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街頭，煙花當(dāng)空綻放，聞人雋步子邁得小，跟不上前面兩條大長腿。
    夜風(fēng)拂過她的衣袂發(fā)梢，她顯然還沉浸在老者的述說中無法自拔，回味到激動(dòng)處時(shí)，還不由抬首追上前方那身白衣，狗腿子般：“老大老大，你好厲害啊。”
    玉面書生在月下頭也未回，似好笑道：“又來了，怎么誰在你嘴里都厲害得不行啊，我可不想往你身邊那群厲害猴子里湊了，平白擠得慌，你還是別拍我馬屁了。”
    聞人雋不以為意，繼續(xù)狗腿子地湊上前：“我沒拍馬屁，我是真的覺得老大很厲害，要不百姓們?cè)趺磿?huì)供奉老大呢？”
    她說到這，小心翼翼地看了那身白衣一眼，故作不經(jīng)意地嘀咕了一句：“可是我有件事想不明白，老大你干嘛要抓我們竹岫書院的女學(xué)生呢？”
    來了，來了，重點(diǎn)來了，她屏住呼吸，可那身白衣只一頓，便繼續(xù)往前頭也未回。
    她不禁自言自語地補(bǔ)充一句：“老大一定是跟竹岫書院有什么血海深仇，還燒了那么多宮學(xué)玉牌，一定是這樣的……”
    “行了，別瞎猜了。”東夷山君回頭淡淡打斷：“壞人做壞事還需要什么理由嗎？跟我到那邊去買對(duì)檀香燭，買完咱們就回去吧，不早了。”
    “這么快就回去啊……”聞人雋的一腔熱情像被冷水澆熄，一說到回去就開始郁悶了，故意跟在后面磨磨蹭蹭的，還各種不死心地嘀咕著。
    嘀咕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能讓前面的白衣書生聽見。
    “東夷山君可是大大大英雄……干嘛不把一個(gè)小姑娘放了呢？”
    白衣裝作沒聽見，聞人雋又翻來覆去嘀咕了好幾遍，見實(shí)在混不過去了，索性一把抓住那只衣袖，直接擺出一副哭喪臉。
    “我說老大，你為什么不把我放了呢？”
    書生眨了眨眼：“自古名士都愿一較長短，爭(zhēng)出高下，你都還沒下贏我一盤棋呢，我怕你想不開，一輩子郁郁寡歡，特意給你機(jī)會(huì)來著呢。”
    “不不不，老大，我不是名士，我很想得開的，我沒臉沒皮的，我不在乎輸贏的……”
    “的確是慫得獨(dú)樹一幟。”
    書生拂開聞人雋，徑直一路走進(jìn)一家香燭店，聞人雋卻賴在店外，不肯進(jìn)去了。
    “里頭味道重，我聞不慣，就在外面等你吧，老大。”
    捂著鼻子的樣子倒也像那么回事，東夷山君點(diǎn)點(diǎn)頭，卻才走進(jìn)兩步，又轉(zhuǎn)過身來，笑得陰惻惻的。
    “小猴子，你不會(huì)想逃吧？”
    聞人雋身子一抖，趕緊擺手表忠心：“沒有沒有，絕對(duì)沒有，我哪敢啊，自從聽了老大的英雄事跡后，借我十個(gè)膽子也不敢在老大面前耍花樣，老大在我心中就如皓皓明月，皚皚霜雪一般……”
    “得了得了，少拍馬屁了。”東夷山君依舊盯著聞人雋，笑意幽幽：“你要是敢跑，我就打斷你的腿，反正下棋只要用手就行了，我不介意讓你變成一只瘸腿猴子，絕不跟你玩笑，你可以試試。”
    說完，也不管聞人雋的不寒而栗，扭頭進(jìn)了店中。
    街上人來人往，聞人雋獨(dú)立蕭蕭風(fēng)中，心里有一萬個(gè)聲音在撕扯糾結(jié)，逃？還是不逃？
    像在下一盤天大的難局，她捏著白子舉棋不定，正當(dāng)心亂如麻時(shí)，一只手拍上了她肩頭。
    “小兄弟，你看看，那邊是不是你掉了什么東西？”
    一哆嗦，差點(diǎn)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輪廓深邃，無比英俊的臉龐。
