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謝隨帶小丫頭進了商圈的童裝店，給她重新置辦了幾身衣服。她現在這件小裙子已經臟得不忍直視了，走在街上跟小叫花子似的。</br> “爸爸,這件好看不？”</br> “丑。”</br> “那這件呢？”</br> “更丑。”</br> 小丫頭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拎著幾件小花裙子,踟躕地說：“那...那你幫我選吧。”</br> 謝隨是第一次陪女孩逛童裝,看著這些五顏六色的漂亮小裙子,他又想到了小白,想到陪她逛街的情形。</br> 小白也喜歡喋喋不休地咨詢他的意見,他說好看,她才會拿去試,試過之后又看看價格，猶豫糾結。</br> 但是只要她喜歡的,無論多貴,謝隨都會給她買。</br> 和她在一起之后，謝隨重新燃起了想拼命掙錢的欲望，他竭盡所能,要給小白創造更好的生活。</br> 她是他活下去的支撐和信仰，所以她離開以后,謝隨對這個世界…便再無留戀了。</br> 謝櫻桃的出現，打斷了他全部的計劃,讓他忙得團團轉，根本沒有時間去了結性命。</br> 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女孩也讓謝隨生平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活著是這樣瑣碎并且精細的一件事。</br> 謝櫻桃已經換好了漂亮的粉紗小裙，從試衣間出來,牽起裙擺在他面前轉圈圈：“爸爸，好看嗎？”</br> 小丫頭唇紅齒白，盈盈一笑分外可愛，她穿著泡泡松松的粉紗裙，宛如上流階層的小lady。</br> 她和小白真的很像，笑起來兩顆小酒窩都如出一轍。</br> “就這件，穿著走。”</br> 謝隨問營業員說：“多少錢？”</br> “這件裙子是我們店的新款，一千五。”</br> 謝隨稍稍摸了摸兜，看自己有沒有帶卡。</br> 謝櫻桃很聰明，這個細節讓她看出來，年輕的爸爸不像大老板爸爸那么富有。</br> 謝櫻桃笑瞇瞇對營業員說：“好貴呀，叫你一聲漂亮姐姐，能給打折嗎？”</br> 營業員也無奈地笑著：“這是新款，不打折的。”</br> “那我就不喜歡這件了。”謝櫻桃說完撿起自己臟兮兮的衣服回更衣間，謝隨從后面拎住了她的衣領：“就這件，開票吧。”</br> “哎，我不要這件了。”</br> “少廢話。”</br> 營業員趕緊開了票，謝隨刷卡支付。</br> 買完衣服，他又帶謝櫻桃去吃了一頓炭火烤魚。</br> 謝櫻桃面帶疑惑：“爸爸，如果我不是你的女兒，你還給我買這么貴的裙子嗎？”</br> 謝隨喝了口冰鎮啤酒：“你本來就不是。”</br> “那你不就當冤大頭啦？”</br> “無所謂了，反正那些存款也帶不走…”</br> 那是他存著跟小白結婚的錢，現在能用就用了吧，他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別的親人。</br> 謝櫻桃低頭吃魚，吃著吃著，淚珠子忽然滾出來了，她趕緊擦掉。</br> 謝隨皺眉：“你又怎么了？”</br> “爸爸不想活了嗎！”</br> 她放下筷子，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聲嘶力竭地質問：“爸爸是不是準備自殺！”</br> 周圍不少客人朝他們投來異樣的目光，甚至都有人默默地摸出了手機想報警了。</br> 謝隨覺得超級丟人，伸手捂住她的嘴：“我叫你祖宗行嗎，你小聲點。”</br> 女孩淚眼婆娑地望著她，好傷心的模樣。</br> 謝隨扯了紙巾，擦著她濕潤的小臉蛋：“別哭了，乖乖吃飯。”</br> 女孩一抽一抽地問：“爸爸為...為什么不想活了？”</br> “因為我最愛的人離開這個世界了。”</br> 謝隨不知道她能不能聽懂，但他還是自顧自地說：“她怕黑，怕冷，怕孤獨，我要陪著她。”