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七月,溽熱的暑氣把整個云景市變得仿佛蒸籠一般,濃密的梧桐樹上,寬大的葉子都被熾熱的陽光曬卷了邊兒。
午后的云景中學里到處張貼著高考倒計時牌,操場上看不見一個人影,老師苦口婆心的教誨聲不時地從教學樓里傳出來。這一切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所有的高三學生,他們?nèi)松械念^等大事——高考——就要到了!他們就像是拉緊了弦的弓,在令人煩躁的知了聲中,沒完沒了地復習和考試。人生中第一次重大抉擇壓得這些不諳世事的孩子們喘不過氣。
華韋林與其他高三學生一樣,每天被埋在像山一樣高的課本和試卷中,但似乎又比其他同學多了一份自在和愜意。因為他早就為自己規(guī)劃好了一條人生捷徑:報考首都的中央美術(shù)學院。
華韋林可以說是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他憑借著在全市全區(qū)繪畫大賽中所取得的驕人成績,而被譽為“少年天才畫家”。更難能可貴的是,華韋林不但才氣出眾,長得也是一表人才,高大帥氣,學校里不知道有多少女生為他傾倒,默默地把他當成了自己的白馬王子。有女生為他爭風吃醋的風言風語不時地傳到他的耳朵里,但華韋林往往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畢竟畫畫才是他最大的樂趣,至于又有多少女生喜歡上他了,他從來也沒有放在心上。
今天正好是華韋林爸爸的生日,他特意給爸爸訂了生日蛋糕。沒想到華韋林剛從蛋糕店出來,鄰居沈叔叔家的女兒沈宇就賊兮兮地跟了上來。
這個沈宇跟自己也算是青梅竹馬,現(xiàn)在又在同一所學校一起讀高三。和華韋林一樣,沈宇在大家眼里也是一個格外受老天眷顧的女孩,不但學習成績出類拔萃,被學校和父母寄予厚望,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是整個云景中學男生心中的夢中情人。華韋林和她本來是兩小無猜,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沈宇最近在看他的時候,眼神里多了一種他看不透的東西。所以華韋林為了避免麻煩,在學校里總是和沈宇保持一定距離,有時甚至刻意回避她。
沈宇為什么這個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華韋林心知肚明。
他下午離校的時候看到沈宇和她的閨蜜葉霞,還有顧曉薇幾個正逼著自己班的胖奔兒背英語,因為連這個肉嘟嘟的女生都在打他的主意。這就印證了他之前聽到的那個傳聞:整個高三年級的女生都在拿他設(shè)賭局,打賭哪個幸運兒能坐上他華韋林的自行車后座出去兜一圈。華韋林看著沈宇她們幾個那副認真的樣子,搖搖頭,淡淡地吐出一句:“無聊!”便自顧自地推著自行車出了校門。
現(xiàn)在華韋林滿腦子盤算的,都是怎么把沈宇這牛皮糖趕走。可剛走進玩具廠家屬院大門,系蛋糕盒子的塑料帶就斷了一根。如果不是他仗著身高腿長搶救及時,這個好不容易定做的蛋糕就沒法要了。華韋林不由得暗罵了一句晦氣,卻不知身后的沈宇此時已經(jīng)被他微抿著嘴、眉頭稍蹙的帥氣模樣迷得一塌糊涂!
沈宇暗喜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順勢伸手去“幫”華韋林接蛋糕盒,反正兩家是隔壁,她坐在他自行車上一起回就好了。華韋林早就猜到了她的小九九,皺著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沈宇,提蛋糕盒子的胳膊舉得老高。沈宇眼見著自己的計劃沒能得逞,滿心委屈地看向華韋林。
華韋林沒好氣地甩給她一句:“別跟著胖奔兒她們起哄!”便徑自推著車往家走去。不甘心的沈宇像極了一只被主人呵斥的小狗,亦步亦趨地跟在華韋林身后。
華韋林和沈宇剛走到樓門口,就聽到樓里傳出一聲暴喝:“警察!站住!不許跑!”緊接著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從他們住的單元門里沖出來。這個人衣衫不整,手里還抄著把菜刀,驚慌失措中幾乎把華韋林撞了一個趔趄。
“啊——”沈宇驚呼一聲,眼看著華韋林手里的蛋糕盒子砸落在地上,白花花的奶油從變形的蛋糕盒子里流了出來。但現(xiàn)在顯然有讓他更驚訝的事。華韋林看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的人,錯愕地叫了聲:“爸?”他急忙捉住爸爸華建平的胳膊,正要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樓內(nèi)又沖出三名警察,直朝著華建平撲過來。
華建平見勢不好,一個箭步閃到華韋林身后,冷不丁地把菜刀架在自己兒子的脖子上:“誰也不許過來!”警察們一看華建平手里有人質(zhì),急忙住手,連聲勸阻道:“放下刀!”“別胡來!”