    鼻梁高聳，眼眸淡藍(lán)，身姿頎長，顯而易見的異域面孔，別說青州人了，一看就不是大梁人。
    一天之內(nèi)接連看到兩張美人皮，聞人雋有些吃不消了，“在，在哪呢？”
    她順著男子的手望去，原是之前與東夷山君走過來的一條小巷，在那有掉什么東西嗎？
    她疑惑地想著，男子又拍了拍她肩頭，那張英俊的臉實(shí)在讓人生不出任何提防之心，更何況……
    “老大，這不是我逃的啊，是有人叫我過去的，你看這是天意對(duì)吧……”
    心里不住呢喃強(qiáng)調(diào)著，甚至帶了幾分竊喜，聞人雋卻才一跟著那相貌英俊的男子走進(jìn)小巷，一只大手便將她猛地一壓，緊緊抵在了墻上。
    糟了，遇到打劫的了，聞人雋幾乎下意識(shí)地掙扎喊出：“我，我沒錢！”
    那男子捂住她的嘴，淡藍(lán)的一雙眸在月下迷人不已，帶著露骨的□□：“我不要錢，我要你。”
    聞人雋臉色大變，毛骨悚然，以為被看穿身份了，繼續(xù)掙扎喊道：“我，我是個(gè)男人！”
    那雙淡藍(lán)色的眼眸笑得更迷人了，“沒錯(cuò)，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秀氣好看的男人。”
    轟的一聲劈下一道雷，聞人雋霍然明白過來，這是遇到真變態(tài)了！
    她拼命掙扎起來，滿臉漲紅，想著這個(gè)時(shí)候改口喊自己是個(gè)女人還來不來得及，可惜嘴巴卻被捂得更嚴(yán)實(shí)了，根本發(fā)不出完整的聲來。
    那男子深情撫過她的臉頰，眸中□□毫不遮掩，溫?zé)岬臍庀⒖M繞在月下。
    “皮膚真嫩，這回進(jìn)城居然能逮到這么好的貨色，就算被哈克索罵也值了……”
    聞人雋抖得更厲害了，臉上像有一只毒蛇在游走，偏那毒蛇還湊得更近了，一雙藍(lán)眸似要把她吞了般。
    “你叫什么名字？我喜歡你，跟了我吧，我們那都沒有你這么水靈靈的男人，你跟我回去吧。”
    聞人雋急得滿頭冷汗，心里大呼冤枉，這男人眼睛是不是瞎了，自己明明生得這么好看，回去照照鏡子不比什么都強(qiáng)？！
    奈何她拼命掙扎也發(fā)不出聲來，就在男人要扯開她腰帶時(shí)，一只手忽然神出鬼沒地冒出，拍了拍男人肩頭。
    “這位兄臺(tái)，你回頭瞧一瞧，我是不是長得比他還要水靈靈？”
    男人動(dòng)作一頓，聞人雋卻是眼眸大亮，盯著男人身后那襲白衣拼命嗚嗚咿咿。
    夜風(fēng)掠過巷中，男人回頭，瞧見了月下含笑的白衣書生。
    他明顯一驚，繼而大喜：“居然又來一個(gè)，今日可太巧了，竟湊成一雙了！”
    “嗯。”白衣書生淡定道：“一般巧，因?yàn)樗俏业臅！?br/>     男子的大梁話顯然還不算精進(jìn)，對(duì)“書童”反應(yīng)了半天后，恍然大悟：“難怪，美人，你也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放開了聞人雋，一只手向白衣書生探去，意亂情迷地想挑起他的下巴。
    白衣書生不閃不躲，依舊笑著，在月下漫不經(jīng)心道：“好啊，先送份定情之物再說……”
    話未完，衣袂一拂，已以迅雷之勢(shì)扭住那探過來的一根手指，咔嚓一聲，鮮血噴涌，男子的尾指就那樣被生生扭斷了！
    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凄厲慘叫劃過夜空，白衣書生捏著斷指，臉上沾了絲血，在月下笑得如玉面修羅。
    “十指連心，把真心奉來我才信，剩下的你還愿都給我嗎？”
    男子一聲嘶吼，像頭發(fā)怒的黑熊，抽出腰間短刀，窮兇極惡地向白衣書生刺去，那身白衣不慌不忙，手中一對(duì)長燭輕巧一擋，在風(fēng)中被那短刀剎那削去一截。
