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什么情況?”
“我怎么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不得了的秘密,是鬼王族在搞什么,還是八方城在搞什么……”
“鐘蘭陵什么意思?”
“你們聽得明白嗎?”
“還以為是哪里培養(yǎng)的神秘高手,沒想到是撿來的??!我就說,怎么突然冒出來……”
“啥發(fā)展啊……”
十八層地獄之外,極域七十二城之中,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眼見著已經(jīng)有人進(jìn)入第十七層了,鼎元之事也應(yīng)該很快就會落定,在見愁遇到鐘蘭陵的那一刻,他們幾乎以為下一刻一定會打起來的。
誰想到,他們竟然聊起來了,而且話題還這樣云山霧罩!
尤其是……
鐘蘭陵對自己來歷和經(jīng)歷的一番自陳,聽起來竟然讓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味道。他竟然是從極域陰陽戰(zhàn)場上醒來的,而且好像跟極域之中的某個大秘密有關(guān)!
這時候,鼎爭的關(guān)注度正在逐漸回升。
此事一出,立刻引得各方激烈討論起來,有聰明的已經(jīng)開始猜測八方閻殿那邊是不是與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那個將鐘蘭陵給了鬼王族的神秘老者,又是什么身份……
酆都城最核心區(qū)域之內(nèi),更是一片的震駭。
這里盤踞的乃是十大鬼族之中最強(qiáng)的鬼王族,議事堂就坐落在一片深黑色建筑的最深處。
由巨大的動物骸骨制成的幾張椅子上,坐著正在討論本屆鼎爭情況的幾位長老。
他們本才談到鐘蘭陵獲勝的可能性,誰想到就忽然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
坐在上首位置的那一名長老,更是驚怒莫名,竟直接拍案而起:“這個怪物,到底想干什么!他、他竟然……他不是沒心嗎!”
秦廣王與宋帝王都說過,沒有心無法灌注意識,也無法存活??山Y(jié)果這個鐘蘭陵奇跡一般存活下來也就罷了,現(xiàn)在竟然還找到鼎爭之中另一名強(qiáng)敵,來詢問此事!
他難道不該直接殺死眼前這個女修嗎?!
若此事暴露出去……
天知道會不會引出什么亂子!
周圍幾個長老見他如此震怒,也都不由面面相覷。
鐘蘭陵的存在,對他們來說,其實(shí)也是一個秘密,族中只有少部分幾個長老才清楚……
十大鬼族與八方閻殿之間的關(guān)系,也向來很微妙。
聽鐘蘭陵方才敘說的口吻,此事怕與八方閻殿有關(guān)。
只是不知,到底是何情況……
眾人一時好奇了起來。
但他們并不知道,便是八方閻殿之中,也并非人人都知道這件事,以至于在聽說這件事的時候,竟有人“咦”了一聲,站起身來,詢問秦廣王道:“這是怎么回事?”
座中八個位置,有一個空著。
缺的是早就離開的都市王江倀,那來自雪域的老嫗隕滅之前,她就已經(jīng)離開,如今更不會出現(xiàn)了。
秦廣王此刻坐在那寶座上,一手靠著扶手,看到畫面中那一條江上的小船,目光落在鐘蘭陵的身上,卻是笑了出來:“不過是個失敗的殘次品,蘇老說過,不妨事。如今會追根溯源,也是人之常情,或恐也有那些崖山修士的殘魂碎片的影響吧。泰山王好像覺得有哪里不對?”
蘇老,指的是極域煉器大師蘇道子。
也就是制作吞天噬地虛魔傘的那一位。
話說著,秦廣王便轉(zhuǎn)眸,看向了方才提出質(zhì)疑的方向。
第六殿,泰山王。
魁梧的身軀,像是一座小山,一頭熾烈的紅發(fā),好似巖漿一般燃燒,根根都像是鋼針,整個人顯出一種硬漢的剛強(qiáng)來。
他面容嚴(yán)肅,但偏有些憨厚。
聽得秦廣王這一句話,好像不大對味兒,他兩道濃眉就皺了起來,不大客氣道:“秦廣王怕是忘了吧?這件事我從頭到尾都不知道!你們又折騰那崖山千把個殘魂干什么?陰陽界戰(zhàn)才過去六百年,又想干什么?!”
