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緄對唐賀只在家里住了兩日,就開始天天回娘家的行為,感到非常不滿。他本就不愿與宦官有多少交集,讓兒子娶了那個唐衡的女兒,是情非得已,如何能忍受得了唐賀這般日日往家跑的行為。若讓人知曉,還不知道會怎么編排他呢。
可是,就算荀緄覺得自己媳婦這樣做讓自己沒臉見人,但唐賀搬出的理由正當卻得令他無法反駁。“文若有爹娘,阿賀也有爹娘,文若孝敬爹娘,阿賀以夫君為榜樣,孝敬爹娘難道不對?”總不能和她說,你嫁入荀家就與那唐衡毫無瓜葛了吧。荀緄的家教使他說不出這種話。以孝為本,沒有錯處。何況,父親來信說,這個孫媳婦很孝順,他滿意。父親都夸她好,荀緄不可能再以“孝”為由,揪著這媳婦的錯處不放。
思來想去,荀緄心里就是不滿意這個唐賀。說不定在潁川她是裝著孝順欺騙眾人,到了洛陽以為有了唐衡作靠山,這幾天除了早晨來問安,其他時間就是回娘家。嗯,他要給文若再找個好媳婦!不要唐賀這種的!聯(lián)系到朝中近來的動向,荀緄認為這個時候他給兒子再找一個妻子,唐衡也阻止不了。有了這種想法,荀緄密切關(guān)注了下洛陽中還未出嫁的世家之女,總算給他找到了幾個不錯的人選。
荀知道父親對唐賀有所不滿,但他卻不能和父親說,唐賀此行來洛陽的目的。他只能盡力想辦法改變唐賀在父親心中的印象。
父子兩人為著各自的想法,在書房坐下準備長談。
“父親,請用茶。”荀端了杯茶給荀緄,隨后跪坐到他身后,為他捶背。
荀緄接過茶喝了一口,放在手中,望著冒著熱氣的茶杯,想著怎么引入話題。
嗯,此時黃巾賊寇一事,早已上報朝廷。宦官們卻將此事壓下,不告知天子,擅做主張調(diào)派各地州牧自行處理所轄境內(nèi)的黃巾軍。天下將亂,皆閹人所致!他荀家與唐衡有姻親,如何擔得起這惡名!就算礙不著荀氏一族,但文若……荀緄越想越覺得再給荀找個妻子是個好選擇。
“文若,你可想出仕?”
荀停住手,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荀緄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感覺有些疲倦:“荀家不可朝中無人。”
“是。”荀低頭應(yīng)答。
“你與我說說,你對將來有何打算?”
“……公達此次來洛陽,就是為了接替父親進入朝中。”荀摸不清父親的想法,斟酌了下說道,“而且,事實上,目前荀家不至于因為朝中無人,而弱于潁川的其他世家。”或許,父親擔心的是這件事。但他相信自從解決了韓氏一族,荀家在潁川一地,比其他家族的勢力要大了不少,斷不會有落至下風,被人欺的危險。
荀緄定定地看著兒子,知道他想到的是家族,還沒有考慮過自己的事,再次詢問他的想法:“公達已有孝廉之名,入仕比你簡單。為父只問你自身之事,非關(guān)荀氏一門。”
說到自己的事,荀抿了抿唇,不說話。他是真的覺得這個時候不是入朝為官的好時機。在這件事上,他另有圖謀。
父子兩人僵持了片刻,荀緄長嘆一聲,先行開口:“你須知道,如今你聲名不比往日,我怕你日后難以晉升仕途。此時,我人在洛陽,尚可為你謀取一二。如我離去,日后要尋得一個能為你說得上話的人,就難了。”
偏移了視線,荀知道必須對父親透露一點自己的想法了,但是……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遲疑了很久,才低聲道:“父親,天下將亂,對我、對荀家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紓
聽到意料之外的答案,荀緄捧在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碎裂成大小不一的片狀。
荀恭順地低俯下身。他知道父親有可能不能接受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但這件事是祖父也默認的。身為族長,雖然他能以荀氏一族作為自己身后的資本,但同時也必須慎重考慮荀家的未來,因而,他所想的是,如何能讓自己與荀家同時得利。
荀緄看著他,怔愣良久,深吸一口氣,低斥:“子當慎言!”荀想要在家族與自己之間尋求一個平衡,一起得利,這種想法他能了解,但身為一個父親,他更看重的是兒子。既然可以不冒這么大的險,自然不會希望他做出這種危險的決定來。再進一步說,就算是為了荀家的未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族長的荀也不能有事。
“父親,黃巾亂起。然今上不知世事,只信張讓、曹節(jié)一眾閹人。這幫人把持朝政,阻擋賢良,縱我能入得朝中,又豈有晉升之途?況……”
荀緄抬手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荀不明白他的想法,再圍繞著天下大勢談?wù)撓氯ィ膊粫薪Y(jié)果。于是,荀緄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吾欲為你另覓一佳婦,以助你出仕。”
“父親!”被荀緄的話,嚇了一跳,荀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父親,“吾不行此道!”
