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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8 第408章 因果纏身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看著已經(jīng)走到近前來的見愁,一塵花了好半晌,終于還是將那滿心的震撼略略收起,只是聲音里依舊帶著一種掩飾不住的驚嘆。
    “見愁施主,心境該已大成了。”
    這時的一塵,已經(jīng)隱隱意識到眼前的女修可能走上了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否則今日之事,實在無法解釋。
    道劫不降罰,突破返虛也無異象。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異象”吧?在以前連想都不敢想。
    見愁卻依舊平靜。
    也許是因為明確了自己的道,明確了自己應(yīng)該走的路,也知道自己此刻并未踏上一片坦途,所以既沒有欣喜若狂,也不會就此止步滿足。
    一條從沒人走過的路,往往代表著荊棘滿布。
    她此刻也有對這天、對這人滿心的思考,可正要說出口時,便成了一句:“一塵大師謬贊,不過僅僅是略有所悟而已,連小成都算不上。”
    “于施主而言,的確如此;可對此番天地而言,約莫已算開天辟地。”一塵笑了起來,“該恭賀施主,也恭賀崖山,區(qū)區(qū)八十余年,又添一大能矣。”
    “豈止八十余年?須彌芥子中,彈指已有四百載了。”見愁即便是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正常的百年內(nèi)達到返虛這個境界,“能有今日,還多虧了了空師弟當(dāng)日的相救。”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是見愁施主歷經(jīng)了一番生死,當(dāng)有這一番機緣。”
    一塵可不會真將見愁的話當(dāng)了真,說話還是那般滴水不漏。
    “況且,即便四百余年返虛,在十九洲也是首屈一指。”
    “但愿他日能遵循本心,一往無前吧。”
    這一次,見愁倒是沒否認(rèn)了,然后就看了一直在旁側(cè)沒說話的謝不臣一眼。
    當(dāng)初兩人乃是一道被困入須彌芥子之中,在臺階上修煉的時候,謝不臣甚至比她還多了一百年。
    可很奇怪的是,對方的境界,竟然只是元嬰巔峰。
    對這一位冠絕昆吾、聞名十九洲的天才來說,多不可思議?
    而且,這樣的情形,實在讓見愁覺得熟悉。
    這不與她當(dāng)初一模一樣嗎?
    無論如何都要將境界死死壓在元嬰巔峰,以避免出竅之后隨時遭遇問心道劫……
    謝不臣沒什么反應(yīng),人站在這千佛殿前,只有滿身松風(fēng)水月。
    見愁暫時也不對他說什么,只是向一塵和尚打了個稽首,道:“如今此間之事業(yè)已了結(jié),十九洲風(fēng)云變幻,見愁一離開崖山便是二十年,這時候卻是要想一塵大師和無垢方丈告辭了。”
    “正好,是該回去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一塵和尚笑了一聲,企卻是有些無奈起來了。
    “要知道,你們兩位失蹤這些年里,昆吾和崖山可都很著急。貧僧琢磨,就剛才見愁施主渡劫這一小會兒,扶道施主已在心里罵了貧僧千百回。”
    師尊……
    咳。
    雖然不想承認(rèn),但在聽見一塵這話的時候,見愁就知道,在別人身上這事兒沒道理,可在自家?guī)熥鸬纳砩蠀s完全有可能發(fā)生。
    而且,她心里覺得:說不定已經(jīng)發(fā)生了。
    當(dāng)然,這些長輩們的事情,當(dāng)然不適合她這樣的晚輩來說上什么,所以她只露出了微微的一笑,也不敢為自家?guī)熮q解什么,咳嗽了一聲,便隨意把事情給帶了過去了。
    末了才問謝不臣:“謝道友,一起?”
    好歹是同來,怎么說也得“同歸”吧?
    見愁面上的神情看著外和善,怎么也不像是曾在雪域圣殿上對謝不臣大打出手的那種死敵關(guān)系。
    至于謝不臣就更沒有破綻了。
    他甚至都沒意外見愁會有這樣的“提議”,仿佛她說的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一般,點了點頭,道一聲:“也好。”
    略略站在后面一些的無垢方丈,見狀微微皺眉,似乎想要說什么。可沒想到,就在他要開口的那一個剎那,旁邊的一塵和尚卻直接將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無垢方丈頓時一怔,有些沒想到。
    可一塵和尚卻像是什么都沒做一樣,笑著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貧僧送送二位施主吧。”
    說著,他便走了出來。
    千佛殿在禪宗后面,要出山門還有一段路,見愁與謝不臣也不說話,便跟了上去。短短的一段出去的路上,倒是聽一塵和尚把禪宗給介紹了一番。
    一行人一直走到了山門前,見愁與謝不臣這才真正道別離開。
    兩人順著來時的山徑下了山去,又往前面走了一會兒,都已經(jīng)看不見影子了,才化作了兩道微弱的毫光,向著中域左三千的方向去了。
    待得兩人都已經(jīng)看不見影子了,無垢方丈才轉(zhuǎn)身看向了一塵。
    “你方才攔我干什么?”