“……”
殿中一片的寂靜。
過了很久,第二殿楚江王才靠著寶座的椅背,懶洋洋、慢吞吞道:“泰山王稍安勿躁,你忘記了,有一次你閉關(guān)修煉,我等議事,你并未出現(xiàn),討論的就是這個?!?br/>
第三殿宋帝王,老邁的臉上什么也沒有,甚至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到此刻殿中這充滿火藥味兒的氣氛。
他只是看著那畫面,注視著鐘蘭陵對面的那個女修。
“反正崖山那千把個修士都只是魂魄了,如今也已經(jīng)折騰完了,沒什么好追究的。倒是這個女修,鐘蘭陵找誰求證不好,為什么找她?”
這話問到了點(diǎn)子上。
拋開鐘蘭陵這來歷這件事不說,他平白無故,竟說在見愁身上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實(shí)在有些令人生疑。
崖山千修的魂魄撕裂,成了萬萬碎片。
鐘蘭陵的魂體,便是由這些碎片拼湊而成,本應(yīng)該縫補(bǔ)成一個強(qiáng)大的怪物,但因?yàn)樾纳夏且粔K碎片鑲嵌失敗,所以才成了如今這模樣。
他能感覺到熟悉的氣息,豈不是……
第四殿仵官王抱著他的貓兒,白生生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詭詐的笑容:“這個女修,一定跟崖山有一點(diǎn)奇怪的關(guān)系,所以鐘蘭陵才會覺得熟悉。”
第五殿閻羅王揪著自己的胡子,并不說話。
剩下年輕的第八殿轉(zhuǎn)輪王,卻是眼眸一瞇,望向了秦廣王:“這女修身上有太多詭秘之處,不知秦廣王……”
“不急?!?br/>
秦廣王單手撐著自己的額頭,一雙眼眸里略過了一道瑩潤幽暗的深紫色光芒,聲音沉沉,卻還是先前回宋帝王的那一句話。
“已經(jīng)是最后的兩層了,待決出鼎元,出了十八層地獄,再料理她不遲。”
畫面上,那個有秘密的女修,已經(jīng)重新睜開了眼。
她看上去沒有太大的異樣。
或許是鐘蘭陵說的這一番話,實(shí)在驚世駭俗,又或許是他提到的事情涉及到大部分人諱莫如深的陰陽界戰(zhàn),周圍竟然也都一片安靜。
空氣里飄蕩著一股濃濃的魚湯香味。
但陳廷硯等人已經(jīng)無心關(guān)注,因?yàn)楸M管距離有些遠(yuǎn),但鐘蘭陵方才說的話,他們也都聽見了。
知道見愁來歷的張湯,眼底生出幾分隱憂,只恐十八層地獄之外,已經(jīng)有不少人看出幾分端倪。
一無所知的陳廷硯,卻是目瞪口呆,連帶著旁邊的顧玲也覺得后怕不已。
只有傅朝生,手里拿著個長柄勺子,在鍋中輕輕攪動。
雪白的魚湯,湯色鮮亮。
快能喝了。
“抱歉。”
在睜開眼的時候,見愁眼底的殺氣,便藏了個干干凈凈,只有一點(diǎn)幾可亂真的歉意。
她望著鐘蘭陵,聲音平緩而確定:“我仔細(xì)思索,可的確不知道此事前后的一星半點(diǎn),更與鐘道友說的那些人素不相識,毫無聯(lián)系?!?br/>
“那……見愁道友也不覺得我身上有讓你熟悉的地方嗎?”
