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櫻桃說自己之所以叫謝櫻桃,是因為晚春的那個清晨,老爸提了新鮮的櫻桃回家,給媽媽洗好送到辦公室。</br> 媽媽那天早上開會,因為業績下滑的事情大發雷霆,后來站在辦公室門外輪番等待挨批評的員工們,看到老爸過來,就跟看到救星似的。</br> 于是在老媽批評人的時候,老爸就一顆一顆喂老媽吃櫻桃,堵住了她的嘴。</br> 后來白總愛吃櫻桃的梗,就在公司流傳開來。</br> 謝櫻桃說,其實哪里是老媽愛吃櫻桃,她只是格外喜歡老爸喂她吃櫻桃罷了。</br> 小伙伴們對于謝櫻桃的名字來歷顯得很有興趣,他們也想吃櫻桃,可是現在是夏天,櫻桃已經過季了。</br> 小家伙兒們紛紛表示惋惜,然后伸手摸了摸謝櫻桃那宛如綢緞一般黑黑軟軟的馬尾辮兒,就當吃到櫻桃了。</br> 同桌喬佳佳羨慕地對謝櫻桃說:“我知道的,你的爸爸經常上電視,開車好厲害,我媽媽說她是你爸爸的粉絲,叫我問你向你爸爸要簽名。”</br> 她將筆記本遞給了謝櫻桃,謝櫻桃鄭重地收好了本子:“放心,保證完成任務。”</br> 雖然在小朋友堆里,謝隨的偶像光環讓謝櫻桃臉上倍兒有光,但大部分時候,她其實很怕爸爸。</br> 爸爸真的很兇,經常板著臉,謝櫻桃看見他心里就發怵。</br> 每次老爸來接她放學,看到有男孩上前和她說話,爸爸會呵斥男孩,把他趕走。</br> 謝櫻桃今年八歲,臉蛋帶了點自然的嬰兒肥,肌膚白皙柔嫩,發如綢緞,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宛若山林間敏捷靈動的小鹿,模樣可愛至極。</br> 她的媽媽已經很美了,再加上謝隨的神仙顏值,生出來的女兒簡直就像精靈一般漂亮。</br> 走在街上,任誰都會忍不住多看這小女孩幾眼。</br> 因此,謝隨對女兒看護得很緊,不會讓陌生的成年男性接觸她。</br> 那天,他接了謝櫻桃放學回家,走到路邊甜品店,謝櫻桃說想吃冰欺凌。</br> 謝隨不滿地說吃什么冰淇淋垃圾食品。雖然罵歸罵,他還是去甜品店給女兒買了冰欺凌,回來看到有陌生男人捏她的臉蛋,臉上露出了有些猥瑣的笑容。</br> 謝櫻桃呆呆傻傻地站在那兒,也不知躲閃退避。</br> 謝隨太陽穴猛地一緊,二話沒說,上前將他掀翻在地,還沒忘把冰欺凌塞謝櫻桃嘴里。</br> 他把那男人狠狠揍了一頓。</br> 那次是真的把謝櫻桃嚇慘了,她一邊舔冰淇淋,一邊攥著爸爸的衣角哭,奶油夾著眼淚,糊成了小花臉。</br> 謝隨緊繃著低沉的臉色,抱起謝櫻桃便往家趕。</br> 晚上,寂白說他應該稍稍克制一下情緒,不該當著女兒的面動粗,把女兒嚇著。</br> 謝隨心里憋著火氣,但是也沒有跟寂白頂嘴。</br> 平日里小吵小鬧肯定有,但是大部分時候,他都會讓著她的,他知道今天自己太沖動了,只說是冰淇淋的錯,以后再也不給謝櫻桃買冰淇淋了。</br> 寂白翻了翻眼皮,只說:“去陪陪你女兒吧。”</br> 謝櫻桃連忙踮著腳重新跑到床上,關了燈,將自己蒙在被子里假裝睡著的樣子。</br> 謝隨拿著故事書走到房間門口,敲了敲門:“櫻桃,爸爸給你講故事。”</br> 謝櫻桃捏著鼻子說:“櫻桃睡著了。”</br> “是么?”</br> “是哆。”</br> “那是誰在跟我講話。”</br> “唔...你在和布魯吉講話。”</br> 布魯吉是謝櫻桃床邊的一個小熊娃娃。</br> 謝隨在門邊站了很久,女兒似乎并沒有要給他開門的意思,他無可奈何,也只能輕輕道:“那麻煩布魯吉轉告櫻桃,說爸爸很愛她。”</br> 其實小孩子不是很懂得父母的愛,但是父母有一點點不好的地方,他們倒是能夠記得清清楚楚。</br> 第二天,謝櫻桃走出房間,看到茶幾上放著一摞厚厚的筆記本,都是她帶回來給爸爸簽名的。</br> 謝櫻桃昨晚還有些擔心,她沒有開門讓爸爸進屋,爸爸會不會因此生氣,不給她簽名了。</br> 她翻開筆記本,發現每本扉頁都規規整整地簽上了他的名字,她長長舒了一口氣。</br> 如果爸爸不給她簽名,她還真不知道怎么跟小伙伴們交待呢。