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高三最后一次月考成績下來,只要這一個月不出大的亂子,幾乎就可以定下高考的分數了。</br> 傍晚時分,空寂無人的天臺上,寂白仔仔細細地檢查謝隨的各科分數。</br> 謝隨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緊蹙的眉頭,心里慌的一批。</br> “嗯...”</br> “嗯什么,能給個準話嗎。”他很焦慮。</br> 寂白拍了拍謝隨的肩膀,高興地說:“普通的一本應該是沒問題的!”</br> “哦。”</br> 寂白看著他眸光沉了下去,臉色也不太好,心說這孩子是高興傻了嗎。</br> “謝隨,你這分數能上一本啊。”</br> “普通的一本。”</br> 謝隨加重了“普通”兩個字:“不是你要考的S大,也不是任何一所重點大學。”</br> 這一年玩命地學,逼自己看那些完全不感興趣的書,結果卻不是他想要的。</br> “這已經很好了。”寂白握了握他的手:“你知道有好多人,他們基礎比你好,可是現在還不如你啊。”</br> “我為什么要去和那些人比。”</br> 謝隨拳頭握緊,成績單被他攥出了褶皺:“要么S大,要么老子就不念了。”</br> “為什么一定要S大?”寂白對他的固執感覺到很不能理解:“你能考上一本,已經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了。”</br> 謝隨搖了搖頭,為什么一定要S大,她還不懂么,一切都是為了和她在一起。</br> 做這些他原本就不擅長也不喜歡的事,每晚熬夜解一道道都不知道對自己有什么意義的數學題,全都是為了這一個目標。</br> 如果達不成這個目標,就相當于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br> “還有時間。”謝隨攥著試卷站起身:“還有幾天,我再努力些,肯定行。”</br> 沒有任何事情難得到他,自小到大,只要是他想要的...他都能得到。</br> 小時候隔壁的胖阿虎買了個游戲機,每天都在他面前炫耀,偏不給他玩。謝隨自己去打零工,想辦法賺夠了錢買到了那個游戲機,后來胖阿虎自己把游戲機弄丟了,就說謝隨偷了他的游戲機,一定要謝隨還給他。</br> 謝隨沒有還,他把他狠狠揍了一頓。</br> 從那以后,謝隨在左鄰右里眼里就成了惡劣的壞小孩,誰都不和他玩了。</br> 他以一人之力對抗著全世界,他信自己的道,所以絕對不會輕易妥協。</br> 晚上,寂白給謝隨發短信,問道:“你很想和我念同一所大學嗎,不一定要S大,別的學校也行?”</br> 謝隨回她:“寂白,你這次測試多少分?”</br> “673。”</br> 對話框上方,顯示對方一直在輸入,輸入了快有一分鐘之久,寂白收到一條簡短的信息——</br> “高考要是低于這個分數,老子會揍你的,知道嗎。”</br> 寂白:......</br> 寂白翻來覆去看著這段信息,終于還是扼滅了心里的那點灰暗的小火苗。</br> 謝隨絕不會允許她放水,為了和他念同一所學校而故意少考幾分。</br> 盡管每年都有情侶會這樣做,但事實證明,這是相當愚蠢的做法。因為考場上所有的事情都無法預料,很多人甚至陰差陽錯地就此錯過,甚至命運的軌跡都因此而改變。</br> 謝隨絕對不會允許寂白屈就于自己,寂白無法想象如果她這樣做了,謝隨會做出什么事情來。</br> 見寂白一直沒有回復,謝隨甚至電話都打過來了,聽著語氣相當嚴肅:“寂白,你記住我的話。”</br> 他一般都叫她小白,很少會連名帶姓地叫她寂白。可見,他真的生氣了。</br> 寂白保證了一定扼殺這樣的想法,謝隨才算放過她。</br> ……</br> 安和私人醫院。</br> 厲琛站在玻璃窗邊,看著安詳地躺在病床上的父親,他漆黑的眼神毫無波瀾。</br> “現在是唯一的機會。”厲琛對身邊穿西服的手下秦森說出這句話。</br> “厲總,您真的想好了?小少爺他是您的親弟弟,你們是一家人。”</br> “一家人。”</br> 厲琛嘴角冷冷地揚了起來,嘲諷地望著病床上的男人:“從他把我媽趕出家門,接那個愚蠢的女人回來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沒有家人了。”</br> 秦森不再說什么,退了下去。</br> 厲琛將手伸進包里,摸出了一枚皺巴巴的大白兔奶糖。