華韋林還沒明白眼前發(fā)生的究竟是什么事,自己老實敦厚的爸爸怎么會像逃犯一樣被警察追捕?此時他只能感覺到爸爸不住顫抖的手和壓在脖子上的冰冷刀刃。他被華建平扯著緩步后退,耳邊充斥的是爸爸帶著哭腔的辯解:“我也是被騙的,我不想的……原來也是按利息付著的,我也不知道錢怎么就沒有了。都是一個廠子的,我是真心想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聽到爸爸前言不搭后語的哭喊,華韋林的腦子里“轟”的一聲炸裂了,他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密布的陰云直朝他頭頂壓下來!
這件事他也是知道一二的。前陣子爸爸正在工友之間搞集資,幾乎全玩具廠的職工都參與進來了。想來是出事了!那可是華家一輩子都填不滿的無底洞啊!警察的連聲威懾終于成了壓垮華建平的最后一根稻草,老實巴交的他哭號著一下癱倒在地,手里的刀“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眼見著自己的爸爸要被警察帶走,華韋林忽然熱血直沖腦門,一把抄起地上的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你們誰也不許動!”前一秒還是人質(zhì),轉(zhuǎn)眼就成了幫兇。警察被這種前所未見的怪事弄了個措手不及,一時僵在了原地。
趁這個空當,華韋林急聲對華建平吼道:“爸,還不快跑,快點跑啊!”華建平茫然地站起來看著兒子,仿佛下定決心似的咬了咬牙,轉(zhuǎn)身跑了。
警察們拔腿就要追,華韋林梗起脖子大吼:“你們誰敢追!我就死在這兒!”
十七歲的華韋林漲紅著臉,額上青筋暴起,雙目圓瞪,完全是一副要拼命的樣子!辦案民警竟一時不知道該拿這個毛頭小子怎么辦。這時沈宇看到華韋林被一群警察圍住,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抓起華韋林的自行車攔在他和民警之間,岔著聲高喊:“你們……你們都給我退后!退后!”
眼看著華建平不見了影子,警察們氣急敗壞地沖兩個半大孩子喊道:“你們想干什么?!你們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這是華韋林第一次被抓進派出所,這對他的人生會造成什么后果,他根本來不及想。他一門心思所想的就是不能因為這事毀了沈宇,她可是要考清華、北大的,更何況她是老師父母眼中的乖乖女,絕不能因為他華韋林讓她的人生蒙受污點。
天快黑的時候,沈宇被爸媽接走了,華韋林也被放出來。因為他們妨礙公務(wù),受到了派出所的嚴肅批評。公安民警在送華韋林出去的時候一再強調(diào),如果華建平跟家里聯(lián)系,一定要通知警方,這是他戴罪立功的唯一機會。
華韋林聽著民警苦口婆心的勸導痛苦地別過臉去,突然看到漸行漸遠的沈宇還在回頭看他,夜風吹起她淺色的裙角,像是蝴蝶的紗翼飄搖。華韋林感覺自己和沈宇已經(jīng)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他慌亂地錯開眼神,低頭看著自己的褲腳,那里粘了塊奶油,是給爸爸買的生日蛋糕上的。雪白的奶油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
