自知活罪難逃,伸著脖子往書房里看去,“那個,我爸呢?”
沈太后冷哼:“別指望你爸能救你,他留了張字條就不見了,說是出去找靈感,走了快一個月了?!?/p>
紀思璇一不留神把心里話給說了出來:“那您怎么沒一起去呢?”
沈太后捏著手里的美工刀,忽而笑得溫婉,“我走了怎么逮你?。俊?/p>
紀思璇一聽苗頭不對趕緊轉移話題,“老紀也真是的!怎么能這樣?說走就走,回頭他回來了,我幫您說他!”
邊說還邊極有眼力見兒地撿起地上的鉛筆,小碎步邁過去一臉虔誠地雙手拿過沈太后手里的美工刀,又小碎步地邁回來,蹲回原地認認真真地開始削鉛筆。
此刻,她心里萬分感謝沈太后,因為她剛才扔出來的是鉛筆而不是美工刀。
沈太后并沒有因為她刻意討好的行徑而緩和臉色反而更加暴怒,“先說你自己吧!你爸好歹還知道留張字條!你呢!說出國就出國!到了才給我打電話!”
陽臺上曬太陽的大喵被猛然拔高的聲音嚇了一跳,抬眼看過來,又“喵喵”了兩聲。
紀思璇一身冷汗,不知該怎么接話。
“怎么不說話?我說你,你還不服氣?”
紀思璇哪里敢,抬起頭一臉真誠,“服氣服氣!特別服氣!媽,您說得特別對,都是我的錯?!?/p>
“我說一句你有一百句等著,怎么著,長本事了?”
紀思璇哭笑不得,我到底是說還是不說?。?/p>
沈太后忽然冷笑,卻是歪著頭去看紀思璇身后,“你還知道回來啊?”
紀思璇趕緊回頭尋找同盟,看到拎著行李的男人,聲淚俱下地叫了聲:“爸!”
紀墨看了看自己的夫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女兒,很快往遠離紀思璇的方向挪了兩步擺明了立場。
沈太后大發慈悲,“進來吧,念在你還知道留紙條的分上,今天先放你一馬,等我解決了你女兒的問題,再來談你的問題?!?/p>
“好的!”紀老爺子立刻眉開眼笑地拎著行李往里走,路過紀思璇的時候被她一把拉住。
紀思璇演得逼真,“爸!都說女兒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就算現在天氣熱了,你也不能棄小棉襖于不顧啊!”
紀老爺子也極配合,為難半天嘆了口氣,“閨女啊,別人家的女兒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在咱們家,你就是我的防彈衣?。∫皇悄慊貋恚裉煺驹谶@兒被炮轟的就是我??!”
說完無情地推開紀思璇的手,頭也不回地進了家門,洗澡換衣服去了。
紀思璇咬牙切齒,“真沒義氣!”
沈太后也心疼女兒,很快松口,“行了,進來吧。”
紀思璇剛松口氣拎著箱子進門,可沈太后下一句話就讓她直接跪在了地上。
“你先去洗澡換衣服,我去給你們做幾個菜。”
紀墨和紀思璇極有默契地扔下手里的東西跑過去阻止沈太后,一人一邊拉著沈太后的胳膊。
“咱們出去吃吧,我請客,給女兒接風!”
“不用不用!我不餓!”
沈太后橫了兩人一眼,“你們倆什么意思?”
紀墨很快收回手,極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沒什么意思,做飯傷手。”
紀思璇一臉痛不欲生的樣子,“油煙……傷皮膚。”
沈太后踢開攔路的兩個人,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廚房,“走開!”
紀思璇眼看就要失守,找了個牽強的理由往門外跑,“媽,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事,我先出去一下,你們先吃不用管我了?!?/p>
紀墨也想跑路,“我開車送你吧。”
沈太后頭都沒回,慢條斯理的聲音從廚房傳了出來,“你們隨意,不過如果我做完飯出來看不見你們兩個坐在飯桌前,你們倆就死定了!”
幾秒鐘后,父女倆乖乖走回來,無精打采地坐在飯桌前大眼瞪小眼。
沈太后的速度很快,半個小時后,飯桌上就擺上了四菜一湯,一家三口的晚飯吃得其樂融融。
父女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動筷子。
沈太后啪一聲摔了筷子,“怎么著,要我喂你們???”
紀墨先發制人,主動給紀思璇夾菜,“女兒,多吃點,你看你都瘦了?!?/p>
不過眨眼的工夫,紀思璇面前的菜就堆成了小山。
紀思璇頓了一下,轉頭給沈太后夾菜,“媽,您辛苦了,多吃點。”
沈太后慢悠悠地嘗了一口,菜剛入口便渾身一僵,臉色一變,硬生生咽了下去,繼而端起離她最近的那盤菜全部倒進了紀墨的碗里,“你出去采風這么久,在外面肯定吃不好,多吃點?!?/p>
紀墨一臉幽怨,想說什么,看著沈太后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出來,低下頭開始狼吞虎咽地扒菜,塞進嘴里嚼了兩口就開始猛喝水。
紀思璇看得驚心動魄,小心翼翼地看著沈太后極委婉地建議:“媽,您看以后做飯能不能少放點鹽?”
