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眼了。
從極域到十九洲,誰能想到,突然之間冒出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來!幾乎所有人都被震得說不出話!
是大小的對比!
也是力量的對比!
極域這邊是完全不知有傅朝生這么個人,只當(dāng)是十九洲一方終于祭出了他們的殺手锏;可天知道十九洲這邊其實比他們還要蒙,雖然知道有傅朝生,也知道他身份特殊,本是妖邪,還同通靈閣閣主陸松鬧出過一樁齟齬。
可他們從未見過鯤鵬啊!
那樣遮天蔽日的姿態(tài),誰能不為之駭然?
大多數(shù)人都睜大了眼睛,心里頭有種做夢一樣的迷幻之感;
少數(shù)幾個大能還能保持鎮(zhèn)定,但暗地里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而當(dāng)年曾在西海大夢礁之畔親眼目睹過類似場面的昆吾橫虛真人第三真?zhèn)鞯茏訁嵌?卻是一下回想起了當(dāng)年的場面。
駕鯤而去……
原來不僅當(dāng)年的綠袍少年在,連當(dāng)年那一只浮島一般巨大卻只露出水面一分的鯤也在。
想起當(dāng)時見愁似乎平平無奇的反應(yīng),再對比這蜉蝣近段時間以來明顯表現(xiàn)出的對見愁的信任和親近,他難免生出一種奇妙而玩味的疑惑——
這一人一妖,到底是何時認識的?
站在吳端前方的便是扶道山人與橫虛真人,扶道山人無甚變化,只是莫名笑了一聲,橫虛真人卻是微微皺了眉頭,隱隱莫測的眼底,被天際那巨大的鯤鵬的影子,投下了幾分陰霾。
所有戰(zhàn)場上的修士,這一刻,是各有各的想法。
而引發(fā)這一切轟動的傅朝生,卻還未意識到自己所造成的影響,或者說,即便意識到了也不會在意。
他看了一眼凌立于風(fēng)暴之巔的曲正風(fēng)。
曲正風(fēng)那一身玄黑的衣袍獵獵而動,其姿態(tài)給人的感覺,竟與傅朝生別無二致。
不過是關(guān)閉一座望臺罷了,并不耗費他半分力氣。
然而在傅朝生與這一只鯤鵬現(xiàn)身的瞬間,他便沒打算出手了,只是站在這蒼穹的高處,向下俯視。俯視著這極域數(shù)萬鬼兵大陣,俯視著下方變幻無定的戰(zhàn)局,也俯視著十九洲那一方還未出手的幾位大能,目中浮出隱約的嘲諷。
滄海桑田,歲月流變!
世間還有幾個人能記得鯤鵬的風(fēng)采呢?
祂的威嚴與力量,已經(jīng)隨著流逝的歲月,漸漸被時光的長河隱沒,成為人族記載在那薄薄紙頁上,幾句微不足道的傳說罷了!
鯤鵬沒有言語,但傅朝生卻能夠清楚地體會。
因為他的內(nèi)心,他的血脈,好似也有這樣滿心的不甘、滿腔的不愿,在嘶吼,在沸騰!
他的目光從曲正風(fēng)的身上收回,這一刻竟懶得搭理這原本被自己搭救了,應(yīng)該上來幫忙的星海劍皇,只是看向了正前方!
極域八殿閻君,豈能是庸才?
方才鯤巨大的尾巴也不過僅僅是憑借著巨大的力量,將他二人掃開,砸落在極域那一片荒原之上,留點輕傷罷了。
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誰的反應(yīng)能不快呢?
仵官王與都市王皆是奉了秦廣王之命前來,已經(jīng)知道前線戰(zhàn)場必然要出現(xiàn)變故,只是無論如何也差了一步,終究沒能趕上!
他們來時,望臺已然被關(guān)閉!
極域與十九洲兩方修士,修煉所依賴的力量不同,望臺一旦關(guān)閉,則地力陰華稀薄,必將為十九洲的天地靈氣所覆蓋,此戰(zhàn)哪里還有半分的勝算?
所以僅僅是在為鯤一尾掃中擊退的瞬間,二人心底便都生出同樣的凜然來。
在觸底的那一刻,便迅速地反應(yīng)了過來!
不能退!