    身子靠墻癱軟下去的聞人雋禁不住呼道：“老大小心！”
    那身白衣看也未看她，只閃身一躍至她跟前，將她一腳踹遠(yuǎn)了些，便在狹窄的小巷中與那異族男子激烈纏斗起來。
    刀光森森，不斷有燭屑被削掉，撲簌落在聞人雋身邊，散發(fā)出獨(dú)特的檀香氣息。
    她肩頭顫抖著，一片昏暗中看不清那些招式，只聽得耳邊風(fēng)聲不斷，月下寒氣滲人，煞得她手腳都發(fā)冷。
    直到一記悶哼響起，一切終于結(jié)束了。
    淡藍(lán)眼眸的男子按住胸口，尾指斷掉處血肉模糊，瞧著都讓人替他疼，他大口喘息著，身子退到巷口處，死死攫住月下的白衣書生與瑟縮在地的聞人雋。
    那眼光灼熱如火，利箭一般，似乎要將他們深深釘在腦袋里，也不知咒罵了句什么話，總之不是大梁的語言，說完便身影一掠，閃出了小巷，瞬間不見了蹤影。
    白衣書生淡淡拉起聞人雋，她還驚魂未定：“他，他剛剛說了句什么？”
    白衣將臉上的血抹去，漫不經(jīng)心：“他說他會(huì)記住我們的，會(huì)再回來找我們的。”
    聞人雋腿一軟，差點(diǎn)又要栽下去，還好被那身白衣手一搭，他斜睨了她一眼：“你夠了，慫得過頭了啊。”
    他望向巷口，語焉不詳：“是個(gè)狄族人，你運(yùn)氣不錯(cuò)，頭一回下山就撞上了。”
    聞人雋驚道：“難、難怪輪廓生得那樣深……”
    “如果沒猜錯(cuò)，還是個(gè)狄族王室。”
    “王室？你怎么知道？”
    “他用的那把刀上有標(biāo)識(shí)，我認(rèn)得出。”白衣收回目光，低頭去看聞人雋：“好了，還要我這樣扶你多久？”
    他撒了手，聞人雋踉蹌了下才穩(wěn)住身形，卻見那身白衣蹲了下去，掃過一地削落的燭屑，嘖嘖可惜：“白瞎我一對(duì)檀香燭了。”
    他起身，隨意將腳邊一根斷指踢開，像踢開一根狗骨頭似的，徑直往巷外走去。
    聞人雋趕緊跟上，看出他是要再去買一對(duì)回來，那身白衣卻陡然回頭，在月下古怪地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原以為扮成女人不省心，卻沒想到扮成男人更危險(xiǎn)，可見你腦袋里裝的齷齪心思太多，到底如你所愿地引來了同道中人。”
    買完檀香燭回去的一路上，聞人雋憋了許久，終于還是忍不住湊到東夷山君面前：“老大你剛才好厲害好威武啊，多謝你救了我，要是沒有你……”
    東夷山君抱著一對(duì)長燭，淡淡瞥了她一眼：“少拍馬屁了，回去檢討一下自己。”
    聞人雋愣住了：“檢，檢討啥？”
    “被人那樣近距離地制住，都沒被看穿身份，你胸前那對(duì)東西是怎么長的，難道不值得檢討一下嗎？”
    話才完，聞人雋的臉就騰地一下紅了，卻仍強(qiáng)作鎮(zhèn)定，“我，我年紀(jì)還小呢，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不會(huì)再長了……”
    說完又覺得自己果然在山上待久了，居然變得這么沒羞沒臊了，東夷山君倒是不在意地一笑，目光往那一馬平川的胸前打了個(gè)轉(zhuǎn)，壓低聲音：“小猴子，找個(gè)男人多揉揉，胸脯自然就大了，那付遠(yuǎn)之的手勁怎么樣？撥起算盤來倒是麻利，你日后找他多幫幫忙唄。”
    頭一回聽到男人嘴里說出來的葷段子，聞人雋簡(jiǎn)直臊得無地自容，一雙手猛地堵住耳朵，漲紅著臉打斷東夷山君。
    流氓，真正的流氓頭子！
    那身白衣卻哈哈大笑起來，漂亮的眼眸裝滿了熒熒星河，渾身邪氣四溢，在月下照出一把清狂匪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