鐘蘭陵的眼底,帶著幾分失望。
于是幽深的眸子下方,那一點(diǎn)落寞就更重了起來。
見愁一垂眸,搖了搖頭:“我若覺得道友身上有什么熟悉的地方,第一次在寒冰獄絕頂,為鐘道友所救之后,就不會抽身逃跑了。至于說我身上有讓鐘道友覺得熟悉的氣息……”
聲音略微頓了頓,她似乎也在思考。
末了,卻是笑一聲,毫無破綻道:“鐘道友或恐不知,因進(jìn)入鼎爭之時,我僅有魂珠境界,實(shí)力微末,所以帶了許多傍身的法器,也有諸多的殺手锏。但因?yàn)榉N類龐雜,我并未來得及一一檢視,對它們的來歷也并非一清二楚?;蛟S,這里面某一件,也與道友的琴一般,來自黃泉,或者來自陰陽戰(zhàn)場吧?”
一旁的傅朝生,看著見愁的目光里,頓時帶著一種奇異的神采。
因?yàn)?,只有他知道—?br/>
見愁在說謊。
與之相對的,是鐘蘭陵臉上,忽然沉寂下去的一切神態(tài)。
鼎爭之中,他們都是敵人。
見愁冒險而來,一路進(jìn)入到第十七層,他冒昧前來詢問,已經(jīng)很不妥當(dāng)。如今她說原因可能在她懷有的法器上,他卻不可能讓她將自己所有的法器亮出來,給他查看。
到這里,便也應(yīng)該死心了。
畢竟見愁來自枉死城,其來歷與身份都應(yīng)該有冊可查。即便對方真的去過陰陽戰(zhàn)場,也可能跟那些事情有關(guān)系,可她不愿意說,誰也不會有辦法。
鐘蘭陵終于還是起身來,抱著琴,對見愁躬身一禮:“如此,是鐘某攪擾了,讓見愁道友聽了鐘某一席廢話。”
“鐘道友言重了,畢竟寒冰獄絕頂,曾蒙鐘道友一招搭救之恩。如今坐談幾句,也沒什么誤事的地方。”
見愁也起身來,還了一禮。
“眼下已經(jīng)到了第十七層地獄,卻不知鐘道友是要自己爭鼎元,還是幫人爭鼎元?”
查看星云圖卷就知道,鬼王族如今的修士,根本就沒剩下幾個。
原本的奪魁大潘鶴尋,已經(jīng)被見愁一式吞天噬地虛魔傘,化作了青煙飛灰。而另一匹黑馬,“厲寒”,此刻正在船上。
見愁這話問出來的時候,十八層地獄內(nèi)外,幾乎齊齊驚叫了一聲:誰也沒想到,她跟鐘蘭陵敘話,竟然還惦記著這茬兒!這是連鐘蘭陵都要拉攏?
眾人立刻緊張了起來。
就是船上幾個人,也都吃了一驚。
每個人都注視著鐘蘭陵。
鐘蘭陵自己也沒想到,見愁會問這么一個問題,這樣好像也就更證明了見愁與他的來源可能毫無干系。
因?yàn)樗龔念^到尾,心系鼎爭。
面前見愁的目光是平淡的,邀請似乎也很正式??伤D(zhuǎn)過眼眸,就能看見那邊拿著湯勺的“厲寒”。
這個被忽然出現(xiàn)的自己,頂?shù)袅嗣~的“同族”。
先前的一戰(zhàn),還在他腦海之中印刻。“厲寒”對他的敵意,在當(dāng)時也毫無掩飾,甚至半點(diǎn)也不想他接近見愁。
有這樣一個人在,鼎元應(yīng)該是不用擔(dān)心的。
看只看,“厲寒”是想要自己奪得鼎元,還是幫助見愁奪得鼎元了。
只一個閃念,鐘蘭陵已經(jīng)微微一笑,赤足虛浮,立在船頭,婉拒道:“不爭鼎元,也不幫人爭鼎元,只準(zhǔn)備留在這一層了。愿見愁道友,前路順?biāo)臁!?br/>
“……多謝了。”
見愁的聲音里,似乎藏著一分嘆息。
袖中的六脈分神鏡,卻是握緊了,最終還是慢慢地松開。
鐘蘭陵但道一聲“告辭”,還與上船時一樣,化作一道渺茫的清風(fēng),便消失在了岸邊重重疊疊的青山之間,很快沒了影蹤。
只有見愁,還立在船頭。
她說不清自己內(nèi)心是什么感覺。
動了殺心。
不僅僅動了對極域、對八方閻殿的殺心,甚至也動了對鐘蘭陵的殺心,因?yàn)樗静粦?yīng)該存在世上。
根本算不得一個人,也算不得一只魂魄。
就連意識……
或恐也不屬于他自己。
但她終究還是沒有動手。
此時此刻,只有身體冰冷的一片。
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象這件事背后藏著的陰謀,藏著的那些慘烈的真相,以及將來會發(fā)生的一切……
還有,暫時不得報(bào)仇的一種壓抑。
周遭世界,有嘩啦啦的水聲。
船中央,則傳來了湯勺撞擊鍋邊的聲音,一陣濃郁的香氣,也散發(fā)了出來,傅朝生的聲音響了起來:“湯好了。”
見愁聞聲,轉(zhuǎn)過頭去,面上沒什么表情。
傅朝生卻已經(jīng)又不知打哪里摸出來一套粗瓷碗,放下來,往其中一只里盛了七分滿的湯,端起來看了看,才向見愁道:“喝碗湯?”