一定要迅速搶占望臺,重新開啟望臺,此戰(zhàn)才有獲勝的機會!
于是兩人幾乎是用了最快的時間,便反應(yīng)了過來,竟從那被砸出的深坑之中彈起,再次襲向望臺的方向?
可哪里有那么容易?
傅朝生毫無預(yù)兆地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前方,正正好堵在他們的前方!
“砰!”
雙方都是有備而來,幾乎是在重新打了個照面的瞬間,便動起手來,開始斗法!
又一場大能與大能之間的戰(zhàn)斗,轟然展開!
整片戰(zhàn)場之上的情勢,一時變得極為混亂。
望臺已為曲正風(fēng)關(guān)閉,先前抽取出來的大量地力陰華在地表形成風(fēng)暴,向周遭肆虐,整片鬼門關(guān)戰(zhàn)場之內(nèi)的地力陰華都開始變得稀薄起來。
傅朝生帶鯤鵬與仵官王、都市王戰(zhàn)了個酣暢淋漓;
先前因受了泰山王之命想要趕去望臺救場的近萬鬼兵,小半被卷入了風(fēng)暴之中,剩下的大半則遭到了原在望臺附近的崖山、星海兩派修士的攻擊;
一只灰色的貂兒自人群中躍出,身形迅速地變大,一口張開,便能吞吃掉數(shù)十鬼兵,一時慘叫與哀嚎連連,震顫云霄。
十九洲一方當(dāng)然不至于錯失這大好的良機,大舉壓近!
這分明就是分而化之的手段!
泰山王一早就有這樣的擔(dān)心,所以在命案一支鬼兵前往望臺增援過后,便迅速意識到了自己已經(jīng)中計,發(fā)令讓鬼兵退回。
但這時候已經(jīng)遲了。
見愁既然布置下了這樣的計策,便是隨時將泰山王放在兩難的抉擇之中,越難,越猶豫,便越容易出錯!
正面戰(zhàn)場,十九洲與極域本勢均力敵。
然而一旦利用這一點,佯攻望臺,假“圍魏救趙”之計迫使對方,將大軍陣中的一部分力量分出來,那便算是削弱了極域一方的力量,憑十九洲一方謝不臣審時度勢之能與諸位大能坐鎮(zhèn)之穩(wěn),豈有不勝之理?
“轟!”
又是一道銀白的劍光自天際滑落,在經(jīng)歷先前那繁復(fù)的一重又一重變化之后,這一劍竟褪去了先前那猙獰而殺戮之氣,顯出幾分與戰(zhàn)場不入的淡泊來。
但威力,是一樣的驚人!
泰山王從頭到尾就沒能擺脫過見愁的攻擊,又驚訝于仵官王與都市王忽然的出現(xiàn),直覺意識到這兩位閻君的出現(xiàn)一定代表著什么大的變故,更因為那忽然覆蓋在頭頂?shù)啮H鵬陰影,難免分了心思。
他與見愁本不分高下。
修為是他高見愁兩個小境界,但她本身對戰(zhàn)斗的領(lǐng)悟已經(jīng)能填補一部分的差距,更有手中這一柄詭變無端、戾氣殺戮的劍,為她增加了幾分兵器之利,所以竟堪堪打平!
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分心,與找死有什么差別?!
“噗”地一聲,浩蕩劍氣撞在他那如山岳一般魁梧的身軀上,雖被他極強的防御擋去了大部分的力量,可剩下的一部分依舊恐怖地透進了身體!
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一塊板子敲進泥地一樣!
泰山王因喚出法身力量而龐大的身軀,竟硬生生被這一劍撞得縮小了幾分,恐怖之余難免還給人一種滑稽之感。
自打看到傅朝生出手,又再一次見識到了鯤鵬的本事,見愁的心就完全放了下來。
她當(dāng)然也有分神,但恢復(fù)起來可比泰山王快多了。
這一劍幾乎沒遇到什么阻攔,輕輕松松就成功了,實在讓她打心底里生出幾分興嘆來,玩味地笑道:“泰山王殿下這塊試劍石,好像不很愿意配合?。俊?br/>
試劍石?
配合?!
泰山王原本就暴躁的脾氣,此刻更加暴躁,竟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下來了。
好歹也是堂堂的第六殿閻君,是這天地間一位大能了,可眼前這修為明明比他低的女修竟然是句句不將他放在眼底!