    “阿彌陀佛,不攔你,還不知道你要說出什么來呢。”
    一塵拍了拍手,像是要將手上的灰塵都拍去一般,白凈微胖的臉上露出一點似乎純?nèi)坏奈⑿Γ粗至忌啤?br/>     可無垢方丈是什么人?
    對一塵的德性,他早已經(jīng)有過領(lǐng)教。這一時間,眉頭非但沒有松開,反而皺得更緊了。
    人雖然死板了些,可身為三師之一,怎么說他也讀過不少書,人間孤島“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這句話,還是聽過的。
    什么叫“你一個和尚急什么”?
    無垢方丈面容已經(jīng)嚴(yán)肅得不行:“那一位見愁施主倒也罷了,可那一位昆吾的謝施主,身上所糾纏的因果也實在太多了,尋常人也不過就那么數(shù)根或者十?dāng)?shù)根,可他身上竟有成百上千,這當(dāng)中……”
    一般只有修因果道的修士,才能看人身上的因果。但佛門素來重視因果之說,所以擁有也有“慧眼”的僧人修煉一些法門后,能看到人身上所纏之因果。
    無垢方丈不修因果道,卻有一雙慧眼。
    早在看到謝不臣的第一眼他就已經(jīng)看到了他身上的因果,他也本以為一塵會說點什么的,可竟然沒有。
    要知道,有慧眼的可不僅僅是他一個啊。
    無垢方丈納了悶,轉(zhuǎn)頭看他的目光中多了幾分狐疑:“難道你沒看見?”
    “看見了啊,可又與你我有什么干系?”
    一塵的口氣,輕松得不行,完全沒把無垢的話當(dāng)一回事。
    無垢一窒:“可……”
    他還想要分辯什么,但一塵已經(jīng)笑瞇瞇地看著他了,有一種笑面彌勒的感覺,只道:“師兄你是不是想插手?”
    “這……是有想要點撥一番。畢竟越是聰明人,越容易陷入魔障之中,這般的天才,就怕走錯路。若能點撥點撥,使其開悟……”
    無垢冷肅著一張臉,一板一眼地說著。
    一塵點了點頭,繼續(xù)微笑:“師兄的心當(dāng)然是好的,自是很有我佛慈悲之心。只是師兄可有想過,冥冥中,上天自有定數(shù),天有天意。你我插手,豈不有違天意?”
    “這個……”
    無垢一聽,頓時就陷入了沉吟,深思了起來,好半晌沒說話。
    山門前面,一塵就在他身旁站著,笑得能讓旁邊石頭上長出花兒來。
    旁邊有經(jīng)過的小沙彌們見了,幾乎下意識地一陣惡寒,腳步一轉(zhuǎn),就悄悄走到了邊上去,生怕被他看見。
    唯有無垢方丈,依舊渾然不覺地站在那邊。
    過了好半晌,他才道:“師弟說的,好像也很有道理。”
    “這就對啦,不必干涉天意,且看各人自己吧。”
    一塵也不待他把剩下的話說完,就連忙給按了個結(jié)論,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平易近人模樣。
    “咱們還是趕緊回寺里,看看了空吧。”
    “可是……”
    無垢隱約覺得哪里不對,還想要說什么,但被他這一拍肩膀,竟然就忘了,想了一陣也沒想起來,干脆也就罷了。
    一塵與他一道進了山門,便往后面走。
    面上依舊是小秘密的,看不出什么來,可心里面卻是一樂——
    什么叫天意?
    謝不臣身上那十倍于常人的因果線,他看到了,這是天意;他看到了沒去點撥,這也是天意。
    可難道看到了也去點撥了,就不是天意了嗎?
    說什么“天意”,不過都是“人意”罷了。
    一塵和尚乃是禪宗三師之一“心師”,看得算是最清楚的,所以旁人的因果就留給旁人了斷吧。
    至于我佛慈悲,普度眾生?