沈太后坐得端正,理直氣壯地瞟她一眼,“你懂什么啊,這叫吃咸點看淡點!嫌咸啊,那就放放再吃?!?/p>
紀思璇撇撇嘴,“放涼了也咸啊?!?/p>
“時間會沖淡一切?!鄙蛱髣e有深意地看了紀思璇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幾年前跑到國外去,打死都不回來是因為什么?!?/p>
紀思璇心虛,再也不吵著菜咸,低頭乖乖吃飯。
一頓飯吃得驚心動魄,吃了飯洗了碗,父女倆攜手出門散步。
說是散步,可下了樓父女倆就坐在小區的長椅上看星星,一步都不肯走。
紀思璇唉聲嘆氣,“老紀啊,我覺得但凡你拿出一丁點兒當年追沈太后的魄力來,咱們父女倆都不至于這樣被壓迫。”
紀墨大概是被壓迫久了,一臉平靜地指出紀思璇的錯誤,“當年是你媽追的我。”
紀思璇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那你怎么就妥協了呢?你不能屈服于她的淫威,你要武裝反抗?。 ?/p>
紀墨繼續一臉平靜地點頭贊同,“是武裝反抗了啊,槍支彈藥一應俱全?!?/p>
紀思璇眼前一亮,“然后呢?起義失敗了?”
紀墨的視線從星星轉移到紀思璇的臉上,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然后啊……然后正中靶心,你就出生了。”
紀思璇撫額,我說的是這種槍支彈藥嗎?!
紀老爺子嘆了口氣,抬頭看著頭頂的月亮緩緩開口:“你出生的第二年啊,你媽體檢的時候發現胃上長了個腫瘤,那個時候我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你知道我除了會畫幾幅畫,其他的什么都不會。當時我還只是個不出名的小畫家,你媽年輕漂亮本可以找個更好的,可她卻跟了我,后來結了婚,這個家里里外外都是你媽在操持,好在后來做了手術也檢查出是良性。出結果的那天我就對自己說,她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都讓著她。我上輩子欠她的,這輩子就該被她欺負?!?/p>
紀思璇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垂死掙扎,“可我不想被壓榨啊!”
“你沒聽過一句話叫父債女償嗎?”
“……”
后來蚊子太多,父女倆抵擋不住蚊子的圍攻又攜手回去。
才進門就聽到沈太后陰陽怪氣的聲調:“喲,父女倆密謀回來了?”
沈太后坐在沙發上看書,眼神都沒給一個。紀墨立刻站直匯報:“沒有!都是她!她這個亂臣賊子于今晚八時三刻在小區花園第三張長椅上稱帝,還慫恿我武裝逼宮!被我義正詞嚴地拒絕并被我一巴掌滅了國!”
紀思璇極蔑視地看了自家阿爹一眼,“你至于嗎你!”
說完走到沙發上坐下,抱著沈太后的腰不撒手,拉長聲音撒著嬌,“媽……”
沈太后一臉嫌棄,卻沒有推開她,反而伸手一下一下地摸著紀思璇的頭發,“嗯……乖?!?/p>
紀思璇心里一動,半天沒說話。
半晌沈太后收回手翻了一頁書之后,手沒有放回原處,而是伸到了紀思璇的下巴處撓了幾下。
紀思璇嚇了一跳,坐起來一臉震驚,“媽,你干什么!”
沈太后被她一驚一乍的也嚇了一跳,很快恢復鎮定,輕描淡寫地回答:“哦,摸大喵摸習慣了?!?/p>
紀思璇心底好不容易涌起的那點感動就這么煙消云散了……
有一種家庭地位叫——遠歸的女兒不如貓。
紀思璇回國后,大學室友的第二次聚會在學校后門的小吃街上舉行。
天剛剛黑,這家本地菜館里就坐滿了人,菜剛上齊,紀思璇在一片喧鬧中開口:“給你們說件事?!?/p>
紀思璇的話音剛落,還在笑鬧著的三個人立刻放下筷子正襟危坐,一臉嚴肅地看向她。
隨憶、三寶、何哥三個人對這句話有陰影的。
上一次紀思璇說這句話是在幾年前,大學畢業前夕,也是在飯桌上。
當時是在學校食堂,她夾了幾粒米飯放進嘴里嚼了幾下,云淡風輕地開口:“給你們說件事,我跟喬裕分手了,以后見到他,別再亂叫喬妹夫了?!?/p>
說完之后又推翻自己,“哦,我忘記他已經畢業了,以后也見不著了。”
話音剛落,兩雙筷子齊刷刷地掉在了桌上。隨憶是因為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所以并沒有很吃驚,默默低頭繼續吃飯。
半晌,何哥和三寶才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三寶小心翼翼地問:“是因為上次我讓喬妹夫請我們去吃海鮮樓太過分了嗎?你跟喬妹夫說,其實我是開玩笑的,不用去吃海鮮樓,在學校門口隨便吃一吃就好了。”
紀思璇的神情一滯,是啊,當初他們公布戀情的時候,喬裕答應請室友去海鮮樓吃飯,后來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去,現在怕是再也去不成了。
何哥握了握拳頭,“需要我去打他一頓嗎?”
紀思璇笑了,指了指食堂里的電視屏幕,“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三個人齊刷刷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播《午間新聞》,給出了一個中年男人的特寫鏡頭。
“喬柏遠啊,怎么了?”
紀思璇神態自若地開口:“他是喬裕的父親?!?/p>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不是不震驚的。
何哥看了隨憶一眼,小聲開口:“之前學校里有八卦高干子弟的帖子啊,連蕭師兄的身世背景都扒了出來,沒說過喬師兄也是啊……”
紀思璇冷哼一聲,烏黑漂亮的眼睛里滿是自嘲,“是啊,喬家的二公子,隱藏得可真深。你們說,他這樣出身的人,怎么會和我去學什么建筑,我又有什么理由去阻擋他的前途?之前我一直覺得他言行舉止出眾,只當是他家教很好,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家世顯赫。喬家啊,幾代人積累下來的底蘊和德行,怎么能不出眾?何哥,聽說他父輩都是軍界的,從小就被扔到部隊上歷練過,你說,你打不打得過他?”