即便心底清楚這是激將法,也很難不上當(dāng)。
更何況他修煉的本就不是什么中正平和之道,要的就是那一股剛猛暴烈之氣!
萬般怒火自心頭竄起,竟似化為了實質(zhì)!
“呼啦!”
一道又一道明黃艷紅的火光,從他胸膛處亮起,俶爾向他眉心凝聚。那黝黑的面部皮膚之上,頓時凝出了一團燃燒的火焰!
同時他口中高喝了一聲:“還愣著干什么?!”
洪亮的嗓音,在怒意的襯托下,有一種直敲打到人心底里的力量!
大多數(shù)人都沒聽懂。
包括極域之中許多自己人。
但十大鬼族那邊一干鬼將卻在瞬間反應(yīng)了過來——是動手的時候了!
“嗚——”
一聲凄厲而猙獰的號角吹響!
十名鬼將分別從戰(zhàn)陣的不同角落飛起,抵達戰(zhàn)陣的中心,頃刻間已落入那蟻潮一般的鬼兵之中,再也難以分辨出他們的方位和身影。
然而就在他們沒入的瞬間,數(shù)千道暗紫色的光芒已亮了起來!
淡著如旭日初升時東來的紫氣,中者如霧靄沉沉天幕里凝結(jié)的暮山煙光,濃者則似深淵峭壁最底那騰躍而出的妖魔的目光!
像琉璃!
像紫電!
像巨網(wǎng)!
奇快無比,威勢凜凜!
只在泰山王話音落地的剎那,整座由七千三百二十一位鬼兵組成的大陣,就已經(jīng)顯露了形狀,七千余紫光奔騰而上,相互交織,在迅速地轉(zhuǎn)過三道奇異的軌跡之后,竟然聚成了一束!
一束近乎純黑的烏光!
若說先前的種種變故,是沒給泰山王留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那么此刻的變故,便是沒留給見愁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
更沒給十九洲其余人反應(yīng)的時間!
只在見愁意識到這一座陣法透著點熟悉的瞬間,那一束由紫光凝成的烏光,已毫無阻礙地穿越過大半個戰(zhàn)場,直接向她轟落!
其威勢太重!
其力量太狠!
她本想要在這一刻暫避其鋒芒,誰料想凌空立于她正前方的泰山王,竟在這一刻雙目圓睜!
“嗡!”
眉心中那一團火光陡然往更中心一縮,縮成了一條金線!伴隨著他陡然間怒目圓睜的舉動,這一條金線也跟著猛然崩開!
竟然是一只金色的巨目!
那目光也是金色的,猶如實質(zhì)一般散射開來,將見愁籠罩!
這一個剎那,見愁身體每一個部分都僵硬了下來,好像全然變成了石頭!
沒有血脈的流淌!
沒有氣息的交換!
也沒有了柔軟的皮膚與柔韌的筋骨!
整個人竟是硬生生被泰山王這第三只眼里的目光定住,動也不能動上一下!
“轟隆隆!”
烏光集成細小的一束!
像是一道細線,落到了見愁的身上!
頭頂上簡直如萬千雷鳴撞到了一起,抬目卻只見烏光滿眼,天地間所有的光芒都在這一刻泯滅!
強大的防御,失卻了人的操縱,便變得脆弱無比。
在既不能主動防御,更不能提劍反擊的這一個剎那,見愁就像是一塊沒有生機的石頭一樣被這從天而降的奇詭攻擊打中!
“噗嗤……”
皮膚表面頓時出現(xiàn)了一道又一道皴裂的血痕,就像是一座被人撞過即將破碎的雕塑!
身周頓時一片血霧騰起!
還不等十九洲這方眾人驚呼出聲,見愁已被這一擊從高處打落,轟然砸到了鬼門關(guān)后!
“哈哈哈哈……”
泰山王終是快意地笑了一聲,想對方在自己這第三眼神通與古陣力量的雙重打擊下,就算不死也該重傷!
更何況,此刻望臺比見愁更重要!
所以在這一刻,他并沒有趁勝追擊,也不能趁勝追擊,而是直接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向望臺而去!
同時高聲再喝:“望臺!”
