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被挑釁的姜克,此時在審訊桌里完全是一張臭臉。甚至于,他顧左右而言他,極力轉(zhuǎn)移話題,只單單承認了打架的罪名。把審訊的警察弄得頭疼。
姜克看起來是常客了,局里好多警察都對他眼熟。他很清楚該說什么判的刑罰輕,什么罪判得重。
姜克囂張地左右晃著腦袋,渾然不怕的樣子,左腳一直在抖動得厲害,甚至把桌子都抖得輕輕顫動,在空蕩安靜的審訊室里發(fā)出難聽刺耳的滑動聲。
突然,一聲巨響從他抖動的桌子上傳來。
孟青拿著記錄本,猛地拍在姜克面前的審訊桌上,把他抖動的腿壓制得一點也動不了,甚至桌子碰到的地方還微微發(fā)麻。嚇得姜克下意識吞咽了口水。
孟青身材高大,恰好立在房間里唯一發(fā)亮的吊燈下,被他完全遮擋住灑在姜克臉上的光。光影斑駁的,將他臉上的戾氣全然暴露出來。他本一雙渾圓的眼睛,此刻被他刻意瞇張拉長,顯得怪異卻嚇人,仿佛像眼鏡蛇緊盯著秀色可餐的食物那般。他這副模樣,還頗有幾分戴簡竹的真?zhèn)鳌?br/>
“他啊,戴簡竹沒讓他跟著一塊兒出任務(wù),此刻心里正不舒服呢,指不定想出什么損招來。你。”兩人站在審訊室外,觀察這里面的情況,喬易周在一旁咧著嘴偷笑,一邊又調(diào)侃著孟青,活像一只看好戲的大狐貍,“你沒來的這幾天,這小子可有脫胎換骨的變化了。”
狡詐的狐貍。
“警官,不是,我能說的就都說了。那個小子犯賤,我看不爽就打了他一下,誰知道他那人這么弱不禁風(fēng)呢,還沒用力就昏了過去。怎么我是犯了什么罪嗎?那要是打人犯法,那你殺了我啊,凈搞些虛的。”姜克陰沉下來的臉突然大笑起來,鄙夷又嘲諷地開口,甚至是好不掩飾地譏笑了一聲。
“你覺得你現(xiàn)在像什么嗎?”孟青面無表情,但眼珠去上下滾動,逡巡著他全身,看起來意味十足。
“什么?”姜克沒料到他突然蹦出這么一句話來,又被他的眼神盯得發(fā)毛,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卻又充當(dāng)死胖子般絕不開口:“你別用這么惡心的眼神看我,你什么意思?”
“你現(xiàn)在,就像是一個獨自表演得歡的小丑,但在別人眼中卻是可悲的木偶人。”
不得不說,姜克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他做任何事都要力壓別人一籌,都要得到別人稱贊或是獎勵,最想得到的就是別人的肯定。孟青這么一說,就是把他貶得一文不值,把他的尊嚴按在地上摩擦。
顯然,孟青的刻意挑釁,這句機具侵略性和嘲諷性的話語,很輕易地就引起了他的怒火,完完全全打破了姜克自己構(gòu)建起來包裹全身的屏障。
“你tm什么意思?說誰小丑!”姜克原本毫不在乎的地痞氣完全丟到,換上了目眥欲裂的嘴臉。按在桌上的手被壓得變形,眼睛卻紅腫得仿佛要淌血般。
“就在昨天你被抓了不久,我們也依法抓捕了那家游戲廳的老板,伍銳立。我們本來是想盤問他涉嫌偷稅的行為,但你猜怎么著,他供出你來了。說這一切都是你威脅他的,甚至還強迫他參與非法買賣,都是你……”
“怎么可能,他說謊!不對,他不可能這么說,你們一定在……”姜克一臉難以置信,眼神可見地慌亂與驚疑在他臉上輪回閃現(xiàn)著。他急促地呼吸著,不停地搖晃著僵硬的脖頸,竟然還狼狽地出了許多汗,一滴一滴地掉在桌上,慢慢滲透進去,最后逐漸看不見。
孟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將他所有的表情、動作收入眼底,才不急不慌地在他面前舉起手掌,示意噤聲:“我不知道你在隱瞞什么,但我知道的是,他可是毫不猶豫地供出了你來,沒帶一絲考慮。”他特別加重了那四個字,姜克瞳孔眼見的顫抖了一下。
“你倒是衷心,自以為獲得了尊重,獲得了地位,但你也不過是被人隨意丟棄的棋子,沒用就扔了。你還在辛辛苦苦地遮攔些什么?你可以選擇向我們坦白,至少是你自愿的,此刻你還是體面的。”
姜克呼吸漏了半拍一般,支撐身體的骨脊驟然碎裂,全身虛弱地癱坐在椅子上,像是一灘爛泥,無益也無用。
“身體怎么樣了?”蘇牧一邊詢問著他的近況,一邊貼心地將他枕頭墊高,讓他靠的舒服。
他們兄弟倆還真是和這間病房有緣,上次是弟弟,這次是哥哥。但哥哥哥明顯就成熟一些,他非常的安靜,只專心地看著窗外的景色,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全然不見幾天前那種不要命的莽撞。
今天的天氣很好,久違的氣溫有所升高,看來是大冬天來臨前的暖流了。窗前的綠植被護士養(yǎng)得很好,蘇牧幾次來,都能看到她會順手澆上一點水。白色的床單反射著陽光,將徐中景的臉照得有些紅潤,不似之前的慘白,果真是醫(yī)院餐養(yǎng)人。
樓下小孩嘰嘰喳喳,還有棍子擊打樹干的聲音,邦邦作響,一下又一下的。仔細一看,樹枝上卡住了一只藍色氣球,被擠壓得有些變形,氣球尾部還垂下了一條細繩,在風(fēng)中輕輕地搖晃,在引誘,也在呼救。它已經(jīng)呆在樹上一個早上了,小孩們也鬧騰一天了,看樣子一點也不想放棄,不把它弄下來決不罷休。
“還行,醫(yī)生說今天我就可以出院了。”徐中景轉(zhuǎn)過頭來,嘴角彎起一絲弧度,自然地接過蘇牧遞來的蘋果。他脖子上的紋身在陽光的照拂下,竟閃著細碎的光,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你呆在醫(yī)院差不多三天了,有件事不知道你聽說了嗎?”