當年云淡風輕的一句話交代了她和喬裕的分手,幾年之后,三個人實在想不出這次她會扔出什么炸彈來。
紀思璇看到她們緊張的樣子,覺得好笑,“別害怕,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我見到喬裕了,這次的項目,其中一個合作方就是他?!?/p>
隨憶低下頭,腹誹了一會兒蕭子淵,沒想到真的被他說中了,這個項目果然是喬裕接手的。何哥和三寶互相看了一眼,沒說話。
紀思璇捏著手里的杯子抿了口酒,垂著眼簾遮下眼底的情緒淡淡開口:“我想明白了,當年是我太矯情,喬裕的條件那么好,曾經和他在一起過,怎么說都是我賺到了。這次回來遇到,純屬偶然,既然是工作,就該敬業一點,項目結束之后,我就回去了,時間很快,也沒什么?!闭f完頓了一下,終于抬起眼睛看了三個人一眼,笑著開口,“嗯,就是這樣。”
幾秒后,三寶的神情和當年如出一轍的小心翼翼,“那……海鮮樓還能去嗎?”
桌下,隨憶、何哥又同時踢了三寶一腳。
何哥一巴掌拍在了三寶的腦袋上,“就知道吃!陳師兄是喂不飽你嗎?”
紀思璇笑著岔開話題,“對了,三寶,你那個人生何處不相逢呢?我還沒見過呢?!?/p>
三寶喝了酒,紅著一張臉搖著手里的手機,“他說等我們結束了來接我。”
紀思璇和何哥立刻抱頭痛哭。
何哥聲淚俱下,“上次去阿憶家被秀了一臉恩愛,吐血不止。”
紀思璇捂著臉接下去,“好不容易休養生息又被三寶打了個措手不及?!?/p>
兩人異口同聲:“還讓不讓人活了?!”
三寶伸手戳了戳紀思璇,難得正經地開口:“妖女啊,我一直等你回來看看陳簇?!?/p>
紀思璇一臉嫌棄地推開她,“看什么?看你秀恩愛啊?”
“不是的,阿憶、何哥她們倆都見過了,我想讓你也見一見。”三寶被推開又黏了上去,用一種近乎膜拜的眼神盯著紀思璇的手,“那個時候你跟我說,問我幾個問題就能猜出我喜歡的人的姓氏,結果就真的從一堆姓氏里抓出一個‘陳’字來,而且他的年齡你都算得出來?!?/p>
說完又小心翼翼地拉著紀思璇的手反復看,“你這是仙人掌嗎,怎么那么靈呢?”
紀思璇完全無語了,瞄了一眼忍著笑的隨憶、何哥,“你們倆就從來沒告訴過她那件事的真相嗎?”
兩個人同時搖頭。
紀思璇皺著眉神色復雜,猶豫了半晌,艱難地開口:“其實……當年那件事……就是一道算術題,是你自己把答案告訴我的。當時我跟你說的是,姓氏的百家姓排位乘以2,加5,再乘以50,加上一個數,再減去你喜歡的人的出生年份,然后你告訴我了一個數字。如果設這個姓氏的百家姓排位為x,設最后加上的那個數為A,這道題就是:
(2x+5)×50+A-(出生年份)=100x+250+A-(出生年份)。
關鍵就在于A這個數,一定要保證250+A=當年的年份。
這樣就變成100x+當年年份-出生年份。
這個數字的最后兩位就是你喜歡的人的年齡,其他的就是他的百家姓排位。當年你告訴我計算結果之后,我就知道他的排位是十,百家姓排位第十的就是陳?!?/p>
三寶反應了半天,拿著筆在紙上劃拉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你竟然騙我!”
紀思璇嫌棄,“誰知道一道小學數學題就可以騙你那么多年……”
何哥笑得直拍桌子,三寶不依不饒地拉著紀思璇跟何哥耍賴。
隨憶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三個人鬧,可也免不了被卷進去。
紀思璇轉頭問她:“不叫蕭子淵過來接你秀一下恩愛給我們這兩只單身汪最后一擊嗎?”
“不了?!彪S憶笑得溫婉,輕聲開口,“這個時間云醒該睡了,他要在家哄兒子睡覺?!?/p>
紀思璇、三寶、何哥愣了幾秒鐘,再次抱成一團,“嗚嗚嗚,就知道她沒這么好心!”