</br> 這件事之后,謝隨開始注意控制自己的脾氣,避免嚇著謝櫻桃這個小慫包。不過小孩子就是這樣,給你三分顏色,就敢開染房的那種。</br> 謝櫻桃今年小學二年級,成績一直不是很好,小姑娘聰明是真的很聰明,可就是不用在正道上,在學校里比男孩子還要頑皮些,經常和班里的壞男孩一起捉弄老師。</br> 后來老師忍無可忍,將謝隨請來了辦公室,說知道他平時工作比賽都很忙,但是孩子也是要管的啊,你看看,這九九乘法表,去年暑假便交待讓背下來,班上同學都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只有謝櫻桃還不會!</br> 謝隨氣得不輕,不等放學的鈴聲響起來,他便沉著臉走進教室,跟拎小豬崽似的,直接把櫻桃拎走了。</br> 晚上寂白下班回家,站院子里都能聽到謝櫻桃的哭聲,她哭唧唧地背著: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br> 寂白打開房門,看見謝隨坐在書桌上,謝櫻桃背著手站在他面前,一抽一抽地抹眼淚。</br> “這是怎么了?”</br> 寂白心疼地走過去,將謝櫻桃攬入懷中。</br> 謝櫻桃連忙抱著媽媽,委屈地放聲大哭:“嗚,爸爸說我要是背不下來乘法表,就...就不叫我吃飯了,爸爸還...還打我。”</br> 寂白無奈望了謝隨一眼:“背不下來慢慢教啊,干嘛把小孩弄哭。”</br> “不是背不下來,是這丫頭根本沒用心,班上同學都會,只有她不會。”</br> “那你也不能打她呀。”</br> 謝隨指著謝櫻桃,怒聲道:“就會胡亂跟你媽告狀是吧,老子什么時候打你了,你算算你這些年告了老子多少黑狀。”</br> 謝櫻桃哭得更厲害了:“嗚,櫻桃討厭爸爸!再也不要爸爸了。”</br> 教育小孩,有時候輕了不行,重了也不行,謝隨初為人父,很多事情都在慢慢學習摸索中,聽到小孩說討厭自己,謝隨又氣又急,轉身回房間,重重地關上了房間門。</br> 寂白只能先安撫謝櫻桃,用小帕子給她擦了臉,然后帶她回房間,耐心地詢問她:“到底怎么回事。”</br> “...就是爸爸聽老師說我壞話,就生好大的氣,剛剛在學校里,還...還讓我很沒有面子。”</br> 這個年齡的小孩子,虛榮心其實挺強的,周圍同學都羨慕謝櫻桃有一個那么厲害的好爸爸,可是剛剛謝隨卻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把謝櫻桃揪出去,這讓謝櫻桃感覺太沒面子了。</br> “我討厭爸爸。”她堵著嘴,賭氣地說:“我再也不要理他了。”</br> “爸爸以前經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脾氣有些糟糕,我們都是他的家人,要對他耐心一點,好嗎。”</br> 寂白給謝櫻桃擦了臉,俯身拍著她單薄的肩膀:“爸爸雖然表面上看著兇巴巴,但是我們都知道,他很愛櫻桃啊。”</br> “我才不覺得他愛我呢。”謝櫻桃嘟噥著說:“他就知道生氣。”</br> 寂白從謝櫻桃白皙的頸項間取出了那枚溫潤的白玉觀音:“櫻桃生下來的那天,爸爸冒雨從公司趕到醫院,見到櫻桃的第一面,便把這枚觀音娘娘掛在了櫻桃的脖子上,希望她保佑小櫻桃,平安長大。”</br> 謝櫻桃看著眼角有血紅點的觀音,不解地問:“為什么觀音娘娘會流眼淚呢?”</br> 寂白想到那些慘烈的故事,想到少年一步一步爬出泥沼的苦難過往,她沉沉地說:“因為觀音娘娘也舍不得看見善良的人受苦,爸爸是善良的人,所以觀音娘娘將我們帶到他的身邊,陪伴他。”</br> 謝櫻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打了個呵欠:“那我就...明天再原諒爸爸吧。”</br> 寂白摸摸她的小腦袋:“為什么要明天呀。”</br> “因為明天是爸爸的生日。”</br> 寂白笑了笑:“好,那咱們就明天再原諒爸爸。”</br> 謝櫻桃抱著小熊,安然入睡,她的手緊緊地攥著頸項間觀音娘娘的項鏈,夢里囈語道:“我要送給爸爸一個生日禮物,那就是...”</br> 窗外忽而間風雨大作,謝櫻桃睡得迷迷糊糊,感覺自己的身體都飄了起來。