徐中景只看著蘇牧的眼睛不做聲,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姜克在局里都招了,他供出了伍銳立非法販□□穢音像圖片的罪名,協(xié)同他偷稅的罪責(zé),該判他坐幾年牢了,姜克等同伙一個也逃不了。”
說不出是蔣川運氣好還是什么,得虧他單純又膽子小,還是一個新人,對姜克的所作所為只簡單地定義在打架,其他的事一概不知,也沒有參與,才躲過了這個劫難。昨天晚上還打電話找他哭訴來著,嘰嘰喳喳吵了他兩個小時,邊道謝邊自省的,把他搞得頭都大了。
“洋洋的事……謝謝你,真的。我是個不稱職的哥哥,我原來想給他一個更好、更穩(wěn)定的生活,爸爸媽媽不在了,我就要承擔(dān)起自己的責(zé)任,好好照顧他。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變了,變得暴戾、變得勢利,連最開始一切都為了洋洋的心都變了,我變得只為自己。連家都很少回了。”徐中景臉上愁云密布,眼中更是迷茫得不知所措,語速越來越快。
“我起初都沒有注意到洋洋的異常,只知道他越來越沉默,也不愛說話了。偶然一次回家發(fā)現(xiàn)垃圾桶里的酒精棉上面沾了血跡,才知道他受傷了。我當(dāng)時特別生氣,氣他太懦弱了,所以,”徐中景呼吸突然變得急促了起來,喉嚨生澀得像硬吞了生柿子般說不出話來。
蘇牧趕緊拍了拍他的背,一下一下有節(jié)奏的拍著,安撫著他的情緒,又給他遞了杯溫開水。
待他呼吸平穩(wěn)下來,嘴唇也變得有些蒼白了,蘇牧便抬手摸了下他的額頭,確認他沒有發(fā)燒。
“我沒事,謝謝,”他困難地吞咽了口水,“之后我質(zhì)問他,洋洋被我逼得發(fā)病了,我才知道他得了這種,這種病。于是我后面暗中調(diào)查,偷偷跟蹤洋洋,發(fā)現(xiàn)姜克對洋洋拳打腳踢的,甚至,甚至他把洋洋拖到了廁所、扒光了衣服、拍了照片!”徐中景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咬牙切齒,眼睛里都是怒意。
“但你知道嗎?我不敢,我慫了。”徐中景無助地看著蘇牧,嘴巴顫抖著,想說出什么話來,但想說的話卻顯得那么蒼白無力,只不過是自己狡辯的推脫而已。
“我知道了,我都明白的。”蘇牧靜靜地望著他,搖搖頭,眼神似堅定似安撫,輕聲說道,“你才17歲,本該享受青春肆意的生活,卻被現(xiàn)實的迷亂蒙住了眼睛,走了錯誤的路。但現(xiàn)實給你實實在在地上了一課,有些遺憾注定無法彌補,但有些責(zé)任你必須承擔(dān),知道嗎?”
徐中景的眼眸中氤氳著霧氣,咬著嘴唇的牙齒驟然松開,臉上浮現(xiàn)的復(fù)雜情緒散開。他釋然般笑出聲來,眼神卻未曾有的堅毅:“一直以來,謝謝你了,徐科洋就麻煩你了。”他往蘇牧手里塞了一張銀行卡,就不再說什么了。
蘇牧握著銀行卡的手緊了緊,鄭重地點點頭。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拿出手機給他看,挑著眉裝作調(diào)侃的模樣:“你這脖子上的胎記,原來是櫻桃形狀嗎?還挺可愛的。”
徐中景有些怔愣,盯著自己脖子上的胎記看了有一會兒,突然想到什么,恍然地笑出了一聲:“不是,那天他生氣了,我摘了櫻桃給他賠罪,他還是生氣,又哭又鬧的,一定要在我脖子上畫個櫻桃。你也知道,小孩哭哭唧唧的就是麻煩。”他嘴上不饒人,但語氣里全然沒有嫌棄厭煩。似是回憶往昔的美好,他的眼中都是溫柔。
他低頭淺淺撫摸著手機上徐科洋的臉。原來,這是兔子風(fēng)箏的懲罰啊。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是警察。他朝蘇牧微微頷首,轉(zhuǎn)而朝徐中景開口:“準(zhǔn)備一下,我們需要帶你回公安局訊問情況。”
徐中景從美好的回憶中抽離出來,有些失神。但很快他又彎起了嘴角,“好的,麻煩你門等一下了。”
這時,樓下小孩突然傳來集體歡呼的聲音,徐中景便抬頭看見氣球被棍子扯住,晃晃悠悠地往下拉。
蘇牧也被這聲音打斷了,起身往窗戶外看,那群小孩蹦蹦跳跳的離開了。他搭在窗沿的手指細細摩挲著上面的封膠,淡淡地笑了一下,“這只可憐的氣球終于得救了啊。”
“是啊。”徐中景也笑著附和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