陳廷硯:“……”
張湯:“……”
顧玲:“……”一起排隊(duì)好了。
見愁早在看見他抓魚架鍋的時候,就猜到了,卻不知道他這時候煮湯是要干什么。
眼見著那碗朝自己遞過來,她還是挪動腳步,走了過去,接在手中。
“多謝。”
魚湯是暖熱的,湯碗也被燙得有了溫度。
見愁冰冷的手指,終于觸到了一縷熱度,她隨意坐在了船上,就在那架著的湯鍋前面,兩手捧著湯碗,靜寂不言。
傅朝生轉(zhuǎn)而又隨意盛了幾碗湯,向顧玲和陳廷硯遞了,最終才看向了站在一旁一直沒動過的張湯。
這一刻,張湯也在看他。
或者說,一路過來,這個昔日大夏的權(quán)柄酷吏,一直都在看他。
面對著被自己陷害死的人,傅朝生心底是沒有任何愧疚的。
非同族類。
是非觀念,也完全不同。
他只是覺得有意思。
于是一只湯碗,端在手上,傅朝生也遞向了張湯:“張大人,請——”
張湯冷刻的目光,從他面容之上掃過。
“厲寒”是喜怒無常的,一雙琉璃般的藍(lán)眸里,卻隱隱藏著一種讓他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這個舉動,近似于挑釁。
他站著,一時沒動。
但傅朝生也不曾將自己的手收回去,只是唇邊含了一抹近乎戲謔的笑,望著他。
不是近乎,就是挑釁。
張湯隱約確定了什么。
他一垂眸,玄黑色的官袍罩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是如此的不近人情。但他伸出手去,一言未發(fā),就這么將湯碗從傅朝生手中接過來。
視線與視線觸碰,恍惚間已是鼓角錚鳴,劍影刀光。
但眨眼就熄了。
傅朝生松了手,湯碗便到了張湯的手中。
他重又坐下來,正在見愁的對面,兩人中間隔著一口鍋,沒有生火,但湯是滾沸的,一條已經(jīng)被煮熟的魚就躺在里面。
最后的一碗湯,被傅朝生盛進(jìn)了最后一只湯碗,捧在他自己的手里。
嘗了一口,這回應(yīng)該還可以。
但他看了看對面,見愁捧著湯碗,卻沒喝,于是他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地問道:“見愁道友,竟然放了那個鐘蘭陵。這是動了惻隱之心嗎?”
這是質(zhì)問見愁怎么不殺鐘蘭陵。
在其他人聽來,這句話正常極了。畢竟他們都是對手,“厲寒”更與鐘蘭陵有“舊怨”,見愁不對鐘蘭陵動手,的確有些奇怪。
但在見愁聽來,這話是另一個意思。
她知道鐘蘭陵的來歷,猜出他背后的一些秘密,甚至懷疑還有很多很多與他一樣的人,或者說,“有心”的存在,“成功”的群體……
傅朝生也知道。
甚至,他知道得更早。
見愁微微閉了閉眼,終于還是喝了一小口,溫度漸漸回來,可心依舊很冷:“我本是動了殺心,要動手的。但他最終給的回答卻是退出,非戰(zhàn)之人,我不殺?!?br/>
鐘蘭陵身上,拼湊的乃是崖山千修的魂魄碎片!