華韋林知道,以前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不過他怎么也沒想到,麻煩這么快就找上了自己。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高三學子決定人生道路的重要日子,一年一度的高考開始了。華韋林也和同學一樣,早早來到考場門口排隊等待進場。突然,一個中年婦女斜刺里沖出來,伸手薅住華韋林的衣領(lǐng)高聲質(zhì)問:“你是不是華建平家的小兔崽子?你老子藏到哪里去了?”婦女的叫罵聲立刻引來了一群人,把華韋林團團圍在中央。他環(huán)視了一下,當即從人群中認出了幾個廠里的熟面孔。這時從人群里爆出一聲:“沒錯!就是他!”仿佛得到了命令一樣,玩具廠的職工一擁而上,華韋林立刻被搡得東倒西歪。
發(fā)生的這一幕被沈宇的好閨蜜葉霞看了個滿眼,她立刻著急忙慌地跑去給沈宇通風報信:“華韋林一定慘了!弗洛伊德說過,集體無意識往往是倫理道德的集體背離啊!”沈宇還沒等葉霞說完,拉著她就往考場門口跑。果然老遠就看到校門口的大榕樹底下,鶴立雞群的華韋林被一群人死死地圍在中間。
群情激憤的玩具廠職工把華韋林推來搡去,他怎么也脫不了身。沈宇看到華韋林寡不敵眾,便像發(fā)了瘋一樣拽開周圍的人,死命地往他身邊沖。她的舉動立刻引起了人群的不滿。一個穿花格子襯衣的小平頭甩手就給了沈宇一個耳光,一下就把她打蒙了!一旁的葉霞高聲尖叫起來,沈宇散亂的頭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半邊臉,由于吃痛和震驚,她眼圈立刻泛紅起來。
華韋林一扭頭,正好看到沈宇吃了虧,立刻像一頭急紅了眼的公牛,一把搡開了那個一直糾纏自己的婦女,暴怒地朝小平頭撲了過去:“我和你拼了!”一個沒經(jīng)過風浪的毛頭小子哪里會是江湖混混的對手!小平頭早有防備,突然從腰間掏出一塊板磚,一磚就把華韋林拍倒在地。板磚應(yīng)聲而碎!沈宇驚恐地看著一道殷紅的血流順著華韋林英俊高挺的鼻梁蜿蜒而下,滴滴答答地砸落在洋灰地面上。
看著倒地不起的華韋林滿臉是血,人們頓時安靜下來,全愣在了原地。
小平頭看見了血,也有點慌神,結(jié)巴著為自己辯護:“都,都看著了,是他,他先要打我的……”他話音還未落,突然一個籃球“砰”的一聲狠狠地砸在小平頭的身上,一身紅色短運動衫的顧曉薇像一團火一樣沖進人群,抓起板磚對著小平頭劈頭蓋臉地一通亂砸,嘴里還不依不饒:“打死你!打死你!”
顧曉薇不是玩具廠的職工子弟,卻老和華韋林他們混在一起。也許是出于同性之間的競爭意識,她一直和沈宇不對付,可偏偏就對華韋林身邊不能有別的女性朋友一事結(jié)成了攻守同盟。跟小家碧玉的沈宇比起來,顧曉薇就是一個野丫頭,常年是一頭利落的短發(fā)配運動衣,一點就著的火爆脾氣是這一片兒出了名的,就連社會上的小混混大多也聽聞過她的名號。現(xiàn)在小平頭被顧曉薇死死揪住暴打,以她的脾氣秉性是完全干得出來的。
尖厲的開考鈴聲此時乍然響起,趁顧曉薇一愣神的工夫,小平頭一把頂開她撒腿就跑,顧曉薇飛奔追了出去。沈宇跟著也要去追,卻被倒在地上的華韋林一把攥住了腳脖子:“別追了!你趕緊去考試!”華韋林不容置疑地對沈宇命令道。沈宇一下愣在了那,顧曉薇聽到華韋林的聲音也趕忙回來,看他傷在了哪里。
沈宇自然知道高考對她的重要性,但她還是放心不下華韋林,心慌意亂地問:“那你呢?”
華韋林看沈宇還在這磨蹭,不由得又提高了嗓門:“去考試,快!求你了!”滿臉鮮血的他瞪著沈宇,和平時溫文爾雅的華韋林判若兩人。
顧曉薇過來拉起沈宇和葉霞,就把她們往考場門口推:“你們?nèi)タ荚嚕∪A韋林交給我了。”
沈宇還有些不放心:“你呢?你不用考試嗎?”
顧曉薇仰著下巴答道:“我是體育特長生,已經(jīng)保送體院了,你不知道嗎?”