陳簇來接三寶的時候,就看到一幅畫風奇怪的場面。
三個抱成一團的女人一臉幽怨地看著旁邊笑得溫婉的女人。
紀思璇率先發現有人走近,輕咳一聲,立刻坐直抬手理了理長發。
何哥假裝沒看到陳簇,揮舞著筷子招呼大家:“快吃快吃,一會兒涼了?!?/p>
三寶笑嘻嘻地站起來拉著陳簇介紹給紀思璇。
“阿憶、何哥你都認識,這個是我大學室友紀思璇,我們都叫她妖女。妖女,這個是我男朋友陳簇?!?/p>
紀思璇瞇著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幾遍,眼神有些放肆,陳簇笑著輕輕點了下頭,站在三寶旁邊大大方方地任由她打量。
三寶站在一旁一臉期待地等結論。
紀思璇看著三寶懶懶地點頭,“嗯,不錯,配你綽綽有余?!?/p>
三寶立刻眉開眼笑,可陳簇聽了這話似乎有些不悅,臉上的笑容斂了幾分,牽著三寶的手緊了緊。何哥粗枝大葉慣了,沒注意,紀思璇和隨憶都看到了,對視了一眼,極有默契地勾唇一笑。
三寶和何哥住在醫院的宿舍,兩個人和陳簇一起走了。三個人離開之后,隨憶才坐到紀思璇旁邊,“我試過了,陳師兄對三寶是認真的?!?/p>
紀思璇左頰的梨渦漸深,歪頭看著隨憶,“聽到我貶三寶會不高興,說明在他心里并沒有覺得三寶高攀,但是又沒說出來,給了三寶和我面子,說明他比三寶成熟,有護著三寶的能力。三寶這個丫頭啊,當真是傻人有傻福?!?/p>
隨憶有些好笑,“你也不怕陳簇會不高興???”
紀思璇向來灑脫隨性,“我本來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們不是都叫我妖女嗎?叫妖女的能是好人嗎?”
紀思璇轉頭又要了一瓶酒,被隨憶阻止,“少喝點,你是靠這雙手吃飯的,你好歹也在醫學院待了一年,不知道酒喝多了手會抖嗎?”
紀思璇歪頭瞇著眼睛沖著隨憶笑,媚眼如絲,縱使隨憶是個女人也忍不住投了降。
酒上來后,紀思璇先給隨憶倒上,隨憶的酒杯根本沒動過,可紀思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她倒一點,倒的次數多了,酒便溢了出來,可她絲毫不在意。
隨憶拿著紙巾邊擦桌子上的酒邊說:“不是好人也好,反正喬裕是好人,互補嘛。我是后來才聽子淵說,他們小時候,數喬裕性情最溫和脾氣最好了。他在家里又排行老二,所以大院里的孩子比他小的都叫他一聲二哥,那個時候,大人們都開玩笑叫他國民二哥,現在已經晉級為國民二叔了。云醒不喜歡親近人,可每次看到喬裕都笑呵呵地叫一聲二叔?!?/p>
紀思璇聽到那個名字恍若未聞,邊喝邊笑,“阿憶,你從什么時候開始話這么多了?”
隨憶點到即止,笑著岔開了話題:“孕婦的性情是會比較怪,平時話少的,懷了孕就會話多啊?!?/p>
紀思璇卻忽然收齊了笑容,然后沉默,把杯子里的酒喝光,又拿了隨憶的杯子來喝,喝完之后趴在桌子上,慢悠悠地帶著笑意看向隨憶,半晌才捂著臉甕聲甕氣地開玩笑,“阿憶啊,幾年前就我不知死活地主動去招惹了一遭,差點讓我多年修為毀于一旦。現如今好不容易養好了傷怎么還敢再去冒犯他,當真不要命了嗎?有句話說得好,良人與美事,一朝拋擲,是絕不敢回頭再看一眼的。”
隨憶黯然沉默。
紀思璇喝多了撒酒瘋跟著隨憶回家,一路上攬著隨憶不撒手,“阿憶啊,今晚讓蕭子淵睡書房,你陪我睡啊?!?/p>
隨憶一臉無奈地扶著東倒西歪的紀思璇,邊在包里找鑰匙邊開口:“好好好,你先站好了,別摔著,我拿鑰匙開門。”
隨憶的鑰匙還沒翻到,門就自己開了。
紀思璇懶洋洋地抬頭看過去,瞬間清醒,從隨憶身上站直,一臉清明地繞過給他們開門的男人,沖客廳里坐在沙發上的蕭子淵字正腔圓地開口:“喂,蕭師兄,你老婆我安全送回來了,我先走了?!?/p>
話音還沒落,就看到有個毛茸茸的腦袋從沙發靠背后面冒了出來,眨了眨眼睛,然后指著紀思璇興高采烈地對喬裕說:“二叔,就是這個漂亮姐姐!我見過你們的合照,在書房的相冊里!”
紀思璇似乎看到蕭云醒的腦袋上瞬間長出了兩只小惡魔的角,渾身一僵,轉頭就走。
電梯還停在當前的樓層,紀思璇按下下行的按鈕,電梯開了門,她一腳便踏了進去,電梯下到底層,她從電梯里沖出來,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可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胳膊上就感受到了阻力,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紀思璇,你跑什么?”
熟悉的聲音,聲線低沉清澈,即便是喘著粗氣也聽不到一絲的慌亂。
紀思璇平復呼吸,慢慢轉過身一臉坦蕩地看著喬裕,“喬部,我沒跑啊?!?/p>
喬??戳怂龓酌腌?,“喝酒了?我送你回去?!?/p>
紀思璇有點頭暈,站得無比端正,語氣無比客套,“不用,我打個車就行了,就不勞煩喬部了。”
喬裕也不惱,笑得人畜無害,不急不緩地開口:“你叫我一聲師兄,師兄送師妹沒什么麻煩的吧?”
紀思璇盡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真誠些,“是的。喬師兄的車在哪兒?我們上車吧?!?/p>
心里卻默默吐槽,媽的!幾年不見這個男人系統升級得太快了!