腦海中浮現了小時候的場景,在他失去家人的那一天,那個含蓄害羞的女孩戰戰兢兢將奶糖遞到他的手里,卻被他猛力地擲了出去。</br> 女孩被嚇慘了,從那以后,她再也不敢靠近他。</br> 可是女孩不知道,他非常非常后悔,他買了好多好多奶糖,足有一個大禮包那么多,他想回贈女孩,想讓她知道,自己不是故意要那樣做,只是那天心情特別糟糕。</br> 可是當他看著女孩跟朋友們走在一起,笑得那么開心,仿佛根本沒有將那件事放在心上,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都沒有看他一眼。</br> 所有的悲歡都是自己的,孤獨和痛苦也是,無人能夠救贖你的靈魂,你只有自己。</br> 從那以后,厲琛沒有再打擾過她,他努力讓自己便得優秀、強大,成為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驕子,那些曾經被迫承受的痛苦與傷害,他發誓百倍奉還。</br> **</br> 距離高考越來越近,寂白幾乎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學習上,那段時間厲小意終于沒有再出現了。</br> 這小子,過去每個周五的下午必定是準時校門口報道,這段時間不來了,挺有些反常。</br> 不過寂白沒有多想,厲小意很聰明,應該是知道要高考了,所有沒有再來打擾過他們。</br> 謝隨也發現了小屁孩的“失蹤”,但他沒有放在心上。</br> 或許是那小少爺新鮮勁兒過去了,便覺得和他玩沒多大意思了,又或者認識了新的朋友,小孩子不都這樣么。</br> 直到某天戴星冶來謝隨家里寫作業,隨口跟他侃大山八卦:“厲氏集團你知道吧,老總突發腦溢血住進醫院了,現在小厲總成了當家人。”</br> 謝隨聽到厲琛兩個字,臉色沉了沉,沒應他,繼續低頭寫作業。</br> 戴星冶忽然神秘兮兮地湊近謝隨:“什么叫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偏偏老總生病住院這陣子,家里的小兒子居然讓人販給拐了。”</br> “啪”的一聲,謝隨手里鋼筆的鐵芯居然寫斷了。</br> 他詫異地望向戴星冶:“你說什么!”</br> “我聽我爸說的,這是內部消息啊,你可別出去亂講,據說是封鎖了消息的,不然媒體曝光這事,人販子狗急跳墻,那小孩指不定會有性命危險呢!”</br> 謝隨一把攥住了戴星冶的衣領:“誰被拐了?”</br> “還能有誰啊。”戴星冶扯著他的手:“哎,你瞎激動什么啊又不是你兒子,快放開我。”</br> 謝隨將他攥得更緊了,眼神里透出難以抑制的兇戾之氣:“說清楚。”</br> “就是厲氏集團的小少爺,厲庭的老來子,厲小意啊,說是在小學門口讓人販子拐了,現在警方正在查。”</br> 謝隨終于松開了戴星冶,無力地坐在沙發邊,臉色低沉,操起桌上的易拉罐可樂猛擲出去。</br> 戴星冶理了理自己的衣領,說道:“不是我說風涼話啊,甭管是窮人家的小孩還是什么公司什么集團的小太子,只要是被人販子拐了往山里一送,那就真的是天涯路遠,再見靠緣了,報警也沒轍。”</br> 謝隨怔怔地坐在沙發邊,這是他第一次回想起那個小孩的模樣,</br> 他很漂亮,皮膚特別白,眼睛漆黑透亮,有時候好像什么都懂,像個小大人似的,有時候又會犯蠢。</br> 他總叫他“謝隨哥”,雖然他總是罵他,不準他叫,但這小孩最好的一點就是從不記仇,見到他仍然笑嘻嘻...</br> “幾天了。”他嗓音微啞,問戴星冶:“失蹤幾天了。”</br> “好幾天了吧,具體我也不清楚啊,我就聽我爸順口提了那么一嘴。”戴星冶看著謝隨,好奇地問:“你干嘛這么關心厲家的事。”</br> 謝隨顧不得回答他的問題,起身走出了家門,邊走邊給叢喻舟和蔣仲寧打電話:“出了點事,老地方見。”</br> 幾個男孩都是底層摸爬滾打一路爬出來的,多多少少黑的白的社會關系都有那么一點,尤其是謝隨,他面冷心熱,也曾經幫助過不少身處困境的家伙,現在他有事情找別人幫忙,那些人自然一口答應下來。</br> 謝隨把他的照片給了幾個朋友,讓他們幫忙調查,但希望并不是很大。</br> 江城每年有多少小孩失蹤,找回來的沒幾個,這是連警方都束手無策的事情。</br> 酒吧里,叢喻舟觀察著謝隨的臉色,忐忑道:“聽說人販子都是先找好買家,再踩點拐小孩,現在人還在江城的可能性很小,多半已經送出了...”</br> “厲小意今年也不算小了吧。”蔣仲寧道:“人販子一般不都拐嬰兒么。”</br> “你當嬰兒這么好找啊。”