沈宇一步三回頭地和葉霞快步往考場跑去。樹蔭下,顧曉薇攙著華韋林默默地轉(zhuǎn)身離開。
三天的考試一晃就過去了,高三終于結(jié)束了!極度緊張后的漫長暑假像是突如其來的幸福,讓畢業(yè)生們恍了神兒似的瘋玩。
歡鬧的人群里唯獨不見華韋林的蹤影。顧曉薇哪里都找不到他,便猜測著他會不會是去了“老地方”。“老地方”是華韋林他們幾個才知曉的暗語,那是離玩具廠不遠的一處廢水排放口,已經(jīng)停用多年,周圍荒草野樹成片,倒有了幾分野趣。他們從小就在這塊玩,是屬于他們的秘密基地。
顧曉薇跑到老地方東張西望,果不其然,不遠處的荒草叢中露出畫架一角。顧曉薇頓時喜笑顏開,彎下腰輕手輕腳地靠近,卻發(fā)現(xiàn)只有畫架,華韋林又不見了蹤影!她失望地直起身,抻長脖子四下看,發(fā)現(xiàn)在樹叢后有個身材高挑的人影在晃動,穿著白色襯衣,頭上還纏著紗布。
顧曉薇躡手躡腳地湊近,看到華韋林正把一些衣服和錢塞進塑料袋,她突然問道:“給你爸的?”
華韋林突然聽到背后有人聲,驚駭?shù)鼗仡^去看,下意識地把塑料袋藏到了身后。當看清是顧曉薇,他仍然沒有放松警惕,不住地往她身后和遠處張望。
顧曉薇看到華韋林的張皇勁兒,暗自好笑,便有心捉弄他一下。她故作嚴肅地說:“我看了不該看的事情,你殺了我吧,然后分尸,挨個兒裝塑料袋里,埋掉!哦,還有,我要跟我爸告密,就咒我活不得好活,死不得好死!”說到后邊,她用手攏了攏自己的短發(fā),又嬉皮笑臉起來。
華韋林這才如釋重負:“貧不貧啊?”
顧曉薇也不答話,自顧自掏出一把錢也塞進袋子:“你爸知道這兒?”
“嗯,小時候我鬧脾氣都是跑到這兒等他把我領(lǐng)回去。”華韋林低聲說。
“好啦,現(xiàn)在我們是共犯了。”顧曉薇拍拍袋子。
華韋林被逗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顧曉薇徹底打消了他的疑慮,兩個人齊心協(xié)力把袋子用樹葉埋好。兩個人東張西望地走回畫架那里,顧曉薇沖華韋林擠擠眼,他把食指比在嘴唇前:“這事天知地知,你可不要跟別人說啊!”顧曉薇沖他做了一個放心的手勢,莞爾一笑。
華韋林上次吃了小平頭的虧,覺得這口氣怎么也咽不下。這天傍晚時分,黃毛、四眼、老雞三個發(fā)小齊聚華韋林家,商議著怎么替他報仇。四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子說到激動處,直接想燙煙疤拜把子。看著幾位兄弟這么仗義,華韋林先以身試煙,可沒想到疼痛遠遠超出他的預想,連忙齜牙咧嘴地讓哥幾個打消這種自虐的念頭。
有仇不報非君子。但華韋林不想連累黃毛他們幾個,畢竟華家也有對不住廠里職工的地方,所以他決定要只身一人去找小平頭單挑。
“你要不帶我們,我們就自己去!”黃毛哥兒幾個是鐵了心。
華韋林見勸不住,只好說:“那這件事只有哥兒幾個知道,千萬不能告訴沈宇她們!”
哪知他話音還未落,陽臺的門“吱——”的一聲被推開了,沈宇鬼鬼祟祟地鉆了進來。華韋林急忙捂住左腕上的煙疤,皺起了眉頭:“你來干嗎?”
沈宇搜腸刮肚地編著瞎話:“我,我忘帶鑰匙了!”說完她指著他手腕好奇地問,“你手怎么了?”
華韋林把左手藏到身后支吾道:“不用你管!”
沈宇才不吃他那一套,越不讓她知道,她越要知道,伸手便去拉華韋林的胳膊,他疼得大叫,沈宇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華韋林左腕上的煙疤:“怎么弄的?”
華韋林裝著沒事甩甩手腕:“煙頭燙的。”
沈宇關(guān)切地問:“疼嗎?”
華韋林有些不耐煩她問東問西了:“跟你沒關(guān)系。”
沈宇頓時惱了,長發(fā)一甩:“華韋林!燙個煙疤了不起啊!你當誰不敢吶?”
華韋林皺起眉:“你一女孩子家家起什么哄啊?”
沈宇最看不慣華韋林什么事都拿她是個女生的理由打發(fā)她,當即牛脾氣頂了上來:“我就起哄了怎么著吧?我要敢燙個煙疤,你怎么算?”
“你想怎樣就怎樣,行吧?”華韋林沒好氣道。
“這可是你說的!那行,我要是燙了,你就得每天騎車帶我兜風。”
華韋林沒想到她打的是這個主意,把臉一沉:“趕緊回去!”