    這個,當(dāng)然是佛祖的事情了,讓佛祖自己去忙就好了。
    一看就知道那是個麻煩人物,身上必定藏著點棘手的隱秘,他們又何必再添上一條因果,招惹麻煩呢?
    該來的,自然會來。
    為了防止無垢想起這件事來,一塵就換了話題:“說起來,今日之見,才是真正開了眼界,連‘立地成佛’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無垢那眉頭又皺了起來:“那女妖,雖是命該如此,可這一位見愁施主,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一塵頓時無奈。
    他當(dāng)然知道無垢指的是見愁給了女妖三個選擇這件事。
    其實作為旁觀者,他們都能看出來,最終選擇放下過去的雖是女妖,可給出這選擇的卻是見愁。而且這三個選擇里面,并沒有讓女妖保持九分過去、一分是妖形態(tài)這個選擇。
    某種意義上講,“立地成佛”是見愁為女妖設(shè)下的結(jié)局。
    畢竟,她不可能無法預(yù)料女妖的選擇。
    只是此事要怎么看,卻很見仁見智。
    當(dāng)然可以說見愁無情,甚至心思謀劃縝密,不是常人;可換一個角度看,這又何嘗不是有情?
    她若無情,身為她的過去,女妖又怎可能做出那樣的選擇?
    “自古多情必至寡情,無情至極反而深情。她么,約莫是介于有情與無情之間,出世與入世之間吧。”
    一塵想了片刻,最終這樣回答。
    無垢對他這些有些彎彎繞的禪機,始終不很聽得懂,只擰緊了眉頭。
    遠(yuǎn)遠(yuǎn)地,有輕緩的笛聲傳來,悠遠(yuǎn)而平靜,可曲調(diào)中卻隱隱含著一種恨無知音賞的寂寥……
    兩個人都聽見了。
    無垢皺了眉抬起頭,一塵也隨之抬首,但不用看他都能知道,這一道笛聲,到底來自何處。
    山巒高處,燼池所在的那一片山壁上,一名白衣僧人靠著一塊干燥嶙峋的山巖,隨意地屈腿坐著,有些凜冽的山風(fēng)偶爾吹動他僧袍。
    修長如玉的手指,執(zhí)著那玉笛,好似山中最好看的青竹。
    眉眼低垂間,是一片渺遠(yuǎn)的寂寂。
    “唉……”
    一塵到底還是沒說出一句話來,只是少見地斂去了臉上的笑容,長長地嘆了一聲。
    *
    禪宗西靠西海,南接中域左三千,距離崖山很近,距離昆吾也不很遠(yuǎn)。
    見愁已是返虛期修士,本已經(jīng)可以使用挪移之術(shù),三兩息時間便可回到崖山,可她偏偏沒用。
    與謝不臣一道從禪宗出來后,便一路向東南御劍而行。
    只是大約是因為修為高了,謝不臣竟沒有御劍,只是御空而行。
    見愁一開始沒有多想,但只往前走了有一刻,便覺得奇怪:“謝道友可是能救昆吾于大劫的道子,失蹤二十年,竟也不急著回去?”
    “二十年已過,三兩個時辰,何足道哉?”
    他身上半點看不到應(yīng)該有的緊張,仿佛根本不擔(dān)心與見愁同路會被她算計一般,只簡簡單單地回答了一句。
    見愁兩道細(xì)眉,頓時微微顰蹙。
    老覺得……
    不是很對勁。
    目光抬起,她重新打量起謝不臣來。
    依舊是先前那一身透著斯文儒雅書卷氣的青袍,青玉簪束起的頭發(fā)則有幾縷垂下來,落在肩上;一手放在身前,一手負(fù)于身后,帶著他慣來的流風(fēng)回雪之氣……
    可,的確不對。
    “見愁道——”
    大約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謝不臣眸光微微一閃,轉(zhuǎn)過身來似乎就要開口向她說些什么。
    可迎面來的,卻是一道乍起的劍光!
    見愁眉頭緊鎖,人在空中,劈手一劍就砍了出去!
    令人詫異的是,謝不臣竟然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人站在半空之中,他只來得及抬起頭來看了見愁一眼,下一刻便被這劍光結(jié)結(jié)實實地劈中了!
    見愁立時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謝不臣何等樣的人?
    與她同行能沒有任何防備?別說是她此刻的攻擊速度,即便就是再快上三分,他也必定能反應(yīng)得過來。
    可現(xiàn)在……
    劍光落下,在耳旁響起的,不是什么血肉之軀碎裂的聲音,竟十分沉悶,像是砍中了什么堅硬的木頭。
    那一瞬間,眼前的“謝不臣”竟然直接消失!