只要一見了,就讓她覺得心神發(fā)寒,覺得惡心恐怖,又好似遭受錐心之痛,可這個人有錯嗎?
他固然不應(yīng)該存在這世上,可眼下沒有做過一件罪孽之事。
即便他以后可能會做……
可天下的惡行,是要論“跡”的。
她豈能因揣測而殺人?
見愁實(shí)在說不清自己內(nèi)心的感覺。
她只能找了個勉強(qiáng)過得去,而傅朝生也聽得懂的說辭,將原因陳述。
傅朝生卻是搖頭,嘆了一聲:“仁慈……”
這也是他不懂的一種特質(zhì)。
屬于“人”的特質(zhì)。
但他沒有再問這件事了,只是用湯勺撥弄著湯鍋里躺著的那一條魚,隨意在魚頭上一敲,其中一只魚目,竟然受力,一下迸射出來。
“篤?!?br/>
一聲輕響,傅朝生已經(jīng)輕巧地將之接在了掌心之中。
“這水中的魚兒,卻也是異種,連魚目看上去都帶著不凡之氣……”
灰白的魚目,被他指間夾著一轉(zhuǎn),隱約間流淌出的氣息,的確有些不一樣。
傅朝生目光落在上面,把玩了一會兒,竟突地一彈指,那魚目“嗖”地一聲飛出,就朝見愁面門激射而去!
見愁眉頭一皺,抬手的動作,卻迅疾如風(fēng)。只一眨眼,那魚目已經(jīng)被她攔住,攥在了掌心!
“聽人說,多食魚目有清心明目之效。厲某也不過隨意試試見愁道友的身手,還請不要介意?!?br/>
傅朝生望著她,目中卻有深意。
借魚目,還魚目。
此魚目,便是彼魚目。
在那魚目落在掌心的那一刻,見愁就知道,這是昔日左三千小會上,她從魚目墳中得來的那一枚宙目。
可觀古往今來。
這是當(dāng)初傅朝生借走的。
如今卻借著這個機(jī)會,還來了。
但她根本駕馭不住此物,況且……
目光一轉(zhuǎn),見愁抬眸看向傅朝生,卻搖了搖頭,竟一松手,將魚目還給了他:“我心自明,不必以目來清。倒是厲寒道友,喜怒無常,動輒殺人,須知前路艱險,也是該多食魚目,以明目清心了?!?br/>
“……”
這一瞬間,傅朝生忽然覺得很微妙。
前路艱險。
他微微一笑:“見愁道友關(guān)心,厲某多謝了……”
這個笑容,在旁人看來,透著一種邪戾與恣睢。
畢竟,他才問過了見愁為何不殺鐘蘭陵,此番對話,聽上去就像是即將鬧崩的先兆。
船上其他人都暗自警惕了起來,氣氛一時變得有些緊繃。
但見愁再喝湯,傅朝生也在喝湯。
誰也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陳廷硯的目光左右逡巡,最終看出幾分不對勁的地方,但一轉(zhuǎn)念,目光卻從指上套著的鼎戒上掃過,忽然道:“鐘蘭陵抄了近路,旁人呢?”