</br> 颼颼的涼風吹拂著她的臉蛋,她感覺床忽然變得硬邦邦的,詫異地睜開眼睛環望四周。</br> 她不是躺在家里溫馨的小床上,她的身下是一道道陳舊的鐵軌橫木。</br> 遠處青山蒼翠,周圍幾條冷冰冰的鐵軌通向無盡的遠方。</br> 這里...是哪里?</br> 她怎么會來到這種地方,爸爸媽媽呢?</br> 幸好,小熊布偶布魯吉還躺在她的身邊,謝櫻桃連忙抓起小熊,緊緊地抱在懷里。</br> 這時,她看到正對面冰冷的鐵軌上橫臥著一個男人,男人正睡在鐵軌上,不知死活。</br> 看男人的身影,跟她爸爸有點像啊。</br> 就在謝櫻桃站起身正要走過去的時候,不遠處,轟隆隆的列車正極速駛來!</br> 謝櫻桃被嚇得魂不附體,驚聲尖叫了起來。</br> 謝隨聽到女孩的聲音,驀然睜開了眼睛,起身回望,看見女孩的那一刻,他全身血液都凝固了。</br> 眼看火車已經近在咫尺,謝隨不顧一切地站起身,沖過去將女孩抱離了鐵軌。</br> 就在兩個人滾落鐵軌的一剎那,列車“嗖”地碾過了他們方才所在的鐵軌。</br> 謝櫻桃被嚇得嘴角直哆嗦,她側頭看向緊抱著她的男人,顫聲喚道:“爸、爸爸...”</br> 謝隨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那雙狹長漂亮的眸子里顯出一絲困惑。</br> 他沒有理會她,抱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瓷骨灰盒,起身離開。</br> 謝櫻桃見爸爸不理她,著急了,連忙追上他:“爸爸,這里是哪里,我想回家...”</br> 謝隨冷漠地低頭望她:“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爸爸。”</br> 他聲音很沉很冷,神情也是冷若冰霜,漆黑的眸子里再也找不出任何熟悉的溫存之色。</br> 他和爸爸長得一模一樣,可是又和爸爸不太像...至少,爸爸從來不會用那么冷的眼神看她。</br> 謝櫻桃困惑地皺起了小眉頭,感覺有些受傷。</br> 無論如何,她還是決定先跟爸爸離開這荒涼的郊野。</br> 她抱著手里臟兮兮的小熊布魯吉,亦步亦趨地跟著謝隨,走在空無人煙的鐵道上。</br> “爸,你等等我呀。”</br> 謝隨回頭看了她一眼,心說她怎么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甩都甩不掉。</br> “爸爸...櫻桃真的走不動了。”女孩抱著小熊洋娃娃,孤零零站在鐵軌上,聲音帶哭腔了:“嗚...爸爸。”</br> 謝隨加快了步伐。</br> 謝櫻桃看見爸爸好像真的是要把她甩了,她急得抹眼淚,加快了步伐追上他。</br> “爸爸,櫻桃錯了,櫻桃真的知道錯了...我給你背九九乘法表,一一得一,一二得二...”</br> 謝隨忽然停下腳步,謝櫻桃一腦袋撞他硬邦邦的腿上:“嗚...爸爸。”</br> “你不要再跟著我了,我不認識你。”</br> 他看著身邊的小女孩,表情陰冷狠戾:“我要去死,你也跟著我嗎!”</br> 謝櫻桃眉頭一蹙,“哇”的聲哭了出來,對著天空慘烈大喊——</br> “爸爸不要櫻桃了哇!”</br> 謝隨:……</br> **</br> 下午六點,陰沉沉的天空越發昏暗,夜幕將至。鐵道四野空曠無人,</br> 這一次劫后余生并沒有讓謝隨感受到新生的暢快,恰恰相反,他的心仿佛被一團黑暗的迷霧籠罩著,壓抑著,無法喘息。</br> 他早已經心如死灰,重新坐在了鐵軌上,靜默地等待著死神的在一次降臨。</br> 可是...</br> 謝隨偏頭看了眼坐在他身邊眨著水潤大眼睛的姑娘。</br> 她也不過七八歲的樣子,膚白勝雪,嘴巴嘟起來如櫻桃般瑩潤,濕漉漉的眼睫毛粘黏著,帶著淚痕。</br> 她不哭了,小手托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br> 這是誰家的閨女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