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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 第371章 搜魂

    見愁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回答。
    虛空中漂浮著的霧氣仿佛都要在這一刻凝結(jié)成冰晶。
    謝不臣也沒有更多的反應(yīng),只是扼住了手底下這僧人的脖頸,平靜地看著她,等著她給自己一個答案。
    其實殺意如此明顯,她沒有掩飾,他也不可能沒有察覺。
    但沒有一個人對此有更多的表露。
    一切都在悄無聲息中濃烈,又在悄無聲息中消弭,終于還是漸漸地散了開去。山間的冷風(fēng),重新吹進(jìn)了這一片河谷,薄霧涌動,涼意頓生。
    見愁緩慢地笑了一聲,還是抬步走了過來,仿佛先前對謝不臣的殺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極其自然地看向了那被謝不臣制住的僧人。
    “搜魂,略會一些。只是此術(shù)霸道兇險,一個不小心,不是這人變成傻子,便是我變成傻子。謝道友可要當(dāng)心,若一個錯手,搜到你頭上,那可真是慚愧了。”
    毫不掩飾的威脅。
    即便選擇了壓制殺意,此刻不動手,可心里面那些翻滾的情緒已經(jīng)讓她不想再與他虛與委蛇,所以才有此刻這一番話語。
    只是連殺意都壓下來了,這一點威脅,謝不臣自然沒放在心上。
    打從與見愁同路而行的那一刻起,他便清楚地知道,在摸清楚他來雪域到底所為何事之前,她即便恨毒了他,也不會對他下手。
    只因為,在她的心里,崖山比他謝不臣重要。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應(yīng)該為此感到慶幸。但遺憾且可怕的是,他并未感到慶幸。
    ——曾經(jīng)她的眼底只有自己,但如今,他已經(jīng)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
    而且……
    這種不下手和克制,只是暫時的。
    一旦他稍稍露出破綻,泄露了自己此行的真實意圖,他相信,見愁會毫不猶豫辣手相向,置他于死地。
    所謂的“過命交情”,所謂的“崖山昆吾之誼”,在那個時候,不過是一句什么都無法阻擋的虛言。
    除非,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擁有了足夠與其匹敵的實力,能放手一搏。否則,這一趟雪域之行的結(jié)果,只怕不會很樂觀。
    對見愁而言,此刻無法殺個痛快,很是憋屈;
    對謝不臣而言,一旦行差踏錯便會招致殺身之禍,更是憋屈。
    名曰“同路而行,相互照拂”,可實際上卻是相互刺探,按捺殺機,兩個人都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
    或者擊殺,或者反殺。
    偏偏此時此刻的雪域,又潛藏著太多的危機,逼著他們在某些事情上不得不合作。
    一如此刻。
    謝不臣只當(dāng)沒聽見見愁那隱藏威脅的話語,直接將這僧人扔給了見愁。
    周身所有大脈都已經(jīng)被鎖住,靈力無法在身體內(nèi)流動哪怕半寸,簡直難受到了極點。但此刻更令這僧人恐懼的,不是修為,而是謝不臣與見愁之間的對話。
    在謝不臣放開他的那一刻,他已經(jīng)色厲內(nèi)荏地叫喊了起來:“你、你們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敢對我動手!你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見愁雖不是什么以貌取人之人,但修士辨人自有一套術(shù)法在。
    這僧人雙目神光虛浮,分明在青壯之年,修為也有金丹中期,可看著竟給人一種縱欲過度之感,實在令人生厭。
    不像是修行什么正i法的人。
    他不來這么一番詰問還好,一問見愁還真感了興趣,于是眉梢一挑,一副好奇的模樣看著他:“哦?你是誰啊?”
    忽然之間一副好說話的模樣,這僧人難免以為見愁是怕了她,底氣頓時足了不少。
    身體雖然因為謝不臣嚴(yán)絲合縫的禁制不能動上一下,可臉上的神情已經(jīng)立刻驕狂了起來,直接就冷哼了一聲。
    “我可是狄一上師唯一的弟子,嫡傳!馬上就要去圣殿繼承他老人家衣缽的。你們兩個,識相的就趕緊把老子放開,還能饒你們一命。不然,哼——”
    “不然?”
    見愁依舊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看不出絲毫的危險。
    “不然你要把我二人怎樣?”
    “不然等圣殿來人接我,必定要將你二人投入無間地獄,受盡諸般刑罰,死后拘魂禁魄,不得超生!”