七千余道紫光再次集結(jié),恐怖的氣息,霎時間第二次在這廣闊的戰(zhàn)場上席卷!
這一次,直打曲正風(fēng)!
幾乎是與先前打見愁一模一樣的效果!
不同的只是這一刻泰山王距離曲正風(fēng)太遠,且第三眼的神通用起來極為費力,根本來不及在這短暫的時間里再故技重施,曲正風(fēng)又在方才目睹了見愁被擊倒時那令人心悸的情狀,早起了戒備!
當(dāng)是時竟陡拔崖山劍出!
呼啦啦劍身迎風(fēng)就漲,劈出來便天然是一座山岳!
而他本人卻反應(yīng)極快地瞬間閃避!
“噼啪!”
一聲巨響!
已成山岳的劍氣與這一道黑線似的烏光撞在一起,頓如脆弱的瓷瓶一般爆開無數(shù)的裂縫,最終同那烏光一起,同時泯滅!
陣法!
只從高處、遠處這么一看,謝不臣便輕易辨認出了極域鬼兵陣中這突如其來的恐怖攻擊到底是如何產(chǎn)生。
心底震駭之余,難免有些驚異。
他精于陣法一道,即便是隔得很遠,可有怎么可能看不出對方陣法的高妙之處?
竟然不下于他!
且陣法之中偶有幾個排布,瞧著竟是數(shù)百年前某一種比較常用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十九洲淘汰掉的陣式。
不新,但絕對強大!
眉頭已頓時皺了起來,謝不臣縱然是心底既不愿意見愁活著,也不愿意曲正風(fēng)活著,可眼下這局勢若不做出應(yīng)對,必定會為對方抓住機會,逆轉(zhuǎn)戰(zhàn)局!
屆時再戰(zhàn),怕是遲矣。
所以這一刻幾乎沒有經(jīng)過太多的考量,他已直接拔了人皇劍,一道劍光劃過戰(zhàn)陣,如一點火星經(jīng)過了荒蕪的平原,瞬間將荒原上十九洲戰(zhàn)陣最中心那一座大陣點亮!
不同于鬼兵戰(zhàn)陣那一座陣法的直接,十九洲這方的戰(zhàn)陣,竟是以中心修為較低修士為中心,以兩翼陰陽兩宗的修士為輔助,靈訣起時,亮起的是一枚巨大的太極陰陽魚圖!
魚圖越升越高,懸在虛空!
近萬修士指尖、劍尖、刀尖,盡亮起靈光點點,飛向魚圖!魚圖急速地旋轉(zhuǎn)起來,同樣如對方陣法一般,將這無數(shù)道攻擊凝成一道,卻并不砸向?qū)Ψ饺魏我蝗?,而是直接轟落到對方戰(zhàn)陣的中心!
極域鬼兵七千人的力量便能殺得見愁、曲正風(fēng)這等的大能毫無反抗之力,似十九洲近萬精銳凝聚的攻擊,落到鬼兵陣中,豈是尋常鬼兵能夠抵擋?!
一圈恐怖的漣漪自攻擊落地處蕩開!
猶如一刀平平斬去……
從里到外,百丈方圓,上千鬼兵,全部被攔腰斬斷!
這一刻的情形,實在恐怖到了極點。
根本沒有半聲慘叫!
只片刻間,極域鬼兵大陣中間已矮下來一大截!
在楚江王神秘隕落之后,那開啟望臺的上弦令玦便轉(zhuǎn)入了泰山王之手,他此刻便要趁曲正風(fēng)為大陣力量所阻的時機,向望臺而去,重新開啟望臺。
誰料想,十九洲的反擊實在是太快了!
還未等他接近望臺所在的位置,對方那一道漣漪似落地的攻擊便已然到來!
幾乎是先前見愁猝然被襲情形的重演。
泰山王也未能避開這一擊,被這一道漣漪的邊緣波及,重重撞到了腰間!
“砰!”
沒有被攔腰斬斷,但他整個人都被這一道突然出現(xiàn)的漣漪往后彈去!
體內(nèi)所有魂力運轉(zhuǎn)軌跡頓時一亂!
先前凝聚在魂魄之外的堅硬法身,立刻出現(xiàn)了一道又一道的裂痕,甚至讓他眉心中間那第三只金色的“法眼”都布滿了血絲!