“切!”沈宇早猜到他會是這個反應(yīng),不屑地翻個白眼,轉(zhuǎn)身要往陽臺外邊走。
華韋林一把拽住她:“走門!”
沈宇一驚:“啊?”突然窘迫至極,哪里還有剛才的氣勢?灰溜溜地回家去了……她回到自己房間,就一屁股坐到床上,嘟著嘴一言不發(fā)。一旁給她出謀劃策的葉霞趕忙湊過來打聽:“華韋林跟你說什么了沒有?”沈宇沒理她的話茬,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我得出大招!”
“你想干嗎?”葉霞一聽這話就知道沈宇肯定又在計劃什么出格的事呢,心里著實不安。
沈宇一挺腰桿,堅決地說:“我要跟華韋林同甘共苦,讓他知道我對他的心意!絕不能讓顧曉薇在這個時候乘虛而入!”
葉霞驚得黑框眼鏡都要掉下來,但她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了。沈宇要是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沒法讓她回心轉(zhuǎn)意。
華韋林他們對小平頭的報復計劃仍然在制訂之中,謀劃了幾天后,他們選擇埋伏在小平頭必經(jīng)的胡同里,果然截住了他。小平頭一眼認出華韋林,心知情勢不對,一頭撞開身體最弱的四眼,徑直往玩具廠里狂奔,華韋林幾個緊隨其后一陣猛追。
沒想到小平頭沖進廠子后,眨眼間就糾集了幾十號青工,手里還拿著木棍、鋼管。華韋林見情形不對,扯著嗓子朝黃毛他們大喊:“快跑!”幾個人扭頭就跑,小平頭率人在后邊緊追不舍!最瘦小的四眼嚇得腿軟,沒跑多遠就被追上,華韋林幾個急忙返身去救,登時被小平頭他們圍在中間暴揍,眼看就要吃虧!
“住手!你們干什么!放開!都住手!”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喝讓所有打架的人都茫然地住了手。小平頭一看有人來替華韋林出頭,立刻分開人群,沖著出現(xiàn)在玩具廠門口的兩個男人嚷嚷:“你們誰啊?管閑事是嗎?管得著嗎你?”
其中那個穿中山裝的男人氣宇軒昂地說道:“我是云景市政法委書記顧勁松,你們說我管得著管不著?”
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華韋林抬起頭看向顧勁松,刺眼的陽光晃得他睜不開眼。顧勁松高大挺拔的身姿顯得那么正義凜然,一群鬧事的青工都不自覺地往后退了退。人群外遠遠地停著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站在車前的顧曉薇正心有余悸地望著他。華韋林這時才驚訝地意識到顧曉薇的爸爸竟然是云景市政法系統(tǒng)的一把手,他當即就把臉沉了下來,一直到回家都沒給顧曉薇一個好臉色。
華韋林厭煩地推門進屋,黑著臉對顧曉薇嚷道:“我的事用得著你爸出頭嗎?”顧曉薇看他把好心當成驢肝肺,便也不甘示弱:“不然等你們被打殘?也不看你找的都是什么蝦兵蟹將,還想跟小平頭他們叫板?”
華韋林深知顧曉薇說得沒錯,態(tài)度先軟了下來:“咱們這樣讓你爸知道不好!”說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頭繞過她。
“咱倆怎么樣了?”顧曉薇不依不饒地反過來追問。
華韋林沒想到顧曉薇會跟著追進了他的屋,慌張地想把攤在桌上的幾本人體素描藏起來。不料顧曉薇眼疾手快一把搶過去,津津有味地翻看了起來,嘴里還嘖嘖有聲:“藏什么藏?不就是幾張不穿衣服的女人畫嗎?哎!你畫過真人的嗎?”
“我,我當然……畫過!”華韋林心虛地支吾著。顧曉薇把書一丟,把身子湊到他跟前,狡黠地說:“好,那今天我就讓你畫一回,怎么樣?”說著一抬手就把外面的大T恤脫了下來。
顧曉薇平日里總是穿著一身寬松的運動衣,華韋林覺得她少有女人味,卻沒想到只穿了一件運動小背心的顧曉薇有如此玲瓏誘人的曲線。她發(fā)絲間散發(fā)出來的少女體香,更是像一枚炮彈一樣一下子擊中了華韋林的胸膛。他只覺得呼吸一陣急促,悶哼了聲就大力地甩開房門,沖進廁所,坐在抽水馬桶上大口喘著粗氣。
“跑什么啊?”廁所門被猛地推開,顧曉薇抱肩挑釁似的靠在門上問他。
華韋林無可奈何地大叫道:“我,我要上廁所!你干嗎?”