    惡毒的話語,幾乎是想也不想就從口中出來。
    這僧人渾然沒有察覺到自己面臨著什么樣的危險,滿以為見愁與謝不臣在聽完之后會駭然色變。
    但讓他失望的事……
    他所期待的、所預(yù)料的事,一件也沒有發(fā)生。
    見愁只是念了一聲:“無間地獄?”
    然后她望著這僧人的雙眸,便變得深沉了些許,有隱約晦澀的暗光從她眼底深處劃過,留下一片奇詭的光彩。
    “你去過地獄,知道里面諸般刑罰是怎樣嗎?”
    “你、你什么意思?”
    這僧人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只覺得腦門后面都冒了一茬兒的冷汗。
    見愁搖頭,似乎在感慨他的遲鈍與無知。
    分明和善的面容與表情,可在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卻森然可怖!
    “沒什么意思。只是想著,既然你沒見過真正的地獄,我?guī)阋娮R一番,可好?”
    “啊——”
    下一個瞬間,慘叫聲頓時驚破了黎明。
    但不管是見愁還是謝不臣都十分清楚,這一聲慘叫實際上不會傳出他們身周十丈,已經(jīng)牢牢被見愁鎖在了附近這一小片范圍內(nèi),絕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白皙纖細(xì)的五指,已經(jīng)并攏成爪,毫不留情地落到了這僧人的頭頂。
    五道血紅的幽光自見愁五指尖透出,如同堅硬的刀戟,頃刻間透過了天靈蓋,直抵其眉心祖竅,穿入靈臺與魂魄!
    強大的靈識覆壓之下,此人一切的記憶,都毫無保留地袒露在她腦海中。
    與此同時,這僧人的表情卻是瞬間呆滯。
    隨即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場景,一雙幾乎停止轉(zhuǎn)動的眼珠中,蔓延出了無盡的恐懼。青紫色的嘴巴張大,卻已經(jīng)連一點嘶啞的叫喊都無法發(fā)出。
    既沒有料到,更沒有半點的反抗之力!
    他哪里能想到,在雪域的地界上,報出了“狄一上師”與圣殿的名號之后,眼前這兩人竟然還敢對他下手!
    何等的肆無忌憚!
    可醒悟過來,已經(jīng)遲了。
    隨著見愁收回五指,他整個身體都失去了支撐,頓時如同一灘爛泥一般軟倒在地。原本雖然虛浮但還有些神光的雙眼,立刻變得一片渾濁。就連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呆呆傻傻,如同喪失了神智。
    謝不臣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人已經(jīng)廢了。
    見愁下手搜魂的時候,竟然是半點憐憫也沒有,根本沒對這僧人有半點的客氣——直接把人玩成傻子了。
    這模樣,即便活得下來,也已經(jīng)斷絕了所有的前途。
    手段稱得上是酷烈了。
    但謝不臣依舊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更沒有表示任何的反對,只是淡漠地移開了目光,重新看向了見愁。
    “怎樣?”
    見愁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難看來形容。
    盡管早已經(jīng)對雪域密宗有過一定的了解,也曾在極域十八層地獄之中聽聞過種種匪夷所思的行徑,可當(dāng)她這般真切地在這僧人的記憶中“看”到時,只覺十倍百倍地觸目驚心!