紀思璇看到那輛白色的車子時,忽然停下來笑得古怪,連聲音都是陰陽怪氣的,“我記得以前上學的時候,你就說以后要買一輛這樣的車,看車的樣子呢,應該是買了幾年吧?喬師兄,建筑師是一個對經驗要求高,長期積累成長緩慢的職業,這些年我見過很多人扛不過去轉了行,你當初的選擇是對的。如果真的做了建筑師,可能幾年前你還買不起這輛車。”
喬裕站在路燈下看著紀思璇,紀思璇揚著下巴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他的眼底晦暗不明。
在紀思璇無聲的挑釁下,喬裕忽然笑了,慢條斯理地糾正她,“建筑師是一個對經驗要求高,長期積累成長緩慢的職業這我承認。可是,按照你的邏輯,我之所以選擇了現在的行業是因為我是喬家二公子,既然我是喬家二公子,那無論做什么行業,這車都該買得起。紀師妹,幾年不見,你的邏輯差勁了很多?!?/p>
紀思璇本想冷嘲熱諷喬裕一番,誰知竟像是使出全力的拳頭卻打在了棉花上,他不惱也不怒,還一臉認真地糾正她的錯誤。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哪里是喬裕的風格,她措手不及,冷著臉打開車門上車,車門關得震天響。
喬裕站在車外忍了半天笑,好不容易調整好面部表情才上車,順便遞了瓶水給紀思璇。
紀思璇沒接,看向窗外假裝沒看到。
喬裕好不容易忍住的笑容又出現在臉上,他低頭斂了笑擰開瓶蓋重新遞了過去。
紀思璇這次倒是接過來了,抿了一口,也不說話。
隨憶站在陽臺上看到喬裕的車燈消失在夜色里,才松了口氣。
站在身后的蕭子淵遞了杯熱水給她,“怎么,怕兩個人吵起來?。俊?/p>
隨憶喝了口水才回答:“喬師兄當然不會和妖女吵,我是怕妖女……你知道的,她性子就那樣,又刻薄又毒舌?!?/p>
蕭子淵倒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你是沒聽到剛才喬裕的話,聽到的話,你就不擔心了,現在的喬裕哪里還是當初那個任由妖女欺負的傻小子?”說完轉頭叫了聲,“云醒,過來跟媽媽復述一下剛才二叔說了什么。”
蕭云醒小朋友記憶力驚人,眨了眨眼睛回想了一下便開始復述:“爸爸問二叔到底是怎么想的。二叔喝了整整一大杯茶才回答。二叔說:既然她回來了,我就不會讓她再走。我知道她心里怨我,所以她見了我一口一個師兄地叫。他們叫她璇皇,這幾年她在建筑界混得不錯,她的成就越高,心里就越恨我,她今天正在做的一切,都是當初我們說好一起做的。她心里的那口氣不出來,就不會舒坦。當年是我的問題,我們才會分開,如今她回來,憑什么就什么都不在意地接受我呢?這件事,也急不得,只能哄著她慢慢出了氣才能往下走?!?/p>
復述完之后,蕭云醒小朋友仰著頭問:“可是,媽媽,二叔喝水的那個杯子是我的,他都沒發現,他的杯子在另一邊。還有,璇皇是誰?”
隨憶頓住,忽然想起了什么,“糟了,真的是一孕傻三年,我好像忘記跟妖女說當年喬裕為什么沒和她一起去留學了?!?/p>
“璇皇就是那個漂亮姐姐啊?!笔捵訙Y摸摸兒子的頭回答完之后,才一臉無所謂地看向隨憶,“沒說就沒說,喬裕自己都不說,我們著什么急。你啊,別多想,好好安胎,今天云醒還跟我說,他想要個小妹妹。”
這是那天開會之后,兩人第二次見面,當時人太多,很多話不好說,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喬??粗胺降穆窙r,“什么時候回來的?”
紀思璇不咸不淡地開口回答:“前幾天?!?/p>
明顯的軟抵抗讓喬裕轉頭看了她一眼,“度假村那里你去過了吧?之前學校組織去那里采風,你還記得吧?”
紀思璇狀似認真地想了幾秒鐘,“不記得了。”
喬裕并不在意她的答案繼續開口:“那里的變化還是挺大的,蓋了所學校,還安排了老師教孩子們?!?/p>
紀思璇正襟危坐,語氣中帶著不易覺察的嘲諷,“那都是托喬部的福,沒有喬部,大概教育局一輩子都看不到那里?!?/p>
“所以……”喬裕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笑意,“你真的去過了?”
“……”
紀思璇轉頭瞇著眼重新審視眼前的男人,是她今天喝多了嗎?為什么她總覺得,喬裕雖然還是那副溫和的模樣,卻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呢?有些……不易覺察的強勢和腹黑?還有,現在這幅情景為什么那么詭異,哪里像是前任久別重逢的模樣?
可是“強勢”這個詞怎么會和喬裕搭邊呢?她搖搖頭,確定自己今天酒喝得有點多,不適合迎戰,索性閉上嘴,靠在椅背上轉頭看向窗外。
車窗上映著這個男人的側臉,線條清晰漂亮,真好看。
紀思璇一邊在心里唾棄自己,一邊欣賞美色,喬裕轉頭看了她一眼,微微彎了嘴角。
紀思璇知道自己帶著酒氣回去又會被沈太后罵,想在外面散散酒氣,“在前面把我放下就行了?!?/p>
喬裕在等紅燈的間隙轉頭看著她,“我記得這里離你家還挺遠的,這么晚了,你還不回去嗎?”