</br> 謝櫻桃放下了筷子，朦朧的淚眼看著謝隨，向他嚴肅保證：“從現在開始，櫻桃再也不任性，乖乖聽爸爸的話，按時睡覺，努力學習，記熟九九乘法表…這樣，爸爸可不可以不…不要死呢？”</br> 謝望向謝櫻桃，她緊蹙著眉頭，眼角綴著晶瑩的淚珠，神情擔憂又害怕，一抽一抽地“學豬叫”。</br> 說到底，他也不是這傻小孩的父親，不知道她在瞎操什么心。</br> 謝隨伸出修長的指尖，戳到謝櫻桃飽滿的眉心，輕點了點：“做夢而已，別擔心。”</br> 謝櫻桃低著頭，單薄的肩膀抽抽著，斷斷續續道：“好可怕的夢，快、快點醒來啊，我要爸爸媽媽都好好的，好好的陪在櫻桃身邊...”</br> 謝隨給她小碗里夾了魚肉：“快吃。”</br> 謝櫻桃聽話地端起小碗，不再挑食了，謝隨給她夾什么，她便吃什么，乖得簡直不像話。</br> 謝隨倚在靠椅上，抱著手肘打量著小姑娘，小姑娘眉眼靈動，五官乖巧，略帶嬰兒肥的臉蛋稚氣未脫，是真的很乖。</br> 如果謝櫻桃真的是他和小白的女兒，那他們在某一個世界里...應該過得很幸福吧。</br> “給我講講你夢外面的生活吧。”謝隨忽然道：“你還有別的兄弟姊妹嗎？”</br> 謝櫻桃搖了搖頭：“沒有了，小白生我的時候，生了整整三十多個小時，聽叔叔們講，那時候爸爸守在產房外面，整整兩天都沒有合眼，他說再也不生了，他舍不得小白遭罪，所以...就只有我啦。”</br> “那他很愛媽媽。”</br> “當然啦，我爸媽是高中同學，真正的青梅竹馬哦！”</br> 謝櫻桃回憶父母的時候，臉上洋溢著幸福之色：“爸爸說媽媽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陪著他挺過了人生的低谷，所以爸爸對媽媽超好的哦。”</br> “比對你還好？”</br> 謝櫻桃忿忿道：“哼，爸爸對媽媽...比對我溫柔多啦！給她剝松子、剝小龍蝦、剝蟹腳...還拉上我一起給媽媽剝呢。”</br> 謝隨嘴角情不自禁溢了笑，如果小白和她在一起，他也會愿意為她做這所有事。</br> 這是謝櫻桃第一次看到這個兇巴巴的老爸笑，還笑得這么溫柔。</br> 她含著眼淚，也跟著傻笑。</br> 晚上，謝隨帶著謝櫻桃散步回家，謝櫻桃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關于父母的事情都講給謝隨聽了，包括他們高中發生的很多事，還有爸爸為了高考失利、受傷，而后東山再起的事情。</br> 謝隨默默聽著謝櫻桃東一搭、西一茬的講述，這些故事，他只覺隱隱約約似曾相識，但又有些陌生。</br> 他想到昨晚的夢，有些拿捏不定了，難道這個小女孩真的是他和寂白在另一個世界的女兒？</br> 這也太天方夜譚了，謝隨無法說服自己相信。</br> 或許...只是他太想念小白，也太孤獨了，才會做那樣的夢。</br> 等警方調查清楚，找到她的父母，一切都會真相大白。</br> 幾天后的清晨，民警小程聯系了謝隨，讓他現在趕快來一趟警察局，把小姑娘也帶上，有急事。</br> 謝隨以為是謝櫻桃的父母了，也不耽擱，大清早，把還在夢周公的小丫頭拉起床，用帕子胡亂給她洗了臉，扎起東倒西歪的羊角辮，換上了新裙子，背上嶄新的哆啦A夢書包，匆匆趕去了警局。</br> 車停在派出所大門邊，謝隨單手撐著方向盤，偏頭望向謝櫻桃。</br> 小姑娘張大嘴，打了個長長的呵欠，無精打采完全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br> 要送她回去了嗎...</br> 謝隨斂下了眸子，不舍是肯定有的。</br> 除了小白以外，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親人。</br> 小姑娘雖然古靈精怪，但是很懂事，一口一個老爸老爸，親親熱熱地叫著，讓謝隨恍惚間真的把這傻姑娘當成親閨女伺候著，給她買了好多漂亮的小裙子，還學會了扎羊角辮...</br> 謝櫻桃見謝隨發愣，于是伸出手指頭，點了點他緊攥方向盤的手：“老爸，我們今天還去掙錢錢嗎？”</br> 謝隨搖了搖頭，打開車門將小姑娘抱了出來，牽著走進了警局。