    厭惡,甚而惡心。
    這人本名查木達(dá),后因為根骨不錯,有幸被他口中的“狄一上師”收為心傳弟子,賜法號“懷介”。
    一般而言,上師們都擁有數(shù)名心傳弟子,但繼承衣缽的嫡傳弟子卻只會有一個。偏偏狄一上師收徒甚晚,直到在上個月密宗內(nèi)部爭斗之中殞身坐化,也只收了他一個徒弟。
    所以,懷介便順理成章成了能繼承狄一上師衣缽的弟子。
    在雪域,修為達(dá)到第四重元嬰及以上,拜過了圣殿,便可被稱為“上師”;修為達(dá)到第七重返虛及以上,拜過了圣殿,則可被稱為“法王”。
    所有上師以上的僧人,基本都有自己所在的廟宇。
    其坐化之后,衣缽及地位按理都可留給其弟子繼承。
    只是這種“繼承”,也必須在圣殿佛祖的見證下進(jìn)行,必要繼承的僧人前往圣殿跪拜,才能正式獲得該資。
    那懷介先前說圣殿的人要來接他,便是這緣故。
    但這一切,雖然迥異于中域諸多門派的規(guī)矩,卻不足以令見愁感到厭惡與惡心。令她深感不適的,是懷介記憶中,與佛母明妃有關(guān)的種種細(xì)節(jié)……
    無疑,這懷介及其師尊,都屬密宗中新密一派。奉行的是無上瑜伽部所謂的“雙修”法門,修的是金剛乘,參的是歡喜禪。
    她隨口便將情況簡單跟謝不臣說了。
    謝不臣來雪域,自然也已經(jīng)事先了解過了密宗不少常識,聽她大略地一說,心下便已了然,知道這懷介和他口中的“狄一上師”都是什么貨色了。
    “密宗已是邪門,新密一派在這一個‘邪’字上,更可謂登峰造極了。”
    “此人也是作惡多端之輩,留他性命也是無益……”
    見愁沒回謝不臣的話,只是垂眸看了倒在地上的懷介一眼,直接運力一掌拍了下去。都聽不到什么聲響,便見一團(tuán)靈火自她手中鉆出,落到懷介的身上。
    頃刻間,化為了灰燼。
    隱約中,謝不臣聽見了“啪嗒”的一聲響。
    似乎有什么東西未曾燒盡,混在那灰燼中,掉到了地上。
    他隨意一彎身,指尖輕輕一撥,便從灰燼中撿起了一塊深黑色的佛蓮鐵牌,蓮心以白玉點綴,下方則用梵文刻著“狄一”兩字。
    見愁瞥見了,便道:“是狄一上師的信物,也是回頭圣殿來接他去繼承衣缽的憑證。這懷介原本只是心傳弟子,并未在圣殿留有命信之物,旁人也不識得他。九轉(zhuǎn)蓮心玉所制,水火不侵,也算件寶物了。”
    畢竟,能在青蓮靈火下絲毫無損的東西,也不很多了。
    但謝不臣的眼界,顯然不可能就這么一點。
    他對寶物不寶物什么的倒是沒什么覬覦,只是聽得見愁方才這一番描述,動了幾分心思,一翻手便將此物收起。
    “或恐不久后能派得上幾分用場。”
    見愁不置可否。
    她并不認(rèn)為只憑他們兩人,憑著身上這隱匿氣息的手段,就能輕而易舉混上圣殿,接觸到整個密宗的核心。
    但收起來也沒有什么壞處。
    換了是見愁自己,只怕也會做出與謝不臣一樣的選擇:有備無患,誰知道以后呢?
    “這懷介知道的東西也不多。倒是有一件事,能與我們先前所知相互印證。”
    見愁頓了頓,眸中閃過幾分思量。
    “之前我們在茶寮中遇到的那幾個舊密的僧人曾說過,密宗之中新密一派的實力陡然增長。懷介這一位狄一上師沒坐化之前,修為的確大漲了一截。只是當(dāng)時懷介還只是個心傳弟子,知之不詳。”
    也就是說,他們所想要知道的事情,并沒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深入。
    唯一值得高興的,大約是經(jīng)過搜魂這一遭之后,見愁對雪域有了一個十分直觀的了解,不至于茫然無措。
    但對謝不臣來說,什么變化都沒有。
    即便可以瞬移,可他的實際境界依舊停留在金丹巔峰,并沒有強到可以對一名金丹中期的修士施展“搜魂”之術(shù)的地步。
    或者說,就算他有這個本事,也不會在見愁面前顯露。
    所以此刻,他最后看了地面上這一片灰燼一眼,便重新朝著峽谷另一端走去,將橫躺在地面上的一具具尸首用特殊的乾坤環(huán)收了起來。
    這一次,當(dāng)然沒有再去動那些伏在尸身上的黑氣。
    很快,整個峽谷河灘上便再也看不到一具尸首,而刀劍和鮮血留下的痕跡,將會被不久后到來的雪季掩埋。
    謝不臣面無表情地將一地同門收殮之后,便若無其事地走回了見愁的身邊。
    見愁不免半真半假地嘲弄他一句“面冷心惡”。
    但謝不臣不解釋,更不爭辯,就仿佛是默認(rèn)了一般,反而詢問她:“繼續(xù)往里?”
    “自然。”
    雖然沒有一探圣殿的打算,但對于雪域目前是什么動向,新密一派實力的陡增是否與曾出現(xiàn)在星海的“少棘大尊”有關(guān)系,見愁還是十分感興趣的。
    更何況,身邊還有個謝不臣呢?