“喬師兄管得太多了吧?師妹晚上去哪兒這種事也歸師兄管嗎?”說著紀思璇已經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動作靈巧地跳了出去,“師兄,晚安啦?!?/p>
喬裕想追下去,恰好信號燈變成綠色,后面汽車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喬裕轉頭看了眼那道融入夜色的身影,嘆了口氣,踩下油門。
紀思璇走了很久身上的酒氣還沒散干凈,好在回去的時候沈太后已經睡了,她洗了澡躺在床上打電話。
“我說,徐大組長,韋忻那家伙到底什么時候到?。俊?/p>
徐秉君翻著郵箱里的郵件,“按照計劃應該是明天上午到,他發郵件說到時候會直接過去?!?/p>
紀思璇想了想,“哦,那明天上午的會議取消吧,改成下午。”
徐秉君對韋忻似乎也不待見,很快回答:“同意。”
第二天上午,喬裕在走廊上看到一個拖著行李箱的男人站在會議室門口東張西望。
那人一抬頭看到喬裕便開口問:“請問DFS公司的會議是在這里嗎?”
一張中國人的面孔,中文卻說得有些別扭。
喬裕大概猜到了,“會議臨時取消了,推遲到下午,您是……那位一直在國外掃尾其他項目的負責人?”
那人低頭咒罵了一聲,一低頭左耳耳垂上的耳釘熠熠生輝,然后抬起頭來介紹自己:“是的,我叫韋忻。”
喬裕微笑著向這位剛到的項目負責人伸出手去,“你好,我是喬裕。”
這個面容清秀的斯文男人卻在下一秒跳了起來,一臉夸張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大叫著:“喬裕?喬裕?!喬裕!保護神!天呢天呢!”
喬裕看著面前團團轉的男人不明所以,“怎么?我的名字很奇怪?”
韋忻很快恢復了之前溫文爾雅的模樣,盯著喬??戳嗽S久,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沒頭沒腦地開口:“建筑學院里有一處標志性建筑,號稱建筑系的神壇,每年建筑師考試的時候都有學生去那里掛卡片,內容大致相同,無非是考試能過之類的??墒羌o思璇掛的和別人不一樣,恰好她每門考試的成績都好得令人發指,于是便有好事者摘了她的卡片來看,可又不懂中文,于是拿來給我看,問是什么意思。你猜我們的璇皇寫了什么?哦,對了,就是紀思璇,我們都叫她璇皇。”
喬裕心頭一顫,“寫的什么?”
韋忻一笑,薄唇輕啟,“兩個字,喬裕?!?/p>
韋忻不顧喬裕的沉默繼續說著:“別人問我喬裕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類似于阿門之類的祈禱語。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喬裕就是你,只是覺得應該是個名字,可是那幫老外會錯了意,以為是保護神。你不知道從那之后,每年考試季,你的名字就掛滿了整個建筑,那叫一個壯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掛了你的名字之后竟然真的有好多人過了考試,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喬裕這個名字幾乎被所有的建筑系學生奉若神明,經久不衰。即便我和紀思璇畢業之后還是如此,喬部要是有時間可以去看看?!?/p>
喬裕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什么,耳邊卻響起了女孩的調戲聲。
“哎,喬裕,你說考試的時候,我在卷面上寫我是你的女朋友,老師會不會給你個面子讓我過了?”
“嗯……真有想法,我是你的保護神嗎?”
“你本來就是我的保護神啊!”
記憶撲面而來,喬裕的神色未變,只是垂著的眸中靜靜流淌著誰都看不到的隱忍。
“很搞笑的一件事吧,可是畢業那天晚上,我看到璇皇站在建筑前一臉悲傷,默默站了很久。我從來沒在她臉上看到過那種表情,她一直是……”韋忻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形容詞,“明媚的、灑脫的、光芒萬丈的,對,就是光芒萬丈!后來我一直在想一個人要有多傷心,臉上才會有那種表情。我現在明白了,那是因為你,喬裕。”
那是因為你,喬裕。
一直到下午開會前,喬裕的耳邊還在環繞著這句話。
說是三位負責人,可紀思璇和徐秉君似乎對韋忻格外不待見,你一言我一語夾槍帶棒地圍攻他。
徐秉君拿筆指了指韋忻,給喬裕部里的人做介紹:“這位看上去時尚又帥氣,有才華又風騷的男士呢,就是我們的主創建筑師韋忻韋工了?!?/p>
紀思璇補充,“韋忻這名字嘛,聽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人,韋小寶的韋,忻嘛,心理陰暗又斤斤計較,一個男人取了個女孩名字,一定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是吧,忻忻?”
“你再叫我忻忻,我真的會翻臉!”韋忻還沒等紀思璇繼續補充就奓了毛,只可惜中文發音依舊不標準,“我們已經見過了,好嗎?我們相談甚歡,是吧,喬部?我的中文講得很好的!”
喬裕這邊的人都在憋笑,只覺得DFS公司派來的這三位真的是太有意思了。一個有種正經的萌,一個是漂亮的女王大人,現在又來了個帥氣的逗比,他們對即將開始的項目充滿了期待。
喬裕別有深意地看了紀思璇一眼之后,才笑著看向韋忻,“是的,韋工?!?/p>
一下午的會議復雜而冗長,后來因為喬裕被其他事情叫走才提前結束,結束前敲定兩天以后去度假村實地考察。
散會的時候,韋忻湊到紀思璇面前,示意她去看匆匆離開的喬裕,“故人重逢,怎么樣???”
徐秉君奇怪,“你怎么知道她跟喬裕是校友?”
韋忻一臉得意,“哼,我跟璇皇研究生可是同班同學,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呢,老人家!”
徐秉君立刻翻臉,“我就比你大了幾歲而已,誰讓你們倆跳級的!”
紀思璇白了韋忻一眼,“來得這么晚,還這么多話!”