見愁一皺眉,只將心神沉入鼎戒之中,查看此刻的情況。
“按理說,我們應(yīng)該在前面……”
但他們經(jīng)過中間十層的時間,實(shí)在是太長了,長到很多人可以發(fā)生奇遇,也長到可以發(fā)生一些眾人意想不到的變故。
若有人與鐘蘭陵一般,超越了他們,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
所以,要緊的是查看此刻還存在于鼎爭之中的人,到底有多少,分別是哪些人。
他們這一隊(duì)人,自不必說;剛離開的鐘蘭陵,也安然無恙;除此之外,便是之前險些與見愁交手的司馬藍(lán)關(guān),可以說是留存的人之中頭號一勁敵。
“佛門禪密二宗的人,只怕也有不少還活著。但這兩宗都把鼎爭當(dāng)做體悟和修煉的地方,所以對我們來說,應(yīng)該沒什么威脅……”
陳廷硯也在看星云圖卷,并且隨之進(jìn)行了分析。
眾人都認(rèn)同這一點(diǎn)。
但顧玲在聽見“密宗”的時候,已經(jīng)狠狠將秀美擰緊,稚嫩的臉上,甚至出現(xiàn)了一抹殺意。
老嫗的死,在她心中,依舊是個陰影。
見愁看了她一眼,終究沒有言語:她自己都不愿放下仇恨,也不認(rèn)同放下仇恨,哪里相勸?
所以,也僅僅是看了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重新凝神在星云圖卷上。
稀疏排列的鑄像,像是一顆顆稀少的星點(diǎn)。
還存在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
第三輪鼎爭,不愧是一場殺戮盛宴。
見愁心中的感覺,一時難以言喻,待要收起星云圖卷,與眾人謀劃下一步的行動之時,心神卻忽然一頓——
“這個人……”
一座男子的鑄像,氣度高華,好似天上的明月。
在僅余的幾個“活人”之中,如此的形貌,竟也給人一種鶴立雞群之感。
見愁一看名字:商陸。
能活到現(xiàn)在的,幾乎沒有一個是簡單之輩。
尤其是那一場混戰(zhàn)之中,實(shí)力強(qiáng)一些的都應(yīng)該有出現(xiàn)過了,即便是當(dāng)時沒出現(xiàn)的鐘蘭陵,剛才見愁也看見了,也很早被傅朝生遇到。
可唯獨(dú)這個商陸……
見愁的眉頭,頓時皺緊了起來,詢問眾人道:“這個人,我竟毫無印象。諸位可曾遇到過?”
張湯亦擰眉。
陳廷硯與顧玲則都是搖頭,顯然也是沒見過。
只有傅朝生,想起了之前在《輪回法典》前遇到的那個“潘鶴尋”,一笑道:“這個——”
話才剛出口兩個字,便戛然而止。
他瞳孔猛地一縮,竟在這一刻,毫不猶豫,一躍而起,寬大的藏藍(lán)色袖袍仿佛化作蝙蝠的雙翼,如同一片烏云般,朝著波光粼粼的江面傾覆而去!
“砰砰砰!”
一股沛然的魂力,生生將江面往下壓低了整整三寸。緊接著,周遭的水面,便猛地炸裂了起來!
數(shù)十丈浪花,轟然濺起!
十?dāng)?shù)道身披紅衣或白衣的身影,在這一刻,竟然齊齊一聲高喝,不得已伴隨巨浪而起!
雪域密宗!
這服飾與風(fēng),實(shí)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見愁根本都不用看到其中某個人的臉,便能清晰地分辨出來人的身份!
這些人竟然是從江水之中出現(xiàn)!
埋伏?
見愁無法確定,但已經(jīng)注意到這十?dāng)?shù)人相互之間,竟然都有淺藍(lán)色的光線相互勾連。
一股詭異而陌生的力量,便通過光線,在這十?dāng)?shù)僧人的身體之間傳遞。
這是……
陣法?
而且還是一座恐怖的大陣!
見愁此刻的心情其實(shí)本就極糟,更何況是看到這礙眼的雪域密宗,還是在遇到此等下三濫的手段之時!
“是你們!”
全程都不大說話的顧玲,終于怒叱了一聲,大大的眼睛,立刻紅了起來,周身也燃起了火焰,竟然直接朝著那十?dāng)?shù)道人影之中的一道撲去!
十?dāng)?shù)個僧人,幾乎都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船上之人。
他們臉上帶著憎惡的表情,甚至在看見顧玲過來的時候,不由得冷笑出聲:殺了一個叛出密宗的佛母,還有個小的要給她報(bào)仇!
“找死!”
不知為何,還活著的宗圖,竟然沒有出現(xiàn)在這一行人之中。
如今領(lǐng)頭的是一個面容陰冷的僧人,只抬手結(jié)印,高高地朝著顧玲拍去:“轟!”