    她沒有再多說什么,借著先前搜魂所知的對雪域的一些了解,三言兩語便與謝不臣定下了接下來要走的路線。
    此時,舊密整個派系都瀕臨崩潰,雪域幾乎全盤為新密所接掌。
    所以他們比起剛進(jìn)雪域的時候更加小心,只有在荒無人煙之地,才御劍趕路,一旦有任何的廟宇或者聚落,便裝作普通人,徒步經(jīng)行。
    如是小心謹(jǐn)慎,兩日過去,都沒人識破他們的身份。
    等到了第三日,他二人便都換上了一身與雪域大多住民風(fēng)相似的衣袍,更粗糙厚實一些,顏色也更鮮艷一些。
    謝不臣照舊一身的深青,但比起他鐘愛的簡單素凈,這衣袍的各處多了許多色彩濃烈、對比鮮明的寶相蓮花紋。
    看著,倒與燃燈劍上的圖紋有些相似。
    至于見愁,則換了身湖藍(lán),裙擺繡半只銀藍(lán)孔雀,襯著她容顏,倒添幾分凜然的明艷。
    若忽略他二人過于精致完美的五官,看著還真與這雪域中大多數(shù)的人差不多了。
    但不管是謝不臣還是見愁,都暫時沒有改頭換面的想法。
    此時此刻,兩個人都把劍收了起來,兩手空空地行走在道中,看似隨意,實則謹(jǐn)慎又妥帖地打量著周圍——
    這個自他們進(jìn)入雪域以來,進(jìn)入的第一個小鎮(zhèn)。
    的確是“小”鎮(zhèn)。
    站在街道的這一頭,一眼就能看到那一頭。
    兩側(cè)的建筑都很稀疏,且全數(shù)由大小不等的石頭和黏土堆積修筑而成,大多是本地住民的居所。
    行走在道中的人,看著與中域之人也沒有什么區(qū)別。
    他們大部分沒有半點修為,要么就是修為微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只有極少數(shù)一部分,才擁有筑基左右的境界。
    看得出,這的確還在雪域的邊緣,連修士都很少。
    但見愁并未掉以輕心。
    她搜過先前那僧人懷介的魂,知道雪域這些小鎮(zhèn)分布的規(guī)律——只有有廟宇的地方,才會形成這樣的聚落。
    因為整個雪域都篤信密宗,素有“朝圣”一說。
    每一年,不管是哪一個時節(jié),都會有散居在雪域各地的信眾,跋山涉水,近的就在附近的廟宇,遠(yuǎn)的則會前往圣山圣殿朝拜。
    有人來往聚集,便會自然地在廟宇的周圍形成小鎮(zhèn)與村落。
    他們此刻所處的這一座小鎮(zhèn),無疑便是其中之一。
    而且,位于小鎮(zhèn)之中的這一座廟宇,還是懷介師尊狄一上師所主持的“昭化寺”。狄一上師雖然已經(jīng)坐化,但廟宇中還是有幾個厲害修士的。
    雖然見愁不覺得他們能對自己形成威脅,但在別人的地盤上,少些是非總歸更好。
    兩個人一面走著,一面看著。
    道中有衣衫襤褸、朝圣路經(jīng)的老人,有手中持著轉(zhuǎn)經(jīng)筒在滿是泥土的街道上奔跑的小孩兒,也有少數(shù)幾個身穿紅色僧衣的僧人走過,但更多的是普通人。
    臉上或喜或悲,都是俗世最自然的神態(tài)。
    雪域的冷風(fēng),從千丈高的冰原上吹來,搖晃著高處懸掛的經(jīng)幡。
    前面不遠(yuǎn)處唯一一家小客棧陳舊的窗扇,被吹得烏拉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從上面掉下來。
    一個圓臉的小姑娘就站在柜臺后面,一雙靈動淳樸的眼,專注地看著門外經(jīng)過的行人。
    然后,她就看到了見愁。
    見愁也十分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注視,轉(zhuǎn)過了頭去,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家十分簡陋的客棧。
    “怎么了?”
    謝不臣見她忽然停下,也跟著停下,順著她的目光向里面看了一眼,只發(fā)現(xiàn)這小姑娘不過是個普通人,雙眼雖然靈動,卻沒有半點修為。
    其實見愁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停下。
    她只是覺得,這注視著自己的一雙眼睛外地好看,透著一種至真的純粹,不含有半點的雜質(zhì)。連帶著這整個人,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fēng)般的舒坦感覺。
    于是,她問了謝不臣一個之前絕不會問的問題:“你想要住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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