韋忻繼續擠眉弄眼,“建筑學院的神壇奇觀哦?!?/p>
周圍已經有人圍過來了,好奇地問:“什么奇觀?。俊?/p>
紀思璇扯著韋忻的胳膊到角落里,壓著聲音惡狠狠地開口:“我警告你,韋忻,你如果敢在喬裕面前亂說話,我就讓你有來無回!一個英籍華人到了中國人的地盤上還敢撒野?!”
韋忻睜大眼睛,揮舞著手臂求救,“喂,請問,離這里最近的大使館在哪兒?我要尋求救助!有人恐嚇我!”
紀思璇松開他,趾高氣揚地瞪他一眼,然后昂首闊步地離開。
喬裕去看樂準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剛下車就看到樂老夫人站在門前朦朧的燈光下等他。
“姥姥。”喬??觳阶哌^去扶著老人往里走,笑著開口,“怎么在這里等啊,我又不是不認得路?!?/p>
樂老夫人年輕時是個美人,性情秉性更是沒得說。樂老爺子一生戎馬鐵骨錚錚,唯獨對夫人言聽計從,可見一斑。
樂老夫人拍拍外孫子的手,一臉慈祥,“剛吃了飯,要出來走走,順便等你。你姥爺念叨你半天了,在書房里,快進去吧。”
喬裕點點頭,轉頭示意身后的人上來扶著樂老夫人,剛走了幾步又被叫住。
樂老夫人到底心疼外孫,暗示喬裕,“你姥爺教你的那些東西,你還記得吧?”
從小到大樂準教他的東西數不勝數,喬裕被問得一頭霧水,等進了書房看到樂老爺子在寫毛筆字才恍然大悟。
樂準正在寫林則徐的《十無益格言》,聽到開門聲也沒抬頭,手底的字舒展流暢,又不失風骨,喬裕默默站在幾步之外認真看著。
樂準寫了一會兒后開口問:“兄弟不和,交友無益,下一句是什么?”
沉靜內斂如喬裕也有年少調皮的時候,孩童時期的喬裕不知道被罰抄寫這《十無益格言》多少遍,記憶深刻,條件反射般地回答:“行止不端,讀書無益;做事乖張,聰明無益?!?/p>
樂準筆下動作很快,繼續問:“還有呢?”
“心高氣傲,博學無益;為富不仁,積聚無益;巧取人財,布施無益;不惜元氣,服藥無益;淫逸驕奢,仕途無益?!?/p>
樂準寫完最后一句才放下筆,笑著抬起頭看了喬裕一眼,招呼他:“過來喝茶?!?/p>
喬裕知道這是過了關。
樂準抿了口茶緩緩開口:“今天去看了你哥哥,他的臉色很不好,我知道他沒說實話,當著你姥姥的面,我不好問,怕她擔心?!?/p>
喬裕知道樂準想問什么,皺了皺眉,姥爺畢竟年事已高,他斟酌半晌才開口:“情況不是太好?!?/p>
“你父親知道嗎?”
“不知道,哥瞞著所有的人?!?/p>
饒是樂準在戰場上見慣生死的,也不免有些動容,竟是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
喬裕心里也難過,看到姥爺這樣本想寬慰兩句,可思來想去也找不到什么合適的話,心底更加郁悶了。
樂老夫人敲了下門,很快推門進來,手上端了托盤,托盤里是兩碗甜湯,笑著問:“爺孫兩個說什么呢,臉色這么難看?”
樂準手里的拐杖一下子打在了喬裕的小腿上,“被這小子氣死了!這么大了也不知道領個孫媳婦兒回來?!?/p>
喬裕也配合,站起來接過姥姥手里的托盤,笑著回答:“姥爺說,樂曦那個丫頭都做媽媽了,讓我抓緊!”
樂老夫人很是贊同,一臉嗔怪,“你啊,歲數不小了,可以談戀愛了,態度積極點。”
喬裕哭笑不得,看著兩位老人一臉無奈,“怎么積極啊?一次談兩個?”
樂準的拐杖很快又招呼上來,“你這小子!”
說完三個人哈哈大笑。
喬裕又陪著兩位老人說了會兒話才離開。出了門,喬裕又回頭看了眼,橙色的燈光朦朧溫暖。二樓書房的燈還亮著,當年他和比他高半個頭的喬燁在那間書房里聽樂準的教導,這似乎還是昨天的事。
喬裕母親早逝,父親忙于工作,樂準在他們的人生道路上做了最初的啟蒙者和引導者。
炎熱而漫長的夏天,窗外的知了叫個不停,小伙伴的嬉笑聲還在耳邊,屋內悶熱不堪。樂準在書房里一邊踱步一邊念著什么,他和喬燁站在小板凳上才勉強夠到桌子,拿著毛筆寫著樂準說的話。
樂準中氣十足的聲音還隱隱在耳畔回響。
“學書須先楷法,作字必先大字。大字以顏為法,中楷以歐為法,中楷既熟,然后斂為小楷,以鐘王為法。大字難于緊密而無間,小字難于寬綽有余。書法又分南北派……”
“人之初,性本善……”
小點的男孩寫著寫著忽然費力地歪頭去小聲問旁邊大一些的男孩子:“哥,茍不教的茍是哪個gou,怎么寫???”
大一點的男孩子停下筆想了想,很確定地回答:“應該是小狗的狗,小狗不叫了啊?!?/p>
小男孩大眼睛眨呀眨,“小狗為什么不叫了???”
下一秒振聾發聵的怒吼聲就響起:“什么狗不叫!不是小狗的狗,是一絲不茍的茍!‘一絲不茍’沒聽說過嗎?”