“當(dāng)心!”
見愁六脈分神鏡在手,立時就要劈出去!
但沒想到,竟然有人比她更快——旁邊的傅朝生,一只蒼白的右手,已經(jīng)全數(shù)為黑鱗覆蓋,就連指甲蓋都變成了一片黑色!
鬼爪!
鬼王族的不動明王法身!
傅朝生學(xué)起來當(dāng)然似模似樣,直接在見愁身前一擋,同時一爪揮向那領(lǐng)頭的僧人,悍然無匹!
“此地我來應(yīng)付,此處距離十八層已近,見愁道友趕路要緊!”
趕路要緊……
見愁險險收住了即將出去的一道攻擊,眼前卻已經(jīng)是傅朝生直接飛身闖入陣中縱橫的身影。
不愧是大妖!
即便偽裝成厲寒,不得不將自己的修為壓制在玉涅期,可騰挪之間的殺伐,還有那與生俱來的冷酷,也遠(yuǎn)超尋常修士。
她只這么看著,已經(jīng)生出了暗暗心驚之感。
顧玲當(dāng)然已經(jīng)沒有事了。
但眼前這一座陣法,卻依然棘手。幾個密宗佛修,直接朝著船上撲來,張湯與陳廷硯立刻與之交戰(zhàn)在一起。
每個人身上都連著陣法,而陣法正隨著他們移動范圍的擴(kuò)大而不斷擴(kuò)大!
傅朝生說得沒有錯——
她等不起!
眼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密宗佛修,在此埋伏,若再要耽擱,十八層地獄之中是什么模樣,就怎么也說不清了。
她沒有忘記自己給自己定下的策略。
用最快的速度,到達(dá)第十八層地獄。
那里有著釋天造化陣,而她這個本來就是活人的存在,只要將肉身取出,身魂合一,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通過陣法,回到十九洲!
見愁眼底的光華,明了又滅??勺鰶Q定,也不過是一個閃念:“那便有勞了。”
“呼啦!”
江上冷風(fēng),頓時撲面,凜冽如刀!
見愁已直接飛身而起,整個人化作一道疾光閃電,竟然直接飛離了小船,沖出了密宗佛修的重圍!
在一片流波之中,她朝著江流的盡頭,奔襲而去!
周遭世外仙源一般的山水,都在她視野的邊緣,飛掠而過。
眨眼,已遠(yuǎn)去三十里!
可就在她剛剛看到江水盡頭,蒼穹盡頭那一座色o界天掌獄司時,一聲輕笑,竟忽然傳來,飄飄渺渺,灑滿了江面。
“見愁師姐,何必走這么快呢?”
是宗圖的聲音。
但這語氣,卻與宗圖略有不同。
見愁眉峰頓時冷凝,皺了起來,雖然沒看到半分行跡,但已經(jīng)劈手一鏡,斬向自己左側(cè)!
“轟!”
一道虛幻的光芒閃過,落處卻被一朵綻放的紅蓮接住。
那紅衣僧人的身影,便也緩緩在紅蓮之中,顯露了出來。眉眼里是一片的莊嚴(yán)與神圣,仿佛不可侵犯,渺遠(yuǎn)又干凈。
紅衣邊緣的金色鑄紋,更為他增添了幾分凜然。
脖子上掛著的佛珠,此刻被他握在手中:“見愁師姐,有禮了?!?br/>
宗圖……
見愁的身形,已被迫停了下來,就這么衣袍翻飛,懸停在江面上,虛空中,心底一時只生出荒謬之感。
“你不是宗圖。”
“哦?”
“宗圖”似乎有些微訝,只雙手合十,肅然的面容上帶了幾分笑意。
“千諾!莫不是見愁師姐情急之下,竟連宗圖也認(rèn)不得了?!?br/>
見愁面無表情,背后是傅朝生張湯等人與人交戰(zhàn)的聲音,但她一點(diǎn)也不擔(dān)心他們的生死,反倒是眼前這人……
“商陸道友,你就這么急著‘上路’嗎?我送你一程——”
“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