叢喻舟說:“他這個年齡的小男孩,被拐賣進山里給人家當兒子的,多了去了。”</br> “隨哥,這事你別管了。”蔣仲寧對身邊的謝隨說:“離高考沒幾天,你之前那么玩命地學,這會兒可別被耽擱了啊,找不到就算了,左右跟你沒什么關系,自己的前途比較重要,你答應了小白,跟她念同一所大學呢。”</br> 謝隨知道蔣仲寧的意思,那小孩是程瀟的兒子,是程瀟在厲家穩穩扎根的籌碼,說到底,即便是叫他一聲“哥”,他就真的是他弟弟了嗎?</br> 不,不是。</br> 厲小意是厲琛的弟弟,但不是他謝隨的弟弟。</br> “你說說厲家是多流年不利,老子剛住進醫院,兒子就讓拐子給賣了。”蔣仲寧感嘆著說:“真是掙再多錢都沒用了。”</br> “你還忘了一件事,小兒子被拐了,大兒子順利成為接班人,老頭子要是撐不住,這會兒連個分遺產的都沒有了。”</br> 此言一出,三個男孩面面相覷,突然像是反應過來什么似的。</br> 叢喻舟說這話也沒別的意思,但是事情偏偏就這么巧,偏偏在厲庭病危的關頭,厲琛唯一的“競爭對手”居然被人販拐走了。</br> 所以這件事情無論怎么看,既得利益者都是最大的贏家。</br> “不用這么陰謀論吧。”蔣仲寧說:“那天看厲琛挺護著他弟弟,他倆可是親兄弟啊。”</br> 叢喻舟放下酒杯,從容說道:“厲小意還是隨哥的親弟弟呢,說到底,不是一個媽生的。”</br> 謝隨忽然起身,匆匆走出了酒吧。</br> “隨哥,你去哪兒!”</br> “哎,等等我們!”</br> 叢喻舟和蔣仲寧也趕緊追了出去,酒吧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幕里,謝隨攔了一輛出租車。</br> 男孩們擔心他出事,也趕緊攔了輛出租車追上去。</br> ……</br> 晚上九點,厲琛將轎車駛出了公司的地下停車場,剛轉過街道角,滂沱雨幕中,忽然出現一個男人的身影。</br> 他猛地一腳踩下剎車,憤怒地打開車門,吼道:“瘋了嗎!”</br> 男人氣勢洶洶地朝他走了過來,近光燈照在他的臉上,厲琛才看清了他的容貌。</br> 謝隨!</br> 他臉色低沉,漆黑的眼眸里閃動著暴戾的兇光。</br> 厲琛心道不妙,連連后退,坐回車里猛地按下車鎖。但還是遲了一步,謝隨走上前將厲琛揪出了轎車,猛地一拳揍在他的腹部。</br> 厲琛重心不穩,倒在了街邊的水灘里,劇烈的疼痛讓他死死咬著牙關,狼狽不堪。</br> “你把他弄到那兒去了!”</br> 謝隨又是一拳打在他臉上,順勢揪住了厲琛的衣領,壓著嘶啞的嗓子問:“你把我弟弟弄到哪兒去了!”</br> 厲琛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看著他,嘴角忽然掛起一絲冰冷的笑。</br> “回答我!”</br> 他怒吼著,好幾拳沖他腹部砸了過去,厲琛根本不是謝隨的對手,他悶哼著,一言不發。</br> 謝隨能夠從他眼神中確定,這事跟他脫不了干系!</br> “不說是吧。”謝隨拍了拍他的臉,眸光變得無比冰冷:“老子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br> 謝隨在見不得光的環境里摸爬滾打,道上什么樣的招數沒有見識,骨頭再硬的人都有開口的時候。</br> 他揪著厲琛的衣領,拖著他走進了無人的地下通道。</br> 厲琛忽然沉聲道:“謝隨,你信不信,這世道,善良的人都活不長。”</br> “我信。”謝隨將他拉近了自己,狠聲說:“但你肯定死在老子前面。”</br> 他抄起一根鐵棍,對著厲琛的頭擊去。</br> 就在這時,叢喻舟蔣仲寧從租車上下來,沖過去抱住了謝隨:“別沖動啊!”</br> “沒證據,他不會說的!”</br> “你還要高考呢!別做這些事!”</br> 叢喻舟和蔣仲寧也都是拳擊場里練出來的,身手自然不錯,但兩個人架住謝隨都還顯得有些吃力。</br> 厲琛見謝隨是真的動了殺心,他也慌了,掙脫謝隨的桎梏之后,連滾帶爬朝著轎車跑過去。</br> 謝隨急紅了眼,撩翻了兩個男孩,朝著轎車追過去。</br> 厲琛坐進車里按下了車鎖,車窗徐徐關上,他劇烈地喘息著,摸出了手機,但他并沒有報警。</br> 隔著車窗玻璃,厲琛與大雨中那個狠戾的男人對視著。</br> 忽然,厲琛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用嘴型對他說了兩個字——</br> “賣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