嚇得筆都掉了的兄弟倆被濺了一臉的墨汁,一臉呆萌地齊齊搖頭,發頂奓起的幾根頭發跟著搖擺,齊聲開口回答,露出整齊白皙的乳牙,“沒聽說過?!?/p>
樂準瞪著眼睛,“上次不是教過了嗎?‘茍不教,性乃遷’,是說如果從小不好好教育,善良的本性就會變壞!記住了嗎?”
白白凈凈的兩個男孩子使勁點頭,“記住了!”
“寫一百遍!”
兄弟倆又被嚇得一怔,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樂準不敢說話。
一直在旁邊靜靜看書的樂夫人輕咳了一聲。
樂準臉色緩了緩,松了口,“算了,寫十遍吧!”
再大一點的時候,他和喬燁終于知道了什么是“茍不教”。從《三字經》到《誡子書》,認識了更多的字,樂準又教他們什么是“書味深者,面自粹潤”。
于是,他和喬燁又把書架上的書囫圇吞棗般地翻了一遍,差點把書架都拆了。后來又長大一點,樂準又教他們什么是教養和家風。
再后來,喬燁來得少了,樂準對他的要求也越來越高。
“言辭要緩,氣度要宏,言動要謹?!?/p>
“律己,宜帶秋氣。處世,須帶春風?!?/p>
“人要學會隱忍和積累,養得深根,日后才能枝繁葉盛?!?/p>
……
那年,喬裕外調去南方,臨走前來看樂準。那個時候發生了太多的事,喬燁的身體每況愈下,而他也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又要遠行,紀思璇出國或許再不能相見,他越發的沉默,和樂準在書房里坐了一個小時,直到樂準全套的工夫茶結束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樂準把杯子遞過去,“當初你的名字是我給取的,何為裕?古書說,強學好問曰裕;寬仁得眾曰裕;性量寬平曰裕;仁惠克廣曰裕;寬和不迫曰裕;寬和自得曰裕。裕者,仁之作也。林語堂先生說,八味心境,濃茶一杯。喝了這杯茶就走吧。”
往事近在眼前,喬裕轉過頭繼續往前走,忽然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低聲重復了一句:“態度積極點……”他停下來拿出手機,靠在車上開始打電話。
很快彩鈴結束,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慵懶的女聲,“喂,哪位?”
喬裕頓了一下,自報家門:“喬裕。”
紀思璇反應極快,波瀾不驚地開口:“哦,喬部啊,不好意思我下班了,有事明天再說吧?!闭f完啪一聲掛了電話。
喬裕本來也不知道給紀思璇打電話說什么,可被她這么忽然掛了電話也蒙,愣了幾秒鐘,忽然笑出來,收起手機上車回家。
紀思璇掛了電話就盯著自己的手機出神,翻來覆去地在屏保和通話記錄之間切換。
沈太后看著電視,余光瞟了她一眼,“等電話啊?”
紀思璇立刻把手機扔到一邊,扔完之后又覺得自己的反應過激,輕手輕腳地撿回來,看了看沈太后的臉色才回答:“沒有?!?/p>
沈太后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開口:“沒有就關機睡覺吧,明天不是要去實地考察嗎,你起得來嗎?”
紀思璇看了眼墻上的時鐘,立刻急匆匆站起來,“睡了睡了!”
她讓喬裕的一個電話擾得心神不寧,躺在床上自我催眠了半天也沒睡著,于是開始理性地分析。
喬裕,師兄,喬家二公子,喬部長,炙手可熱的政壇新貴,合作對象。從師妹的角度,他曾經教過她不少東西;從合作對象的角度,為人正直,脾氣平和,沒有政府高官的架子,又是科班出身,極好溝通;從純女人的角度,長相、身材、背景、修養、氣度、秉性,樣樣拔尖,可謂是男神中的男神——從前女友的角度。
紀思璇扯著被子蒙在腦袋上,當年她是怎么從女友變成前女友的?
簡單,狗血。
他是個溫和的人,就連分手也說得委婉。
“思璇,我不能和你去留學了?!?/p>
“我父親給我安排了工作,我一畢業就要過去。我父親……你可能聽過他的名字,他叫喬柏遠。”
那個時候,她才真正知道和她在一起那么久的男孩到底是什么人。是啊,她聽過,她怎么可能沒聽過,喬柏遠,喬家,那么,喬家的二公子怎么會和她去做什么建筑師呢?
她就像個傻子一樣,還想著什么天長地久。
那個和她興致勃勃地討論留學計劃,談起普利茲克建筑獎就神采飛揚的男孩,那個才華橫溢看到他的作品就覺得溫暖的男孩,原來都是一場夢。
或許是夢里的一切都太美好,忽然醒來她真的難以接受。或許那個叫喬裕的男孩跟她說他的建筑夢想是真的,而如今告訴她,他選擇了現實也是真的。直到今天,她對喬裕當初的取舍都耿耿于懷,所以才會在那么多人面前嘲諷他聽不聽得懂,所以才會在看到那輛車時嘲諷他舍棄了夢想,選擇了前途無量的一條路。
她至今都在佩服自己當時的表現,冷靜,大氣,就算心里難過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也沒有一點失態,只是靜靜地聽著,看著喬裕,等他說完,平靜地接了一句:“哦,我知道了?!?/p>
然后轉身離開,再不肯見他一面。
一轉身就過去了這么多年。
一夜翻來覆去,第二天果然起晚了,她踩著點到了集合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