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
泰山王在半空中,被擊退了數(shù)里,竟是距離他想要趕赴的望臺更遠了!
惱怒之意,并著心底駭然,同時涌出!
他想也不想,便要調(diào)轉(zhuǎn)方向,欲從側(cè)面繞開對方的攻擊范圍,再抵達望臺。
然而就在他身形方動的同時,一道沙啞染血的聲音已從他身后響起——
“泰山王這么急,是想去哪里?”
太嘶啞了。
就像是整個喉嚨都被人撕開了一樣,說話的聲氣里漏著風(fēng)似的,可又沉重極了,浸飽了鮮血一般。
砸出來的巨大土坑,好似深不見底。
濕潤的泥土幾乎將見愁那一身干凈的月白長袍染成了污黑,然而在她緊咬著牙關(guān),提著劍,從大坑的邊緣一步步走出來時,誰又注意得到這微不足道的臟污呢?
這一身衣袍,分明已然血染!
滴滴答答,一路淌血,在她行過的路途中,留下一條血紅與污黑相混雜的痕跡……
觸目驚心!
到了她這個境界,誰敢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隨便接下同等級甚至更高等級修士的一擊?!
七千鬼修同時聚成的力量,已完全超過了見愁!
她在被那一束烏光打中的時候,險些連整具軀殼都崩碎,若她不曾修煉過《人器》又無龍鱗道印護體,只怕此刻早已成了沒有肉身的脆弱元嬰一枚!
她是新得一線天,又無能與自己匹敵的對手試劍,所以才在今日這本不需要自己動手的場合出面,牽制住泰山王,順便動真地要試試此劍威力。
所以在前面,見愁出手都還保有余地。
她只盼著泰山王厲害一些,再厲害一些,能激發(fā)出自己一切有關(guān)于戰(zhàn)斗的潛能,也激發(fā)出一線天一切一切想要殺戮的兇性!
而現(xiàn)在,一切都有了!
多久了?
多久沒有體會過這種被人打得滿身是血、仿佛被人從血池里撈出來一般的痛苦與燃燒了?
誰說,境界越高,越不能越級殺人?
誰說,一人一劍,不能當(dāng)師百萬!
一線天三重境!
無盡!
寂滅!
又生!
先前才到第一重而已!
她抬袖,擦去臉頰邊赤色的鮮血,任由先前那一擊恐怖的力量撕裂自己的身體表面,留下一道道溝壑縱橫的血痕!
在泰山王聽見她聲音回望的這一刻——
她已挺劍而起!
是一聲在旁人聽來多少帶著幾分恐怖的獰笑:“你可知道,‘死’字怎么寫?”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百尺!
從地上到天上!
一條直線,頃刻便至!
泰山王只覺得對方猶如橫空出世的妖魔,染血的身影由遠而近,瞬間已經(jīng)抵達眼前!
而在她身后,留下了千劍的幻影!
從她奔閃而來的起點,到此刻她劍指而來的終點,一樣的面目,一樣的姿態(tài),卻是一千道各異的幻影,一千種不同持劍的姿態(tài)!
是速度太快留下的殘影嗎?
不,殘影該是動作連貫的一道!
是俶爾間化身上千嗎?
不,在這十九洲上不該有任何修士擁有這樣超越本界容納極限的力量!
在這驚變的一剎那,泰山王瞳孔劇縮,在見愁身影逼近的瞬間,已覺得死亡的陰影籠罩而來。
可他竟然逃不開!
一線天劍尖那一點紅芒仿佛已被見愁滿身的鮮血浸染,像是幽暗里的猛獸,睜開了猩紅的眼睛!
鋒銳的劍氣,引動了周遭空間的氣機!
泰山王陡然生出一種當(dāng)初向秦廣王討教時的恐怖感覺,被人隨隨便便一指,便禁錮了周身所有的空間!
像是被鎖進了囚籠,像是四面八方有無數(shù)座山岳壓來!
這一刻,他分明看見,這來自十九洲崖山的女修,一雙眼已在逼近他的剎那染上暗紅!
竟隱隱有一道黑氣從她左眼竄至右眼……
忽然又隱沒至她眉心那一線艷紅的豎痕里,消失不見!