</br> “別叫我老爸了，你真正的老爸聽到會不高興。”</br> 謝櫻桃疑惑地皺起了眉頭。</br> 民警小程正在辦公室檢查檔案，見到謝隨進來，連忙對他招手：“謝先生，快進來。”</br> 謝隨環顧四周，并沒有看到預先設想的情緒激動的父母，辦公室除了幾個辦公的警官以外，沒有別的人。</br> 謝隨牽著小女孩走到辦公桌前，問道：“程警官，是找到她父母了？”</br> 民警小程低頭看了謝櫻桃一眼，臉上浮現困惑之色：“最近半年內報案丟了孩子的家庭，我都一一排查過了，沒有和這女孩匹配的家庭。”</br> “那...”</br> “我申請調取了全國居民數據庫，這女孩也...不在里面。”</br> “怎么可能，你再好好查一下，重名的有嗎。”</br> 程警官搖了搖頭：“我用的是人臉比對系統，這女孩...不在居民數據庫里。”</br> 謝隨知道程警官為什么面色凝重了，如果謝櫻桃不在公安的居民數據庫里，這就說明...她是黑戶，根本沒有身份。</br> 謝隨忽然有些憤怒，什么樣的父母會不給自己的小孩登記身份啊，現在孩子丟了也不找，這算是遺棄了吧。</br> 程警官也很為難，但是這幾天他真的想盡了各種辦法，都沒有辦法查到謝櫻桃的真實身份，實在無能為力了。</br> “謝先生，我已經和福利院取得聯系了，那邊說愿意收留這女孩。”</br> 謝櫻桃連忙往謝隨身后躲了躲，害怕地望著民警。</br> “我...我不去福利院，那里都是沒有家的小孩，可我...我還有爸爸。”</br> 謝隨的手落到女孩的肩膀上，對程警官道：“我還可以再養她幾天，你們好好找找，只要她父母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你們公安找不到的。”</br> “謝先生，我會盡力的，只是這樣看來，調查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所以我建議先把小姑娘送去福利院。”</br> 謝隨看了看身邊的小丫頭，她緊緊兮兮地抱著他的腿，抬頭，惶恐地望著他。</br> 被送去福利院恐怕是每個小孩都會害怕的噩夢。</br> 謝隨用溫柔的掌心按著她的腦門頂，沉聲說：“我不會送她去福利院，你們盡快去找，找到前，這姑娘我就先養著。”</br> 謝櫻桃重重地松了口氣，覺得年輕爸爸雖然兇巴巴，但一定還是愛她的。</br> 民警小程望著謝隨，又望了望與他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謝櫻桃，忽然提議道：“程先生，你要不要去驗個血啊？”</br> “驗什么血？”</br> “就是對比一下DNA，看這姑娘...”</br> “你在開什么玩笑。”</br> 謝隨覺得很荒繆：“我告訴你了，我沒有孩子。”</br> “謝先生，你先別激動，你看著姑娘和你這么像，她又口口聲聲認定你就是她的父親，咱們試想一種可能性，會不會是你年輕的時候談對象...留下來的孩子，但是你不知道，女孩把孩子生下來養大，又送回到你身邊。”</br> 謝隨無語地看了程警官一眼：“你想象力這么豐富，還干什么警察，去寫小說得了。”</br> “我也就提出一種猜測而已。”程警官揉著后腦勺笑了笑：“這確實有點離奇了。”</br> ……</br> 謝隨領著謝櫻桃走出了警局大門，瑟瑟秋風中，一大一小無解地對望著。</br> 謝隨知道程警官的猜測是絕無實現的可能性，他出事以前沒有談過女朋友，出事以后這么多年，他也只跟小白好過，而且就算是跟小白好，最多就是揉揉摸摸，也沒有做別的事了。</br> 但是謝隨還真他媽不信這個邪了，他重新去找了程警官，兩人帶著謝櫻桃去醫院做了DNA鑒定。</br> 謝隨的本意是為了打消程警官的疑慮，把全部精力放在給謝櫻桃找父母的事情上，別再胡亂懷疑他，</br> 可是沒成想，一周后，DNA鑒定結果出來，把謝隨嚇出了一身冷汗。</br> DNA結果顯示，謝櫻桃是他的親生女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