顧曉薇堵在廁所門口,趾高氣揚地挑釁道:“我就問你服不服?”
華韋林被她戲弄得有點惱了:“你到底想干嗎?”
顧曉薇更惱,瞪眼道:“我救你兩回,你都不知道說聲謝謝啊?”
華韋林被堵在廁所里完全沒了氣勢:“那你說,怎么謝啊?”
“騎自行車帶我去兜風!”顧曉薇微挑著下巴絲毫不假思索,看來早就在心里盤算好了。
“好吧!”華韋林無奈地發(fā)現(xiàn),自己睜著眼跳到顧曉薇挖好的陷阱里去了。但說話要算話,當天下午華韋林便騎車帶著顧曉薇兜風去了,一路上顧曉薇緊緊地抱著他的腰,華韋林掙了掙,她反而抱得更緊。他索性將車騎得飛快,想著趕緊兌現(xiàn)了承諾就回去,生怕半路上遇到什么熟人。
越怕什么還就越來什么,剛騎上往郊區(qū)去的小路,華韋林就看到前面有兩個熟悉的身影——沈宇和葉霞!
沈宇聽到背后有車響,回頭一眼就看到了華韋林,他一頭黑發(fā)被風拂在腦后,雪白的襯衫衣角飄飛。沈宇笑逐顏開,剛想朝華韋林揮揮手。等等,他腰間是誰的手?華韋林來不及細想,索性低下頭裝沒看到沈宇和葉霞,腳下生風,載著顧曉薇風馳電掣般地從她們身邊一掠而過。
沈宇一眼就看到了他車后座上的顧曉薇!顧曉薇興高采烈地沖她們揮揮手,還發(fā)出一聲歡快的呼哨。沈宇下意識地把左手背到身后,咬緊了嘴唇。葉霞對學校里流傳的那個賭局還是略知一二的,沈宇對華韋林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這時她只能擔憂地看看沈宇,又看看早已騎遠的華韋林和顧曉薇。
從那一刻起,葉霞就覺得沈宇不對勁了。那天沈宇從華韋林家出來就不知道著了什么魔,死活要燙一個和華韋林一樣的煙疤,燙完了還沒等她給華韋林顯擺呢,就遇到今天這一幕,那會兒沈宇的神情著實讓人不安。
高考發(fā)榜那天,葉霞哪里也找不到沈宇,不由得暗自納悶,這么重要的日子,這個死丫頭跑哪去了?她抬起頭繼續(xù)在人堆里四處尋找沈宇的身影,正好看見顧曉薇笑嘻嘻地擠進人群。葉霞心里一咯噔,仿佛想到了什么,分開人群就往外跑。
幸好葉霞有預感,果然在沈宇常去的大壩頂上找到了她。大太陽底下,沈宇都快被曬中暑了,坐在壩沿兒上直搖晃,要不是葉霞來得及時,估計她已經(jīng)掉到水庫下邊去了。葉霞連忙抓住她,連哄帶騙地把她帶了下去。
抑郁的沈宇非拉著葉霞喝酒,在她們常去的小酒館里,沈宇兩瓶白酒下肚,葉霞眼看著好好的三好生變成了酒鬼,開始滿嘴胡說八道。
醉眼蒙眬的沈宇舉著個空杯子,傻笑著對葉霞說:“你不知道……你看過他畫畫沒?我沒事就偷看,我家陽臺,探個腦袋過去就能看到的……我不騙你,其實他不抽煙的……秘密哦,不能泄露的哦……”
葉霞起誓:“我要碎嘴,就去死。”
沈宇神秘兮兮地說:“他嚼地瓜干,嘿嘿嘿……就是很硬的那種,一邊畫畫一邊嚼,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帥死了……”
葉霞大力點頭:“他帥是公認的……”
沈宇翻個白眼:“切,你都沒注意,他從來不穿襪子的!怪癖吧?他腳背上的筋鼓鼓的,皮還白,可好看了!嘿嘿……他有時候,眼睛會有點泡,一泡起來左邊眼睛反倒變成雙眼皮了,好玩吧?”
葉霞特想捂住沈宇的嘴,以杜絕四周人奇異的眼光。傍晚時分小酒館里正人多,這要讓哪個熟人看到,萬一告訴了誰家爸媽,沈宇和葉霞都會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