    “咚”地一聲輕響,一塊巴掌大的木頭從半空中見愁的劍下掉了下去,砸到了下方山石之間。
    “……”
    饒是見愁先前已有點預(yù)料,可現(xiàn)在見著這一幕,也不由得怔神片刻,接著便沒忍住,一下笑了出來,嘆了一聲。
    “不愧是謝不臣!”
    輕輕朝著空中一抬手,那掉下去的木塊便自動飛到了她手中,定睛一看,竟是小小一只簡陋得只有頭部和四肢的木偶人!
    翻過來時,背后畫了一道金色的符文。
    大約是因為承受了她方才一擊的緣故,這符文已經(jīng)暗淡了一大半。
    “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到底滴水不漏……”
    看了這木偶人半晌,見愁忽然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回想起在禪宗時的一幕幕,竟是半點沒想通謝不臣是何時使了這“李代桃僵”之術(shù)。
    “之前在雪域假扮懷介的同時,還能□□去殺人,莫不也是此術(shù)?”
    回來的路上,她其實是沒打算對謝不臣動手的。
    畢竟眼看著就要到中域的地界兒,況且昆吾百年大劫之期將近,想也知道橫虛必定時刻關(guān)注著這邊,她根本不可能有當(dāng)著橫虛動手的機會。
    只是謝不臣竟比她想的還要小心。
    “元嬰巔峰,你身上,又藏著什么秘密呢?”
    見愁把玩了手中這人偶兩下,盯著它簡單的輪廓,只這么呢喃了一聲,心里有著無盡的思量,自也想起了那一句玄之又玄的“殺謝不臣,斬七分魄”。
    只是至今也不知,“七分魄”這劍,到底算什么。
    一念及此,自然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極域。
    雖然只是寥寥幾言,可她已經(jīng)從一塵和尚處得知了這二十年來十九洲大地與極域之間的形勢,堪稱是暗流洶涌,只待一個火星來將雙方點燃了。
    什么謝不臣,都暫且拋開吧,先回崖山才是要緊。
    見愁決定一下,自然便不再浪費時間。
    謝不臣那木偶人她本是想要直接扔掉,可心念一動,一挑眉,又給收進了自己乾坤袋中,接著才靜心凝神。
    返虛期的靈識,比起元嬰,強橫近十倍!
    只一息的時間,她堪稱磅礴的靈識便已經(jīng)感應(yīng)到了崖山所在,如同先前元嬰期瞬移一般,將自己的心神與空間的波動融合。
    下一刻,整個人便消失在這荒山野嶺。
    再現(xiàn)身時,睜開雙眼,目中所見,便是崖山那已經(jīng)刻進她心魂的巍峨輪廓。
    崖山令在護山大陣外輕輕一按,人便順利從半空中進入,越過三十丈高的拔劍臺,輕巧地落在了靈照頂上。
    歸鶴井依舊。
    這仲春時節(jié),只有大白鵝在水中游動,之前沒與她一道去雪域的小貂正懶懶地趴在井邊上曬太陽。
    這場面,親切是親切,可實在是……
    半點沒有中域脊梁的威嚴(yán)啊!
    見愁眼皮都跳了一下,也沒看見小骨玉,正待要走上去拎了小貂問個究竟。可誰料想,才走了一步,眼角余光一晃,竟然瞥見兩道身影自高高的還鞘頂上飛下。
    其中一道,衣衫襤褸,一面飛下,還一面拿了只雞腿在手里啃著。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這必是她那從未靠譜過的師尊扶道山人。
    另一道……
    艾青色的長袍上盤著老舊的花紋,有如巖石上生長了多年的青苔,可穿在他的身上卻外有一種陳舊與簇新交織的矛盾感。
    一張臉上染著點慣有的蒼白,頭發(fā)卻用一只蒼色魚形發(fā)簪束起。
    妖邪氣被掩了個一干二凈,配著那一雙清澈的瞳孔,渾然一得道高人!
    見愁一見之下,兩只眼的眼皮都跳了起來,險些連背后汗毛都跟著豎起。饒是以她如今返虛期的靈識和心境,也無法從眼前這一幕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她師父崖山執(zhí)法長老扶道山人,和……
    和天地至邪大妖傅朝生?!
    還是一起從還鞘頂上飛下來,完全一副熟識模樣……
    什、什么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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