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坐在高林的旁邊，高林分明聽到她發出了“嗤”的一聲。

高林怎么不知道，在這種時代，路瑋和這樣的技術擔當是很受重用的，但是也僅限于專業方面，要說為人處世怎么都不可能有任前秦這樣做HR出身來的圓滑，再加上有個哥哥在公司里擔任高層，任前秦自然是要使勁地背靠大樹來求一點上升和庇護了，只是胡楊這樣的人未免也太勢利了，一味地拍任前秦的馬屁，恐怕也是為了在那位任副總面前出頭吧。

大家也都紛紛舉杯，笑著喝了些。

一頓飯吃下來，高林覺得索然無味，這樣討厭應酬的情緒大概要追溯到十歲以后，從前被養在外婆家，過年時總是和舅舅小姨一塊包餃子，然后喝點小酒守歲，十二點了便與舅舅一起點燃煙花炮竹，那種簡單溫馨的幸福自從回到父母身邊就沒有了，爸爸那邊的長輩們總以模范家庭來標榜自己，兩個叔叔在縣城的銀行機關擔任要職，逢年過節少不了有人送煙送酒的，一來二去的，年夜飯上面就成了自我吹噓與相互攀比的場合，時不時的還要拿爸爸這邊的兒女開涮，兩年前姐姐結婚的時候，二叔就在飯桌上表達了自己的遺憾之情，說什么早早地就嫁人了，白培養了，之后自然是又列舉了自己女兒各種的好處，這兩年矛頭指向了高林，老問她什么時候再去進修一個研究生來讀一讀，還告訴她找男朋友一定要慎重，不要到時候失了自己的身份。如果連兄弟姐妹、叔侄姑婆之間都需要這樣攀比，那么在關系繁復的單位里面，通過酒桌來標榜自己的情況就更是不少見了。

高林想出去透口氣，借口要上衛生間出去了一趟，在過道上恰巧見到老板又領了一群人走過來，那群人來勢洶洶的樣子，看起來這一伙人也是金主。

“這位是我們中天暖通的王總，這位是這家粵菜館的李老板，兩位如今也算是認識了?！币粋€青年男子站在中間為他們互相引薦，聲音低沉，混雜在周邊喧鬧的環境中有些聽不清，可是即便這樣子，高林還是一下就聽出來了，她有些詫異地尋找聲源，終于在一片幽暗中看到了嘯晨。

嘯晨看起來好像比之前挺拔了一些，步履中也多了一些穩重，但是話術之中的左右逢源卻從來沒有變過，如果說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樣，大概就是語速慢了許多吧，想起曾經，嘯晨總是用極快的語速和極不耐煩的神情來對待高林的疑問，到了后面，當高林懷疑嘯晨喜歡上別的女孩之后，這樣不愿意解釋的態度又成了他們之間爭吵的理由，最終兩人的關系分崩離析，當時高林在心中許下了死生不復往來的毒誓。

沒想都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之下看到了嘯晨，不知道他還能認出自己來嗎？高林無意識地放慢了腳步，他就知道，那天自己的預感是沒有錯的，果然身邊是有故人經過的，只是當所有的預感都在一瞬間得到證實的時候，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才更加深刻。

兩人是在高三那一年確定關系的，初中三年的同班生涯并沒有讓高林多注意嘯晨一分，惟一的印象大概就是他是班級籃球隊的前鋒吧，每一次搶籃板的強勢帥氣總讓班級里的女生尖叫三分，可是那個時候的高林本來就是個書呆子，這樣陽光的男孩于她來說終究是可望不可即的，中考之后，高林如愿以償地進入縣城里最好的高中，嘯晨則以一分之差無緣一中，仍然在三中繼續他的光輝歷程。

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高林的好哥們兒丘應天來她家做客，竟然將嘯晨也帶了來，高林局促地應付了他們的到來，丘應天總是有這樣的毛病，去高林家做客的時候從來不老實，總喜歡拉上一些在學校里蠻有名氣的朋友，大概是為了顯示自己在學校中的好人緣吧。

“高林你好，還記得我嗎？”這是嘯晨和高林認真說的第一句話，那個時候得嘯晨還是個清瘦的少年，一雙干凈的球鞋，一件灰白色的套頭衫，水洗白的牛仔褲，在蕭瑟的冬季看起來總歸是有些格格不入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這樣清爽的樣子卻好像模子一樣刻在了高林的心上，她低著頭想了想，說道：“記得啊，我們班最后面那一排的男生，個個都在學校里混的風生水起呢。”

嘯晨笑了笑，尷尬中還帶著狡黠，他看了一眼丘應天，說：“你不是跟我說高林這姑娘說話是很厚道的嗎，今天看來，還是個很厲害的主嘛?！鼻饝旎氐闪怂谎?，說道：“你這小子，說不過別人就不要把我拉下水，今天可是你讓我帶你來的，可別想離間我和高林這對好兄弟的感情啊?！?/p>

高林笑了笑，那個時候心思單純到看不清別人笑容下的意思，直到和嘯晨分手后，有一次丘應天喝醉了酒，打電話給高林，跟她說出了實情：“其實在嘯晨來之前，他已經跟我打聽透了你的消息了，當時他只知道你的叔父在銀行系統里面當高管，可是我發誓，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他的意圖，我以為他是真的對你有些意思的。”

丘應天這樣的話只不過是佐證了高林一直以來的懷疑罷了，嘯晨的背景很復雜，父母都是在生意行當上摸爬滾打的老狐貍，那個時候他家的茶莊、服裝廠和商會酒樓覆蓋了整個縣城，走到哪里，只要報上嘯晨的名字別人都要忌憚三分，家中有三個姐姐，想象一下都知道父母為了拼一個男丁是有多不容易，等兩人確認了關系之后，嘯晨帶著高林去了他家茶莊的樓上，兩大張并排放著的大圓桌，圓桌中央擺滿了麻將和賭注，一疊疊摞起來的賭注牌和一罐罐啤酒交錯地分布在桌子的四周，每張桌子上擠滿十幾個人，煙味酒味在封閉的小空間更讓人難受，高林覺得自己分分鐘要窒息了，她有些驚訝地問嘯晨：“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