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自家的田地,福大娘和小兒子趕著牛去大興村娘家幫忙。
沈江沈河兩兄弟,還有大伯家的沈洪,這三個成親的則跟著媳婦兒回娘家幫忙。
沈淮和三個長輩留在家里,每天去小南山打石頭。因他家幫好幾家提前把地犁好,那幾家的田也陸續種完,都到小南山來幫忙。學堂的忙假還沒結束,李佳霖也來了。沒有病人時,李郎中也會抽空過來。
但凡哪家秧插好了就往小南山跑,謝寡婦那邊急得團團轉,挨家挨戶去敲門,要么是自家的沒種完,要么就是在小南山上幫沈家打石頭,整個東溪村問一圈下來,竟沒有幾個爺們兒得閑。不得已厚著臉求村里的大小媳婦兒,勉強把田給種上。
想她能干出拿兩筐雞蛋去還人家八兩銀子和兩頭小豬仔的事,別人幫了她多半也得不了她的好處,只口頭上說聲謝謝,連頓飯都沒落著她的。
東溪村的女人們當面不好說什么,私底下哪有不議論的。不怪親姑爺都不愿意來給她幫忙,攤上這么個丈母娘誰受得了。偏她是個不要臉皮的,直接找上門求人,誰也不好拒絕。
這事兒傳到男人耳朵里,第二天再去小南山,就有人找沈淮說:“得虧她家當時退了婚,不然你們老沈家一輩子都要受那謝寡婦的氣?!?br />
沈淮莫名:“她又咋啦?”
那人將事情大概說了一番,嗤笑道:“張秀才還在的時候村里誰不夸他家一句會辦事,他才走了三年,謝寡婦就把他家的名聲全敗光了,起先咱還說她們孤兒寡母日子不好過互相幫襯著,沒想到她是個拿人當傻子使喚的。”
高青松和高青柏聽了一耳朵,湊了過來。
高青柏道:“我媳婦兒本來不想去,她一早到我家門口喊人,都快急哭了,我媳婦兒不忍心就去了,誰知中午飯還是回自家吃的,吃完她又來叫,干到太陽落山,我尋到張家田里才把我媳婦兒帶回來吃晚飯?!?br />
高青松心有余悸:“幸虧我攔著我媳婦兒不讓去,她病剛好,哪經得起這般折騰。”
沈鐘和沈橋父子聽了,也是一陣后怕。
好在當初謝寡婦鬧上門時他們同意退親了,要真把如秀那丫頭娶回來,沈家哪有今天的安寧日子過。
過了四五天,福大娘和沈清從娘家回來,沈淮的三個舅舅,五個表哥也來家幫忙。沈江沈河,還有沈洪也帶著媳婦兒回家來。
山上干活的人多了,石頭很快就打夠了,全拉到家后頭的空地上堆著。
沈家的地盤是沈淮的曾祖父留下的,當時沈三爺的兩個哥哥還在,置辦宅地時算著足夠兄弟三個用,后來老大老二發生意外,沒成親就沒了。他曾祖父受了刺激,病了小一年也跟著去了,偌大一塊宅地都留給了沈三爺。
沈鐘不是個貪心的,只圈了其中一塊蓋了現在住的屋子,后邊留著的一大片也是他家的。爺幾個一合計,老屋子暫時不動,就在后面打地基。
考慮到孫輩都陸續成家了,曾孫都出來了,過個幾年孩子也要單獨住一個屋子。沈鐘思來想去,最后終于拍板。
兩家還是分開過,一家一個堂屋,堂屋兩側留出兩個上房,一個給他和李氏住,一個給兒子兒媳住。左右兩側蓋成長條房,老大家只兩個兒子,每邊隔出三個房間,老二家四個兒子一個女兒,每邊隔出五個房間。多出的房間等小曾孫長大了住,平時家里來客,還能做客房用。
兩個各開一道大門,一道后門,內里照樣開一扇小門方便走動。廚房蓋在進門左手邊,老二家房間多,院子也相對大些,在院里打口井,免得還要跑出跑進的挑水,水井自然兩家一起用。至于豬圈牛棚茅坑,各家看哪個位置合適就搭在哪里。
爺幾個都商量好了,就開始計算要買多少磚頭和瓦片,待算清楚了,沈鐘和兩個兒子就拿著銀子找上村里燒磚瓦的張老四家。
張老四和兒子張慶拍胸脯保證一定按時按量地把磚瓦燒出來,燒磚瓦的土和泥沙都是去山上拉來的,并不用錢,木柴也是山上打的,就是耗時費力。但兩家關系好,這些年互相幫襯拉拔過來的,張老四和張慶只意思意思收他們十兩銀子。
沈家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好說歹說把一百兩銀子按在他家炕頭。
張老四和張慶嚇了一跳,哪敢收這么多,連忙拴好包袱皮塞回沈鐘懷里:“三叔,我家人不多,十兩銀子夠花一年的了,您這么做是存心叫我心里不好過,折我壽來了?!?br />
沈鐘又把銀子放回炕上:“你只管收著,這銀子是阿淮拿命掙回來的,他說給誰就給誰,他說給多少就給多少,他一早就決定要給你家一百兩,我管不著。”
張老四一聽那還得了,趕緊提了包袱要出門找沈淮去:“您也說了這是阿淮拿命掙來的,我更不能收了?!?br />
沈橋和沈格把他按回炕邊,張慶拿了包袱往外沖,兩兄弟又忙去抓他,好不容易把人勸住了,沈橋苦口婆心道:“四哥,我明白告訴你阿淮這回帶回來不少錢,你光看我家又買牛又蓋房的就能看出來。阿淮心里記著你家的好,說什么都要給你。”
“這也太多了,不值的?!?br />
“怎么不值?當年我爹病得最狠的時候,你家揭不開鍋也要借錢給我爹看病抓藥,后來我摔斷了腿,你領著阿慶上我家地里幫忙,慢說咱兩家不是親戚,就是正兒八經的幾門親戚都和我家不來往了。如今我家日子好了,你家還擠在這兩間小茅屋里,叫我們心里怎么過得去?”