“世家聯(lián)姻,是很正常的事情。”荀緄淡淡地道。如果沒有唐衡突然冒出來逼婚,他的兒子應(yīng)當會有一個出身世家的千金之女為妻。
“娶一新婦為妻,對你日后大有助益。唐賀若是真像她表現(xiàn)得那般賢良,為了你的前程,她自當退讓。”
“父親,我不……”荀急著拒絕。
“我不是要你休了唐賀!你不用這么激動。再說了,那女子才貌雙全,出身高貴,德行高潔,不見得就容不下唐賀。你可先見見她。”荀緄不容他拒絕地拍板決定,“過幾日,我?guī)闳ジ习菰L,你便知曉。”
愕然地聽完父親的話,荀突然覺得陪唐賀來洛陽似乎不是個正確的選擇。雖說世家聯(lián)姻,再正常不過,為了利益,聯(lián)姻之后相互幫幫忙也說得過去,但對他來說,這事卻很困難。他不是無法抉擇,而是即便是在未娶唐賀之前,他都沒有考慮過用這樣的方法出仕。現(xiàn)在,他更是不想用犧牲唐賀,另娶一人,來改變自己目前名聲受損的處境。況且,他相信,自己可以憑著自己的能力,晉升仕途,不屑于利用這種裙帶關(guān)系謀出身!
瞅著父親堅定的神情,荀頗為苦惱,該如何打消父親的念頭。
門外墻根處蹲著的暗衛(wèi)白毫捏著下巴,又聽了一會兒,沒聽到荀的回話,看了看四周,閃身離開,去找雨前匯報消息去了。姑爺要再娶一個妻子與小姐平起平坐,說不定還要讓小姐居于其下。這可是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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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賀不知道荀緄的打算,她來洛陽也沒有時間去討好這個公公,從第一天開始,她淹沒在雨前與龍井兩人收集來的消息之中,力圖為唐衡從中找出一線生機。
唐衡本人對唐賀擔心的事并不在乎,他倒不認為這有多嚴重,那些士大夫先除掉他們不是一天兩天了,沒什么好奇怪的。相比起來,他倒是如同荀緄一般,看重荀的前途,問唐賀要不要他幫忙。如能為這個女婿謀個一官半職,那他下半輩子也有個依靠。
唐賀對荀的前途一點也不擔心。后世稱荀為“荀令君”,就是他能做到尚書令的意思,沒什么好擔心的。因此,唐賀手中拿著關(guān)于蹇碩的資料,在看曹操這幾年的政績。不看還好,一看她氣得腦袋冒煙。她總算明白為毛曹操會跑到士大夫那邊去了。要是她,她也跑去了。這群蠢貨,腦子里長得都是草吧!
唐衡瞥了眼她在看的東西,輕笑了一聲:“怎么為你的啟蒙恩師心急?”
揉揉額角,唐賀轉(zhuǎn)頭看向唐衡:“這個蹇鼎平日作威作福也就算了,他明知道曹操新官上任,年輕人都想要搞點政績出來,正愁干不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就自己上門去招惹,這不是傻子嗎?”
“而且,他抓誰不好……”竟然敢抓她的結(jié)義兄長來威脅曹操,好膽!唐賀鼓著臉頰,恨得牙癢癢。
唐衡搖了搖頭:“蹇碩并不單獨為了蹇鼎的事,與曹操結(jié)怨。”
按下唐賀手中的紙張,唐衡瞇著眼說道:“曹操多次上表天子,歷數(shù)蹇碩等人的罪狀,都正好被蹇碩看到了。”
“你也有罪證被他逮著了?”唐賀挑挑眉。
唐衡瞥了她一眼:“他如今還能在洛陽待著,你以為都是袁紹等小兒的功勞?你爹我還沒傻!”
“呃……”唐賀看著他,腹誹:我還不知道你有這樣的見識,能看出曹操前途遠大,現(xiàn)在就在投資。
“曹公與我是身家性命相關(guān)的交情。”唐衡自得地一笑,掀開底牌。曹操愛怎么搞怎么搞,但他絕對不會把矛頭對準父親曹嵩。唐衡與曹嵩狼狽為奸多年,任憑曹操手段多高,也難把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撇得一干二凈。
果然不是她以為的那樣。原來是他與曹嵩是利益共同體!唐賀拍拍腦門。
“還有,你想查那些官員怎么查都沒關(guān)系!宮禁之內(nèi),你還是把人手收回來吧。”唐衡突然說道。
“可是……”唐賀扁扁嘴,顯然不想放棄。
“別平白折了人手。”唐衡背著手,仰頭看著上方,目光透出一絲森然:“何況,宮禁之中的事,沒有人比我知道更得多。”
“這么說,你知道何進他們的打算了?難道你準備坐以待斃?”唐賀一臉稀奇地看著他。她才不信唐衡不怕死。
“哼!”唐衡笑了笑,“你可知宮闈之中,誰的權(quán)力最大?”
唐賀翻了個白眼。不就是那個誰誰誰嘛!是人都知道啊!可是,那個誰誰誰現(xiàn)在還是個少年咧!權(quán)力都在他老娘和舅舅手上。
“錯!”唐衡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一樣,冷笑了一聲:“想用禁軍,也得看看他們能不能指揮得動!”
皺了皺眉,唐賀驀地心頭一跳,訝異地問道:“你向何后示好了?”
“在宮廷里呆了一輩子,別的本事沒有。這風向,我還是會看的。”唐衡摸著光潔的下巴。
“就算這樣,你不怕他們事后翻臉?”
“你那公公準備辭官回鄉(xiāng)了吧?”唐衡突兀地問起荀緄來。
唐賀聽他這么問,立時明白他的意思,唐衡也想在這件事過后,告老還鄉(xiāng),但她覺得事情不那么樂觀。那些士大夫可沒有何后那么好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