那是……
泰山王眼底不由得出現(xiàn)了一分難言的震駭,幾乎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這氣息怎會出現(xiàn)在十九洲修士的身上?!
然而下一刻,見愁身后百尺直線上那上千道姿態(tài)不一的持劍虛影,已如電一般閃回她身!
每歸一道,劍勢便險上一分!
說來緩慢,實則剎那!
眨眼間,千道虛影便凝聚成了一道,以一種險峻森冷的姿態(tài),來到泰山王眼前!
只聽得“噗嗤”一聲響,一線天已直直地、冰冷地穿透了他眉心那已然滿布血絲的第三只法眼!
鮮血頓時濺灑開來!
泰山王修的乃是凈德魔尊法身,第三只法眼威力巨大,同時也是要害所在,被一劍穿透之時便整個爆開,讓他慘嚎了一聲!
你可知道,“死”字怎么寫?
這一瞬間,無盡的劍意透過穿透他眉心的這一劍,席卷了他的心神,竟是浮現(xiàn)出了先前見愁與他交戰(zhàn)之時的每一招每一式,一千招,一千式!
是人在時,千千萬萬念!
是人生世,千千萬萬想!
然則一劍九天落——
是命去如花落,于是功名利祿都化作糞土,紅粉佳人盡成為骷髏!
世間一切死,則我死!
世間一切亡,則我亡!
我死,世間一切死;我亡,世間一切亡!
死,便是通向本心,通向這宇宙最真正的本質(zhì)!
泰山王無法形容這一劍帶給他的恐懼,它沒有殺死他,又好像已經(jīng)抹去了他在這天地間的存在,將他化作了這宇宙星辰里的一粒塵埃,又仿佛成為萬里山河的一部分!
于是輕易領(lǐng)悟了她這一劍的奧義——
生前千形萬象,死后萬事皆空!
所以前劍好似繁花開滿山崖,變幻無窮,一千種,一萬種;到得此境之時,便倏忽靜寂,將一切過于死亡與空無!
一線天!
便是無數(shù)崖山修士,生前夢,死后怨!
見愁挺劍而出時,是滿懷的燃燒的殺與憤,可待劍入敵身之時,那血染的雙目便沾上了幾分悠長的悲哀。
與此心,此劍,一道寂無!
低眉收劍,側(cè)身一轉(zhuǎn),眸色已恢復(fù)深黑,她拔劍,帶出一串氤氳著魂力的血花。
泰山王踉蹌了幾步,幾乎已失了魂魄。
那透入他眉心、刺破他法眼的一劍,仿佛已奪去了他所有的神智,只有片刻前依舊深刻在他潛意識之中那個強烈的念頭,依舊控制著他的行動,讓他邁著艱難的腳步,向著另一方奔逃!
逃,逃出去,逃開那一劍!
然而見愁并沒有阻攔他,更沒有向他看上一眼,只不過將那持在掌中、沾染了鮮血的長劍,斜斜抬起——
一指!
頃刻間,萬丈高空內(nèi),陡現(xiàn)無盡劍氣凝結(jié),如雨落!
“刷拉拉……”
從無垠而陰霾的長空里墜下,敲打在這連天時草都生存艱難的貧瘠惡土之上!
但沒有一道落在泰山王身上!
只是落在他的近前,他的腳邊,在他腳邊的地面上,在這廣闊的荒原上,開出了一朵又一朵淺綠的花。
——劍雨生花!
這一刻,重傷的泰山王終似泰山崩塌一般,背對著他身后的見愁,轟然跪倒在地!
所有的戰(zhàn)意,頃刻絕滅!
沐浴在這劍雨之下,他眉心的鮮血滴答滴答淌落在地,匯成小河。
那斜指而出的一線天上,血污亦為劍雨洗去,澄如秋水似的劍身上,一片又一片的鐵銹緩緩的覆蓋而上……
好似此戰(zhàn)后,此劍便可封于舊匣之中;
好似此戰(zhàn)后,此劍便可安然沾塵生銹!
可人與人的爭斗,何曾有過什么盡頭?
此劍,終究為殺戮而生!
縱使劍境三重,由生而死,愿劍雨生花,愿劍鋒銹盡,也不過是崖山千修亡魂,永遠也實現(xiàn)不了的美夢一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