沈鐘頷首道:“我老沈家別的沒有,受了別人的恩情肯定要還的,你也別覺得一百兩有多少,還了外債,買兩畝地,蓋幾間房,給你家曉月置辦置辦嫁妝,手里就不剩多少了。況且來來回回的挖土燒磚恁的累人,說不得要耽擱你家別的事,這錢不管你說什么都得收下。”
張老四和兒子聽得兩眼通紅,他婆娘和兒媳女兒在里屋,早就憋不住拿手絹抹眼淚。
張家這幾年一直過得緊巴,一家人連過年都不敢吃一口肉。張慶的媳婦兒是跑了十幾個村才勉強說上的。張曉月今年都十七了,模樣還算周正,活干得也好,愣是沒人上門說親。
鄉下蓋房的人家不多,有時一整年遇不上一家,燒磚瓦的生意不好做。一家子吃了上頓愁下頓,細算算已經快三年沒穿過新衣了。衣服上補丁蓋補丁,臊得快不敢出門了。
當初幫沈家是出于兩家情誼,沈家接了家具生意一拿到錢就拿來還了,兩家還像從前一樣你幫我我幫你,一樣苦巴巴的過日子。
眼看沈家日子好了,他們也誠心為他們高興,只沒想到人家心里還記得他們的好,要偏幫一把呢。
沈橋拍著張老四的肩膀,想起陳年往事,眼睛里也起了水氣:“四哥,就收著吧,你要實在過意不去,就給我家好好燒磚燒瓦,叫我們以后住得舒舒服服的?!?br />
張老四淚珠子跟斷線似的一個勁往外涌。
沈鐘把包袱塞給他:“拿著,不然阿淮得親自到你屋頭給你磕頭求你收下了。”
張老四狠狠擦了一把眼淚,朗聲道:“行!叔,沈大,沈二,我一定給你家燒最好的磚瓦,叫你家的房子住五十年,一百年都結結實實的。”
張慶跪下來,鄭重地給他們磕了響頭。
張家留了飯,沈鐘父子三人吃罷才慢慢悠悠回家去。
沈淮和舅舅表哥們坐在院里吹風,瞧見他們回來,手里沒拿包袱就知道事成了,只說:“我二舅做了寶燒雞,在鍋里溫著呢?!?br />
沈鐘擺手說吃過了,叫沈清去屋里搬兩條長凳出來,一群老爺們坐在院子里說話。
阿羅和沈湘在屋里碾藥草,沈湘給她遞藥草,一邊遞一邊說:“你知道我爺我爹跟我大伯去干什么不?”
阿羅搖搖頭:“不知道。”
“他們去曉月家定磚瓦?!鄙蛳娣泡p聲兒,“帶著一百兩銀子去的?!?br />
阿羅微微吃驚:“用這么多啊?”
“才不是呢?!鄙蛳婺樕下杂械蒙拔胰缯f了,當年曉月家幫了咱家很多,現在咱家過得好了,理應幫他們一把。這些銀子都是我三哥帶回來的,他給我爺奶五十兩,給我大伯家五十兩,一百兩拿去給老張叔,改明兒舅舅們回大興村,他還要拿出一百兩,說是孝敬外公外婆和舅舅的,我爹說了,銀子是三哥拿回來的,怎么分配隨他自己。”
沈淮是沈家的人,知恩圖報是刻在骨子里的。
阿羅先前知道他買牛不止為了自家,也是為了從實處報答曾經幫過他家的人,她那時就覺得沈淮心思十分細膩。
他具體拿回來多少銀子阿羅不清楚,對于農家人來說,愿意拿出五十兩,一百兩,這是非常難得的。鄉下人掙錢不容易,苦個一年到頭只能得到幾兩銀子,勉強夠一家人溫飽。沈淮的錢來得更不容易,他能輕易拿出來幫別家一把,著實有些出乎阿羅的意料。
沈湘還在喋喋不休地夸贊她三哥:“我三哥還說,有了銀子就要舍得花,咱家以后的日子只會越過越紅火,不求大富大貴,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就是最好的。他還打算給我倆買馬車哩,他說我們經常去鎮上走動,你又要四處奔波給人看病,有了馬車,我們出行就方便多了。”
竟是把她也考慮進去了。
阿羅臉上的驚訝再掩飾不住,透過半開的窗戶看了眼院里微微笑著的男人,她只覺心里升騰起一陣暖意。
這個男人,真的值得托付。